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帝国的黎明(1 / 1)

何去何从?

尽管对克娄巴特拉的死耿耿于怀,但屋大维还是强忍仇恨遵从了女王的遗愿,背后的原因无疑只有一个:不愿触怒对女王充满爱戴之情的亚历山大人民。他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并同意了她与安东尼合葬的要求。

然而,安东尼却无法获得同样的尊重,从亚历山大到罗马,甚至所有罗马领地上,包括铭文和雕像在内的一切关于他的记忆都被销毁和抹去。更夸张的是,在屋大维的授意下,安东尼的生日1月14日从此被定为一个不祥的日期。屋大维还通过焚毁安东尼的档案资料熟练地销毁罪证。

在历史远去的尘埃中,克娄巴特拉的传奇人生落下帷幕,她带着令人记忆犹新的无畏和坚毅步入岁月的长河。她自始至终掌控着自己的命运剧本——塑造出一个伟大而独立的灵魂。

历史的画面令人唏嘘不已,当屋大维继续踏上建功立业的征途,在叙利亚不断缔结盟约,忙于巩固领地,为自己的统治奠定基础时,克娄巴特拉的木乃伊正静静地躺在亚历山大的棺椁中。

根据古埃及制作木乃伊的传统,女王极有可能早已做好准备,迎接自己漫长的往生。史料中没有关于她身后事的详细记载,但根据常识推断,在御用医师和罗马人的先后探视之后(这里是指宫廷医师和屋大维的随从:前者是为了确认她的死亡,后者则是出于好奇),她躺在黄金床榻上的遗体想必会立刻被送去进行防腐处理。克娄巴特拉的希腊-马其顿血统并没有影响她和埃及传统之间的强大纽带。除托勒密一世外,她的所有先祖都被制成了木乃伊,或许她也将要面对相同的命运。

屋大维是否前来探视过这位宿敌的尸体?尽管事实不得而知,但他或许来过。女王倒地而亡的尸体无疑为两人多年的恩怨画上了句号。即便如此,在他内心深处一定泛起过一丝涟漪:他目睹克娄巴特拉在罗马五花大绑游行示众而获得的满足感,被这个死去的女人一手剥夺。因此,他不得不愤怒地接受自己在即将如愿以偿时被这个女人戏耍的事实,他的权力之网在她面前仿佛形同虚设。

他在动身离开前同意对她进行防腐处理。如前文所述,这是一个为了公共秩序做出的决定:克娄巴特拉深受爱戴,她的死可能引发叛乱。然而,罗马的情景却截然不同,那里的每个人都对她的失败翘首以待,甚至希望她被当众处决。屋大维和其他罗马随从不会在女王的尸体旁逗留太久,或许只有几个小时,她的随从喋喋不休地要求立刻举行遗体防腐仪式,因为8月的暑热加速了尸体腐烂变质的速度。

她的五脏六腑被取出后放入卡诺皮克罐中保存。根据风俗,她的脑部组织被取出后扔掉。正是克娄巴特拉的大脑运筹帷幄,在漫长的岁月中留下了自己的烙印……此时,失去了恺撒和安东尼的保护,她只能任由陌生的双手揉搓自己的身体,为她涂抹保护性香脂和油膏,防止细菌滋生导致尸体腐烂变质。

此后的至少30天内,她的遗体被涂满食盐和泡碱进行脱水处理。而她本就娇小的身躯也变得更加轻盈。尽管她的外观已经与生前判若两人,但依然保持着熟悉的面部特征,令观者心中的虔诚与钦慕之情油然而生。随后,她的脸庞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绑带之下,同时飘散在世人记忆中的,还有那曾经令恺撒和安东尼,以及天下众生神魂颠倒的身体。

她木乃伊上镶嵌的金饰和封棺前举行的仪式已经无从考证,甚至她的陵墓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坟墓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就像两人的木乃伊一样成为时光中尘封的秘密。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墓穴也因此成为考古界的未解之谜。媒体隔三岔五就会爆出墓葬出土的新闻,随即就是一片驳斥之声。故事的两位主角不断拨动世人的心弦,仿佛海市蜃楼一样,然后消失不见,勾起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他们的故事最终成就了一则举世无双的爱情神话。

而这在古代就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克娄巴特拉的故事流传了数百年之久。例如,在她去世30年后,一座供奉她的巨大神庙仍在修建,但从未完工。考古学家杜安·W.罗勒指出,对她的个人崇拜一直延续了400余年,据称,公元373年有人曾为一幅克娄巴特拉的肖像铺上黄金。

多年之后,随着公元380年的萨洛尼卡敕令和公元438年的《狄奥多西法典》相继颁布,天主教成为整个罗马帝国境内唯一合法的宗教,异教神庙全部受到破坏和拆除,非天主教崇拜遭到严格禁止,任何与官方信仰背道而驰的人都可能惨遭杀戮或迫害。

屋大维的时代开始

与此同时,屋大维扶摇直上,并开始欢庆这个最终将以自己为标志的时代。他创建了两座同样名为尼科波利斯的城市,意为“胜利之城”,其中一座位于亚克兴,另一座位于亚历山大城太阳之门外他曾经驻扎过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区域已经发展为一张美丽的城市名片,就位于今天的拉姆拉广场。

他踩着尸体和鲜血铺就的道路登上了绝对权力的王位。尽管安东尼忠诚的部将普布利乌斯·卡尼狄乌斯·克拉苏乞求获得宽恕,但依然被残忍地处决。盖乌斯·索修斯的下场完全不同,这位亚克兴之战中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手下的左翼统帅获得了赦免。

最后一名参与刺杀恺撒的凶手——盖乌斯·卡西乌斯·帕尔门西斯同样在藏身之处暴露后遭到清除。这位经常写信挖苦屋大维的诗人被人发现并在雅典被杀害。时值公元前30年,学术界普遍认为,仅仅在尤利乌斯·恺撒遇刺14年后,他的刺杀者已经无一幸存。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行踪暴露后遭到处决。

而克娄巴特拉和安东尼的后代又有着怎样的结局呢?屋大维对待恺撒的孩子可谓心狠手辣,万众瞩目的恺撒里昂首当其冲。在陷入包围之前,看到大势已去,克娄巴特拉安排他踏上流亡印度之旅。普鲁塔克记录了他遇害的经过:“他携带巨额财富穿过欧洲大陆,被母亲送往印度;然而一位名叫罗登的国师假传屋大维的命令,借回国继承王位之名,成功将恺撒里昂骗回罗马。就在屋大维为如何处置他大伤脑筋时,据说阿里乌斯谏言道,‘恺撒阴魂不散,恐怕大事不妙’。屋大维随即下令将恺撒里昂处死。”哲学家阿里乌斯因此饱受指责,然而,屋大维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要想成为恺撒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就只能对这位众望所归的恺撒之子痛下杀手。

安东尼和富尔维娅的长子安提乌斯同样惨遭杀害。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这次行动的幕后主使同样是一位国师,这个名叫提奥多鲁斯的叛徒向屋大维的士兵泄露了安提乌斯的藏身之处。这个年轻人虽然侥幸逃脱,但随即遭到追捕。在亚历山大的街道上,慌不择路的他闯入恺撒神庙,希望在恺撒雕像旁寻求庇护,并在绝望中哀求饶命。屋大维不为所动,命令士兵砍下了他的脑袋。提奥多鲁斯靠近尸体,取下了他依然戴在脖子上的珍贵宝石。为了掩人耳目,他将宝石缝入了自己的腰带。在被当场抓获、人赃俱获的情况下他还妄图狡辩,但经过审判,这个叛徒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其余子女全部获得了赦免,而特拉勒斯的安东尼娅可能早已身亡。如前文所述,她的女儿皮托多利达作为屋大维笼络东方盟友的和亲工具,先是被许配给本都王国国王波列蒙一世;随后又嫁给了卡帕多西亚的阿基劳斯——安东尼大名鼎鼎的情人格拉菲拉的儿子。就这样,安东尼和格拉菲拉的后代终成眷属,为祖父祖母的隐秘情缘续写了一段佳话。

依乌鲁斯·安东尼乌斯,这个安东尼和富尔维娅的第二个儿子获得赦免后,在屋大维娅的悉心呵护下长大成人。这个女人拥有金子般的心,她还同时抚养了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孩子:那对分别以太阳和月亮命名的双胞胎(克娄巴特拉·塞勒涅和亚历山大·赫利俄斯),以及最年幼的托勒密·费拉德尔甫斯。除她和安东尼的亲生骨肉外,还有四个孩子加入了这个大家庭,她在罗马的住所周围弥漫着青春的活力和历史的气息。

然而,这座“幼儿园”却成为孕育未来王朝联姻的摇篮。克娄巴特拉·塞勒涅将会以克娄巴特拉八世之名被许配给努米底亚和毛里塔尼亚国王朱巴二世:她将成为历史上最后一位承袭这一姓氏的女王。但两个男孩的结局却无人知晓。有些学者称,他们年轻时就在罗马死于疾病;也有人声称,他们投奔了在毛里塔尼亚的姐姐克娄巴特拉八世。

最后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来自安东尼和屋大维娅的女儿——大安东尼娅和小安东尼娅。两人安然无恙,因为屋大维娅的哥哥正是屋大维,然而她们后代的身份却耐人寻味,大安东尼娅将成为尼禄的祖母,而小安东尼娅将成为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的母亲和卡里古拉的祖母。换言之,尼禄、卡里古拉以及罗马帝国的历史中都有马克·安东尼的基因。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双手沾满年轻人鲜血的屋大维在克娄巴特拉死后不久就挫败了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这场由李必达的儿子马库斯·埃米利乌斯·李必达一手策划的阴谋,被罗马的米希纳斯挫败,小李必达随后遭到逮捕,被押往亚克兴,并在那里被屋大维处决。

8月的诞生

征服埃及是屋大维通向权力巅峰的过程中浓墨重彩的篇章。他决定将自己进入亚历山大的日期——8月1日定为公共节日,并将自己的名号奥古斯都赋予这个见证了内战结束的月份,以纪念自己击败安东尼并活捉克娄巴特拉的功绩。这就是沿用至今的“8月”一词的由来。

就这样,克娄巴特拉再次与全年中最热的月份不期而遇。

屋大维成功消除了潜伏在亚历山大居民和军队中的叛乱危险,而士兵们依然等待着奖赏。他说服罗马军团士兵打消洗劫城市的念头,征用了王宫中的巨额财富,其中包括克娄巴特拉从城中各大神庙搜刮而来的资产;他还将与克娄巴特拉宫廷过从甚密的市民财产如数充公;最后,他不但将生活富足的亚历山大人作为开征新税的目标,甚至将整个埃及纳入征税范围。就这样,屋大维成功聚敛起数目可观的战争横财,以至当这笔财富被运回罗马时——据历史学家迈克尔·格兰特称——正常贷款利率从12%骤降至4%。凭借数额庞大的财富,屋大维最终得以为征服亚历山大的士兵发放军饷,避免了抢劫的发生,同时为意大利望眼欲穿的老兵购置房产,帮助他们安居乐业。

在稳定军心后,他对所有被征服的领土进行整合重组,从这一刻开始,自法老时代开始延续千年的埃及王国寿终正寝。此后数百年间,埃及将沦为一个普通的罗马行省。与恺撒一样,屋大维非常清楚,这块富庶的土地一旦落入贪婪成性的元老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他将埃及托付给一位出身骑士阶层的心腹(专门指派的行政长官为作为行省的埃及赋予了与众不同的身份),尽管实际上屋大维将这个国家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并通过法律严禁元老前往埃及:他将这个国家变成了自己获得财富和巩固权力的“现金账户”。埃及第一位“总督”名叫科尼利厄斯·加卢斯,亚历山大西线部队指挥官。他就是那个与交际花丽科尔斯坠入爱河的男人。显然,与这位情人同时被丽科尔斯抛弃的还有原本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伟大的胜利

在阴差阳错的历史轮回中,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死讯被当时的执政官在罗马当众宣读,而他正是马库斯·西塞罗,遇刺身亡的著名演说家西塞罗之子。

元老院为屋大维在亚克兴和埃及取得的胜利授予特别荣誉。两座凯旋门为纪念他拔地而起,一座位于布林迪西,另一座位于罗马(恺撒神庙旁边的奥古斯都凯旋门);此外,还新建了一座讲坛,那就是著名的奥古斯都讲坛,这座讲坛用亚克兴海战中沉没战舰上的喙形撞角进行装饰。

公元前29年1月11日,作为和平降临的象征,罗马雅努斯神庙关上了大门,战争结束了。

屋大维继续踏上中东之旅笼络盟友,在事实上继承了安东尼一手打下的江山。随后他返回罗马,时值公元前29年8月31日,距离战胜克娄巴特拉已一年有余。

此时,作为绝对主宰,他开始着手为自己的三次大捷进行庆祝,它们分别是伊利里亚战争、亚克兴海战和征服埃及,游行队伍中出现了罗马人从未见过的河马和犀牛(屋大维仿效恺撒将长颈鹿引入罗马)。

俘虏中出现了克娄巴特拉·塞勒涅和亚历山大·赫利俄斯的身影。如果他们的母亲克娄巴特拉没有自杀身亡,她也将被戴上镣铐游行示众。她的大幅肖像象征性地出现在游行队伍中的战车上,画面中,奄奄一息的埃及艳后躺在毒蛇盘绕的长榻上。

凯旋仪式结束时,战利品被献给罗马。其中一部分被送入神庙进献诸神。作为命运的讽刺,恺撒神庙同样接受了献礼,因为他在死后化为天神。部分献礼被存放在朱庇特、朱诺和密涅瓦位于卡比托利欧山上的巨大神庙中。来自埃及的物品包括克娄巴特拉的大量财产。颇为讽刺的是,卡西乌斯·迪奥这样写道,“尽管在身陷囹圄后香消玉殒,克娄巴特拉依然在罗马接受着荒诞的顶礼膜拜,她的首饰被陈列在许多重要的神庙中,而她闪闪发光的青铜雕像就矗立在恺撒广场上的维纳斯神庙中”。

事实被他不幸言中。我们对这尊雕像的外观不得而知,它早已湮没在数百年的历史长河中,但闭上双眼,依然可以看到她的身姿在罗马的黎明中静静矗立在大门紧闭的维纳斯神庙中。她在这块即将被光束吞没的圣地中发出颠倒众生的光芒;她超凡脱俗的生命本能似乎在那一抹金色的笼罩下焕发出完美无瑕的色泽;她的面容柔和而沉静,又透出一丝朦胧的忧伤。

她凝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仿佛正在寻找温柔的怀抱和那些飘散在往事中的柔情蜜意。

克娄巴特拉不仅征服了罗马。她征服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