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和罗丝·丽塔向门口退去。路易斯左手紧紧地抓着书,用右手伸向身后,摸索着找门把手。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他的手抓住了一个冰冷、柔软、蠕动的圆形身体怎么办?蜘蛛可是有毒的。他听说过有人被黑寡妇[1]咬了一口,然后痛苦地死去了。尘土飞扬、书香四溢的空气似乎让人难以呼吸。他的喉咙发紧,像被钳住了。路易斯咬紧牙关,不让它们咯咯作响。蜘蛛不可能在那儿,他告诉自己。他看到它从一个架子下面穿过,跑到房间另一边去了。而且,它的个头比门把手小多了。
比起他身后,他更害怕书架下面的东西,于是他握住门把手,打开了门。他和罗丝·丽塔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魔术师们还在玩牌,几乎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找到什么了吗?”哈德威克先生皱着眉头,用一种含糊的语气问道。他挥了挥手。“很好!你们先出去吧,门会锁上的。你们看完就把这些书还回来。”
罗丝·丽塔冲向楼梯,路易斯紧随其后。他们两个噔噔噔跑下楼梯。她打开门,他们冲进了早晨的阳光中。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了,锁自动咔嗒一声锁上了。有那么一秒钟,路易斯和罗丝·丽塔只是站在那里,用慌乱的眼神看着对方,气喘吁吁。
然后,新西伯德普通的星期六早晨的声音又把他们带回了现实。雪佛兰和福特汽车驶过。不知道谁的棕色拉布拉多大狗在邮局外冲着一只活泼的松鼠狂吠。一个小孩骑着自行车,按响车铃沿街而过。路易斯颤抖着长吸了一口气,对他们逃脱出来感到宽慰。然后他盯着罗丝·丽塔夹在腋下的东西。“你把它带出来了!”他用震惊的声音说。
罗丝·丽塔双手捧着卷轴,用力咽了下口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它显得破旧不堪。路易斯看到卷轴本身是由羊皮纸或类似的东西制成的,皱巴巴的、暗褐色的,边缘磨损严重。它像线轴一样绕在一个木制滚轴上。袋子是紫色天鹅绒做的,褪成了暗淡的棕红色,已经被虫蛀出了一些小洞。刺绣的字母是暗青黄色的。也许它们曾经是金色的。“我太害怕了,吓得我都忘了把它放下。”罗丝·丽塔说。她用难堪的表情看着路易斯:“我该怎么办?”
“把它还给哈德威克先生。”路易斯对她说。
罗丝·丽塔咬了咬嘴唇。她越过路易斯向门口望去,然后摇了摇头。“我们出来后,门就锁上了。我还得敲门。他可能会生气的。”
“他为什么要生气?”路易斯问道。
罗丝·丽塔苦恼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可能会认为我是小偷,然后对我发火。这个看起来很古老——一定很值钱。”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我们还书的时候可以把它偷偷带回来。那些架子上有很多东西。哈德威克先生大概不会发现少了一个小卷轴。”
“如果发现了呢!”罗丝·丽塔很纠结,“路易斯,这和你的那些书不一样。这个卷轴有某种真正的魔力。我不喜欢。”
路易斯不开心地点点头。他也不喜欢真正的魔法。除非是由他的叔叔或齐默尔曼太太牢牢地控制着的魔法。真正的魔法可能是不可预测的和致命的。“怎么了?”路易斯问道,他注意到罗丝·丽塔正盯着她的右手食指看。
“就是这里割伤了。”罗丝·丽塔举起手指让他看。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弧形伤口,像一弯尖端朝下的弦月。
路易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讨厌割伤和刺伤,而且他有一种病态的恐惧,害怕会因此而感染致命的细菌或破伤风。他问:“疼吗?”
罗丝·丽塔摇了摇头。“感觉有点儿冷。不管怎样,不再流血了。”她用拇指揉了揉伤口,做了个鬼脸,“而且这个卷轴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路易斯想了一下。现在他们在外面,已经安全了,他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真的看到了他们自以为看到的东西。也许蜘蛛刚才是藏在卷轴里,然后掉出来的。也许这些粉末只是一沾**就咝咝作响的东西,就像溴塞耳泽[2]一样。不过,路易斯知道在涉及魔法的时候千万不要冒险。“你看,”他说,“你为什么不让齐默尔曼太太看一看卷轴呢?她可能知道该怎么做。”
“让她认为我在惹麻烦吗?”罗丝·丽塔激动地问,“齐默尔曼太太是我最好的大人朋友。如果我告诉她,我做了什么,她会觉得我很糟糕。”
路易斯叹了口气说:“我想,我明白了。也许你可以把它收起来,下个周末再说。到时候我们就偷偷把它带回去。可以吗?”
“好吧,”罗丝·丽塔最后说,“我不喜欢它,但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也许哈德威克先生不会介意。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可是你并没有偷它,”路易斯说,“你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你甚至都不会去读它。”
“你说得对。”罗丝·丽塔对他说。
他们在罗丝·丽塔家门口停了下来,她冲进去待了几分钟。等她出来后,她说:“我把它藏在我的房间里了。在我们能把它偷偷放回博物馆之前,我都不想去想它。走吧。我们去你家,集中精力准备演出吧。”
在高街100号,路易斯和罗丝·丽塔坐在学习桌旁翻阅着书籍。他们发现了一些很好的技巧。最后他们一致认为,其中四个可能会很容易操作。一个是用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变出一只活兔子或鸽子。另一个戏法是路易斯让罗丝·丽塔飘浮起来。在她身上盖一块床单,就像在空中飘浮一样。实际上,她是把一双假腿和假脚伸到前面。如果他们能找到几只大板条箱或硬纸板箱,还有另一个巧妙的戏法,可以让罗丝·丽塔从一个箱子里消失,然后出现在另一个箱子里。最后,借助一面镜子、一把椅子和一把剑,他们可以让罗丝·丽塔的头看起来像是与她的身体分开,悬在半空中。
“我们能搞到所有这些要用的道具吗?”罗丝·丽塔问。
“我想能,”路易斯说,“我没有兔子和鸽子,但认识一些住在农场里的孩子。他们也许可以借给我一只小鸡或小鸭子。这应该也可以的。我们可以用你的旧牛仔裤、扫帚和旧鞋子做假腿。乔纳森叔叔也许能帮我们找到一些大箱子。我知道他会把他祖父内战时期用的剑借给我们,而齐默尔曼太太的房子里有各种各样的镜子。”路易斯想,他可以说服他叔叔再给他买一套特别的衣服。一件燕尾服,或者精美的中国或印度长袍。或者他也可以戴上头巾,自称是神秘主义酋长艾尔·迈哈。罗丝·丽塔也可以穿戏服。他们讨论了怎样才是最好的搭配,也许罗丝·丽塔也可以穿一套晚礼服,或者印度女孩的服装配上灯笼裤。“我们需要两条裤子,”罗丝·丽塔指出,“一条给我穿,一条给假腿穿。”
他们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当罗丝·丽塔离开时,路易斯感觉好多了。因为蜘蛛而受到的惊吓已经消退,他们俩解决了才艺表演的问题,一切都在好转。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在回家的路上,罗丝·丽塔走得很慢,心事重重。她不停地用拇指抚摩手指上的白色伤口,感觉又冷又麻。天气也很冷,虽然阳光明媚,但罗丝·丽塔感觉空中就像是有一层薄纱,使晴朗的蓝天变得暗淡,使九月的阳光变得冰冷。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并不完全在那里,仿佛只是在梦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也很阴郁。罗丝·丽塔讨厌初中生活。其他女孩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男孩,男孩,男孩。有些人嘲笑她和路易斯一起玩,而路易斯又矮又胖,不擅长运动。罗丝·丽塔知道其他女孩在说她坏话,她们在背后叫她“豆秆”或“四眼”。
这不公平。就因为她天生骨瘦如柴,头发笔直,眼睛近视,其他人就把她当作非正常人类看待。有时罗丝·丽塔会感到很困惑。她生命中所关心的事情——历史、棒球和她的朋友——现在看来好像都是幼稚和无关紧要的。而其他一些事情,比如漂亮的头发和华丽的裙子,似乎才是更成熟的标志。不过,罗丝·丽塔认为,那些整天迷恋影星、歌手和戴夫·谢伦伯格那种“帅哥”的女孩是愚蠢的。
好像她的心事还不够多似的,卷轴此刻就在她房间放袜子的抽屉底下等着她呢。她清楚地记得被纸划伤时的剧痛和蜘蛛活过来时的怪异样子。罗丝·丽塔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路易斯是对的。她应该把卷轴的事告诉齐默尔曼太太。齐默尔曼太太会理解的——
啊!罗丝·丽塔突然停了下来。她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蜘蛛网里,蜘蛛网粘在了她的脸颊上。她疯狂地抹了抹脸,想把黏糊糊的蜘蛛丝弄下来。但什么也没弄下来,至少手什么也摸不到。
她的嘴却觉得好像碰到了一张网,轻轻的、痒痒的。罗丝·丽塔开始惊慌起来。如果这是某种魔法网呢?如果它和蜘蛛有某种联系呢?“我不会说的!”最后她发誓说,这种感觉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还是感觉轻松了些。
罗丝·丽塔匆匆跑回家,不时地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脸。她无法消除那种感觉,它一直伴随着她到晚上。晚饭后,罗丝·丽塔的父亲乔治·波廷格喜欢躺在扶手椅上,听收音机里转播底特律老虎队的棒球比赛。通常罗丝·丽塔会和他一起听,但这个星期六晚上,她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罗丝·丽塔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她躺在那里,感到疲倦,但又无法入睡。她听到爸爸妈妈准备睡觉的声音,然后屋子就安静下来了。她想尖叫。没有人理解她。她的爸爸妈妈都对她很好,但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对于她的问题,他们从来没有给过她很好的答案。波廷格太太总是焦虑和大惊小怪,而波廷格先生则总是这样开头:“在我那个年代,我们没有这个问题。”
乔纳森叔叔和路易斯是她的好朋友,但他们不知道作为一个相貌平平的普通女孩是怎样成长的。齐默尔曼太太总是同情地听她诉说,但她的建议是“做你自己”。可这就是问题所在。罗丝·丽塔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样子,或者她想成为什么样子。她开始为自己感到难过。眼泪刺痛了她的眼睛。
最后,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个奇怪的梦,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在罗丝·丽塔看来,她好像会飞,她发现自己飘浮在新西伯德的上空。在她下面,从怀尔德公园到北边安静的社区,小镇就像一个模型一样展开。有红色、黄色和橙色的树。车辆缓慢行驶。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秋日。她飞过中学,看见一群她认识的女孩站在外面,谈笑风生。罗丝·丽塔淘气地决定炫耀一下自己的飞行天赋。她越飞越低,心想就算吓到她们也没关系。毕竟,这只是一个梦,她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真的伤害她们。
当罗丝·丽塔飞得更低时,她可以听到女孩们在咯咯地笑着、尖叫着,和她们平时一样傻。一个名叫苏·戈特沙尔克的棕色头发女孩说:“她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仅此而已。我觉得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又长又高的尸骨袋!”
“不,”劳伦·穆勒说,“她不是骨头——她是狗!”
她们哈哈大笑起来。苏说:“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爸爸答应送给我一只小狗当生日礼物。如果是只母的,我就叫她罗丝·丽塔!”
罗丝·丽塔觉得自己的脸变得又红又热。她们正在谈论她!罗丝·丽塔一直认为有些女孩,比如苏,是她的朋友。现在她真想消失。她想飞到月球上,再也不回来。
“不,”一个奇怪的、气喘吁吁的声音说,是个女人的声音,“你拥有力量,逃跑不是个好选择。使用你的力量吧。给这些辜负你的人一个教训吧。”
罗丝·丽塔看不见说话的人。她在空中慢慢地旋转着身体,问道:“谁在那儿?”
“一个朋友。”现在罗丝·丽塔可以分辨出,那声音来自她的心里,而不是从外面传来的。“下去,下去,抓住一个。抓住苏。让她们知道你的厉害!”
罗丝·丽塔咧嘴笑了。是的,这会让她们知道!她会把苏一把从地上抓起来,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罗丝·丽塔开始慢慢地往下沉,越来越低,然后她伸出她那长长的、发亮的、多毛的手臂——
八条手臂!
罗丝·丽塔低头看着自己,惊恐地尖叫起来。她不是在飞——而是挂在一张蜘蛛网上。她的身体变得巨大而臃肿,毛茸茸的、蓝黑色的,像一个圆圆的球。她张开嘴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咝咝声。浓浓的绿色毒液从她嘴里喷涌而出。
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
[1] 一种黑色大型有毒蜘蛛。
[2] 一种药物,治头痛的泡腾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