在旅途结束后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路易斯睡得比之前好多了。到了星期一早上,他开始觉得,也许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齐默尔曼太太像往常一样过来做早餐。她讨厌一个人吃饭,而且她很清楚乔纳森·巴纳维尔特连烧水都不会,更不用说做一顿包含土豆煎饼、奶酪炒蛋和美味香肠的可口早餐了。三个人一起享用了早餐,齐默尔曼太太和路易斯说话时特别亲切、温柔。他知道,她会研究那幅奇怪的画和那张写满古代如尼文的羊皮纸。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她会想办法解决。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路易斯第一次决定不再担心。他原本计划在假期读的书一本也没读。他挑了一本侦探小说,作者是埃勒里·奎恩[1]。他在前院的栗树下坐下,开始读这本书。书中的故事真是一个吸引人的谜题,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读书。
那天晚饭后,罗丝·丽塔来了。她来时,路易斯和乔纳森正在前厅看电视,看的是一部西部片。“嘿,”她说,“我想去运动场看国庆日的烟火。你们要来吗?”
乔纳森叔叔疲倦地笑了笑:“我们度假回来,半路我就累坏了。但你和路易斯想去就去吧,给我和弗洛伦斯带两根烟火棒!”
路易斯并不想去看这场演出,但罗丝·丽塔显然想有人陪她一起去。他喃喃地说:“当然,我和你一起去。我们骑自行车过去吗?”
罗丝·丽塔愁眉苦脸地说:“不行。就在我们离开前,我撞到了路边,把自行车前轮撞歪了。爸爸还没抽出时间来修呢。”
路易斯耸耸肩:“没关系。我们可以走着去。”
通常路易斯喜欢在家乡的街道上散步。新西伯德到处都是有趣的老房子。有些房子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多层蛋糕,有很多装饰,以至于它们看起来更像是用来展示突出壁柱、花哨的飞檐和华丽装饰的“模特”,而不是用来居住的地方。其他的建筑风格各异,从乔治亚时期优雅的石头房子到都铎时期的木头和灰泥房子,其中一个甚至还模仿了南太平洋上的别墅。它是在19世纪由一个新西伯德本地人建造的,他曾是美国驻三明治群岛[2]的代表。
然而,在那个星期一的晚上,路易斯没有心思留意周围的一切。他又开始感到有点儿神经质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沉默,罗丝·丽塔选择了尊重。他们加入了城郊运动场上的人群,两人几乎没说话。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新来的人在草地上铺开了毯子和毛巾。镇上的铜管乐队在镇长雨果·戴维斯先生的带领下吹奏着乐曲。路易斯看到胖乎乎的戴维斯先生穿着红白相间的乐队指挥服装,不禁咧嘴一笑。他的衣领绷得太紧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红扑扑的脸和雪白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四射地挥舞着指挥棒,指挥乐队演奏乐曲。
路易斯和罗丝·丽塔以及他们在学校认识的几个孩子聊了一会儿。路易斯认出了在球场另一边的塔比·科里根,他是新西伯德的顶尖运动员之一。塔比和路易斯曾经是好朋友,但当塔比开始取笑路易斯太胖时,这段友谊就结束了。当罗丝·丽塔和路易斯四处寻找坐的地方时,路易斯注意到塔比在看着他们。他没有挥手,路易斯知道,塔比会像往常一样假装他不存在。
罗丝·丽塔说:“我不想去球场。我们来看看这边。”他们在山坡上找了一块草地,在那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们听着乐队演奏,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戴维斯先生用红色的大手帕擦了擦脸,举起双手说:“现在是今晚的**。烟花庆祝活动开始!”
在运动场的另一头,一个用绳子围起来的地方,有五个人影在忙活。其中一个弯下腰,手里拿着一根通红的棍子。他触到一根引信,嗖的一声,一枚火箭弹烟花拖着一条金色的火花飞向空中。它升起时伴随着一阵口哨似的嘘嘘声,然后在空中炸出一个明亮的黄色球体。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所有人都惊呼“哇哦”!
更多的火箭弹烟花接踵而至。有些是鲜艳的绿色,有些是蓝色,有些是耀眼的白色,有些是红色;有的像被粗短的迫击炮射向空中,有的则像靠自己的力量向上拉的拉链,留下一道笔直或波浪形的光痕。转轮烟花旋转着,咝咝作响,罗马烟火筒将火球射向空中。在表演的最后,几十枚火箭弹烟花同时升空,砰砰的爆炸声让路易斯感觉耳朵都在隆隆响。绚丽的烟花让他眼花缭乱,他也和大家一起鼓起了掌。结束后大家都站了起来,开始慢慢地离开运动场,人们都在谈论这场表演多么精彩。
路易斯和罗丝·丽塔跟着人群一起走到镇中心,经过主街和老鹰街的拐角处的农业饲谷大楼。他们又穿过药店附近的主街,朝位于大厦街上的波廷格家走去。突然,路上只剩下他们俩了。“我最喜欢星爆烟花。”罗丝·丽塔说。
“你是说炸弹在空中爆炸?”路易斯问,“还是火箭弹刺眼的红光?因为大多数星爆烟花都是金色的,而不是红色的。”
突然,路易斯感到好像有一百万只蚂蚁爬上了他的脊梁。军事幻象是乔纳森叔叔擅长的魔法之一。他曾向他们展示了拿破仑、纳尔逊勋爵和尤里西斯·辛普森·格兰特将军的经典战役场景。路易斯曾经很喜欢看西班牙无敌舰队出征之类的壮观场面,但现在……他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吧。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知为什么,我认为这个夏天不适合使用魔法,即使只是幻象。”
大厦街很昏暗,路灯下泛着黄色的灯光。路易斯眼中的罗丝·丽塔好像只是一个剪影。她转过身对他说:“你在想那幅奇怪的画?”
“是的,没错,”路易斯说,“还有羊皮纸。还有那座消失的岛屿。有什么坏事就要发生了,我能感觉到。”
他们来到罗丝·丽塔家门口。“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助,算我一个。”她说,“但如果我是你,我会让齐默尔曼太太来处理。别忘了,她了解这些事。明天你想玩高飞球和地滚球[3]吗?”
“玩吧。”路易斯说。罗丝·丽塔走进了屋里,路易斯拖着沉重的脚步,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低着头快速地走着。现在他独自一人走在黑暗中,他会想象四周都是危险。路易斯觉得他应该吹口哨来避开危险,就像有人吹着口哨经过墓地一样。但是他太胆小了。这种声音可能会引起不好的东西的注意。他想赶紧回家,安全地待在自己的家里。
在拐角处,他仿佛听到身后有轻微的沙沙声。他转过身来,回头看了看,凝视着黑暗,能听到血液在他的耳朵里汩汩流动。但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
当他爬上回家的山坡时,路易斯看到有人站在半山腰的路灯下。看起来像个女人。一开始他以为可能是齐默尔曼太太,但随后他注意到那人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连衣裙,戴着黑色的面纱。路易斯从没见过齐默尔曼太太穿除了她最喜欢的紫色之外其他颜色的衣服。他放慢了脚步,想着这个陌生人会是谁。
她一定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因为她朝他看了看,然后向后退了一步。路易斯松了一口气。她看上去和他一样胆怯。他决定快速从她身边走过。
他刚走到街灯下,那女人就试探地低声对他说:“年轻人,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路易斯缓缓向前移动。人们总是说,不应该和陌生人说话,但从她身边跑过去似乎又是不礼貌的。另外,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也许她只是需要有人帮她指路。“什……什么事?”他说。
“你觉得我漂亮吗?”女人问道,然后伸手揭开面纱。
路易斯感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女人的眼睛在燃烧。而她的嘴——她的嘴俨然一道直直地贯穿脸部的红色口子,从一边的耳朵咧到另一边的耳朵。她的嘴巴咧开,露出几十颗锋利、弯曲的黄色牙齿。她鬼魅地朝路易斯咧嘴一笑!
路易斯逃命似的跑开了。他听见那女人在笑,他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动。她站在街灯下,嘴巴张得很大,笑个不停。然后,不知怎的,她开始发光。她的身子在萎缩,最后只剩下皮包着骨头。黑色的裙子变成了乱蓬蓬的黑发。那个怪物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向前一跃,融入了夜色之中!
路易斯跑得比他想象的更快。他猛地穿过高街100号的大门,冲过门廊,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前门。他闩上门,胸口起伏着靠在门板上。“乔纳森叔叔!”他喊道,“乔纳森叔叔,快来!”
没有人回答。路易斯在黑暗的门厅里伸手去够电灯开关。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但那个东西倒下去了,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路易斯找到了开关。微弱的黄色灯光照亮了狭小的门厅,路易斯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衣帽架。
可他叔叔并没有衣帽架。路易斯疯狂地环顾四周。衣帽架不见了,带着淡绿色条纹的象牙色墙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深褐红色的墙纸,上面错综复杂的弯曲藤蔓图案围绕着白色的盾牌。每块盾牌上都用华丽的字体写着“II”,就像罗马数字“2”。
路易斯以前见过这种墙纸。他刚搬到叔叔家时,墙上就是这样的墙纸,但乔纳森·巴纳维尔特早就把它换掉了。
盾牌上的字母代表“艾萨克·伊扎德”,这个邪恶的魔法师曾经是这座豪宅的主人。
路易斯唯一的想法是跑到隔壁齐默尔曼太太家。他需要帮助,而且要快。他打开门上的门闩,猛地把门打开。
一个扭曲的身体撞入他的眼帘,它邪恶的脸与他的脸平齐,就像是雕刻成形的噩梦。它咆哮着,黄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路易斯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跑上楼梯。他听到一阵咝咝的呼吸声和身后爪子刮擦木地板发出的沙沙声。他跑到楼梯顶上,跑进了自己的卧室。
但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的床和其他家具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古老的红木桌子,桌子腿被雕刻得像狮子的腿。书堆得到处都是,满是灰尘,摇摇欲倒。一盏老式台灯亮着,在房间里投下微弱的黄光。
一扇窗边放着一个已经失去光泽的黄铜望远镜,望远镜前面有一张空椅子。路易斯意识到他身后的东西大概已经爬上了楼梯。他会被困在这里的!
他冲到黑暗的走廊里。那扇本该通向他叔叔房间的门被锁上了。路易斯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冲向房子南翼二楼的楼梯,跑到楼梯平台上,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门。
这里也不一样了。楼梯中间有一扇椭圆形窗户。路易斯知道那是一扇被施了魔法的窗户,是他的叔叔对它施了咒语,让它能够显示不同的场景。而现在,它只是一扇透出一点儿光线的透明窗户。路易斯找不到电灯开关。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上了楼梯,想躲到上面那些废弃的房间里去。
而他在三楼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一刻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声音又快又低,他多年前就听到过。
那是末日时钟的嘀嗒声。
路易斯抽泣着。这不合理!他知道那个声音。这是邪恶的艾萨克·伊扎德曾经隐藏在高街100号墙内的末日时钟的嘀嗒声。但是那个钟已经被路易斯打碎了,就在塞伦纳·伊扎德的鬼魂快要抓住它的前几秒,他把它摔在了地板上!
又传来一声巨响,楼下楼梯间的门被打开了。怪物在南边的楼梯上!路易斯知道它在找他!
他跑过走廊。在他的右前方有一扇门通向一个乔纳森·巴纳维尔特很久以前就上了锁的房间。那是公寓塔楼下面的房间。乔纳森说那曾是艾萨克·伊扎德的观测室,他曾在这里研究云层的形成,并策划世界末日的到来。
那扇门被撞开了!
路易斯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一只手扶在墙上,以免摔倒。一个驼背的老人斜眼看着他。他一只手高高地放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你来得太晚了!”那人用一种可恨的、讥笑的声音连珠炮一样地说,“时间到了!时间不多了!时间和惩罚!时间和笑容!时间,时间,时间,以一种如尼文的韵律!看看这个时钟!大手、小手,还有命运之手在哪里?太晚了,太晚了!出击的时间!杀戮的时间!世人将会知道伊扎德的愤怒!”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可怕的、尖锐的尖叫,路易斯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这些话他有一半都听不懂,但这些话就像一股可怕的旋风,在他脑子里打转。
路易斯身后的楼梯间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寒冷的空气笼罩着他,散发着可怕的腐烂的气味。路易斯想跑,但他无处可去。他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他的脖子后面擦过——
世界在旋转。路易斯尖叫着昏了过去。
[1] 美国解谜推理小说家曼弗雷德·班宁顿·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表兄弟二人使用的笔名,他们开创了合著推理小说的先例。
[2] 1778年至1898年,夏威夷也被称为“三明治群岛”。
[3] 棒球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