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之夜:最后的晚宴
安东尼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将再也无法看到冬天的雪花,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也将永远无法端详自己衰老的面庞。他的生命只剩下几个小时,他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明日此时,他或许已经告别人世。此时此刻还能作何感想?当他心有不甘地看着那些奔向未来的鲜活生命时,内心的愤怒和彻骨的绝望可想而知。谁知道呢?他心中也许还酝酿着反败为胜的计划。
值得一提的是,以现代眼光审视其他时代是一种普遍存在的错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已经对死亡之前漫长的衰老过程习以为常。我们可以依靠众多医疗手段解决健康问题,面临的困难也远少于古罗马人民或古希腊人民。然而,在克娄巴特拉的时代,人类的寿命却不容乐观:男性和女性的平均寿命分别是41岁和29岁(归根结底,女性相对较短的寿命可以归咎于分娩引发的众多并发症)。在这个儿童数量远超老人的社会中,死亡是一种生活常态。每个家庭都有过年少夭折的兄弟姐妹,寡居的妇女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能够白头到老的夫妻寥寥无几。连年不断的瘟疫、饥荒和意外吞噬着一个个故交好友的生命,有时甚至整个社区无一幸免,此外人们还要遭受战火**。尽管他们与我们一样恐惧死亡,但那个时代的普罗大众或许对世事无常怀有更加深刻的感触。他们是否更加相信宿命?很难断言。在现代社会,死亡的阴影已经被我们从日常生活中抹去(一个人的死亡通常会被描述为由罕见的、意料之外的事件所导致的,比如疾病或意外),生活早已变成一场皆大欢喜的滑稽剧,而在古代,它却被视为一种不幸的现实,而不是一场悲伤的意外。归根结底,那就是我们的祖辈生活的世界,也是许多发展中国家正在经历的现实。人们在生活的艰辛中磨砺出坚强的意志。
今天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展望未来,而在过去,这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在死亡阴影无处不在的古代社会,普通百姓更愿意“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享受每一次派对、宴会,每一份友谊和亲情,用丰富多彩的注脚诠释生活的意义。在转瞬即逝的生命面前,他们比我们拥有更多(听天由命的)智慧,或者至少表面如此。
而反观身为统治阶级的克娄巴特拉、马克·安东尼、恺撒、布鲁图、卡西乌斯以及屋大维,我们将会发现一种更为极端的生活方式:他们孤注一掷地投身战场,之后的一年半载,他们穷奢极欲地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丰厚回报;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他们不断插手政治、笼络盟友;然后,再次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如期而至的残酷斗争,赌上全部身家性命……像旋转木马一样永不停歇。这种成王败寇的生存逻辑有别于现代社会的运作方式,身在其中的人们明白一个事实:如日中天的人物一旦失败,那么包括他生命在内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而这正是安东尼在公元前30年7月30日的那个夜晚的真实写照。
安东尼下令举办宴会,准备为自己献上一场最后的狂欢。正如普鲁塔克所述:“宴会上,据说他命令仆人斟满美酒,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悉心服侍自己,因为他不知道,今夜之后他们彼此是否还能以主仆相称,或许当他倒在地上,变成一具一无所有的尸体时,他的仆人已经迎来了新的主人。”
他所剩无几的朋友出席了宴会,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心腹。他们的姓名已经无从考证。其中一定有路西里乌斯,这位布鲁图的朋友在腓力比之战后获得了安东尼的宽恕。无比忠诚的部将普布利乌斯·卡尼狄乌斯,希腊修辞学家亚里斯托克拉底,以及他忠诚的侍从厄洛斯想必都应邀出席。安提乌斯和恺撒里昂很可能也在现场。最后,当然还有克娄巴特拉。这是一场告别的宴会,也是对生命的诀别。
在庄重而亲密的气氛中,这场最后的晚餐无疑催人泪下。据普鲁塔克记载,安东尼的致辞令在场宾客为之动容:“看到自己的朋友泣不成声,他安慰道,自己从未因贪图虚名而将他们送上战场,胜利和生存才是战斗的目的。”
古代传记作者通过一则逸事,用超现实主义的浪漫笔触,为安东尼的宿命添上了一丝戏剧色彩:“午夜时分,当整座城市在对未来恐惧的期待中陷入沉寂和悲伤时,人们突然听到了一阵乐器悦耳的演奏声,喧闹的人群叫喊着,跳起了萨提尔之舞,仿佛一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游行队伍正在尽情欢乐。声音仿佛从城市中心一路向外门飘去,迎着敌人的方向,正是在那里,人声鼎沸的骚乱最终归于沉寂。那些将此视为一种征兆的人称,一向以酒神自居的安东尼被这位他在生活中极力模仿的天神抛弃了。”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最后一夜
房间里一片漆黑,远处的阳台突兀地沐浴在月光下。克娄巴特拉的身影斜靠在一根柱子上,一侧薄如蝉翼的帷幔在冷冽的海风中缓缓摇曳。目光落在地中海遥远的海面上,她陷入不安的沉思,脑海中翻腾着挥之不去的困惑。
房门在身后打开,马克·安东尼走进房间,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女王没有回头。然而他并没有走上前来,而是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站在房间中央。克娄巴特拉明白,宴会上的临终致辞之后,安东尼的内心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他孤独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被笼罩在绝望之中。明天他必死无疑,或许她也无法幸免。在一种寻求保护的强烈本能支配下,她带着对温暖、生命和希望的依恋转身面向他。仿佛在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下,她离开柱子,浑然不觉自己正向他靠近。安东尼看到一个妩媚妖冶的身影从逆光中走来。月光从地面弹起,克娄巴特拉急促的脚步最后几乎化作一路小跑。他们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一切仿佛美好如初。她的脸颊紧贴在安东尼胸前,安东尼短促的心跳声清晰可辨,杂乱的呼吸中隐藏着一丝焦虑。他感到此刻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并不是那位埃及女王,而是一个无处安放的脆弱灵魂,就像受伤的小鸟一样孤单无助。他希望自己的轻抚能为她带来一丝慰藉。温热的泪珠落入他的臂弯,怀中的女人在痛苦的煎熬中浑身颤抖。语言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两人不顾一切紧紧相拥,在对方的怀抱中感到了温暖与呵护,还有对彼此身体不顾一切的渴望。
或许瞬间即是永恒。
画面在想象中定格。
两人最后一夜的情景在史料中无从考证。可想而知,他们的关系自前夜以来就发生了改变,在无法逃避的残酷宿命面前,他们在互相寻求慰藉的过程中重新找回了多年来令彼此心驰神往的对方。这或许就是当时的真实情景,因为归根结底,这不过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
此时,屋大维军营中……
咫尺之遥的另一位对手正虎视眈眈,他就是屋大维。关于他军营中发生的一切史料同样没有记载。然而不难想象,在与部将对所有可能进行探讨之后,他正和朋友在自己的大帐中谈笑风生,他们毫不怀疑,明天将是改写罗马历史的时刻。众人一面展望未来,一面在互相戏谑中开怀畅饮。屋大维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几乎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近在眼前的成功令他心满意足。他还对未来浮想联翩:失去安东尼之后,克娄巴特拉已经不足为虑。正如国际象棋比赛中,面对走投无路的对方国王,你所要做的就是为最后的致命一击调兵遣将。此时胜负已经失去悬念。
军营中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众多罗马军团士兵开始对亚历山大城中的财富和美女想入非非(他们绝不会对唾手可得的一切心慈手软),他们已经准备好用山珍海味犒劳自己连日来饱受折磨的肠胃。胜利就在眼前,部分原因在于来自敌营的逃兵数量与日俱增,有时逃兵甚至蜂拥而至。就连安东尼最精锐的骑兵战士——那名在当天的战斗中表现英勇的士兵,也倒戈加入了屋大维阵营。
屋大维的部将从逃兵口中获悉了敌人的重要情报。例如,他们得知安东尼准备利用克娄巴特拉锚泊在港口的舰队发起最后一次出其不意的攻击。又是普鲁塔克,对安东尼渴望在辉煌中落幕的不屈灵魂进行了着重刻画:“因此,一心想要战死沙场的他决定同时在海上和陆地展开进攻。”行动时间被定在翌日清晨。安东尼果真如某些史料中记载的那样,希望凭借残存的战舰突破屋大维的海上包围逃往西班牙吗?这一结论有待商榷。事实上,在他脑海中酝酿着一个两线作战的方案:舰队在海上发起进攻的同时,罗马军团将同时在陆地上与敌人展开交锋。这是他的最后一搏,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屋大维已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8月1日,清晨
黎明时分,安东尼来到阵前。他的罗马军团已经在城外山丘上整装待发,此时,海上舰队也接到了倾巢而出的命令。眼前的场景蔚为壮观:一艘艘战舰开动船桨,强大的喙形撞角掠过波涛翻滚的海面全速冲向敌人,与此同时,岸上的两军士兵正注视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切。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第一艘战舰快速逼近,就在即将与敌船相撞之际……它非但没有继续前进完成撞击,反而高高抬起船桨进行致意,另一艘战舰随即做出响应。片刻之后,所有战舰纷纷效仿……在安东尼和部将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整支舰队向敌人投降。此时,原本准备决一死战的两支舰队合二为一,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浩浩****地向亚历山大城驶去。
关于这次叛变在史料中不乏记载,老谋深算的克娄巴特拉被怀疑与屋大维暗中勾结,而安东尼沦为两人谈判的牺牲品。现代学者相信,这些谣言是亲屋大维势力的宣传伎俩,他们在屋大维成为奥古斯都后对其广为散播。从亚历山大的局势判断,克娄巴特拉的暗中策动未必就是舰队倒戈背后的真正原因。
安东尼和他最忠实的部将普布利乌斯·卡尼狄乌斯心中的震惊和愤怒可想而知,他们立即向部队下达了进攻命令。然而令两人始料未及的是,又一个噩耗接踵而至,那支昨天刚刚大获全胜的骑兵部队已经放弃抵抗当场倒戈。
此时,步兵已经与屋大维的部队展开交锋,然而他们已经失去了骑兵的保护。安东尼的部队在寡不敌众的形势下军心涣散,很快便溃不成军。
安东尼的身影消失在战场上,他退回城中,“大喊着克娄巴特拉向敌人出卖了自己,而自己却一厢情愿在战场上捍卫着爱情的幻觉”,普鲁塔克写道。
8月1日,清晨:克娄巴特拉躲入陵墓
在获悉舰队和骑兵相继投降之后,王宫中的克娄巴特拉又等来了安东尼兵败的消息。女王知道大势已去,末日即将降临,王宫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在贴身侍女埃拉斯和夏米侬的陪伴下,女王动身前往她为自己和马克·安东尼修建的陵墓。她准备将自己封闭在这座(日后也将成为她葬身之处)最后的堡垒中。据普鲁塔克记载,“顾忌安东尼的愤怒和绝望,女王逃入陵墓,并拆下了用铁条和螺栓加固的百叶窗”。在这里,她做出了一个疑点重重的决定。她派出一名仆人为马克·安东尼送去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女王已经死了。”此举用意何在?
根据卡西乌斯·迪奥的解读,这将促使安东尼自我了结,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和他的爱人,而这也将成为她获得屋大维宽恕的筹码。然而,这位罗马历史学家对克娄巴特拉怀有敌意,他的解释或许有失公允。
现代学者对此莫衷一是。一些人将克娄巴特拉的行为视为一个明白无误的决定,以牺牲安东尼为代价与屋大维达成协议,极力挽救自己和孩子的生命。
另一种观点认为这一决定倾注了她最后的爱:使爱人安东尼以自杀的方式体面地告别人世,而不是死在屋大维和他的士兵手中。
然而,克娄巴特拉没有立刻自尽,反而决定与屋大维会面的行为令这一假设无法自圆其说。
或许真相就隐藏在这两种假设之中:在权衡利弊后(安东尼毕竟是她孩子的父亲),克娄巴特拉已经做出了冷酷而现实的抉择:让安东尼以最体面的方式成为历史,以便放开手脚争取新盟友屋大维。这么做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恺撒里昂和埃及。她当时已经别无选择。如果这就是克娄巴特拉的动机,那么我们将从中再次看到一名政客的深谋远虑、一位女性的胆识魄力以及一个凡人的无所畏惧: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一段十一年的感情并非易事。
历史的真相将永远不为人知。遗憾的是,笼罩在克娄巴特拉周围的迷雾直到故事的结尾都将萦绕不散。
安东尼之死
克娄巴特拉自杀的消息令安东尼痛不欲生。在经历了一次次失败、背叛和叛逃后,他仿佛在天旋地转之中坠入了冰冷的黑暗。此时克娄巴特拉的死讯令他的世界陷入永夜。安东尼的内心可想而知:他已经一无所有,麾下的军队背叛了他,罗马世界也将他彻底抛弃(所有意大利人已经宣誓拥护屋大维),对手已经兵临城下,随着爱人的香消玉殒,他也失去了作为盟友的埃及。此时此刻的他还能作何感想?
安东尼对克娄巴特拉的死讯信以为真。普鲁塔克写道:“他自言自语地说,‘安东尼,还犹豫什么?命运已经夺走了你今生唯一的寄托’。”他接下来的举动令人感慨万千,从中可以看出他对埃及女王的一片痴情。安东尼回到自己的房间,解开盔甲扔在地上。普鲁塔克继续写道:“他大声嘶吼,‘噢,克娄巴特拉,失去你并不能使我感到悲伤,因为我们很快就将重逢,而身为一名万众瞩目的统帅,你宁死不屈的勇气却令我自惭形秽’。”
普鲁塔克对这一时刻进行了戏剧化处理,然而,无论安东尼的对白是真是假,他自知无力回天的绝望之情在接下来的一幕中清晰可见,这对爱人之间坚不可摧的纽带也令人唏嘘不已。只见他抽出短剑,命令忠实的仆人厄洛斯将自己刺死。
厄洛斯举起短剑,主人刚转过头去,他就用力刺向自己,栽倒在安东尼脚下。安东尼看着他,悲痛欲绝,他声嘶力竭地哀号道——普鲁塔克接着写道——“勇敢的厄洛斯!你的忠诚令我无地自容!”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安东尼更加形单影只。爱人和忠仆相继离他而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儿子安提乌斯是否目睹了这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幕)。万念俱灰之下,他拾起短剑对准自己,一声长叹之后闭上双眼,猛地将剑身送入腹部。他扑倒在一张小**疼痛难忍,这一剑并没有立刻让他死去,但严重的伤势引发的大出血将令他在无尽的痛苦和挣扎中慢慢死去。安东尼在剧痛中翻滚抽搐,最终陷入昏迷。
人们以为他必死无疑,或许就连门外站岗的卫兵也信以为真。他的死讯开始被到处传播。陵墓外乱作一团,克娄巴特拉探身张望,只见每个人嘴里都大喊着安东尼的名字。在这座尚未完工的建筑中,尽管装有特殊机关的墓门已经无法打开,但它的顶部还有另一个出口。
得知噩耗后,克娄巴特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让贴身侍卫狄俄墨得斯运回安东尼的尸体。她无疑想赶在敌人砍下尸体的头颅送给屋大维之前将爱人带到自己身边。
狄俄墨得斯赶到安东尼自尽的房间,这时他惊讶地发现,安东尼还没有咽气。据普鲁塔克记载,阴差阳错之中,他俯卧在**的姿势止住了血流。安东尼已经苏醒,但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他哀求围观者结束自己的生命,惊恐万状的众人一哄而散,他不断在**绝望地蠕动着。正在这时,狄俄墨得斯出现了。到处都是鲜血,房间正中躺着厄洛斯冰冷的尸体。安东尼的脸色或许就像床单一样苍白。狄俄墨得斯凑上前去,告诉他克娄巴特拉并没有自杀,她还活着,渴望着他的陪伴。
听到这个消息,安东尼为之一振,试图起身奔向他的爱人,但脚步踉跄,以失败告终,或许他发现了自己颤抖的双腿已无力支撑。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将不久于人世。在他的请求下,周围对眼前一幕难以置信的围观者帮助他来到女王的陵墓,并用绳索将他吊入克娄巴特拉曾探身张望的出口。
如果普鲁塔克故事中的这些细节准确无误,也就意味着安东尼自尽的地方就在陵墓附近,这就引发了围绕这对夫妇的一连串疑问。当获悉克娄巴特拉的死讯时,安东尼为什么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将她拥入自己安全的臂弯,就像她现在做的一样呢?既然明知安东尼就在附近,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可能迅速赶来查看,从而揭穿这场骗局,克娄巴特拉又为何执意将自己锁入陵墓?答案将永远无人知晓。
此时普鲁塔克的故事迎来**:可怜的安东尼被运往陵墓,但由于无法打开墓门,克娄巴特拉只能探身放下绳索,在埃拉斯和夏米侬的帮助下把安东尼拉入墓室。这凄惨的一幕令人动容。“在场众人从未见过如此伤感的场面,痛苦万分的安东尼满身血迹,在被绳索吊起的同时还不忘向自己的爱人伸出双臂。这对一名女性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她需要竭尽全力。克娄巴特拉双手紧抓绳索,表情因吃力而变得僵硬,地面上的人齐声加油,仿佛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然而,马克·安东尼体格健硕,尽管有两名女仆帮忙,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又如何能仅凭绳索拉起一具如此沉重的身躯?关于埃拉斯和夏米侬的体型已经无从考证,但身为侍女的她们想必没有粗壮有力的双臂。更为合理的推测是,尚未完工的陵墓中还留有用于吊运石块的绳索,正如卡西乌斯·迪奥所说,可能是建筑工人用来吊升重物的滑轮或升降装置为克娄巴特拉提供了帮助。如此一来,即便三位像她们一样柔弱的女性也能拉起一个很重的男性。还有一种可能,身受重伤的安东尼也许是被一根拴在腰间的绳索吊起的:他或许先被放在一块木板之类的物体上,然后被缓缓升起。
最令人心碎的一幕即将到来。
克娄巴特拉在埃拉斯和夏米侬的帮助下合力将安东尼拽入陵墓,安置妥当。普鲁塔克写道:“她伏在他身前,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女王深深的绝望溢于言表,但其中或许还隐藏着另一层含义。她的姿势难道不正是在用衣物作为绷带对伤口进行按压止血吗?克娄巴特拉毕竟粗通医术。自己的男人满身鲜血,脸色惨白,目光空洞,气若游丝,在腹部伤口的巨大痛苦中不断呻吟尖叫的情景一定令她肝肠寸断。这场不可思议的爱情冒险和两人无忧无虑的过往记忆在安东尼“横死异乡”的结局中黯然收场。连日来不断郁结的压力彻底摧毁了她的心防,情感的洪流奔腾而出。“只见她时而捶打胸口,时而用指甲乱抓乱挠,脸上蹭满了鲜血,口中呼唤着自己的国王、丈夫和大帝;此刻对他的怜悯几乎令她忘记了自己的不幸。”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遭遇,此时她不再是一位女王,而是一个为了逝去的爱情悲痛欲绝的女人。
安东尼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他已经失去了疼痛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口干舌燥,这是大出血后的典型症状:身体本能地渴望补充**。普鲁塔克写道,“……他停止了呻吟,提出饮酒的请求,不是为了解渴,就是为了求死。喝完酒后,他劝说她用体面的方式保证自己的安全,在屋大维的朋友中,普罗库雷乌斯尤为值得信赖,并叮嘱她不要为自己死前的惨状落泪,而要时刻不忘命运对他的眷顾:作为一个罗马人,他曾经显赫一时,大权在握,并将体面地接受被另一个罗马人击败的宿命”。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和空洞,身体猛然歪倒,仿佛陷入了沉睡。由于失血过多,他的大脑已经切断了与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因为在失血引发的低血压症状下,他所能摄取的氧气越来越少。此刻他正在慢慢滑入死亡的深渊。
马克·安东尼就这样在克娄巴特拉的怀抱中死去。
在所爱之人的陪伴下,死神仿佛也收起了狰狞的面孔。没有人应该孤独地面对死亡。在身不由己历尽磨难之后,他匪夷所思的命运终于获得了众神的恩赐,在这个令他重获新生的女人温暖的怀抱中,安东尼平静地告别人世,享年53岁。
克娄巴特拉身陷囹圄
陵墓中的安东尼在众人的注视下气绝身亡,一个名叫德赛特斯的卫兵溜回他的主人拔剑自杀的房间,在厄洛斯冰冷的尸体旁发现了那把扔在地板上的短剑。普鲁塔克写道,他捡起短剑,揣入怀中,立刻奔向屋大维的军营,第一个报告了安东尼的死讯,并拿出带血的兵器作为证据。
而卡西乌斯·迪奥称,女王亲自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她的宿敌,盼望获得宽恕。
在普鲁塔克的记载中,屋大维(的反应完全令人难以置信),闻讯泣不成声、悲痛欲绝。普鲁塔克接着写道,为了证实这位死者生前的粗鲁无礼,屋大维随后就向随从宣读了安东尼的来信。历史学家朱斯托·特莱纳特别指出,他对对手的诋毁并没有随着对方的死亡而终止,而作为一个罗马人,恺撒则对曾经战场上的敌人——另一个罗马人庞培不吝赞美。屋大维随后授意好友普罗库雷乌斯活捉克娄巴特拉。他的目标明确:不仅要拿走女王的财富,还打算将她押送罗马,将其在自己的凯旋仪式中游行示众。
尽管屋大维和他的胜利之师尚未入城,但此时城门已经形同虚设,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这是投降临近的信号,这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逃兵争相倒戈,部将纷纷归降,军队即将哗变。
安东尼在克娄巴特拉怀中咽气后不久,普罗库雷乌斯就赶到了陵墓。他在门外喊话,但女王不肯出来。据普鲁塔克记载,她要求获得自己的后代可以继承王位的承诺。普罗库雷乌斯回答,她必须相信屋大维。在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之后,女王始终拒绝让步。谈判可能进行了几个小时,但却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忍无可忍的屋大维派出了科尼利厄斯·加卢斯,那位率军驻扎在亚历山大城西的诗人统帅和一个名叫埃帕弗洛狄图斯的自由民。他的计划很简单:用计活捉克娄巴特拉。因此,在雄辩而博学的加卢斯喋喋不休地分散女王注意力的同时,另外两人将梯子搭在墙上,从安东尼被吊入的洞口悄悄潜入陵墓。马克·安东尼冰冷的尸体当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蹑手蹑脚地爬下梯子,向门边正在和加卢斯对话的克娄巴特拉靠近。距离越来越近。埃拉斯(或是夏米侬)第一个发现了两位不速之客,并大声尖叫。克娄巴特拉转身抽出腰带上的短剑准备自杀,然而普罗库雷乌斯用双手迅速将她钳住,短剑掉落在地。随后他反复晃动女王的衣服,试图抖落其中可能隐藏的毒药。普鲁塔克对毒药的描写以及其与克娄巴特拉的联系颇为耐人寻味,因为它们在不经意间为女王数日后的死亡埋下了可怕的伏笔。
女王被捕成为屋大维进入亚历山大的信号。他的罗马军团在占领太阳之门后又打开了月亮之门,同时占领并控制了城内所有战略要地。入城的时刻到了,然而,想到亚历山大市民对待恺撒的态度,屋大维在进城时与自己的哲学导师——亚历山大城中德高望重的阿里乌斯·迪狄穆斯谈笑风生,甚至还让这位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右侧与自己并肩齐行,以此彰显自己在民众中的威望。
他首先召集民众在竞技场中发表演说。这不是一个随意选取的地点:安东尼正是在此宣读了自己的亚历山大赠予。惊魂未定的人群纷纷拜倒在地。只见屋大维登上讲坛,再次请所有人平身,并承诺大家,自己将赦免他们所有的罪孽:首先,出于对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崇拜;其次,出于自己对这座美丽城市的热爱;最后,为了取悦他的哲学家朋友阿里乌斯。他使用人们熟悉的希腊语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现场的罗马军团和他信誓旦旦的承诺获得了预期的效果,城中没有发生暴乱和叛变。屋大维得以一一拜访亚历山大城的各处重要场所,亚历山大大帝的陵墓是他的首个目的地。苏维托尼乌斯为我们描述了这一著名场景:“屋大维命人打开亚历山大大帝的陵墓,在经过一番查看之后,他命人将遗体挪出神龛,由他亲手给遗体戴上金冠,并用鲜花覆盖全身后进行祭拜。”卡西乌斯·迪奥补充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插曲:面对这具历经300年沧桑岁月早已脆弱不堪的遗体,屋大维显得手忙脚乱,以至——有传闻称——“他还失手弄坏了亚历山大大帝的鼻子”。
随后他被问及是否有意参观克娄巴特拉家族的托勒密王朝神龛。据苏维托尼乌斯记载,预感到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刚刚祭拜完这个朝代,就为它的末代女王戴上镣铐),此时他抛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更想拜访一位国王,而不是一具遗体。”克娄巴特拉未来的命运已经昭然若揭。
当屋大维被反复询问是否有意参观曾属于克娄巴特拉的另一处圣地阿庇斯神庙(神牛的供奉地)时,他说自己习惯膜拜众神而不是公牛。
安东尼的葬礼
屋大维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无可争议的地中海霸主和整个古代世界的主宰。迄今为止,或许恺撒除外,尚未有人统治过如此辽阔的疆土。或许这正是他对克娄巴特拉和安东尼以礼相待的原因之一,尽管后者已经不在人世。在他的默许下,连日来女王都在陵墓中为爱人的遗体进行防腐处理。她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监视之下,她的所有需要都获得了满足,任何可以用来自杀的物品除外。最终,屋大维同意她为安东尼举行葬礼。这场比肩王室规格的葬礼极尽奢华,克娄巴特拉为之倾尽所有。这座敌军占领下的城市刚刚完成权力更迭,出席葬礼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可能都是这对夫妇最亲密的朋友。这场葬礼或许重新揭开了克娄巴特拉的伤疤。普鲁塔克补充道:“女王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她在葬礼中不停捶打胸口,导致伤口发炎感染——最终引发高烧。”作者笔下的这些医学细节或许来自克娄巴特拉的御用医师奥林波斯。女王似乎开始自暴自弃,想通过绝食把自己饿死。然而,在得知克娄巴特拉的自杀行为后,屋大维强迫她进食并接受治疗,并威胁道,如果拒绝配合,她的孩子将遭遇不测。
克娄巴特拉和屋大维的会面
最不可思议的是,克娄巴特拉和屋大维之间只进行了一次会面。而一些现代学者甚至对这次会面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认为它可能是屋大维支持者的宣传手段。他不仅对身为政治对手的克娄巴特拉不屑一顾,还显露出罗马男性对女性特有的轻蔑。这个女人是否令他心存戒备?毕竟,她曾令恺撒和安东尼神魂颠倒……而事实上,一无所有的女王或许已经无法使他心生畏惧。
葬礼后数日,屋大维拜访了她。他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发现了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女王。只见她面容憔悴、眼袋松弛、声音颤抖,胸部遭受捶打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在这个身心显然饱受摧残的女人身上,依然残留着颠倒众生的风韵和令人过目难忘的美貌。在屋大维示意落座后,克娄巴特拉开始为自己进行开脱,她将自己的所有行为归咎为在安东尼**威之下的无奈之举。在屋大维的逐一回应之下,最终她怀着对生命的强烈渴望向他发出乞求。克娄巴特拉向屋大维交出了她全部财产的清单。现场当然并非只有他们两人,当听到前朝大臣塞琉古当众指责自己私藏大量珠宝后,王后向他扑去,抓住他的头发猛扇耳光。据普鲁塔克记载,当屋大维微笑着安抚她时,女王回答道:“这成何体统?屋大维,我已是你的手下败将,却还劳你纡尊降贵前来拜访,而这大胆家奴竟敢血口喷人污蔑我私藏珠宝,我已经自身难保,又哪敢贪心不足?这些女人饰物原本打算当作薄礼献给屋大维娅和你的利维亚。只愿她们能够美言一番,盼你对我网开一面。”当然,这番对话纯属杜撰,然而包括塞内里尼在内的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在普鲁塔克对历史事件的文学重构中或许隐藏着屋大维和克娄巴特拉的一场谈判,后者在走投无路之下依然幻想着绝处逢生。然而,屋大维从她的言语间嗅出了求生的欲望,他在离开前假意敷衍她,说自己将对她格外宽大处理。屋大维以为这个女人已经被自己说服,殊不知他正在掉进她的陷阱,克娄巴特拉成功给这个男人造成了她贪生怕死、无意轻生的错觉。
克娄巴特拉之死
这次会面之后,在8月10日或12日,克娄巴特拉决定自尽,为延续千年之久的埃及王国和她的王朝画上句号。伴随着一个时代的落幕,被五花大绑押往罗马,在屋大维的凯旋仪式上游行示众的命运无疑成为她走上绝路的关键因素。这对一位托勒密女王来说是奇耻大辱,当年妹妹在游行中的种种遭遇令她记忆犹新(彼时她还是恺撒的爱人)。一份密报似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屋大维的朋友,一位名叫科尼利厄斯·多拉贝拉的年轻人(或许就是那位著名的墙头草,执政官多拉贝拉的儿子)告诉她,三天后屋大维将启程前往叙利亚,并准备派人将她和她的孩子押往罗马,等待他返回后举行凯旋游行。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然而怎样才能成功自杀?
史料中同样存在两个不相同的版本。如同进入影院观看两部题材相同却分别由不同导演执导的电影。
普鲁塔克这样写道:
据称,克娄巴特拉要求将祭酒带入安东尼的坟墓。在获得屋大维的许可后,她带着两名侍女前往墓地(也许是埃拉斯和夏米侬)。
普鲁塔克为她写了一段广为流传的独白。这段独白是否出自女王之口已经无从考证,但内容却真伪莫辨:
“噢,亲爱的安东尼,昨天我送你入土时还是自由之身,此刻为你献上祭酒时却已身陷囹圄;我的捶胸顿足和放声哭泣令他们胆战心惊,唯恐这具傀儡之身受到损坏,无法在凯旋仪式上让你尊严扫地。这将是最后的荣耀和祭奠,这是克娄巴特拉临别前最后一次为你献上祭品。生前我们不离不弃,死后却要长眠在陌生的故乡。你生在罗马却葬身此处,而可怜的我将被埋葬在意大利,在你的祖国留下一座孤冢。这里的众神已将我们抛弃,如果远方的诸神能够显灵,你的女人不愿苟全性命于乱世,沦为凯旋仪式上令你蒙羞的行尸走肉。请让我与你合葬在此,远离喧嚣,与你不在身边的日日夜夜相比,那些无尽的苦难不值一提。”
克娄巴特拉为棺椁套上花环,并再次拥抱了它,随后返回形同监狱的宫殿,吩咐侍女为自己沐浴更衣。在服侍女王洗浴完毕并涂抹油膏后,埃拉斯和夏米侬开始为她梳理头发。她们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主人服务吗?克娄巴特拉一向对两人敞开心扉,但她们能否对一切守口如瓶?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她们是否仍心甘情愿追随自己的女王共赴黄泉?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女王可能已经向她们透露了自己的计划(或许是因为她需要两人的协助),在为她梳理头发、整理妆容的同时,两人或许正神色焦虑地交换着目光。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克娄巴特拉命人准备了最后一次丰盛的晚宴。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正从乡下赶来,这名克娄巴特拉的仆人手中提着一个篮子。卫兵拦住了迎面走来的男人,盘问他的去处和篮子里的东西。他打开盖子,露出一堆叶子下为女王准备的无花果,只见一个个成熟的果实无比硕大。眼前从未见过的硕大果实令罗马卫兵大吃一惊。男人狡猾地邀请卫兵随意品尝,但遭到拒绝。他殷勤的态度和篮子里的东西让卫兵对他的话信以为真,随即放行。与此同时,克娄巴特拉取出一枚写有密信的密封蜡丸,命人将它送给屋大维。随后她请所有人离开房间,只留下埃拉斯和夏米侬,并关上房门。门外,蒙在鼓里的罗马卫兵继续把守着出口。
收到蜡丸时,屋大维或许正在和朋友们畅谈埃及的未来。只见他话音刚落,或许带着某种好奇,心不在焉地打开了蜡丸。里面的内容无疑令他的热血瞬间冷却。可想而知,在众人注视下的他眉头紧锁,呆若木鸡。克娄巴特拉在寥寥数语中提出了几个要求,最后她请求屋大维将自己与安东尼合葬在一处。屋大维瞬间明白这个女人已经决心赴死。他本能地起身,准备赶往女王的住处,但随后还是决定派手下前去查看。奉命赶来的侍从看到卫兵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房门打开后,惨不忍睹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悲剧已在瞬间铸成。克娄巴特拉一身女王装束,佩戴着王室饰品倒在黄金卧榻上,已经气绝身亡。在她的脚边是奄奄一息的埃拉斯,而夏米侬此时正跌跌撞撞地试图为克娄巴特拉戴上一顶王冠。她是现场唯一的幸存者。眼看大势已去,屋大维的一名手下指着女王的尸体——据普鲁塔克记载——对着这位帮助克娄巴特拉自杀的侍女大声挖苦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夏米侬!”她回答道:“当然,堪称完美,配得上这高贵的王室血脉。”说完一头栽倒在床边,而**正躺着她主人冰冷的尸体。这一刻,克娄巴特拉的人生走到了终点,托勒密王朝275年的历史也随之落幕。这一刻更宣告了希腊化时代的终结,在那个由亚历山大大帝一手开创、见证了堪比文艺复兴时期文化盛况的卓越时代中,比肩莱昂纳多·达·芬奇和拉斐尔的巨匠层出不穷。世代相承的古埃及国王以及托勒密王朝别具一格的法老世界就此灰飞烟灭……这是一段流淌着3 000余年世事变迁的漫长历史。埃及末代女王克娄巴特拉的尸体躺在**,她苍白的面庞仿佛为一切画上了句号。只见她表情柔和,仿佛如释重负,只留下一段传奇般的迷人传说在时空的长河中闪闪发光。
卡西乌斯·迪奥的故事与普鲁塔克大同小异,只是增加了一些奇怪的细节:
在得知屋大维即将出发的消息后,克娄巴特拉成功让众人相信,她已经做好被押往罗马的准备,并取出部分私藏的珠宝作为到达永恒之城后的礼物。这是一个聪明的举动,打消了人们对她是否会自杀怀有的疑虑,就连身边的狱卒都放松了警惕。而正是埃帕弗洛狄图斯将她的密信交给了屋大维,她在信中请求屋大维将自己与安东尼合葬在一处。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支开埃帕弗洛狄图斯的借口,防止他破坏自杀的计划。卡西乌斯·迪奥补充道,克娄巴特拉穿上最美的服饰,散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气息,带着完美无瑕的王室仪容,从容告别人世。最后卡西乌斯用一句墓志铭作为这场悲剧的结语:这个死去的女人“征服了两位伟大的罗马英雄,却在第三个罗马人手中走向灭亡”。
一条毒蛇引发的惨剧?
克娄巴特拉之死已经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千古之谜。关于她死于毒蛇还是毒液的猜测至今仍在继续。这是一个令古人乐此不疲的话题。普鲁塔克和卡西乌斯·迪奥不约而同地提出了毒蛇和毒针的假设。以下就是他们各自的猜测。
让我们重新回到普鲁塔克的故事中,找到那个为女王带来一篮无花果的男人。传说中,那条角蝰和无花果一起被藏在叶子下。这是克娄巴特拉的吩咐,这样毒蛇就能在她毫无防备时发起攻击。但当她拿出无花果时发现了隐藏的毒蛇,并脱口而出,“你在这里啊”,随后露出胳膊伸向角蝰。还有人称,角蝰被藏在一只陶罐中,当克娄巴特拉用一根金针对它进行挑逗时,被激怒的毒蛇一跃而出,咬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这位古代传记作家称,没有人知道真相,然而他同样提出了另一个有趣的假设:毒药论。
在第三种版本中,克娄巴特拉的头发中藏着一根装有毒药的空心发簪。而在她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屋内当然也没有发现毒蛇的踪迹,但有人声称他们在房间窗户朝向的海岸上发现了毒蛇留下的爬行痕迹;还有人声称,他们在克娄巴特拉的胳膊上发现了两处几乎无法分辨的轻微刺伤。
卡西乌斯·迪奥也承认,没有人知道埃及最后一位女王死亡的真相。他写道,人们的所有发现就是她胳膊上的两个小孔。有人称,她被一条藏身于水罐或花瓶之中的角蝰咬伤;也有人称,她为自己头上佩戴的发簪涂上了一层特殊的毒药,这种对身体无害的毒药一旦遇到血液就能迅速致命,并且毫无痛苦。当时,那根发簪就像往常一样戴在她的头发上;必要时,只需在胳膊上轻轻一刺,毒药就能与血液发生接触。正是通过类似的方式,克娄巴特拉和她的两名侍女顷刻毙命。
罗马历史学家同样补充了一个当时为女王治疗蛇毒的有趣细节。当屋大维得到消息后,他在震惊之余想要见到克娄巴特拉,于是派人送去药物和解毒剂,为了将她救活,屋大维或许还曾求助于萨利安人(Psyllians)。利比亚的萨利安部落生活在大苏尔特湾地区,以驯养毒蛇闻名于世:“这些萨利安人擅长在被咬者毒发身亡前吸出蛇毒,自己能安然无恙,因为任何爬行动物都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
如果这个故事真实可信,那么当屋大维或他的手下赶到时,克娄巴特拉应该尚未断气,尽管进行了全力抢救,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卡西乌斯·迪奥最后写道:“由于没能从死神手中救出克娄巴特拉,怀着对她的钦佩和怜悯,屋大维陷入深深的懊恼,他痛感自己的胜利因此黯然失色。”
那么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史料一致认为,克娄巴特拉死于中毒。问题在于是自然毒素(如蛇毒)还是人工毒素(如成分复杂的混合毒素)。
今天的学者倾向于排除女王死于蛇毒的假设,无论如何,埃及眼镜蛇都更像是这场惨剧的主角,而不是人们普遍认为的角蝰(一种在意大利同样常见的蛇类)。
埃及眼镜蛇无疑非常危险,但它并不能一击致命。被咬伤的人疼痛难忍,在数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后才会痛苦地死去。中了这种蛇毒的人死前全身颤抖,大汗淋漓,心跳加速,半身麻痹,呕吐腹泻。这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死亡方式对一位女王来说显然有失体面。
而且,中毒通常伴随着明显的症状,而史料中却没有任何关于女王尸体肿胀、瘀青、皮肤水疱的记载。
事实上,据记载,屋大维的手下迅速赶到现场,他们没有在克娄巴特拉的尸体上发现任何严重中毒的症状。而且眼镜蛇庞大的身体(4~5英尺)在室内也无处藏身,由于埃拉斯和夏米侬先后死亡,因此现场应该有不止一条毒蛇,才能保证蛇毒快速发作。据普鲁塔克和卡西乌斯·迪奥记载,人们只在面向大海的窗边发现了模糊不清的痕迹。最后,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值得注意:仅靠一条毒蛇注入的毒液并不能保证致命。伤者有可能在饱经折磨后落下残疾,但并不会因此送命。
有理由认为克娄巴特拉中毒身亡背后另有隐情,因此我们重新回到合成毒药,一种特别配制的人工毒素。克娄巴特拉可以独自配制毒药吗?据史料记载,她是一位毒药专家,甚至还曾写出整部药理学专著。传说她痴迷于毒药研究,甚至曾用人类和豚鼠进行实验。学术界拒绝为克娄巴特拉利用死囚观察毒药效果的行为贴上“变态狂”的标签,但却对她在毒药学领域的专业知识给予了一致认同。如果致命毒药不是由她亲手配制,那么还有可能出自她的御用医师——奥林波斯之手。总之,在距离她死亡现场咫尺之遥的亚历山大博物馆中,就生活着精通毒物学的各种专家。在这场悲剧中,克娄巴特拉究竟使用了哪一种毒素?人们对此众说纷纭。据历史学家斯特拉波记载,克娄巴特拉在身上涂抹了一种不明的有毒油膏。罗马时代的著名医师伽林声称,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并将蛇毒倒进伤口。但如果确有其事,就应该会留下醒目的伤口,然而——感谢普鲁塔克的记载——我们知道在克娄巴特拉的尸体上只发现了“两处几乎无法分辨的轻微刺伤”。
近期,德国学者克里斯托弗·谢弗(古代历史学家)和迪特里希·梅布斯(毒物学家)提出了一种假设,他们认为克娄巴特拉或许喝下了掺有鸦片、乌头草和铁杉的有毒**(众所周知,苏格拉底就是死于极为相似的毒芹鸡尾酒,这也证明这种致命的草本混合物在克娄巴特拉之前的几个世纪就已经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这种毒液中的各种成分可以快速诱发致命的昏厥,但不会带来任何痛苦。乌头草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植物;铁杉可以造成神经系统麻痹,引发呼吸衰竭,最终导致死亡;而鸦片则扮演了止痛剂的角色。
然而,一般情况下,这些自然毒素会在受害者的遗体上留下痕迹。以铁杉为例,它能令皮肤在苍白中泛出青紫,还时常伴有红色斑点,而乌头草则会引发皮疹。此外,这些并不常见或者不会立刻显现的症状可能正好印证了史料中的记载。换言之,所有迹象都表明克娄巴特拉服用了这种有毒鸡尾酒,或者与之类似的混合物,因为它在保证快速发作、毒效明显的同时还不会带来过多的痛苦。这进一步与记载中她短暂的中毒时间和房间中消失的毒蛇互相印证。
出于兼听则明的考虑,不要忘记美国历史学家、古代医学专家、讲师阿兰·图韦德的观点:他认为在克娄巴特拉的时代,人们还没有配制草本毒药的习惯,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女王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毒药专家。
然而,如果这场惨剧的幕后元凶并不是一条毒蛇,那么有关传说为何至今依然众说纷纭?
这种说法之所以广为流传,是因为克娄巴特拉自诩为伊希斯的化身,这位女神同样与毒药关系密切(毒药在她手中既是杀人夺命的利器,也是治病救人的良药)。此外,数百年来,历代埃及国王都与毒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以克娄巴特拉前额上的蛇形饰物为代表的眼镜蛇。此外,屋大维也在无意中成了这一传奇故事的传播者。据普鲁塔克记载,克娄巴特拉与蛇相伴的画像或雕塑就曾在屋大维的授意下出现在罗马凯旋游行的队伍中。
另一种可能的解释也因此诞生(因无从考证而纯属猜测):克娄巴特拉死前将毒药藏在屋内,或者命人将它带入宫中(我们据此推测,藏在篮子里的并不是毒蛇,而是装着毒液的小瓶,它们甚至可能被藏在硕大的无花果中)。在自杀前,她命令随从散布有关毒蛇的流言,这与她伊希斯女神化身的身份完美呼应,最终引发声势浩大的舆论。她最终得偿所愿,一个流传至今的神话在她死后随之诞生。尽管毒蛇的数量从一条变成两条,咬伤的位置也从胳膊变成胸口……这或许与女王在后人心中风情万种的妖冶形象有关。
早在古罗马时代,普罗佩提乌斯就曾说过:“我看到圣蛇咬伤了我的胳膊,毒液在我的肢体中秘密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