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丽塔喘着粗气醒了过来,身体不停地发抖。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打开灯。她熟悉的房间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金鱼在鱼缸里游动;高高的黑色书桌靠墙立着;她的数学作业摊在桌子上。她还是原来那个瘦高个儿的自己。罗丝·丽塔是一个理智的女孩,她不相信梦这种虚幻的东西会困扰她。然而,一想起那个噩梦,她就厌恶得浑身发抖。她光着脚走进浴室,喝了一口水。当她回到卧室时,看了一眼床边的钟,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我该睡了,”罗丝·丽塔低声说,“但现在我非常清醒。”她铺平了床单和被子。要不要读一会儿书,试试这样会不会让她昏昏欲睡?她刚刚开始读一本塞西尔·斯科特·福雷斯特[1]的小说,讲的是拿破仑战争时期一位勇敢的海军上尉的故事。罗丝·丽塔走到她的书桌前去拿书。这时她想起了那个卷轴。它就放在最上面的抽屉里,离她的手只有几厘米远。她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思想似的,慢慢地拉开了抽屉。卷轴就躺在那里,还有她的游戏纸牌和国际象棋,以及齐默尔曼太太去宾夕法尼亚旅行时给她买的一套农舍和谷仓小木雕。罗丝·丽塔没打算把卷轴拿出来。她只是想看看它,确定它还在那里。

但是,不知怎的,罗丝·丽塔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身后靠着枕头。她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取出卷好的卷轴。和路易斯一样,罗丝·丽塔认为蜘蛛可能只是藏在卷轴里。她可不想再发生一次那样可怕的意外。羊皮纸摸起来很柔软,满是灰尘,手感真的很像皮革。罗丝·丽塔把它展开一点儿。卷轴的边缘已经磨损,但并不严重。一股奇怪的、发霉的、刺鼻的气味从旧羊皮纸中飘出来。这味道并不难闻,但似乎有点儿令人不安。罗丝·丽塔又将卷轴展开一点儿,露出了里面的文字。

看起来像是手写体。也许墨水曾经是黑色的,但是经过时间的流逝,褪成了一种沉闷的暗棕色,像是干涸的血的颜色。罗丝·丽塔看着眼前奇怪的字,眨了眨眼睛:

《贝尔·弗里森的最后遗嘱》

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女魔法师

读到这里,罗丝·丽塔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想起了博物馆橱窗上哈德威克先生的招牌。那些话明显有些夸张——甚至有点儿搞笑。哈德威克先生的招牌有一种夸张的幽默。但是卷轴上的标题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笑。不管贝尔·弗里森是谁,罗丝·丽塔想,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她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女魔法师。突然,外面的夜似乎更黑了。在她紧闭的窗户外可能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她、凝望着她、关注着她。

“哦,控制一下。”罗丝·丽塔告诉自己。她把卷轴装回袋子里,又塞到袜子底下。她爬回**,躺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入睡。最后她在不安中睡着了。模糊的梦境让她辗转反侧,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

这个星期剩下的时间里,罗丝·丽塔和路易斯每天放学后都要进行练习。路易斯将表演第一个魔术。之后是罗丝·丽塔站在舞台中央表演她自己的魔术。然后路易斯和罗丝·丽塔会同时出现在舞台上,他会向大家介绍他们俩。然后罗丝·丽塔会从舞台上的一个讲台上拿起一张报纸。她会把报纸拿在手里,向观众展示报纸的正面和背面,然后把它折起来递给路易斯。

路易斯会拿起报纸,把它摊开,说出一句神奇的咒语,把报纸揉成一团,然后他就像剥橘子一样展开报纸团,鸽子——还可能是一只小鸡或小鸭——就会探出头来。至少这个戏法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在他们排练的过程中,路易斯并没有活的小动物。

作为替代,路易斯一直在用他叔叔的一只白袜子进行练习,直到他成功地变出他的替身小鸡。这个魔术并不难。正如魔术书中所说,魔术的关键是误导观众。这意味着路易斯必须让观众想当然地以为,魔术的关键是在表演中的某一部分,而实际上却是在其他部分。在这个魔术里,当罗丝·丽塔打开报纸,走来走去,向观众展示报纸的两面,甚至摇晃它时,观众会仔细地盯着报纸。然而,这张报纸并没有任何机关。

真正的窍门是路易斯用手帕和一些结实的黑线做了一个布秋千。当罗丝·丽塔向观众展示报纸时,路易斯会用黑色的线在他的右手拇指上绕两个圈。他用右肘轻轻地把塞满袜子的手帕贴在自己身上。他的长袍会遮住它。当路易斯把报纸展开时,他把胳膊肘从身边移开,袜子就甩了出去。打开的那张报纸把它遮住了,观众看不见。路易斯再小心地把报纸压好。然后,当他举起那团报纸时,他把拇指从绳子上滑了出来。当他撕开报纸,拿出小鸡时,把手帕和黑线留在纸团里。观众看到这只活鸡的样子会非常惊讶,甚至不会再去想那张纸了。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

路易斯和罗丝·丽塔练习了几次之后,向乔纳森叔叔展示了他们的学习成果。当乔纳森叔叔看到他的一只旧袜子神奇地从报纸里变出来时,哈哈大笑。“我想我太幸运了,你们没有决定变出我的**!”他笑着说。

路易斯穿着浴袍代替戏服,也笑起来。“本来应该是变出一只小鸡的。”他解释道。

“嗯,你们完全骗到我了,”乔纳森叔叔说,“罗丝·丽塔,在展示报纸的部分你做得很好。我敢肯定,诀窍就是这么操作。”

“谢谢。”罗丝·丽塔回答。

路易斯不安地看着她。罗丝·丽塔整个星期都表现得很古怪、恍惚、迷惘。她的心思似乎在千里之外。然而,她在学校的表现和往常一样好,她当然也没有搞砸魔术表演。

周三,他们去了齐默尔曼太太家。齐默尔曼太太在为他们缝制服装。路易斯会裹着一条银色的头巾,前面插着一大根孔雀羽毛;穿一件短天鹅绒斗篷,外面是黑色的,内衬是紫色的;一件宽松的紫色外衣;还有宽松的猩红色裤子。齐默尔曼太太甚至用和他帽子一样的银色材料为他的鞋子缝制了一个鞋套。就好像他穿着一双前端卷曲的波斯浅口鞋一样。罗丝·丽塔会穿一件露手臂的紫色衣服,配上宽松的灯笼裤,加上金色的浅口鞋。齐默尔曼太太还在为罗丝·丽塔准备头饰,是用一条金色的线穿起来的假珍珠做成的。她还会戴上薄薄的紫色面纱。

“你们看起来会像传说中的东方神秘主义者。”齐默尔曼太太在为他们量好尺寸、画好草图后,笑着对他们说。她是一个很棒的艺术家,给他们展示了穿上戏服后的样子。作为对他们耐心的奖励,齐默尔曼太太给他们准备了美味的巧克力饼干和牛奶。路易斯一边嚼着饼干,一边要求把斗篷做得更宽松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在表演第一个魔术时把小鸡藏在斗篷下面了。罗丝·丽塔只是看了看草图,点了点头。她没有碰她的饼干和牛奶。齐默尔曼太太的表情变得有点儿担心。“你没事吧,罗丝·丽塔?”她问。

丽塔的脸涨红了。“我希望大家不要再为我担心了,”她厉声说,“我妈妈觉得我不对劲,路易斯一直盯着我,就好像我翻个身就会死去一样,现在您也这样。我很好!”

齐默尔曼太太惊讶地瞪着眼睛:“天哪,罗丝·丽塔!别发这么大火。”

罗丝·丽塔看着自己的脚。“对不起,”她咕哝着,“我累了,仅此而已。”

后来,在罗丝·丽塔离开后,路易斯问齐默尔曼太太:“你觉得她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齐默尔曼太太开始叠她铺在桌上的布。她用手指轻敲着下巴,看上去若有所思。“我不知道,”她慢慢地说,“罗丝·丽塔看起来显然和她平时活泼的样子不一样,但她正处于一个对女孩子来说很艰难的年龄。她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她总是很有个性。如果学校里其他女孩取笑她,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路易斯感到很沮丧。“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非常棒!”

齐默尔曼太太耸了耸肩,给了路易斯一个无奈的微笑。“这个你知道,我也知道,但路易斯,罗丝·丽塔自己却不那么肯定。如果你和别人有点儿不一样,他们就会找你的麻烦。我不认为罗丝·丽塔的同学是故意要伤害她,但有些女孩可能心胸比较狭窄。罗丝·丽塔很幸运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想她能很好地处理所有的压力和紧张,但是你也得允许她偶尔感到难过和闷闷不乐。现在,你的波斯浅口鞋上是要加银铃呢,还是普通的样子就行?”

到接下来的星期六,路易斯已经仔细地抄写了他们要做的四个魔术的全部操作方法。早饭后,他要去市区还书。这是一个凉爽的早晨。秋天肯定就要来了。路易斯在一件红色格子法兰绒衬衫外面穿了一件外套,但当风吹在他脸上时,他仍然感到有点儿冷。他匆匆下了山,去罗丝·丽塔家找她。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圣母大学夹克,那曾经是属于她叔叔的。“带了吗?”路易斯问。

罗丝·丽塔点点头,拉开了夹克的拉链。她把卷轴藏在里面。“把这东西处理掉我就可以放松了。”她喃喃地说。

路易斯表示赞同。罗丝·丽塔看起来糟透了。她的眼睛周围有黑眼圈,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纠结的、焦虑的表情,而且看起来瘦了。两个朋友一言不发地走到市中心。

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他们在博物馆外遇见了哈德威克先生,他正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他抬起头,笑了笑。“路易斯和罗丝·丽塔!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需要我把这些东西接过来吗?”

“不,”路易斯赶紧说,“我们会帮您把它们放回去的。”

哈德威克先生打开门。“我们一块儿进来吧!谢谢,路易斯。你真体贴。希望你已经找到了一些很棒的魔术。”

“是的,”路易斯回答,“我们将有一场盛大的演出。”

几分钟没说话的罗丝·丽塔突然脱口而出:“哈德威克先生,谁是贝尔·弗里森?”

哈德威克先生打开灯,然后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从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没想到还有人会记得她。”

路易斯说:“有一本旧书提到过她。”

哈德威克先生点点头,扶了扶眼镜。“让我想想,关于贝尔·弗里森我记得些什么?”他啧啧了几声,“嗯。首先,她的真名叫伊丽莎白·普罗科特。你们俩知道福克斯姐妹的事吗?”

路易斯和罗丝·丽塔都摇摇头,哈德威克先生说:“到楼上来吧,我来给你们讲讲她们的故事。”他们跟着他上了楼。他打开灯,叫他们坐下。他们坐在牌桌周围舒适的椅子上。哈德威克说:“你们要知道,福克斯姐妹在一百年前可是轰动一时的。故事开始于1848年纽约的海德斯维尔。麦琪和凯蒂分别是十五岁和十二岁。她们声称,晚上听到了奇怪的砰砰声。你知道什么是吵闹鬼吗?”

路易斯又摇了摇头,而罗丝·丽塔说:“这是某种鬼魂,对吗?”

“完全正确,”哈德威克先生说,“这个词来自德语,意思是‘吵闹的幽灵’。麦琪和凯蒂说她们开始问这个吵闹鬼问题,回答一声代表是,两声代表不是。后来她们也发明了一种字母密码。她们的姐姐利亚也加入了进来,这些女孩作为灵媒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她们会招灵,而死者的灵魂会回答她们的问题。她们变得举世闻名。最后,伊丽莎白·普罗科特看了她们的表演。当时她还只是个不成功的小演员。她回到她的家乡佐治亚州的萨凡纳,举办了一场魔术表演,她声称灵感来源于古埃及的巫术,整个节目充斥着有关吵闹鬼的荒唐情节,但这一次她成功了。从1855年到1878年去世,她以贝尔·弗里森的身份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

罗丝·丽塔皱起了眉头:“她没有真的和鬼魂打过交道吧?”

哈德威克大笑起来。“没错。福克斯姐妹也没有,”他说,“过了一段时间,她们承认那都是骗人的。很多人都相信贝尔·弗里森真的有魔力,但我相信那只是表演的一部分。我想我有一本书,其中有一章就是关于她的。作者对她的能力将信将疑,所以你对作者的观点只能持保留态度。”哈德威克先生停顿了一下,显得若有所思。“你们知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去看看贝尔·弗里森的坟墓。她被葬在离这儿只有三十多千米的地方,就在克里斯托巴尔城外的一个公墓里。”

“那是哪儿?”路易斯问道。

“哦,是西南方向的一个小村庄,”哈德威克说,“那个小墓地很不寻常,里面葬着六个魔法师。”他站了起来。“让我来找找你们要的书,你们可以把你们借的书还回去。”

他们走进隔壁房间,路易斯把之前借的书放回书架上。哈德威克先生爬上梯子,把手伸过头顶去够一本书。罗丝·丽塔趁机迅速地从夹克里拿出卷轴,塞回原处——一个盖子打开的盒子里。然后,她迅速把手抽了回去。突然,盒子里冒出一个什么东西。是一只大黑蜘蛛,身体有葡萄那么大。它威胁性地抬起两条前腿,然后冲到一排排书后面去了。罗丝·丽塔瞪大眼睛,用不安的眼神看着路易斯。

“找到了!”哈德威克先生从梯子上下来,高兴地说。他手里拿着一本用深橄榄绿皮面装订的破旧的书。他把它交给了罗丝·丽塔。“小心点儿!”他说,“这是1885年芝加哥出版的。很稀有。”

“我会小心的。”罗丝·丽塔保证道。她从哈德威克先生手中接过书,向他道谢,然后和路易斯离开了。在外面的人行道上,罗丝·丽塔说:“哇!我很高兴一切都结束了。”

“我也是。”路易斯说。他不安地看了罗丝·丽塔一眼。她看上去仍然疲倦、憔悴,因为寒风,她把头低了下来。她把那本旧书紧紧地贴在胸前。路易斯想知道它是否真的结束了——那些困扰罗丝·丽塔的东西,与贝尔·弗里森、卷轴和神秘的蜘蛛有关的一切是否真的结束了。他希望由它们开始的一切现在真的都结束了。也许把卷轴归还原位会打断他们意外引发的奇怪事件的发展链条。

但他还是提心吊胆。

[1] 英国历史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