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上演的口水大战
罗马人民大失所望,安东尼在亚历山大举行的庆祝活动,令他们感到自己对亚美尼亚的胜利遭到了不公的剥夺。人们的失望无以复加,因为罗马凯旋仪式中历来有着向民众分发食物和金钱的传统。此外,安东尼已经离开罗马长达数年之久,而这些领土赠予充分印证了他在克娄巴特拉面前卑躬屈膝的流言。
屋大维同样备受困扰,因为他将恺撒里昂被承认为恺撒唯一合法后代视为对自己的冒犯。
一场口水战就这样隔空上演,屋大维和安东尼为了打击对手无所不用其极。
在元老院中,屋大维控诉安东尼沦为克娄巴特拉的玩偶,沉迷于东方风情无法自拔。安东尼则就李必达遭遇不公罢黜、擅自占领西西里岛,以及未能派遣军团和舰队等事宜向屋大维发起针锋相对的质问。
为了推翻恺撒里昂作为恺撒唯一合法继承人的结论,屋大维公然造假:在他的指使下,盖乌斯·欧庇乌斯(一位恺撒的密友或许在屋大维的胁迫之下)伪造了一封信件,他在信中矢口否认恺撒里昂就是这位伟大军事统帅的儿子。
随后安东尼展开反击,开始为自己塑造罗马基本价值捍卫者的形象,并不遗余力地诋毁对手的合法地位。
而罗马市民对这场冲突有何反应?事实上,罗马社会从中一分为二:克雷西·马洛内教授曾经指出,拥护传统的极端保守派选择站在屋大维一边;而年轻的贵族和知识分子则成为安东尼的支持者——尽管奉行百无禁忌的享乐主义,人们却在他对生活的热爱中嗅到了一丝清新的空气,而他对希腊化世界的开明态度也备受人们推崇。
在纷至沓来的指控中,安东尼被描绘成一个酒鬼;与此同时,屋大维的卑微身世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有人甚至将他描绘成磨坊主的孙子和一位零钱兑换商的后代(“你母亲出售的面粉来自阿里西亚最破旧的磨坊,被尼鲁鲁姆沾满铜臭的双手反复揉捏”,这一含沙射影的暗示被苏维托尼乌斯记录在案)。
克娄巴特拉同样沦为被攻击的目标。就是在这一时期,她被贴上了“水性杨花”的标签,还成为诗人贺拉斯口中的红颜祸水,这一绰号一直流传了几个世纪。
当然,有关他们风流韵事的指控最为恶毒。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的关系以及他向来放浪形骸的私生活毫无悬念地成为屋大维的攻击目标。而安东尼同样找到了对手的软肋:他宣称屋大维之所以被恺撒收养,得益于他年轻时恺撒男宠的身份。此外,安东尼还指控屋大维使用滚烫的核桃壳烧除腿毛,为双腿“打蜡”的习惯显得不伦不类;安东尼甚至还指责屋大维在一次宴会上曾拉起一位执政官妻子的手,在她丈夫面前将她拖入卧室,随后这位妻子被带回餐厅时双耳通红,鬓发蓬乱。
两人的往来书信中也充斥着激烈的辱骂和控诉。苏维托尼乌斯选取了一封安东尼的私信,生动再现了两人当年火药味十足的语气(和旺盛的情欲):“这就是你幸灾乐祸的理由?就因为我和埃及女王同床共枕?她是我的妻子!这可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我们已经度过了九年时光。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你背着德鲁希拉都干了什么?我祝你身体健康,在这封信之前都有谁上过你的床?是特尔图拉、特兰提拉、鲁菲拉,还是西尔维娅·提提色尼娅?也许你一概来者不拒。你在哪里和谁鬼混跟我有什么关系?”
屋大维的政变和宣战
公元前33年年末,安东尼和屋大维之间无法弥合的裂痕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两人的战争不仅无法避免,而且日益逼近。
安东尼正在亚美尼亚为发动新一轮帕提亚远征的条件进行评估,此时后方突然告急。当意识到与屋大维的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时,他决定前往小亚细亚,并命令手下的罗马军团主力向以弗所集结,他将在那里建立部队的冬季营地。
他向克娄巴特拉发出了相同的命令,女王将率领她的舰队与自己的爱人会合。
安东尼导演了一场巧妙的政治冒险。公元前32年新年伊始,他的两位忠诚支持者被任命为执政官(格涅乌斯·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和盖乌斯·索修斯),两人受命对安东尼做出的所有决定予以批准,其中就包括著名的亚历山大赠予。
这个烫手的山芋被扔给了两位新任执政官和元老院。会议于2月11日召开,屋大维没有出席。据史料记载,阿赫诺巴尔布斯没有表明立场。与此同时,索修斯发表了一番声援安东尼的演说,对屋大维进行了猛烈攻击。索修斯还提出了一项谴责动议,但遭到当场否决。
屋大维的回应如闪电般迅疾,他发动了一场载入史册的政变。应元老院召唤,他带领几个士兵在武装支持者的簇拥下进入元老院大厅,站在两名执政官之间,用一场演说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护。随后,他宣布解散元老院,重新召开会议,并承诺将当场公布有关安东尼的惊人内幕。在现代民主社会,屋大维的行为将被界定为建立在威权之上的独裁专政。当然,罗马帝国并不是一个民主社会,但这些接踵而至的事件,将给这位被尊为奥古斯都的罗马帝国之父模糊、暴虐、冷酷的公众形象再次蒙上阴影。
两位执政官离开罗马以示抗议,并随其他三四百名元老一起投奔安东尼阵营,由此可见安东尼依然享有广泛的拥戴。
此时,我们身处公元前32年4月,马克·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正在萨摩斯岛上共度来之不易的短暂假期。两人无忧无虑地送走了最后一段欢乐时光。随后,他们前往雅典,在那里纪念两人的盛典和演出不断上演,克娄巴特拉试图通过大量馈赠再次赢得民众的拥戴。就在这时,安东尼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抛弃了屋大维娅。此刻,他已经选择了东方和克娄巴特拉:这是埃及女王对罗马赢得的第一场胜利,也将成为她唯一的一场胜利。
而屋大维娅有何反应?这一刻她陷入了深深的悲伤,普鲁塔克这样写道:“传说她带走了安东尼所有的孩子,除了跟随父亲的长子。她泪流满面,想到自己也可能成为开战原因之一,她就更加痛不欲生。但是,罗马人无不为她感到惋惜,对安东尼更是如此,尤其是那些亲眼见过克娄巴特拉的人,他们知道屋大维娅拥有埃及艳后无法企及的美貌和年华。”
显而易见,安东尼破裂的婚姻是对屋大维的又一次沉重打击(尽管事实上这或许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但屋大维却因此获得了另一张底牌,这次他必须耐心等待合适的出牌时机。在和屋大维彻底摊牌之前,安东尼决定起草一份遗嘱,并根据罗马传统,委托两位密友马库斯·提提乌斯(杀害赛克斯图斯·庞培之人)和卢修斯·穆纳提乌斯·普兰库斯,将遗嘱交给维斯塔贞女保管,准备在他去世后公布。
然而,在将文件交给维斯塔贞女后,两人前往屋大维营中,向他泄露了遗嘱的内容,安东尼起草遗嘱时两人就在现场,因而对遗嘱内容一清二楚。屋大维得知,安东尼除承认恺撒里昂为恺撒亲生骨肉,确认将遗产(和领土)留给他和克娄巴特拉的子女外,还要求死后安葬在亚历山大。
屋大维用高官厚禄犒赏了两个叛徒:马库斯·提提乌斯被任命为执政官,而穆纳提乌斯·普兰库斯将出任监察官。正是这位穆纳提乌斯·普兰库斯日后提出了“奥古斯都”的称号,令屋大维永载史册。
就在这时,屋大维却干出了一桩亵渎神明的勾当:他将维斯塔贞女手中的遗嘱据为己有,并在元老院当众宣读。至于他只是将最不可告人的部分别有用心地公之于众,还是如众多学者所称,进行了大量篡改以激起公共舆论的蔑视,都已经无从考证。有人甚至认为,整份遗嘱都是屋大维的凭空捏造。
无论如何,此举获得了预期的反响。元老院和部分民众勃然大怒,他们将这一切视为一种背叛,尤其是安东尼希望被安葬在亚历山大而不是罗马的决定。至此,公共舆论开始倒向屋大维,人们纷纷抛弃安东尼,加入屋大维的阵营。
与屋大维并肩作战的还有那些所谓的金融游说团体。安东尼决定将征税权下放给各东方藩国,让他们实现充分自治,这最终导致——就像罗纳德·塞姆所说——“在安东尼的体制下,权力被下放给东方附庸国王以减轻帝国负担,这不仅减少了帝国的收益,而且限制了罗马金融家和包税人的剥削范围。利益本能地披上了正义和爱国的外衣,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商人、元老和骑士阶层支持屋大维开战,将东方领土视为他们在胜利后唾手可得的猎物和待宰的肥羊。
屋大维此时春风得意——他同时获得了人民和资本的双重支持。
此时,他说服元老院褫夺安东尼后三巨头之一的地位,革除其所有权力和公职,将他贬为一介平民。
他随后要求元老院宣战。然而敌人是谁?不是众人意料之中的安东尼,而是克娄巴特拉。此举的精妙之处在于,这场战争将不再是一场罗马人之间的自相残杀,而是用一位异族女王作为替罪羊,点燃罗马人心中的爱国热情。此外,迈克尔·格兰特指出,“其实屋大维的真实意图,是使安东尼的罗马支持者们改变他们对(克娄巴特拉)的立场,留出回心转意的余地”。
按照古罗马惯例,对克娄巴特拉的正式宣战发生在一场庄严的典礼上。屋大维率领队伍前往坐落在马切罗剧场对面的贝娄娜神庙,这位司战女神的神庙当时尚未完工。在那里,他声色俱厉地发表了一番讨伐克娄巴特拉的演说。随后根据传统,他接过一根沾有鲜血的长矛,将它掷向矗立在神庙外的宣战柱。
战争开始了!
亚克兴之战前奏
这是公元前32年的秋天。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正在对一支庞大的军队进行检阅,这支军队由30个罗马军团组成,拥有 2.5万名轻步兵和1.2万名骑兵。
其中11个罗马军团被派往埃及和昔兰尼加,而剩下的19个军团将成为进攻屋大维的主力部队。
带有纪念意义的钱币在此时被大量铸造,留下了关于这段历史的鲜活证明:每一枚硬币的一面都铸有雄鹰图案以及军团名称番号的标志,另一面则铸有一艘克娄巴特拉的战舰。
这对王室夫妻从雅典出发前往佩特雷,这里是他们钦点的冬季行宫。安东尼的部队中并非只有罗马和埃及士兵,其中还包括各藩国国王派来的盟军,一些熟悉的名字引人注目,仿佛散发着一股传奇的气息:科马根的米特里达特、色雷斯的萨达拉斯、帕夫拉戈尼亚的费拉德尔甫斯、上西里西亚的塔尔孔德穆斯以及利比亚的博库斯……就连米堤亚国王也派来了一队人马。其中还能看到卡帕多西亚的阿基劳斯,正是马克·安东尼把他推上了王位,令安东尼念念不忘的格拉菲拉的儿子也在这支军队中服役。假如克娄巴特拉得知这一消息……
在这支庞大的陆军之外,还有一支海军力量。安东尼在以弗所至少集结了8 000艘船只,其中的500艘将被用于他与屋大维的战事。
屋大维的情况如何?他已经动员了16个罗马军团,包括8万名军团士兵(大多为身经百战的老兵)和1.2万名骑兵。包括海军陆战队和辅助部队在内,共有10万大军和400艘战舰供他调遣。
数周来,安东尼在沿海地带和希腊群岛上大举驻军,打造了一条军事据点链条(科孚岛、伊萨卡岛、扎金索斯岛、迈索尼、马塔潘角、克里特岛和昔兰尼加),沿途监视着从埃及远道而来的军事补给。如今看来,这无疑成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或许还是左右战局的关键因素。安东尼离开“家乡”劳师远征,将自己脆弱的补给线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而屋大维则在位于意大利附近的战场上气定神闲,因为他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人员、食物和武器的快速支援。
然而这场战役将在哪里打响?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为什么选择固守希腊沿岸,而不是登陆意大利,与敌人展开一场大规模陆地对决?
他们究竟有何顾虑?原来他们因位置过于靠南而无法入侵意大利。
安东尼非常清楚,在屋大维的诽谤产生效果之后,率领一支军队踏上故土——尤其是在克娄巴特拉的陪伴下——将引发意大利民众的抵触和反感,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因而他决定另辟蹊径。安东尼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而是选择“守株待兔”:他试图迫使屋大维离开意大利半岛前往希腊,这样自己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击溃,然后乘胜登陆意大利。安东尼知道时间对自己有利,因为屋大维财政吃紧,他需要速战速决,因此一定会主动求战。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战略可谓用心良苦,部分原因在于:众所周知,屋大维在一场陆战中毫无胜算,因此他们率领舰队埋伏在安布拉基亚湾内等待对手的到来。
一切都将发生在这片景色壮美的天地中,只见露出浅蓝色海床的海湾镶嵌在碧海蓝天之间,海风不时掠过发梢——置身其中,生命成为一种油然而生的本能,而孕育其中的热情更是喷薄欲出。然而,这里即将成为见证仇恨和死亡的修罗场。
屋大维清楚,与安东尼在陆地开战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应该何去何从?他决定改变游戏规则。他将避开安东尼令人望而生畏的陆军……而是在海上与他一决胜负。他的舰队,尤其是他伟大的将领,那个曾在一场宏大海战中击败赛克斯图斯·庞培的男人——阿格里帕,是他取胜的全部希望。
阿格里帕:屋大维手中的王牌
与屋大维同岁的阿格里帕出身平凡,但两人自幼一起玩耍。他们有着共同的成长经历,当恺撒遇刺的噩耗传来时,两人正身处于阿波罗尼亚的军营中。从那时起,阿格里帕一直追随屋大维至今。
作为一位出色的战略家,他是罗马历史上最伟大的统帅之一,无疑也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海军将领。恺撒之后,他是第二位率领军队越过莱茵河的罗马指挥官。他拥有惊人的体能,在作家维莱乌斯·帕特尔库鲁斯笔下,阿格里帕“从未被疲劳、失眠和危险击垮,无时无刻不对拖延深恶痛绝,始终保持雷厉风行的作风”。
现在他来了,带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准备为敌人献上出其不意的“惊喜”。在与赛克斯图斯·庞培的战斗中,正是依靠他天才般的构想,“扒钩”装置才得以启用。而此刻他正在思考什么?
很快,阿格里帕就用一次出人意料的突袭宣告了战争的开始。
公元前31年3月伊始,冬季中断的地中海航运活动尚未恢复,阿格里帕无视命运的安排,发动了一次大胆的突袭:他从布林迪西和塔兰托起航,带领半支舰队向安东尼位于迈索尼的军事基地发动进攻,负责守卫的盟军首领毛里塔尼亚的博古德在战斗中阵亡。占领这座重要基地后,阿格里帕有效切断了从埃及出发的海上运输线。此外,这座基地还为他的后续进攻提供了依托。
一些现代历史学家相信,安东尼的整场战役部署就是因为这次行动而功亏一篑。阿格里帕老谋深算的战略天赋和他在亚克兴之战中扮演的关键角色显而易见。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部队遭遇了他们的首次叛变,相隔不远的斯巴达城邦倒戈加入了屋大维阵营。
而噩耗接踵而至。在一次协同作战中,屋大维几乎与阿格里帕同时行动,他穿过大海,率军在伊庇鲁斯登陆,随后一路向南如入无人之境。
与此同时,阿格里帕指挥他的舰队再次出海,占领了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另一处军事据点:科孚岛。
屋大维的战略意图因此暴露无遗:海陆并进,双管齐下。当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为一场陆地大战展开部署时,屋大维已经劈波斩浪,切断了对手的补给线路,并从海上对敌人形成有效包围。在陆地上,屋大维同样向安东尼快速推进,安东尼被迫迅速调动他的罗马军团。当两支军队陷入对峙时,海上的威胁接踵而至:阿格里帕攻克了安东尼又一座据点莱夫卡扎,从而从海上对他完成合围。安东尼的舰队此刻在“家中”遭到软禁,被封锁在安布拉基亚湾内。安东尼庞大军事部署的反应迟钝得令人惊讶,阿格里帕的战略素养和战术运用同样令人叹为观止。
仔细审视之下,正如历史学家和古代战争专家乔瓦尼·布里吉所说,尽管安东尼身为罗马最伟大的统帅之一,但他无疑毫无军事天赋:作为一位蹩脚的指挥官,他时常犯下致命的战略失误,从而造成了帕提亚远征的灾难性结局——当时他兵分两路,导致携带大炮和围城器械的部队遭到歼灭——和亚克兴之战中的自杀行为。布里吉对亚克兴之战的评价一针见血:“这场不切实际的敌我对弈实际上输赢已见分晓——安东尼的舰队主力在他发起的连续作战中疲于奔命,被困在安布拉基亚的战舰在数量上处于明显劣势,已经无法获得补给和增援。”
给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迎头痛击的不仅是阿格里帕的精明和战略;如期而至的寒冬同样令整个舰队苦不堪言;营养不良和疾病吞噬着舰队的战斗力,大批士兵弃船而逃。
在几个月的僵持中,双方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春天的到来并没有令局势产生一丝改变,夏天接踵而至。潮湿闷热的空气为痢疾的传播提供了便利,尤其是携带疟疾的蚊虫大量滋生,令安东尼的部队叫苦不迭。部队在沼泽地区安营扎寨,解决营地中数万士兵的排污问题成为一项艰巨的任务。
尽管屋大维的营地位于米卡里特奇高原上(海湾北部),那里通风更好,气候宜人,但他也饱受缺水之苦。
两支部队互相挑衅。安东尼在海峡南岸筑起另一座营地,做好开战准备。然而,在察觉敌人所处的困境后,屋大维拒绝迎战。消息突然传来,他的骑兵(在泄露遗嘱的叛徒马库斯·提提乌斯率领下)在卢罗斯谷地大胜安东尼。这给安东尼部队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打击。盟军国王帕夫拉戈尼亚的费拉德尔甫斯和色雷斯的罗伊米塔尔克斯,甚至就连最忠诚的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也叛逃投敌。尽管沮丧万分,安东尼依然派人将他的所有行李连同仆人和朋友一并送往敌营。
即便如此,安东尼依然试图通过声东击西的方式冲破封锁,在派遣舰队出海的同时,用陆地行动分散敌人的注意力。随着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更多盟友弃他而去,其中就包括加拉提亚的阿明塔斯国王和他的2 000名骑兵;希腊总督紧随其后;甚至还包括昆塔斯·德里乌斯,这位智谋多端的外交官曾成功说服克娄巴特拉前往塔尔苏斯与安东尼会面。
空气中弥漫着宿命的气息……
8月末,在经过至少4个月的海上封锁之后,最后一次战争会议在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营地召开。
最后一次战争会议
事已至此,似乎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无法赢得亚克兴之战,
当务之急是设法摆脱眼前的困境。两种备选方案被摆上台面。
第一个方案来自陆军司令普布利乌斯·卡尼狄乌斯·克拉苏,安东尼最忠诚的部下之一。他的计划一目了然:让克娄巴特拉率领她的舰队返回埃及,全军向色雷斯或马其顿进行战略撤退,在那里寻找有利地势与屋大维进行决战。而且盖塔国王德罗弥凯特斯曾许诺为他们提供一支强大的军队。卡尼狄乌斯强烈坚持,任何一位像安东尼一样只有陆战经验的指挥官,如果头脑正常都不会将强大的军队装上战舰,投入徒劳无功的海上突围行动。
克娄巴特拉提出了另一个重要计划:她数量庞大的战舰负责从海上突围,与此同时,卡尼狄乌斯率领部队从海岸撤退,前往约定地点,等待突围的舰队和增援部队前来会合。气候因素也是促使女王做出这一提议的原因之一:她不想冒冬季来临时依然被围困在巴尔干半岛的风险。最后,她反复质问,如果采用卡尼狄乌斯的陆地方案,制海权将被拱手交给屋大维,到时自己的舰队如何能够返回埃及?
在这些战略构想中,安东尼权衡着最佳方案,最终他决定采用克娄巴特拉的提议:他将率领所有可用战舰全力突破海上封锁。
今天,历史学家们依然对这一决定背后的真实动机,以及克娄巴特拉在其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充满疑问。
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亚克兴之战将无法被定义为一场真正的战斗,而是一次打破海上封锁的突围行动。如果战斗打响,布里吉教授重申道,充其量也只是为了打开进入外海的通道,这支千疮百孔的舰队已经不复昔日雄风。与此同时,卡尼狄乌斯的任务是率领陆军脱离战场。用一个委婉的方式说,这一方案的本质就是在海陆两线同时进行的“战略”撤退。
“结局将会如何?”每个人心中都惴惴不安。在近代科技问世前的古代社会,人们不仅从神庙圣坛举行的祭祀中寻找答案,还会求助于无处不在的各种预兆。根据普鲁塔克和卡西乌斯·迪奥的描述,此处列举若干如今看来离奇荒诞的预兆。
● 在克娄巴特拉的旗舰“安东尼亚达号”上,一个可怕的征兆出现了:一群飞鸟闯入船尾下的燕窝,将燕子赶走,并杀死刚刚孵化的幼鸟。
● 位于阿尔巴的一尊安东尼雕像突然大汗淋漓,数天中不断渗出鲜血且无法擦拭干净(雕像出汗或渗血的现象拥有古老的渊源)。
● 古罗马竞技场中的朱庇特战车发生损毁。连日来在希腊海上闪烁的亮光突然升入天空。
● 一股来自埃特纳火山的熔岩流摧毁了大量城邦。
最后一天
在战斗开始前数天,安东尼下令焚毁多余船只——多为小型运输船。屋大维和他的手下站在营中观望,只见一缕缕烟柱在海风中盘旋着升入天空。在幸存的230多艘船中——最初的500艘战舰如今损失过半——有60艘由克娄巴特拉提供。此时,阿格里帕和屋大维正率领他们的400艘战舰在海面上严阵以待。这将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战斗。
此时,2.2万名罗马军团士兵和2 000名弓弩手即将登上安东尼的战舰,他们被正式告知需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好准备。安东尼随后下令全体登船——这显然是一个荒唐的命令,因为士兵的重量将增加船体吃水深度,战舰将为此付出速度和敏捷的代价,这在依靠船桨提供全部动力的海战中不啻一场灾难。领航员在询问原因时被告知,这些士兵登船是为了堵截逃跑的敌人。
在部队登船过程中,马克·安东尼从一名站在麻袋堆旁的百夫长身边经过。他们看着对方。两人曾经在无数次战斗中出生入死。百夫长的身上布满疤痕,他对即将到来的海战无动于衷。据普鲁塔克记载,他对安东尼说:“嗨,将军……你为什么对我的伤疤和短剑视而不见,反而对这堆破船寄予厚望?把海战留给埃及人和腓尼基人吧,让我们回到熟悉的陆地,大不了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安东尼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随后转身离开,只是做了个手势,扫向他的目光仿佛在说“好样的!”。这番对话来自普鲁塔克的记录,完美地诠释了许多士兵在被迫面对陌生战场环境时内心的困惑。
与此同时,在发现敌人的举动后,屋大维将8个罗马军团和5个禁卫军团共计4万兵力送上了自己的战舰。安东尼和屋大维所挑选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然而三天来,双方舰队被恶劣的天气困在岸边,一股强劲的西风令安东尼驶入外海的计划成为泡影。两支舰队的战舰连绵不绝,船首的撞角涂着鲜艳的色彩,旁边还绘有眼睛的图案,密密麻麻的船桨宛如一片茂密的森林,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顶级战舰。
趁着大战前的平静,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些战舰的构造。
从空中鸟瞰两支舰队,可以发现一个细微的差异:安东尼的战舰明显更加庞大,它们通常配备自上而下三层船桨甲板,顶层和中间各有两名桨手,一名桨手位于底层;而屋大维的战舰,一般只有两层船桨甲板,每层分别由两名坐在一条长凳上的桨手进行操作,船上搭载的桨手数量惊人,据美国大学讲师西·谢泼德称,前者拥有286名桨手,而后者为232人,船只的最大航行速度分别可达7.7节和9.65节。换言之,屋大维的战舰体型更小但速度更快。
各位一定记得威廉·惠勒执导的电影《宾虚》中出现的著名场景,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通过击鼓协调桨手的划水节奏。然而事实却不尽然:当时,一名被称为“号子手”的船员负责统一步调,他坐在船尾,用自己的叫喊声或长哨声控制节奏。
另一个惊人的特征是矗立在甲板上的战斗高塔,就像要塞上的敌楼,它们被称为塔楼,战舰越大,塔楼的数量越多。以迦太基战争为例,有些战舰上的塔楼多达8座:2座位于船尾,2座位于船首,其余4座分布在中间。与城堡一样,这些高塔上有士兵驻守,并备有石块、箭矢,以及各种攻击敌人的投掷武器。理所当然,这些战舰无不全副武装,船首骇人的青铜撞角高悬在水面之上,甲板和高塔上架设有弩炮之类的作战武器,这种大型十字弩能够以致命的精度发射箭矢和石块。
9月2日,战斗即将打响。安东尼和屋大维分别进行了战前动员:安东尼将屋大维斥为败类;屋大维则呼吁为罗马人的尊严而战,谴责克娄巴特拉对罗马人民权利的无情践踏,痛斥安东尼对埃及女王唯命是从。屋大维围绕这一点大做文章,他提醒自己的士兵,安东尼现在动辄以欧西里斯或狄俄尼索斯自居,并鼓励他们忘记他的罗马人身份,今后用塞拉皮斯代替他的本名安东尼。
屋大维随后登上一艘利布纳(一种单甲板轻便海盗船,罗马人为其增加了一层船桨甲板),他将在这艘配有两层甲板的轻型战舰上进行观战,因为阿格里帕才是真正的战场指挥官。
战舰纷纷驶入各自的战位。
在屋大维的部署中,撒丁岛总督马库斯·路利乌斯占据右翼,阿伦提乌斯居中策应,阿格里帕坐镇左翼。屋大维乘坐利布纳轻型战舰游弋在战场右侧,那里是主将的传统阵位,然而这场战斗的真正指挥,如前文所述,却是阿格里帕,而未来的奥古斯都一如既往地在战斗中隐身。
而反观安东尼一方,他部署了3支各由60艘战舰组成的编队,自己加入右路编队,将左翼编队交给了盖乌斯·索修斯,中路编队的兵力部署明显较弱。他的策略很简单:将敌人引向左右两翼的庞大编队,此时等候在战线后方的克娄巴特拉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穿过中路空当,一路奔向外海。
安东尼发出信号,带领他的舰队驶向海湾入口,随后由南向北“一”字排开。敌人就在前方不到一英里处,战舰分成两排在海面上依次展开,形成了一个半圆形阵地,就像一只张开的口袋,随时准备吞噬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所有希望。
安东尼乘坐小艇在舰队中来回穿梭以鼓舞士气。屋大维在他的利布纳轻型战舰上做着同样的事情。
陆地上,两支部队停止了互相试探。他们在岸上的驻地间隔合适,此时正在各自的“领地”上关注着这场海战。
对峙在9月2日炙热的烈日下持续了数个小时。海面上的舰队就像一群巨大的恐龙随时准备扑向对手,一切仿佛静止了,直到正午时分。
当太阳达到顶峰时,一丝微风从天而降。战斗开始了。数以万计的士兵即将迎来生命的最后时刻。
亚克兴海战
安东尼向舰队下达了前进命令。岸上的士兵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目送着同伴投入战斗。索修斯率先从左翼发起攻击,短短几分钟,他的编队已经冲出一英里,霎时间,遮天蔽日的飞石、箭弩夹杂着标枪从天而降,如疾风骤雨般砸向双方战舰的甲板。为了躲避骇人的喙形撞角对船身的撞击,阿格里帕命令舰队向身后的开阔海域撤退。这看似平常的部署实则暗藏玄机,他希望借此将安东尼的重型战舰诱入外海,那里宽阔的洋面可以为自己小巧快速的战舰提供充足的运动空间,从而发挥舰船性能和数量的压倒性优势;同时,阿格里帕还指挥舰队向侧翼展开,试图对敌军进行包抄合围;但安东尼的舰队及时察觉了对手的异动,也开始向两翼散开。碰撞不可避免。两支舰队冲入对方编队,陷入激烈的缠斗。目睹这些海上巨舰的运动如此灵巧而迅速,令人不禁对古人丰富的木工知识和精湛的造船技艺心生赞叹,这些能工巧匠凭双手建造的完美船身,在海面上劈波斩浪,如履平川。指挥官和船员们的操纵技能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他们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掉转航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敌方舰船发起攻击。这一切都离不开高度的协同和默契,更与良好的训练和铁血的纪律密不可分。
激战中的海面不时传来船身碰撞的闷响,不堪重负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哀号,呐喊声、嘶叫声此起彼伏。整块船板崩裂发出的清脆声响震动着士兵的耳膜。人们惊讶地发现,两支舰队展示了迥然不同的作战风格。一艘屋大维的战舰正掠过海面全速前进,从两侧船舷伸出的木桨分为上下两层,以整齐划一的节奏在怒海碧波中上下翻飞,仿佛一头正在呼吸的神秘生物,巨大的鱼鳃不断开合,它正在冲向一艘移动缓慢的庞大敌船。船首凸出的喙形撞角在泡沫四溅的海涛中若隐若现,就像深海怪兽的巨口令人不寒而栗。显而易见,它的目的是对敌船进行撞击,但攻击方式却出其不意。与一般鱼雷不同,它没有选择与敌舰船身垂直的前进轨迹,而是沿着精心测算的斜角接近目标。看着全速逼近的敌船,安东尼战舰上的士兵惊慌失措,在甲板上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为一架装备了“铁爪”的弩炮进行发射准备。这是一种铁爪形状的锚枪,一旦命中来犯之敌就能牢牢抓住目标,将失去速度的敌船拖至侧舷,战斗塔上的士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用手中的箭弩和长矛上演一场血腥屠杀。然而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慌乱之中,仓促发射的弩炮无一命中目标,屋大维的战舰像一枚高速行驶的鱼雷快速逼近,撞击在瞬间发生了。在最后时刻,船桨被收回船舱,以防被碰撞产生的巨大冲击折断,而这正是安东尼的庞大战舰所无法完成的操作。剧烈的撞击随之而来,首先是船桨依次碎裂发出的脆响,喙形撞角撕开船体的闷响紧随其后,同时伴随着船体互相挤压的刺耳噪声。屋大维的战舰并未就此罢休,它带着长途奔袭的巨大能量横冲直撞,坚硬的喙形撞角像刀锋一样切入敌舰船身,汹涌的海水从巨大的破口奔涌而入。此刻,两艘战舰仿佛合为一体,一起在波涛中起伏摇摆。船身的切口处闪烁着金属的寒光,那是船首撞角,它可以在碰撞发生的瞬间从战舰上自动脱离。这并非设计失误,而是建造者刻意为之。撞角的作用就像蜜蜂的毒刺:它们可以在撕破船身的同时嵌入猎物的身体,与之一道沉入深海。
在遭到撞击的战舰上,箭矢、石块、标枪如飞蝗般从塔楼落下,屋大维的士兵伤亡惨重。塔楼上的士兵率先察觉到了倾斜的征兆,船身正在发生令人不安的侧倾,奔涌而入的海水很快灌满了船舱。位于下层的桨手纷纷涌上甲板,与罗马军团士兵挤作一团,使场面更加混乱。然而,对敌舰的攻击从未停止,只见它正在掉转船头,全力躲避雨点般的投掷武器。两枚燃烧的弹丸正中目标,引燃了屋大维的战舰,火势迅速蔓延,滚滚升起的浓烟在海岸上也清晰可见。与此同时,在遭到撞击的船只上,情况更加危急。此时被撞的船体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倾斜,正在沉入海中。船上人员别无选择只能跳入大海。对许多人来说,结局已经注定。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泅水逃生,落水的士兵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身上的盔甲拽入海底。短短几分钟后,船身已经消失无踪,海面上漂浮着一片紧抱浮木的幸存者。在这些人中,我们发现了那个曾与安东尼对话的百夫长,他又一次大难不死:数小时后,屋大维的战舰会将他和其他士兵一同救起。他们或许是战场上的敌人,但体内同样流淌着罗马人的血液。
发生在眼前的撞击并非孤立事件,整片海域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有些喙形撞角并没有嵌入敌船腹部,与之一同沉入海底。以下是卡西乌斯·迪奥关于这场战斗的描述:“凭借小巧和快速的优势,屋大维的战舰发起势不可当的攻击,试图将敌舰撞沉,随后迅速后退,以便再次发起突然袭击,或者在重创敌舰后放弃眼前的猎物,寻找新的目标,周而复始,不断对敌人发起出其不意的攻击。出于对投掷武器和近身肉搏的忌惮,他们在接近敌人完成撞击后不会恋战……而安东尼的士兵则会用持续而密集的石块和标枪回敬攻击者,并向任何来犯敌船发射武器。如果命中目标,就能占得先机;如果不幸失手,自己的战舰将遭到撞击。屋大维的士兵就像一支骑兵部队,他们忽而进攻,忽而后撤,在进退之间收放自如;而安东尼的士兵则更像是重甲步兵,等待敌军靠近后全力阻挡他们的进攻。”
然而喙形撞角的进攻并非总能如愿以偿。安东尼的巨型战舰拥有坚固的船舷,经常令屋大维的船首撞角无功而返,或是在撞击中弯曲折断。因此,数艘屋大维的战舰同时向安东尼的战舰发动攻击的情景屡见不鲜。士兵们不停发射箭矢,标枪以及各种各样的投掷武器将这场战斗变成了一场堡垒攻防战。死亡之雨从安东尼战舰的塔楼顶端倾泻而下,甲板上血流成河。
克娄巴特拉夺路而逃
外海上的鏖战持续了2个小时。此时风势开始变强,并在下午2时和3时间达到最大。克娄巴特拉下令升起风帆,向整支舰队发出了前进的命令。此刻,战斗依旧在进行。阿格里帕和屋大维的战舰无法绕过敌人的前线,随着两翼向南北延伸,阵线被不断拉长,中路愈发空虚,而这正如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所料。就在这时,防线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女王率领的60艘战舰随即一拥而出,她的行动几乎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在双方士兵眼中,这更像是克娄巴特拉毫无征兆的临阵脱逃,而不是一次深思熟虑的军事行动。安东尼紧随其后,就像最后一次战争会议上所预示的那样。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就连卡西乌斯·迪奥在这场战斗发生的200年后也这样写道:“安东尼以为自己的舰队在被击溃后慌不择路地逃跑——而不是接到了克娄巴特拉的命令——于是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关于克娄巴特拉被战场惨状吓得夺路而逃,安东尼紧随其后的说法持续了几个世纪。现代学者为他们洗刷了临阵脱逃的罪名:与传闻相反,尽管冒着被俘或被杀的危险,克娄巴特拉在下达命令时依然展现了冷静的心态。克娄巴特拉满载王室珍宝的战舰已经证实,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冒险行动——没有人会在参加海战的战舰上装满珠宝。正如我们所说,这是一次冲破封锁的突围行动。显而易见,克娄巴特拉的舰队并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准备。
看到女王离开,安东尼立刻乘船追赶,并登上克娄巴特拉的战舰和她一起逃离了战场。
在安东尼的计划中,舰队中的其他船只应该能够跟随自己脱离战场,加入克娄巴特拉的舰队一起突围。有卡西乌斯·迪奥的记载为证,“一些战舰挂起风帆,还有士兵将塔楼和作战装备抛入大海,以减轻逃跑时船身的重量”。然而只有少量战舰成功逃出。至于是无法从一片混战中全身而退,还是只有少数指挥官接到了安东尼刻意保密的通知都已经无从考证。无论如何,计划奏效了:安东尼成功拯救了部分舰队,尤其是克娄巴特拉的金银财宝。只有少量敌舰进行追赶。而他们的指挥官,斯巴达王子厄里克莱斯,几个月前刚刚背叛安东尼加入屋大维的阵营。尽管如此,他还是截获了一艘为旗舰护航的战舰,这艘护卫舰在遭到撞击后船身发生倾斜,而这位王子缴获了一堆价值不菲的餐具。克娄巴特拉和她的金银财宝全部安然无恙。
燃烧的大海
在他们身后,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安东尼的舰队依然进行着顽强的抵抗,尽管他们的统帅早已逃之夭夭。此后的数小时中,战斗逐渐白热化,士兵们纷纷登上对方的船只,打算死战到底。据卡西乌斯·迪奥记载,屋大维的罗马军团士兵乘坐小船接近安东尼的战舰,他们折断船桨,破坏方向舵,爬上甲板与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安东尼的军团士兵同样英勇善战,他们用长矛和石块进行还击,许多敌军刚一登上甲板就被利斧劈开了脑袋。眼前的战斗让我们不禁想起城墙攻防战中的殊死对抗。
战斗仍在继续,这仿佛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恶战,只留下在自相残杀中失去生命的无数罗马冤魂。最后,屋大维迫不得已使用火攻。他对这些战舰和财物觊觎已久,然而随即意识到要想赢得战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卡西乌斯·迪奥以一位战地记者的口吻描述了这触目惊心的场景:“战场形势急转直下。屋大维派士兵使用燃烧物从不同方向对敌人发起进攻。他们向身边的敌人投掷火把,同时使用投石机向远处的敌人发射装有木炭和焦油的燃烧罐;安东尼的士兵全力拦截从天而降的火把。一枚火球突破防守击中木质船身,巨大的火焰轰然升起。起初,他们依靠船上的淡水成功扑灭了几处较小的火势;而当淡水即将告罄时,他们开始从海中取水……与此同时,意识到败局已定的士兵将沉重的斗篷和尸体抛入火堆:被层层覆盖的火势开始逐渐变小,似乎即将熄灭;然而,随着风势变大,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抛入火堆的东西也被点燃……就这样,有的士兵在被火吞没前就已经在浓烟中丧生,有的士兵在熔炉般的烈焰中被活活烧死,还有的士兵在燃烧的舱室内一命呜呼。一些被严重烧伤但尚未断气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有人被远方射来的流弹击伤;有人纵身跳入大海,溺水身亡;还有人负伤后被海浪吞没或是葬身鱼腹。”
成千上万名罗马军团士兵,无数男人和孩子,葬身海底。百夫长与安东尼的对话此刻就像无声的控诉,久久回**在四周。一支大军登上战舰,踏上危机四伏的战场,用自己的生命为这对王室夫妇赢得了逃生的机会。
下午4时,战斗结束了,安东尼的大部分战舰抬起船桨以示投降。周围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海面上散布着燃烧的船只,一股股浓烟从船上升入天空,还有一些快要沉没的船只漂浮在四周,无处不在的尸体和碎木在波涛中上下起伏,幸存者紧抓浮木、挥舞手臂发出求救的信号。
据普鲁塔克记载,马克·安东尼方面当日阵亡5 000人;但另一位古代作家奥罗修斯认为阵亡人数多达1.2万人,另有6 000人受伤,其中1 000名伤员在次日死亡。
在这场长达4小时的鏖战中,安东尼损失了至少140艘战舰(遭到击沉或俘虏),占整个舰队兵力的六成。然而,关于屋大维的损失却没有留下具体数据。
卢修斯·阿奈乌斯·弗洛鲁斯在他的《罗马史纲要》(Epitome of Roman History)中称,接连数日,波浪不断将双方将士色彩鲜艳的遗物冲上海滩。在这夸张的笔触背后却隐藏着无可否认的历史真相。
古代历史中最为血腥的一章已经落下帷幕。亚克兴之战将作为一段历史,为一代代学者、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和学生所熟知;而直到近期,我们才借助交叉引用数据和研究,真正了解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所谓的临阵脱逃实为一场精心预谋的计划,随后他们本应与卡尼狄乌斯的陆军进行会合。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如期发生。令人遗憾的是,克娄巴特拉的舰队径直驶向了亚历山大,既没有与陆军会合,也没有表现出执行第二阶段行动计划的意图。然而,克娄巴特拉和安东尼的希腊冒险最终还是因意外而宣告破产。在岸上士兵的注视下,埃及女王的舰队扬长而去,安东尼的舰队紧随其后,在无能为力地目睹了这场海上大败和无数战友葬身大海之后,这位后三巨头之一手下的罗马军团士兵纷纷倒戈,投向屋大维。指挥官卡尼狄乌斯无力阻止,只能连夜出逃。
乔瓦尼·布里吉教授通过条理清晰的点评,言简意赅地将亚克兴之战的失利归结为以下几点:“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为了保住几艘(甚至不属于他的)埃及战舰,安东尼葬送了一支军队(士兵大部分并未登船),他自己的舰队同样损失惨重。这次行动对安东尼来说与自杀无异(他再也无力招募这样一支因为他的背叛而愤然归降屋大维的精锐部队),但女王的做法同样令人费解。她夺路而逃的目的是什么?她的个人命运和王国的未来归根结底都与安东尼休戚相关。面对强大的罗马,孤立无援的埃及连一个月都无法支撑。有人引用卡西乌斯·迪奥的话为这一疯狂的举动进行辩解,据他透露,安东尼曾经表达过胜利之后在罗马恢复共和制的意向,而这正是他遭到女王抛弃的原因。安东尼本想通过突围的舰队将敌人引入外海,随后对他们进行阻击,但他是否清楚克娄巴特拉进入外海返回埃及的意图?恐怕未必。而且最初,关于他们比敌人更为笨重的战舰能否成功脱身就曾引发强烈质疑。
关于亚克兴之战,法国历史学家弗朗索瓦·查莫曾经写道:“这最后的时刻为希腊化时代奏响了挽歌。那个300年前亚历山大大帝开创的匪夷所思的优雅时代,带着浸润其中的文化和传统在公元前31年9月2日中午12点到4点之间停止。从那一刻起,地中海的历史只有一张面孔,那就是罗马。”
对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来说,清晨醒来,他们失去了成为一个伟大王国无可争议的君主的机会,这一生的梦想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