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丽塔蜷缩在难闻的黑暗中,怒气冲冲。她恨路易斯让她看起来很可笑。她恨学校举办了这个愚蠢的才艺表演。最重要的是,她恨那些取笑她的孩子,甚至观众中的成年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她低声对自己说。她抱着膝盖,蜷着身子坐着。她藏身的地方又窄又热,但她不在乎,甚至不介意里面有霉菌、消毒剂和清洁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罗丝·丽塔正在努力想办法报复那些把她当成笑料的人。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把她吓了一跳。她撞到了自己的头,但咬住了嘴唇,以免大喊大叫,暴露了自己。接着她听到了齐默尔曼太太和蔼的声音:“你在里面吗,罗丝·丽塔?”
“不在!”罗丝·丽塔烦躁地说,尽管她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么愚蠢。“走开!”
“我想我不能走开。我可以进来吗?”
罗丝·丽塔什么也没说。她在黑暗中耸了耸肩。她应该意识到没办法躲着齐默尔曼太太。齐默尔曼太太有各种各样的咒语,可以用来找到任何丢失或藏起来的东西。门把手嘎吱作响,齐默尔曼太太打开了看门人杂物间的壁橱。她低头看了看罗丝·丽塔,她正蜷缩在角落里一个厚厚的胶合板架子下面,架子上堆放着几罐清洁剂、几盒灯泡、钢丝球,还有几块抹布。齐默尔曼太太皱起了鼻子,凝视着黑暗。“我真没想到会在这儿找到你。天哪,你居然选了个这么臭的地方躲起来!”
“我不在乎。”罗丝·丽塔生气地回答。虽然才艺表演在半小时前已经结束了,但她还穿着表演服。她把腿缩得更紧了,尽量缩到角落里。
“好吧,如果你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齐默尔曼太太愉快地说。她慢慢地蹲下来,坐在门口,双腿向一边弯着。“你知道,舞台上发生的事并不是世界末日。”
“对我来说就是。”罗丝·丽塔喃喃地说。她把眼镜推回到鼻子上,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问:“大家都走了吗?”
“差不多了。”齐默尔曼太太说。看门人的杂物间在一个短过道的尽头,只有一个昏暗的灯泡在那里发出亮光。微弱的光线照着齐默尔曼太太的白发,闪闪发光,反射在她的眼镜镜片上,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小圈。她扭动着身子,想让自己舒服些。“我告诉你父母,我会带你回家的,”她说,“我想你可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罗丝·丽塔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气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她强忍住抽泣。“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刻薄?”她用一种绝望的声音问道。
齐默尔曼太太低下了头。她把紫色衣服的料子捏紧,心不在焉地开始打褶。“我相信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很坏,”她慢慢地说,“他们更像是在感谢神灵的信徒——幸好不是我。每个人都有尴尬的时候,罗丝·丽塔。当一些特别可怕和尴尬的事情发生时,有时人们会忘记别人的感受。他们并没有把整个事件看作一场灾难,而只是当作一场娱乐他们的表演。他们感到庆幸,因为他们不是关注的焦点,所以他们笑了。我不认为有人真的会想让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好吧,我会。”罗丝·丽塔能感觉到自己的下嘴唇在颤抖。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他们取笑我!”
齐默尔曼太太张开双臂,罗丝·丽塔爬上前抱住了她。齐默尔曼太太的裙子闻起来有点儿薄荷的味道。“好了,好了,”齐默尔曼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他们取笑你,但并没有真正伤害你。”
罗丝·丽塔直起身子。她热泪盈眶,眼镜蒙上了一层雾。“有,他们伤害到我了!”
齐默尔曼太太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哦,我知道,他们伤害了你的感情。我知道,当他们大喊大叫的时候,他们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只有十五厘米高的小矮人。我知道,你觉得周一到学校,你无法面对其他人。不过,人们会忘记的,罗丝·丽塔。这让我想起我十六岁去参加舞会的时候。一个叫本·奎肯布什的英俊小伙子邀请我跳舞。嗯,他粗犷但笨拙,他的大黑皮鞋踩到了我长裙子的下摆。我的裙子一直垂到脚踝。我就在那儿,露着衬裙跳着华尔兹,全世界都看得到。那在当时真是太丢人了!”
罗丝·丽塔淡淡一笑,说:“即使在今天也很糟糕。”
“嗯,我不知道,”齐默尔曼太太沉思着回答,眼睛里闪着光,“现在可能不会引起那么多的关注了。我的腿不像以前那么匀称了!”
罗丝·丽塔情不自禁地笑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齐默尔曼太太耸耸肩。“所有人都嘲笑我。在学校里,女孩们开始叫我‘小埃及’。你知道小埃及是指谁吗?”当罗丝·丽塔摇了摇头时,齐默尔曼太太笑了。“是指人们过去所说的**舞女。她们的专长是穿着暴露的衣服在舞台上跳舞。所以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感受。不过,我还是挺过来了,现在我甚至觉得这件由于本·奎肯布什发生的事也有有趣的一面。我想你迟早也会忘掉今晚发生的事的。”
罗丝·丽塔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地板。在她内心深处,她怀疑自己能否克服被嘲笑和被嘘的痛苦。她不想对齐默尔曼太太说这些,齐默尔曼太太只是想表示友好。“路易斯在哪儿?”她低声问道。
齐默尔曼太太笑了:“你们俩走下舞台后不久,乔纳森就开车带他回家了。你知道,路易斯也很难忘记这件事。”
罗丝·丽塔点了点头,尽管她心里觉得路易斯应该为这整个混乱的局面负责。
“来吧。”齐默尔曼太太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得换衣服,我们要离开这里了,这样他们晚上才能锁门。”她伸出手,罗丝·丽塔让齐默尔曼太太拉她起来。罗丝·丽塔藏在壁橱里太久了,腿都抽筋僵硬了。她闷闷不乐地走进女生更衣室,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衫。然后她和齐默尔曼太太坐上了那辆1950年的紫色普利茅斯克兰布鲁克。罗丝·丽塔把戏服卷成一团,扔到后座上。
在去大厦街的短暂车程上,齐默尔曼太太默默无语。她在罗丝·丽塔家门前停了下来。门廊的灯开着,黄色的强光在草坪上投下了刺眼的光斑。“不要把气出在路易斯身上,”齐默尔曼太太轻声说,“要记得,他们也嘲笑了他。他和你一样难过。你们两个是朋友,当困难来临时,朋友应该团结在一起。”
罗丝·丽塔只是咕哝了一声。她打开车门,下了车。有那么一秒钟她想去拿戏服,但后来她决定,再也不想看到它了。罗丝·丽塔甚至没有感谢齐默尔曼太太,就砰地关上车门,跑过草坪。前门没锁,她冲了进去。她妈妈在客厅里喊道:“罗丝·丽塔,是你吗?”
“我回来了。”罗丝·丽塔喊道,然后就跑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背靠着门站着。罗丝·丽塔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昏暗的剧院:白色的鸡、闪闪发亮的蛋。她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窃笑和刺耳的大笑声。她感到内心又升起了一股隐隐的愤怒。“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她低声说。她开始盘算怎么做才能羞辱那些嘲笑过她的人。
罗丝·丽塔的妈妈来到她的房门口,问她是否还好。“我很好。”罗丝·丽塔回答,“我要去睡觉了。”
她换上睡衣,关上了灯。躺在黑暗中,她想起了去年夏天在伊蒂基皮夏令营度过的几个星期。罗丝·丽塔鄙视夏令营,她去夏令营只是因为路易斯去了童子军夏令营。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家。在罗丝·丽塔看来,营地里的其他女孩既愚蠢又烦人,但有些活动很有趣。晚上,她们围坐在营火旁,唱着各种各样有趣的营歌。只是,不管她的声音是不是在调上,五音不全的她怎么也跟不上节拍。有时罗丝·丽塔会在感到沮丧时想起那些歌,而那些歌曲通常能帮助她振作起来。她躺在黑暗中,一首歌浮现在脑海里。这首歌是这样唱的:
哦,夏天热的时候我穿粉红色的睡衣,
我在冬天穿法兰绒睡衣,
但是当温暖的春天、凉爽的秋天到来时,我什么都不穿就钻进被窝儿里!
荣耀,荣耀,哈利路亚,
荣耀,荣耀,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荣耀,荣耀,哈利路亚,
我什么都没穿就钻进被窝儿里!
这首傻歌常常使她发笑。但在她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它似乎也失去了力量。罗丝·丽塔躺在**,生气了好几小时。
那天晚上,屋外的街灯似乎异常地亮。罗丝·丽塔凝视着窗户,随着时间的流逝,窗户在雾蒙蒙的街灯的银光下开始闪烁。在她的房间里,罗丝·丽塔什么也看不见——她知道自己的椅子、书桌和书柜在哪里,却只看到一些黑色的影子。她开始感到眼皮沉重,想要睁开眼睛似乎都太费劲。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
罗丝·丽塔睡着了,她试图以一种如梦的、飘浮的方式弄清楚另一个黑影是什么。她感觉到它就在附近,疲倦的双眼勉强睁开了一点儿去寻找它。是的,它离她非常接近。它很高,紧挨着她的床。也许只是一个挂着一两件外衣的衣架,但是她的卧室里并没有衣架。不管它是什么,它看起来很陌生,好像它不属于这里,然而,罗丝·丽塔看到它并不感到惊讶。它散发出一股辛辣的气味,干燥而刺鼻,有点儿像鼠尾草,也有点儿像丁香。她本可以伸手去摸它——它离她的床那么近,但她觉得实在太累了。
相反,罗丝·丽塔又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抚摩她。她昏昏欲睡地想,额头上那只柔软干燥的手应该是齐默尔曼太太的,她正轻轻地抚摩着她的额头。“我讨厌他们所有人。”罗丝·丽塔低声说。
“我知道。”那声音只是呼吸般的低语,那么轻柔,就像是来自罗丝·丽塔的大脑。“仇恨是好东西。它能让你变得强大。”
“嗯”。罗丝·丽塔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深沉而有规律。她的身体仿佛飘浮在云海上,波涛汹涌而又柔软细腻。
“你的仇恨会增长,”那低语的声音说,“它可以实现你的意愿,成为你的眼睛和耳朵。你可以给它自由。我可以教你怎样把它送出去执行你的命令。”那只干燥的手抚摩着她的前额,舒缓而轻盈,几乎没有碰到她。“我从坟墓里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冰冷的手指抓住了罗丝·丽塔的心。她的呼吸停止了。她挣扎着再次呼吸,但她浑身疲乏无力。
“坟墓里没有空气,满是灰尘,很安静。你不能移动,不能尖叫。你只能思考。想想你曾经拥有的力量,以及将再次拥有的力量。我知道!”
罗丝·丽塔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要炸开了。她感到一阵窒息,她拼命地呼吸空气。可是那只手使劲按在她的额头上,把她往下推,往下推……
那个无情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带来了一个礼物。你被选中了。喂饱你的仇恨!让它变得更强!回复我!”
那只手压得更紧了,罗丝·丽塔失去了知觉。她跌进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蜘蛛、黏糊糊的网,还有半人半兽的黑色怪物。那双类似爪子的手撕扯着她。那张长着黑色的虫眼和狮子般血盆大口的脸对着她咆哮。她听到了哄笑、嘲笑和仇恨。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罗丝·丽塔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奇怪的雕塑前。那是一根比她还高的多面柱子。柱子顶上放着一个磨得坑坑洼洼的石球,这个球太大了,罗丝·丽塔都无法用胳膊把它抱住。柱子的底部刻着字母,但是因为它形状怪异,罗丝·丽塔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她绕着雕塑转了一圈,试图找一行认识的字母,但看来看去,它们还是一团乱麻。
“找到我,”她在卧室里听到的那喘息的低声在回响,“来解救我吧。”
罗丝·丽塔环顾四周,但她看不到任何人。黑暗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感觉世界就是一个平面,而雕像就在世界的正中央。“你在哪里?”罗丝·丽塔喊道,她的声音消失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
“找到我。”那声音重复道。
罗丝·丽塔转过身去看着雕塑。她凝视着石球。它在转动,缓慢地转动吗?她不能确定。她看了很长时间。这就像盯着钟表的分针,试图看它是否在移动。罗丝·丽塔踮着脚尖,伸手去摸那奇怪的深灰色球体。手掌下的石头摸起来粗糙而冰冷。
然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两只眼睛睁开了——石头上的眼睛。
它们用深邃而犀利,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罗丝·丽塔,那邪恶的眼神让罗丝·丽塔喘不过气来。
接着,一只石手从眼睛附近的圆球里伸了出来。它抓住罗丝·丽塔的手,紧紧地抓住她。抓得牢固、冰冷、粗糙、无情。罗丝·丽塔试图挣脱,但她一动也没能动。
罗丝·丽塔惊恐地瞪着眼睛。她的胳膊变得灰白而又脆弱。在一阵可怕的波动中,从她的肘部到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在变化。
她的身体在变成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