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方醒
公元前40年春,地中海上的航运迎来复苏,在克娄巴特拉陪伴下度过了一个缠绵的冬天之后,马克·安东尼告别亚历山大,启程离开埃及。严峻的形势令他归心似箭。短短数月间,地平线上再次乌云密布,一路向罗马和中东边境席卷而来。普鲁塔克写道:“正当安东尼在无谓的演说和幼稚的游戏中虚掷光阴时,两份密报不期而至。其中来自罗马的消息称,他的兄弟卢西乌斯和妻子富尔维娅与屋大维的对抗已经演变为一场战争,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的两人从意大利仓皇出逃。另一个消息更是雪上加霜,帕提亚大军正在拉比埃努斯的率领下征讨亚细亚,从幼发拉底流域和叙利亚到吕底亚和爱奥尼亚之间的地区危若累卵。”尽管安东尼一直以来对意大利发生的一切并非一无所知,这些消息依然不啻一道晴天霹雳,为他照亮了眼前梦魇般的现实。这个古老的国度为何在短短数月间就从腓力比大捷的云端跌入了内战的深渊?
安东尼带着阴郁的心情抵达此行的首站雅典,在得知自己的兄弟卢西乌斯成了屋大维的手下败将并遭到囚禁时,本就低落的情绪此刻沉到了谷底,屋大维现在成了亚平宁半岛的主宰。
这一复杂的时期在各种史籍中占据了大量篇幅。本书将尝试对主要历史节点加以总结,尤其是在诸多历史事件之外,马克·安东尼展现出的全新性格——从他的雄心壮志到非同凡响的行动力,以及他的个人魅力、(数不胜数的)风流韵事,还有他和不同女人(数量众多)的私生子——刷新了我们对他的固有认知。
腓力比大捷之后,各自为政的安东尼和屋大维进行了分工。一方面,马克·安东尼的任务是安抚和稳定中东局势,为讨伐帕提亚的重要战役做好准备,这个敌对帝国的疆域大致从今天的土耳其东部地区一直延伸到伊朗。另一方面,屋大维将返回意大利,通过分配土地对10万名老兵进行安抚,帮助他们安居乐业。这件饱受诟病的差事充满风险,因为用来赏赐老兵的土地和财产原本属于他人所有。试想在现代社会中,为了解决成千上万名老兵的退伍费,政府公然纵容他们强占普通百姓的住宅、公寓和土地,从而导致一座座城市被占领,大量普通家庭(而这些意大利人与罗马人水火不容)遭到驱逐,流离失所。为了满足老兵的要求,至少18座意大利城邦被选中成为牺牲的目标,可想而知,这些城邦奋起反抗,要求与其他城邦公平和平等地分摊这项“赋税”,更多的城邦闻讯纷纷加入抗议的队伍。成群结队的抗议民众涌入罗马城。据卡西乌斯·迪奥记载:“有人妄图诉诸武力,而有人早已忍无可忍,有人悍然霸占私产,而有人坚决保卫家园。”
尽管有意居中调解各派纷争,然而既没有安东尼的个人魅力又缺乏经验的屋大维只能坐视局面恶化、冲突爆发,最终造成人员伤亡。他本人甚至险些在剧场中因微不足道的琐事被一群士兵打死。安东尼权衡利弊,或许他寄希望于借助这场混乱登上权力的顶峰。安东尼的妻子富尔维娅和他的兄弟——时任执政官的卢西乌斯,同样与他心照不宣。罗纳德·塞姆特别指出:“一场两面三刀的闹剧正式上演。在老兵面前,他们对屋大维横加指责,坚持只有安东尼才拥有最终决定权——作为腓力比大捷的缔造者,他的威望一时无人能及。另外,他们支持无家可归者争取自由和权利——同时不忘再次为马克·安东尼这个炙手可热的姓名和他虔诚的事业宣传造势。”反观罗马,此时陷入了粮食的短缺。尽管在腓力比平原大败而归,广袤的海洋依然是共和派势力的天下,赛克斯图斯·庞培的舰队继续兴风作浪,阻断了所有运往首都的补给。
公元前41年,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屋大维决意抛弃年仅16岁的克劳迪娅,她是富尔维娅在与保民官克劳狄乌斯的第一段婚姻中所生的女儿。为了和安东尼结成同盟,屋大维于公元前43年迎娶克劳迪娅为妻(屋大维在一封信中一口咬定自己的妻子依旧是处子之身)。
战争随即爆发。卢西乌斯在普莱内斯特城集结忠于自己的罗马军团,向罗马进军。面对一触即溃的敌军,他兵不血刃地攻入罗马,受到了民众和元老院的热烈欢迎,然而数周之后,战场上的失利就接踵而至,卢西乌斯被迫逃往佩鲁贾避难,在这里他陷入了屋大维的包围。此时正是公元前41年,马克·安东尼正在亚历山大金碧辉煌的天堂中和克娄巴特拉孕育着爱情的结晶。
围城持续了数月之久,卢西乌斯和这座城市最终因不堪忍受饥饿的折磨选择投降。屋大维展开了史无前例的报复行动。整座城市被洗劫一空,许多居民惨遭屠戮,最后佩鲁贾在熊熊大火中被夷为平地。此时此地与发生在腓力比平原上的一幕如出一辙,屋大维突然露出了他暴虐、残忍的野蛮本性。历史学家苏维托尼乌斯写道:“面对乞求宽恕的居民,他回答道:‘尔等死有余辜。’”更有甚者,他还从拒不投降的俘虏中选出300名元老和骑兵押往罗马。在古罗马广场上,屋大维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在尤利乌斯·恺撒的圣坛之前。那是3月15日月中日当天……最后,他还对公敌名单进行了补充,亲手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就这样,屋大维重新夺回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控制权。
佩鲁贾大捷(大屠杀)之后,安东尼的部将作鸟兽散,纷纷逃离意大利。他的兄弟卢西乌斯战败被俘,但却匪夷所思地获得屋大维赦免,后者在与卢西乌斯握手言和之后将他派往西班牙,出任总督一职(一年后,他就在任职地死于非命)。另外,富尔维娅毫发无损地离开意大利。或许屋大维还寄希望于通过对两人的赦免,为与安东尼的谈判留下余地。
安东尼和富尔维娅暴风骤雨般的会面
这就是安东尼来到雅典与富尔维娅再度相逢的背景。两人的会面将是怎样一番情景?如果数月前与克娄巴特拉在亚历山大的重逢洋溢着喷薄欲出的**,那么这一次相逢则弥漫着无法压抑的怨恨。
铁石心肠的富尔维娅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悍妇。众所周知,据史料记载,她曾经双手抓住西塞罗被砍下的头颅,用发簪刺穿他的舌头。为了对抗屋大维,正是她与自己的小叔卢西乌斯联手组建了一支军队,以至卡西乌斯·迪奥留下了这样的评价:“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就因为她佩带短剑,亲自向士兵发号施令,并时常大声呵斥部下?”两人相见后立刻暴跳如雷,不约而同地提高了嗓门,不堪入耳的话语在吼叫声中飞向对方。这不仅仅是一场夫妻间的争吵,它还承载着更多期待。
安东尼指责她是造成一切失利的罪魁祸首,正是她对意大利的局势应对失当,从而引发了自己与屋大维的战争。
众多历史学家称,富尔维娅对于自己在意大利期间丈夫身边发生的众多政治绯闻耿耿于怀(克娄巴特拉自不待言,卡帕多西亚的格拉菲拉也榜上有名),必须指出,这也导致了他长期远离罗马的权力中心,给屋大维的为所欲为打开了方便之门。
对安东尼来说,平息富尔维娅的怒火绝非易事,作为一位精明能干且活力四射的女性,她的影响在罗马国内深入人心,就连将她围困在佩鲁贾的敌军士兵也久仰大名。据学者朱斯托·特莱纳记载,在一次考古发掘中出土了大量罗马军团投石兵发射的锥形铅制箭头,双方士兵会在箭头刻上针对敌军的挑衅留言,有时甚至包括各种污言秽语。一枚在佩鲁贾出土的箭头被保存在国家考古博物馆中,上面赫然刻着“射向屋大维的屁股”。另一枚箭头则对卢西乌斯稀疏的头发进行嘲弄。而第三枚箭头上的问候无疑准备献给富尔维娅。由此可见她在敌军士兵眼中的地位可以与一名统帅相提并论:“我正飞向富尔维娅。”
在许多历史学家的记述中,富尔维娅汹涌的醋意在这场暴风骤雨般的会面中尤为瞩目。作为一个女人,她充沛的精力和桀骜的性格与克娄巴特拉不相上下(此刻安东尼这个先后落入两位悍妇之手的男人理应获得一种历史思绪之外的人文关怀和同情……)。然而,如果以这种刻板印象对那个时代的所有女性一概而论显然有失公允。诚然,妇女解放在当时已经开始萌芽,这还要归功于几十年前元老院做出的一个历史决议,妇女可以在她们的丈夫或父亲去世后继承家族遗产,尽管她们无权对这些遗产自由处置。在此之前,只有诸如兄弟或丈夫之类的男性亲属才拥有这一权利,这也导致世世代代的罗马妇女都在男权阴影下苦苦挣扎。从那时起,叱咤风云的女性人物不断涌现,她们开始在日常生活习惯,甚至夫妻**中追求独立的自我。而富尔维娅——归根结底——是一个完美的典范。
这一时期古罗马社会的妇女解放程度,或许是在整个西方历史中妇女境况与现代社会“最为接近”的时期。此句中的双引号不可或缺,因为这些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妇女,她们享有的公民权利也少得可怜,尤其是底层人群还要受到各种名目繁多的制约。归根结底,我们所谈论的依然是一个由男性主宰的社会,在这里,正如前文所述,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展婚外关系(而女人的**行为却被严令禁止)。只要愿意,男人可以拥有一到两名情妇,她们的地位自然低于他的正室。这并不仅仅是为上流社会男性量身打造的特权,就连一名鞋匠也可以守着几房太太坐享齐人之福。法律对此并无禁止。
在谈到富尔维娅的妒火时,还有一个不应忽略的因素。在罗马的上流社会中,情投意合的恋人寥寥无几,所有的婚姻背后几乎都隐藏着家族间的利益交换。新婚夫妇不得不和毫无感情的配偶同床共枕。在作为血统延续关键的后代出生后,夫妻二人难免各自寻欢作乐——在罗马社会中享有择偶自由的男人们通常明目张胆地另觅新欢(通过婚外情或寻花问柳的方式);而女性面临的处境则更为复杂。各取所需的家族联姻通常发生在成熟男性和年轻少女之间。在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后,这些年轻的女性被迫独守空房,面对年龄堪比自己父亲的年迈丈夫,她们无法产生丝毫兴致,这或许正是她们对丈夫的婚外情事乐见其成的原因。这些正值盛年的女人,为了寻爱偷欢不得不避人耳目,并需要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风险。这是在谈论安东尼、克娄巴特拉、富尔维娅、屋大维以及所有历史人物时应该时刻牢记的原则,以免将现代的刻板印象强行带入古代世界。基于现代社会的准则和价值对古人情感世界的解读同样有失公允。这无疑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社会,但与现代社会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据著名古罗马史专家、学者罗梅罗·奥古斯都·斯塔里奥称,屋大维统治下的罗马,也就是我们正在描绘的时代,甚至还出现过一种“爱情四重奏”,指的是不同夫妻以令人惊讶的频率随意分享伴侣。显而易见,我们正在谈论的是一种上流社会的普遍现象,也就是本书所有主人公出身的贵族阶层。另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是拉丁语中“老姑娘”一词的缺失。含义与之最为接近的词语(vetula virgo)在英语中译为“老处女”(old virgin),而它所强调的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和不太迷人的外表,而不是她没有丈夫的事实。
这种现象的根源是上流社会一贯活跃(而极为现代)的夫妻关系,女士很少形单影只:外表不是问题。维莱乌斯·帕特尔库鲁斯(不要忘记他对富尔维娅的敌意)就曾说过,她唯一的女性特征来自她的身体。换而言之,正是她的社会地位、个人财富和家族权势为这首爱情四重奏定下了基调。
此外,分娩期间女性居高不下的死亡率(过高的婴儿夭折率和背负传宗接代的责任,造成产妇大量死亡),导致上流社会中没有数量充足的女性,这一说法也并非无中生有。
显而易见,所有这些都不妨碍女性可以向丈夫发泄妒火的事实,尽管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特例,但这或许就是富尔维娅面临的处境。关于这一点,博洛尼亚大学罗马史讲师弗朗西斯卡·塞内里尼以布鲁图和波尔西亚的关系为例,强调了一个事实:她的要求更多停留在知性层面和共同的政治愿景,而不是与他的众多情妇分享丈夫,对此她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理由。
如果出现任何嫉妒的征兆(只是如果),那一定是由于富尔维娅和安东尼各取所需的婚姻中掺入了感情的成分。我们将会看到,这将成为安东尼在两性关系中一个不变的因素。尽管身为一名无药可救的好色之徒和“芳心纵火犯”,他的强壮、功名、权力和体贴依然能令女性欲罢不能,开朗幽默的天性为他增添了一抹孩童般的天真,以至除了爱欲和**,他还能唤醒一种类似母爱的情感,令女人深陷爱河无力自拔。此外,他的政治地位和手握的巨大权力也为他的社交魅力增色不少。
安东尼的粉红军团
安东尼一生中有过多少女人?事实早已无从考证,史料中甚至还出现了他保持同性关系的记载。重点在于,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罗马男子在成长过程中可以同时保持双性恋倾向。作为主动而非被动一方的男性,无论选择异性还是同**配都是可以接受的行为,因为罗马男子对同类的全方位压制已经超越了性别的界限。他们在性行为中的支配对象不仅是异性,还包括其他同性。这就是通常带有“惩罚”意味的同性行为的对象总是来自底层的奴隶或囚犯的原因。这并不妨碍男人之间或女人之间存在伟大的爱情。然而女性间的同性行为却被嗤之以鼻,这是因为在一个由男性主宰的社会中,它剥夺了男性主宰女性快感的权利。
安东尼的一生共有6段有据可查的亲密关系。每段关系都为我们揭示了他截然不同的内心世界。公元前60年,他与法迪娅开始了第一段关系。时年23岁的安东尼和她的感情背后并非毫无私心。彼时安东尼正因为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焦头烂额,而法迪娅的父亲——一位家境殷实的自由民昆塔斯·法迪奥帮助安东尼走出了困境。西塞罗此后曾在他的《斥菲利普篇》中对两人曾经结婚生子的事实进行影射。然而这一指控毫无根据,因为罗马法律明令禁止贵族与女自由民通婚。这段感情更像是一种姘居关系,安东尼或许还与她育有子女,尽管数量和姓名已经无从考证,因为法律不会承认他们作为合法后代的身份。
在大约30岁时,安东尼迎娶了他的一位表妹,时年20岁的安东尼娅·希布里达。在这场婚姻中,同样出于财务原因,年轻的新娘被许配给安东尼,因为他当时已经债台高筑,深陷财政危机。新娘的家庭可以从中获取什么好处?身为前任马其顿总督、执政官和军事统帅,新娘的父亲盖乌斯·安东尼乌斯·希布里达当时被流放至凯法利尼亚岛,或许他希望借此机会东山再起,因为彼时的安东尼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这段婚姻没有留下任何愉快的回忆。安东尼从未停止对妻子的背叛,在他的众多情妇中就包括名噪一时的女伶丽科尔斯。或许希布里达也同样欺骗了安东尼,因为安东尼在和她断绝夫妻关系时,就曾痛斥她和多拉贝拉勾搭成奸,真相已经无从考证。两人的女儿安东尼娅最终作为安东尼结盟的政治筹码,嫁给了特拉勒斯城中一位老迈但富有的大人物皮托多鲁斯,这座城市坐落在今天的土耳其南部。
女伶丽科尔斯是安东尼的第三位挚爱。两人的关系开始于公元前49年,当时安东尼34岁。丽科尔斯的妖艳在整个古罗马时代无人能及。身为一位罗马权贵的奴隶,较之本名弗伦妮娅·丽科尔斯,她的艺名西塞丽丝更加广为人知。为舞台演出之便,她的主人豢养着一群男女伶人,这些伶人同时也是他向各种上流宴会“进献”的玩物。丽科尔斯曾是他的头牌名媛:容貌姣好、身价不菲的她很快就重获自由,从而更加体面地出入于罗马城中各种上流宴会场合。她的主人正好借机拓展自己的关系网络和个人权势。而丽科尔斯本人也从中获益良多:在少女时代,她就和布鲁图发生了关系;之后又与马克·安东尼坠入爱河,令他神魂颠倒。同样身为名人,两人的私情在罗马掀起轩然大波,据西塞罗称,安东尼无视自己的已婚身份,公然前呼后拥地与她乘轿在罗马城内招摇过市。这无异于现代社会中政府官员偕情妇公车出游。最糟糕的是,据西塞罗称,安东尼待她如女主人一般,仿佛丽科尔斯就是自己的妻子。这种含沙射影的指控本来足以给安东尼的仕途带来毁灭性打击,因为丽科尔斯当时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在罗马社会被公认为底层公民的娼妓和女伶。或许是迫于来自恺撒的压力,安东尼才无奈结束了这段关系。而她转身就投入了另一位罗马名人的怀抱——来自维吉尔和贺拉斯圈子的诗人科尼利厄斯·加卢斯。加卢斯将她视为自己的缪斯,就像卡卢图斯眼中的莱斯比娅一样,而当她为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莱茵河边境指挥官离他而去时,加卢斯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他的诗人朋友试图鼓励他重新振作,但收效甚微(维吉尔曾用一段话描述过这位痛不欲生的朋友)。想要理解丽科尔斯在罗马社会中的影响和她的做派,玛丽莲·梦露可以作为参照:两人都曾分别与政治家(布鲁图/肯尼迪)、野心派(安东尼/乔·迪马吉奥)和知名作家(加卢斯/亚瑟·米勒)传出绯闻。历史的轨迹总是惊人地相似。
随后富尔维娅正式登场。两人于公元前47年结婚,当时安东尼年近36岁,膝下育有两子,分别是马库斯·安东尼乌斯·安提乌斯和尤利乌斯·安东尼乌斯。
普鲁塔克在谈到她时说道:“她既不会纺纱织布,也不懂操持家务……却妄想唯我独尊,号令三军。”他随后补充道,“克娄巴特拉应该感谢富尔维娅对安东尼的驯服,使他养成了唯唯诺诺、受女人支配的习惯。”换而言之,经过富尔维娅的充分**,克娄巴特拉可以随意对这个顺从的男人呼来喝去。
安东尼同样被认为对女人心怀畏惧,或许只有被强势女性征服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位女性——丽科尔斯、富尔维娅和克娄巴特拉莫不如此。
接下来出场的是屋大维娅。公元前40年,安东尼在43岁时与她结婚。与富尔维娅个性迥异的屋大维娅,将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一位忠诚可靠的伴侣。她为人堪称正派,在为安东尼生下两个女儿后(大安东尼娅和小安东尼娅),她依然对家中安东尼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最后一位是和他育有三名子女的克娄巴特拉。这三名子女分别是克娄巴特拉·塞勒涅、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和托勒密·费拉德尔甫斯。安东尼和她维持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关系——至少11年。尽管他在此期间还与格拉菲拉维持着私情,甚至还和屋大维娅举行了一场婚礼。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结婚了吗?这个问题至今尚无定论,依旧众说纷纭。然而,即便两人有过夫妻之实,他们的婚姻在罗马也无法获得法律承认。
归根结底,每一段关系都揭示出安东尼不同的性格底色。他既可以热情似火地与各种性感尤物坠入爱河(丽科尔斯、格拉菲拉和克娄巴特拉),也可以接受婚姻中冰冷的算计、与妻子长相厮守、生儿育女(法迪娅、安东尼娅·希布里达和富尔维娅),直至找到一位像屋大维娅这样的贤妻良母,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段“正常”而又真诚和谐的夫妻关系。这些推测显然建立在我们对他的印象之上,而在古代作者笔下,他经常被塑造成一位荒**无度的暴君。为了让他声名狼藉,这些史料不惜偏袒他的宿敌屋大维。抛开遭到篡改和歪曲的史实,正如我们所说,掺杂在政治或财富收益中的个人利益依然是安东尼每段关系永恒的基调,即使令他深陷其中的爱情也不能例外。然而,还有一个因素反复出现。亲屋大维派的宣传为他贴上了“被女性主宰”的标签,除此之外,马克·安东尼还经常拜倒在强势女性的脚下。他被正式记录在案的(多达6段)关系和(8名)子女清晰地勾勒出他在所有关系中反复无常的心理特征。需要补充的是,在那个云谲波诡的历史时期,这是面对合纵连横的巨大压力被不断放大的贪婪心理的典型写照。安东尼穿过这片风暴肆虐的历史深海,不顾一切地享受着生命的过程,直到53岁告别人世。
安东尼和屋大维娅的婚姻
让我们言归正传。在孩子们的陪伴下,安东尼和富尔维娅在雅典度过了公元前40年的夏天。他们还不知道,这将是全家最后一次团聚。
夏天快要结束时,安东尼率领他的罗马军团前往意大利解决与屋大维的争端,将妻子留在了科林斯附近的西锡安。然而此去竟成永别:随后的几周,抱病在身的富尔维娅健康状况不断恶化,最终英年早逝。后世作者认为,她是死于悲伤和心碎,因为安东尼始终对克娄巴特拉念念不忘。这种解读或许有些牵强附会,但富尔维娅的世界在那一刻可能已经天崩地裂:她失去了意大利的一切,被迫流亡国外,而身边的丈夫却曾和一位异族女王同床共枕,甚至还育有子女。作为一位始终斗志昂扬的女性,彻骨的悲伤并非完全不可战胜,而一直令她饱受折磨的痼疾或许才是真正的致命元凶。
刚刚到达意大利就惊闻噩耗的安东尼,当时一定痛不欲生。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两人一直真心相爱。
尽管匪夷所思,但正是富尔维娅的死为意大利的局势带来了转机。随着这个令安东尼和屋大维反目成仇的女人成为历史,两人迅速抓住时机达成协议,一场大战就此避免。他们再次划分了领地:屋大维的领土向西直达大海,安东尼的领土向东直达幼发拉底河,两人领地间的分界线穿过阿尔巴尼亚的斯库台湖(当时位于伊利里亚境内)。罗马随之迎来各种凯旋入城仪式并举国大赦。安东尼身穿东方服饰,而屋大维(一身戎装)穿着西式装束频频出席各种宴席酒会……同时,为了巩固他们重修旧好的协议,一场欢快的婚礼接踵而至:这对新人分别是安东尼和屋大维娅——屋大维的妹妹。
在这段时间(3年左右),克娄巴特拉似乎彻底被从记忆中抹去。诚然,马克·安东尼面临一堆等待解决的棘手问题,但他曾经对她忘乎所以的**和依恋此时似乎已经销声匿迹。所有过往像肥皂泡一样消散,他又一次成了别人的新郎。这当然是出于政治原因,但屋大维娅是一位特殊的女性,最重要的是,她不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年近三十的屋大维娅——即将跨入罗马中年妇女的行列。她和几个月前刚刚去世的前夫育有子女。因此这是一对鳏夫和寡妇的结合:安东尼当时已有五个孩子,而屋大维娅有两个。但她还带来了一份额外的惊喜。在嫁给安东尼时,屋大维娅已经有孕在身,那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她已经怀上了亡夫的孩子。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法律问题。根据罗马法律,一位寡妇在前夫去世后的10个月内不能改嫁,以确保她再婚时不会带着与新任丈夫家族血统不同的身孕。因而安东尼和屋大维娅需要获得元老院的特许才能成婚。
这场婚礼没有为后世留下任何记载或描述,但当天的情景想必略显诡异:身怀六甲的屋大维娅依然在为自己的亡夫服丧,而安东尼则对自己与克娄巴特拉之间的关系闪烁其词,尽管他对两人曾结婚一事矢口否认。
屋大维娅和安东尼的结合无疑缓和了舆论,至少平息了罗马传统势力的怨言,恺撒的旧部同样如释重负,内战的危险已经解除。因为正如塞内里尼教授强调的那样:“奥古斯都的宣传机构将把屋大维娅作为罗马传统典范的完美化身进行宣扬,不露痕迹地迎合了时代环境。普鲁塔克将她描述为‘女性的宝藏’,与被誉为传统母仪典范的楷模完美契合。”屋大维娅的优点远不止于此:她娇小可爱,五官精致,总是与安东尼形影不离,是一位真正的妻子。她忠贞不渝,随时准备解决各种问题。
这桩婚事为长年饱受战火**的亚平宁半岛带来了短暂的和平和希望。安东尼和屋大维娅的头像甚至还像家喻户晓的康科迪亚女神一样时常出现在铸币上:这是罗马女性的肖像首次在钱币上出现,就像众多学者指出的那样,旨在凸显屋大维娅前无古人的女性风采。
正如历史学家迈克尔·格兰特所说,就连维吉尔也肯定了这段和平和富足时期中蕴藏的巨大希望,并将自己《牧歌集》中的第四段牧歌献给一名将为世界开启黄金时代的虚构青年。难道他就是安东尼和屋大维娅即将出生的儿子?
圣洁的露西娜啊,请保佑这婴儿,它的诞生预示着,黑铁时代行将就木,黄金时代降临人间,你的天神阿波罗已经君临天下。
事实上,一切似乎都进展顺利。就连赛克斯图斯·庞培也同意订立和约,一直以来他的舰队封锁了海上交通,罗马也因此陷入饥荒。这次和解同样伴随着大宴宾客、领土瓜分、大赦天下,那些在恺撒死后的公敌名单时期跟随小庞培逃亡西西里岛的部下也获得了补偿。
据悉,赛克斯图斯·庞培旗舰上庆祝和平的宴会中充斥着放肆的言论。尽管并未出席,但克娄巴特拉忧郁的身影依然盘旋在空中,她已沦为人们的笑柄。她与安东尼的关系继续在罗马世界广为流传,成为流言蜚语滋生的温床。
屋大维同样迎来大喜的日子……如天神下凡
这是安东尼和屋大维之间仅有的一次和睦相处。几个月来,他们的关系逐渐缓和。在此期间,众人兴高采烈地见证了一场婚礼:新郎正是屋大维。
屋大维对利维亚一见倾心,尽管她当时已经嫁作人妇(她的丈夫正是屋大维在腓力比战场上的对手),而且有孕在身。公元前38年年初,利维亚的丈夫在屋大维的胁迫下与她离婚,而屋大维不等孩子出生就迫不及待地与她成亲。世人再次见证了一位怀着身孕出嫁的新娘,而新郎却不是孩子的父亲。
实际上,除了感情因素之外,这桩婚事也是他为了登上罗马世界之巅做出的精心布局,他借此巩固了与某个重要贵族阶层的联盟。民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包括“幸运的新郎三个月后喜得贵子,而这已经成为一句民谚”,卡西乌斯·迪奥不无讥讽地写道。
有流言称,新娘的前夫似乎也出席了婚礼(因为大家都能从中获得政治收益),在这场被戏称为“十二天神”的别致宴会上,所有宾客分别装扮成不同天神的模样。屋大维显然以阿波罗的装扮示人,或许是作为对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分别被誉为东方狄俄尼索斯和阿佛洛狄忒的回应。今天的王室婚礼上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正如前文所述,在探索罗马世界的过程中,必须时刻准备迎接包括风俗习惯在内的各种差异。在这场盛大宴会进行的同时,全城百姓正因赛克斯图斯·庞培发布的海上禁运令饱受饥荒的折磨。在对手的宣传中屋大维被描绘成一位暴君,这一记载躲过屋大维支持者的重重审查,为我们重现了历史的真相。
让我们就此为这段错综复杂的历史画上句号。这场婚礼结束之后,安东尼返回希腊指挥作战行动,他的部将——尤其是普布利乌斯·维迪提乌斯·巴苏斯——捷报频传,一举**平了盘踞在中东的帕提亚势力。他在一次匪夷所思的溃逃后抓住机会,处决了罗马“叛徒”拉比埃努斯,随后在金达鲁斯山大捷中实现了罗马的荣耀,为15年前的卡莱惨败一雪前耻,那次战役同样发生在7月9日。正是凭借这次具有重大时代意义,但从未真正获得历史学家重视的胜利,维迪提乌斯获得了在公元前38年11月27日举行的罗马凯旋式恩赐。
遗憾的是,意大利的局势开始恶化。在诸多条约、协议,以及未来婚约的保证下,一场海战依然在赛克斯图斯·庞培和屋大维之间爆发了,后者接连遭遇失利。安东尼匆忙赶回意大利与屋大维会面,他们重新签订条约,为后三巨头同盟延长了5年期限。双方不厌其烦地对(安东尼的儿子安提乌斯和屋大维年仅2岁的女儿茱莉亚)彼此之间的婚约做出承诺,协议内容包括互相进行军事援助:安东尼承诺派出100艘装备船首撞角的战舰参加与庞培的战斗,而屋大维向安东尼的东方战场投入2万名士兵,专门用于伟大的帕提亚远征。我们重提这一条约的原因在于,它为未来两人之间的战争埋下伏笔:事实证明,不久的将来,屋大维就撕毁了协议。
这是两人在战场之外的最后一次会面。下一次,他们将率领舰队和大军决一死战。
安东尼再次召唤克娄巴特拉
在与屋大维会面之后,安东尼携妻儿返回希腊,然而刚刚到达科孚岛,安东尼就要求屋大维娅返回意大利。原因何在?这个决定一直以来都备受争议。有人认为它合情合理:当时屋大维娅已经怀有5个月身孕,按照惯例,罗马统帅的妻子——特别是有孕在身时——不跟随丈夫参加军事行动。
另外,甚至包括一些古代作者在内的其他学者认为,这一行为证明,安东尼显然已经厌倦了屋大维娅和他们的政治联姻。他的心脏依然在为克娄巴特拉阵阵悸动……
普鲁塔克手法纯熟地描写道:“他对克娄巴特拉的爱,就像无可救药的顽疾,曾经在机缘巧合下被短暂驯服,陷入漫长的休眠之中,如今伴随安东尼接近叙利亚的脚步再次熊熊燃烧,势不可当。而最终,正如柏拉图所说,他那如野兽般放纵不羁的灵魂挣脱了伦理的束缚,安东尼派出方泰乌斯·卡彼托前去迎接克娄巴特拉,并把她带到叙利亚。”
无论如何,这将是安东尼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儿(两位长子除外)。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克娄巴特拉。
一个清晰的目标占据着他的脑海。征讨帕提亚帝国的重要战役需要依靠稳定的后方,以保证前线的补给、武器、人员以及最为重要的军费来源。因此,安东尼着手对整个中东重新洗牌,在迈克尔·格兰特的记载中,他与一些君王建立了牢固的纽带,这些统治者实际上变成了罗马的藩属王。这标志着罗马在该地区统治政策的转变。如狼似虎的总督对每个行省进行压榨剥削的历史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根据风土民情独立自治的邦国(包括征收大量赋税,这是一座帕提亚远征行动的真正金矿)。在所有藩属国中,埃及拥有独一无二的重要地位。与众多藩王一样,克娄巴特拉等待着安东尼的召见,此时,她已经跟随奉命前来迎接自己的安东尼的心腹盖乌斯·方泰乌斯·卡彼托抵达安提阿。
坐落在今天土耳其和叙利亚边境一带的安提阿,曾是当时地中海沿岸的第三大城市,仅次于罗马和亚历山大。令人惊诧和痛心的是,这座梦幻之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遗迹。时光令人不安地抹去了历史的篇章,代之以虚无和沉寂。这种现象理应唤醒我们对当下的珍视,也许眼前的一切大多终将灰飞烟灭。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之间发生在公元前37年年末的那场会面如何收场,世人一无所知,但当时的场面可想而知。请忘记两人在亚历山大相见时克娄巴特拉气喘吁吁地奔向安东尼怀抱的画面。尽管无从考证,此时的女王心中极有可能交织着愤怒、悲伤和嫉妒的情绪。她有充足的时间为这一刻进行准备,她的语言直指要害,没有遗漏任何细节。或许是受到情感的左右,令她的话语失去了理智。会面中克娄巴特拉一定表现得咄咄逼人,热血沸腾,所有行之有效的演讲技巧,在女性本能的驱使下通通化作摧城拔寨的武器。
她一定反复摩挲着安东尼的脸庞,毕竟两人已经多年未见。她难免抱怨他从未探望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一名父亲却长期不在身边,无异于将这对双胞胎弃之不顾。但是,在嫉妒和悲痛的驱使下,她一定会对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姻发起诘难……更何况他们还育有两个女儿。我们认为,这是她一生中最为激烈的情绪爆发,或许在整个古代历史中也绝无仅有。值得强调的是,刨除情感因素,这也是一场“地缘政治”引发的怒火和愤恨:克娄巴特拉感到,为了促成安东尼和屋大维的联盟,自己遭到了无情的抛弃。遗憾的是,尽管她对屋大维娅的嫉妒被古代历史学家如实记录,但关于这次漫长的会面,史料中依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即便确有记载,想必没有人愿意面对一个陷入对另一个女人的怒火和仇恨中的克娄巴特拉,而当时她正在为自己沦为地中海地区大国角力游戏的弃子耿耿于怀。
即便如此,有一件事不应忘记:克娄巴特拉并不天真,她清楚地知道,安东尼急于召见她是出于帕提亚远征的需要,因此这是她逆天改命的良机。作为一个女人,她拥有伟大的战略头脑;作为男人手中的棋子,她同样也觊觎着他们的权力。她知道收网的时机已经成熟。克娄巴特拉的出现或许伴随着怒火、嫉妒、政治阴谋和惊人的口才释放的巨大能量。安东尼即将面临一场完美风暴的考验。
可想而知,他只能任由女王宣泄心中的怒火,随后试图进行辩解,声称他和屋大维娅的婚姻只是一场政治表演。然而这一定为她的愤怒火上浇油。安东尼只能唯唯诺诺,随时准备满足克娄巴特拉心血**的想法,对这位——我们重申——征讨帕提亚帝国的主要盟友和后盾有求必应。随着事态的发展,这次会面的后果已经呼之欲出。
首先,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和克娄巴特拉·塞勒涅这两个名字已经分别被赐给女王的一对双胞胎。部分原因是,正如现代作家迈克尔·格兰特所称,根据希腊传统,太阳和月亮是天生的一对胜利使者。
此外,安东尼还向克娄巴特拉做出了巨大妥协,将数量庞大的领土赠送给她,其中就包括一些当时举世闻名的优质原料产地:
● 腓尼基。
● 大片西里西亚领土,位于今天的土耳其南部。
● 德卡波利斯的部分领土(由10座位于今天叙利亚、约旦和以色列境内的城邦组成)。
● 承认了她对塞浦路斯及其利润丰厚的商业和矿产的控制权。
● 位于红海沿岸纳巴提亚的部分地区,以及对黑海沥青的垄断开采权。
● 以土利亚,位于加利利北部。
● 分布在朱迪亚的椰枣棕榈和香脂灌木种植园(声名远扬的“基列香油”或“朱迪亚香油”),作为一种医药原料和香水,其价格是天文数字。
马克·安东尼依靠这些“昂贵的礼物”,成功平息了克娄巴特拉的怒火,使她的野心得到了安抚。或者更加直白地说,割让领土是与女王重修旧好的真正谈判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令人震惊的是,克娄巴特拉一夜之间轻松超越了自己的父亲,跻身托勒密王朝最重要的女王之列。她的统治疆域几乎相当于数百年前托勒密二世菲洛佩特建立的王国。陶醉在喜悦和野心中的克娄巴特拉决定更改公历:克娄巴特拉元年就此问世。
在罗马,甚至包括安东尼支持者在内的众多民众都对这些让步嗤之以鼻。但安东尼不为所动,继续集结大军,准备入侵强大的帕提亚帝国。
令人望眼欲穿的帕提亚远征
公元前36年春,安东尼将手下所有部队集结在祖格玛城(该城位于今天的土耳其南部)。克娄巴特拉也来到他身边:两人已经在前一年冬天重归于好。一切都毫无悬念。事实上,埃及女王又一次怀孕了。令人诧异的是,他们的孩子似乎更像是一种政治工具,而不是爱情的象征。由于缺乏具体细节,我们将不对此事刨根问底。然而毋庸置疑的是:两人间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从这一刻起,他们将并肩作战直到生命的终点。
克娄巴特拉无疑备受震撼。他们面前的阵势蔚为壮观:这是一支规模空前的罗马大军。据普鲁塔克称,盟军的加入使这支部队的人数接近10万之巨(6万名罗马军团士兵,1万名包括罗马人在内的伊比利亚和凯尔特骑兵,以及来自其他王国的3万名步兵和骑兵)。尽管这一数字或许有夸张之嫌,但它依然堪称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恺撒在自己亲手策划的帕提亚远征前数日遇刺身亡,但正如他曾经计划的那样(很可能安东尼希望通过继承他的军事遗产,来证明自己比屋大维更有资格成为罗马的荣耀),此次入侵的方向被选在了北线而不是更为合理的西线。这是一次神来之笔:不出恺撒所料,帕提亚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然而,一次战术失误为这场战役带来了灾难般的后果。为了加快进军速度,对米堤亚首都弗拉斯帕形成包围,安东尼在今天的乌尔米耶湖附近分兵两路,只留下两个罗马军团携带所有攻城器械在后方压阵。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软肋,上千名骑射手随即展开进攻。在这场屠杀中,不可或缺的攻城器械被全数摧毁。此时,眼看取胜无望,安东尼最重要的盟友,亚美尼亚国王阿塔瓦德斯弃他而去,带走了自己的7 000名步兵和6 000名骑射手,骑射手的存在对保护罗马人免遭敌军攻击尤为重要。很多人相信,屋大维正是这次倒戈的幕后主使,一直以来他都与这位国王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
安东尼的部队包围了这座城市,但已经于事无补:在各个方向的进攻无功而返后,他最终决定撤回罗马。敌军的不断袭扰,将这次行军变成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溃逃,罗马军团士兵不是在饥寒交迫中一命呜呼,就是在雨点般的箭矢下沦为活靶子。此情此景令人不禁想起二战中意大利军队从苏联撤退时的惨状。危急关头,据说安东尼曾命令一个名叫拉姆努斯的卫兵发誓,一旦接到他的信号,就用短剑刺穿安东尼的身体,并砍下尸体的头颅,防止他被敌军生擒活捉或死后被人识**份。不幸中的万幸,这一计划最终没有实施,但这次行军九死一生的惊险由此可见一斑。
无可否认,战场上的罗马军团奋不顾身,英勇顽强。正是在此役中出现了同时被普鲁塔克和卡西乌斯·迪奥提到的“龟甲阵”(“testudo formation”)——用密集排列的盾牌保护方阵的上方和侧翼不受攻击,形成一个个移动的堡垒。这种方阵坚固而牢靠,人员、马匹和战车可以在如瓦片般排列的盾牌“屋顶”上行进自如,作为一种并不常见的战法,士兵偶尔会用它来跨越护城河和窄壕。其还被发展成一种攻击敌军要塞的战术:罗马军团士兵爬上“龟甲”顶部,搭起一座金字塔状人梯,攻破敌军的城防。
当安东尼带着自己远征大军的残兵败将最终抵达地中海岸时,根据现代历史学家的说法,他已经损失了25%~40%的兵力(换言之,人员损失在2.5万~4万)。这个大败而归的男人,急需得到克娄巴特拉的支援。
在等待女王筹集军费、武装士兵的时间里,罗马人度日如年,但最终她还是率领自己的舰队如期而至,这让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她还为安东尼带来了他们刚刚出世的孩子,一个名叫托勒密·费拉德尔甫斯的男婴(与那位为埃及征服了最多领土的托勒密国王同名)。克娄巴特拉的命运有别于常人:她的每个孩子降生时,亲生父亲都不在身边。
儿子的姓名仿佛是对安东尼的无情嘲讽:他梦想为罗马开拓史无前例的版图,一场胜利就可以让他获得比肩恺撒或亚历山大大帝的威望,而他最终却要独自承受罗马历史上最为苦涩的一次惨败。克娄巴特拉必须全心全意为她的男人修补千疮百孔的灵魂,然而祸不单行,另一个噩耗从意大利传来。
屋大维在纳洛丘斯(Naulochus)城外一场史诗般的海战中击溃了赛克斯图斯·庞培的舰队:他仅仅付出了3艘战舰的代价,就击沉了28艘敌舰,并俘虏了其他125艘敌舰。曾经不可一世的海上霸主为何如此不堪一击?这还要归功于一位英勇善战的老将——阿格里帕。没错,他正是罗马万神殿的建造者。阿格里帕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军事天才,他彻底颠覆了海战规则,将由水手主宰的海上对抗转变为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而他的撒手锏就是一种被称为“扒钩”的迦太基古老发明。这是一种装有四个钩爪的鱼叉,外形酷似一枚小型船锚,拴在一条长长的绳索上,使用己方战舰的特制“弓弩”射向远处的敌船,命中目标的鱼叉死死钩住船身,通过绳索将敌船拖向己方船只;两船贴近后,船上运载的士兵随即发起攻击,这就是当时的“海军陆战队”。敌军水手只能束手就擒。
故事至此还远未结束。屋大维已经占领了西西里岛,将李必达——他已经隐居在自己位于西塞罗海角的别墅中安度晚年——赶出了后三巨头同盟,使自己成为亚平宁半岛和罗马西部领土实至名归的主宰。
坏消息接踵而至。安东尼随后获悉,自己的老对手作为胜利者在罗马受到了欢迎,在纷至沓来的荣誉中,就包括一座为他而建的凯旋门,人们甚至还为他竖起了一尊黄金雕像。随后他庄严地宣告内战正式结束。屋大维毋庸置疑地成了舞台的主角。而安东尼只能独自咽下失败的苦果。
克娄巴特拉绝食风波
时间来到公元前35年,这一年对克娄巴特拉、安东尼和屋大维来说同样至关重要。因为这三位幸存的历史主角即将做出的选择,决定着三块大陆的未来。
第一道裂痕随之出现。
年初,驻防叙利亚的安东尼正在着手整顿军队。他从敌方阵线中嗅出了分裂的迹象:米堤亚人与帕提亚人渐生龃龉,甚至还向他发出了结盟的信号。一个复仇的良机不期而至,罗马人可以借此一举攻克自己的宿敌。但兵力不足的问题随之出现。许多老兵已经不在人世,只有意大利可以提供安东尼需要的精兵强将。因此,他要求屋大维遵守在塔兰托协议中做出的承诺,为自己提供2万名士兵。
然而,看到安东尼身陷困境,野心作祟的屋大维不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准备落井下石。他仅向安东尼派出2 000名军团士兵和区区70艘战舰,而当初安东尼调拨给他的100余艘战舰在纳洛丘斯之战中几乎完好无缺……同时,为了让自己的施舍更加露骨,他还委托安东尼的妻子屋大维娅将这份军事援助承诺告知她丈夫。
屋大维深知马克·安东尼的软肋来自他和克娄巴特拉的关系,并充满挑衅地委托他的妻子带去了一份荒诞无稽的军事援助承诺。这是一次**裸的挑衅,目的就是期待他断然拒绝,被迫放弃来自罗马的支持。
生死攸关的时刻到了,我们的故事也将就此进入尾声。
安东尼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可以选择偕屋大维娅回到罗马,努力在祖国重塑自己在远征帕提亚失败中蒙上阴影的权威和形象。而这无疑意味着他——至少在眼下——要放弃克娄巴特拉,以及自己梦寐以求的东方荣耀和权力,但前途未卜。
或者他还可以将所有赌注押在东方,重新开始新的征程,并在不断的胜利中积累可以与屋大维分庭抗礼的威望、权力和财富,并最终将他击败。换言之,凭借东方的资源和势力,在罗马东山再起。克娄巴特拉的支持是这一切构想必不可少的条件,但这必然意味着放弃屋大维娅,并将无可避免地与屋大维彻底决裂。这将是一场无路可退的豪赌。
安东尼在那段日子中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这是决定自己未来的关键时刻。
而克娄巴特拉呢?她对此有何看法?女王对形势了如指掌。她决定——绝食。
让我们重新梳理,试着弄清原委。面对安东尼可能偕屋大维娅返回意大利的现实,克娄巴特拉的内心陷入焦虑,这不仅是她对他的感情使然。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她明白,如果安东尼和屋大维达成共识,自己和孩子们就都将被置于危险的境地。她和屋大维之间断然没有实现和平或妥协的可能。主要原因来自小恺撒,正是他的存在对屋大维的政治形象构成了挑战,在屋大维将自己塑造成恺撒唯一继承者的同时,这个男孩却以恺撒的直系后代自居(或者至少克娄巴特拉这样声称)。两年之前,缺乏军事经验的屋大维还无法对埃及构成真正威胁,然而如今,在那场战胜赛克斯图斯·庞培的伟大海战和安东尼远征帕提亚失利的背景之下,形势早已今非昔比。倘若克娄巴特拉想要保住自己在地中海的权力并为儿子赢得一个安全的未来,她就别无选择:只能与安东尼共进退,祈祷他在下一场与屋大维(如今已无法避免)的冲突中获得胜利。而他如何才能成功?
首先必须使安东尼远离屋大维娅。克娄巴特拉对这个带来政治威胁的女人恨之入骨。此外,她还对这个危险的情敌满怀嫉妒,因为她曾夺走了自己的男人。因此,为了说服安东尼,她不惜以绝食相逼,任由自己变得形销骨立,以此表明一旦遭到抛弃后的求死之心。
普鲁塔克写道:“她整日几乎水米不进,每当安东尼前来探视时,她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他离开后,又陷入痛苦和沮丧之中。她故意在大庭广众下哭泣,但随即抹去眼泪,故作掩饰,仿佛担心引起安东尼的注意……谄媚之徒对克娄巴特拉曲意逢迎,纷纷指责安东尼薄情寡义,置这个一片痴心的女人的生死于不顾。在他们口中,屋大维娅与他结婚只是为了她的哥哥和国家利益,她还利用自己作为安东尼妻子的身份为所欲为。而克娄巴特拉——一位拥有万千子民的女王,却作为安东尼的情人遭到唾弃,而她对此没有丝毫怨言,只为能够与他长相厮守,离开他的陪伴,她必死无疑。最终,他们成功令安东尼回心转意,怀着对克娄巴特拉可能轻生的担忧,安东尼返回亚历山大。”
不管安东尼此举是出于真情实意还是政治考量,都已无从考证,他最终选择了和克娄巴特拉一起留在东方。在信中,他要求当时已经抵达雅典的屋大维娅交出军队、补给和他们的长子,然后返回家中。
可想而知,消息一经传出,就在罗马引起了轰动,屋大维佯装受到冒犯,命令已嫁作他人妇的屋大维娅搬离她一直居住的安东尼宅邸。然而,作为一名伟大的女性,屋大维娅为了缓和局势,劝说自己的哥哥抛开私人恩怨,以免再次将罗马拖入内战的旋涡:她将一如既往留在家中,仿佛安东尼就在身边一样养育他们的孩子,包括他与富尔维娅所生的孩子。作为一名女性,屋大维娅展示出有目共睹的伟大智慧和美德。
与此同时,安东尼犯下了又一个政治错误,为自己的信誉再次蒙上阴影。在纳洛丘斯海战中全军覆没之后,赛克斯图斯·庞培逃往小亚细亚避难。获悉安东尼失利的消息,他试图与帕提亚人缔结条约,希望在这个罗马宿敌的支持下开辟自己的势力范围,重新投入罗马政治权力的角逐。马克·安东尼发现了他的行踪,随即派出一支由军团长马库斯·提提乌斯率领的大军展开追捕,小庞培被捕后并未依据罗马公民的权利接受正式审判,就被提提乌斯下令处决,至于这一匪夷所思的行为究竟是安东尼的命令还是其自作主张已经无从考证。
消息如闪电般划过地中海。屋大维抓住机会,以最高规格沉痛哀悼赛克斯图斯·庞培,显示出他令对手相形见绌的宽大胸襟,再次赢得了元老院和民众的支持和拥戴。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最后的胜利
安东尼清楚东方战场的胜利将决定自己的未来,公元前35年的夏季和秋季,他都辗转奔忙于叙利亚和朱迪亚之间,在筹备进攻的同时,巩固与各藩国的联系。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他为自己的女儿和特拉勒斯城的一位上流人物举办了一场婚礼,正如前文所述:这个不幸的女儿不久就离开了人世,而她生前诞下的女婴最终嫁给了史称波列蒙一世的本都国王,成为王后。匪夷所思的是,安东尼的DNA在他死后通过自己的孙女继续进行着统治,尽管她的领土只是一块弹丸之地。她的姓名是什么?本都的皮托多里斯……
公元前35年和前34年相交的冬季,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在亚历山大进行大战前的准备:一场入侵之战已经箭在弦上。然而,在最后时刻,安东尼改变了目标,他决定将进攻的矛头转向亚美尼亚王国。原因何在?首先,罗马人民对于两年前(阿塔瓦德斯)国王临阵脱逃的行径依然耿耿于怀,正是他的背叛导致帕提亚远征以惨败告终。此外,安东尼还收到了亚美尼亚国王和屋大维暗中勾结的情报:对他发动攻击,可以在未来的东方战场翦除一位危险的对手。安东尼率军**,俘虏了叛徒国王,在占领亚美尼亚全境之后,他留下部分罗马军团驻防,将亚美尼亚变成了一个罗马行省,随后班师凯旋,返回埃及。
诚然,帕提亚人毫发无损,但这次远征依然为罗马征服了毗邻敌国的领土,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
然而,消息传来,舆论并没有随之平息:罗马在风雨飘摇中取得的领土扩张并没有化解人们心中的芥蒂,因为敌人依旧安然无恙——或许恺撒可以做得更好。因此,安东尼作为一名伟大军事领袖的光芒正在日益暗淡,部分原因在于屋大维正在竭力抹杀他的功绩。然而,来到埃及,人们眼前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景象。公元前34年秋,当安东尼返回亚历山大时,他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在这一时期铸造的钱币上,一面铸有安东尼头戴亚美尼亚王冠的肖像(为了缅怀亚历山大大帝的壮举,他同样征服了亚美尼亚),克娄巴特拉的头像则出现在另一面。
此外,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正在筹备之中,与众多罗马凯旋仪式不同的是,这场凯旋仪式由克娄巴特拉亲自筹备。
只见卡诺皮克大道的主街上张灯结彩。全城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争相一睹这百年难遇的盛况,有人趴在窗前探身张望,有人登上屋顶极目远眺。凯旋仪式的队列如期而至。罗马和埃及旌旗在队首迎风招展,囚犯的队伍紧随其后,亚美尼亚国王阿塔瓦德斯和他的家族成员也在其中。这是一次公开羞辱,围观的人群对他破口大骂,肆意侮辱。国王戴着象征王室身份的银质镣铐(一些史料认为是黄金镣铐)。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马克·安东尼的两轮战车出现在国王身后。安东尼没有穿着罗马统帅的戎装,而是一身天神装扮:宛若狄俄尼索斯下凡。只见他头戴常青藤冠,身着藏红色华服,足蹬长靴,手握圣杖。众所周知,他乘坐的两轮战车正是狄俄尼索斯的象征(与罗马酒神巴克斯如出一辙,他的战车经常出现在博物馆石棺上的雕刻中)。当然,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一场狂欢游行,而不是宣扬军威的胜利阅兵。但是,正如我们所见,作为一种时代象征,这场游行的影响已经深入人心。无怪乎安东尼如此装扮,今天他不仅是幸福和自由的化身,还成了解放的象征,是希腊万神殿中受万众膜拜的天神之一。
许多百姓生平首次目睹这种游行盛况,人们无不对这个克娄巴特拉统治下的伟大新时代满怀憧憬。
游行继续进行,士兵依次列队通过。此刻克娄巴特拉身在何处?她正等候在游行路线的必经之地——塞拉皮斯神庙中。在众多圆柱和珍贵大理石的环绕下,一座大型银色舞台在这座建筑中拔地而起。只见舞台四周卫兵林立、旗帜招展。女王端坐在舞台之上,身下的黄金宝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一尊从金色火焰中升起的神像。当亚美尼亚王室家族来到她面前时,这些阶下囚既没有摇尾乞怜,也没有低声下气地向她致敬(尽管据卡西乌斯·迪奥所记载,这些行为已经事先获得了承诺)。他们怀着极大的勇气,无视女王的身份,而是对她直呼其名。这次冒犯也将令他们付出高昂的代价。事实上,在亚克兴大败之后,克娄巴特拉就下令将亚美尼亚国王处死。
游行结束后,安东尼为亚历山大人民奉上了一场满是表演和礼物的盛宴,或许——据包括史黛西·希夫在内的多位作者称——克娄巴特拉还亲自向亚历山大市民分发食物和金钱,借胜利之机运用政治伎俩笼络人心。
然而庆典活动的**尚未到来。
数日后,应安东尼夫妇之邀,全城市民来到体育场,只见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银色讲坛,上面赫然摆放着两张黄金王座。
现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双双眼睛闪烁着期待的目光,盼望着即将到来的惊喜时刻。这时,伴随着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安东尼、克娄巴特拉和他们的孩子身着怪异的服装出现在人们面前。他们着装的含义不言而喻。安东尼身着狄俄尼索斯/欧西里斯的装束,克娄巴特拉则装扮成伊希斯女神再世的模样。两人结合的神圣寓意再次得以展现。女王是整场仪式中当之无愧的主角。据史黛西·希夫记载,她身穿一袭褶皱长袍亮相,身上的条纹装饰闪闪发光,裙摆上的流苏一直垂落至脚踝。她头顶的皇冠上想必还饰有三条神蛇的图案。
只见安东尼起身张开双臂,示意人群保持安静。台下随即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婴儿在母亲的怀抱中不停哭喊。这时,他用希腊语开始高声演说。而这些回**在空中的话语将被载入史册。
他首先宣布克娄巴特拉为“众王之女王”、恺撒里昂为“众王之王”。随后演讲正式开始。安东尼当众肯定了恺撒里昂作为恺撒和克娄巴特拉后代的身份。此番声明,据卡西乌斯·迪奥称,构成了对屋大维的致命一击。此时此刻,恺撒里昂自然继承人的身份令屋大维这个恺撒可怜的养子黯然失色。
接下来到了见证历史的时刻。身着狄俄尼索斯的装束,安东尼宣布将罗马领土和众多行省分别赠予女王和她的后代。首先,克娄巴特拉和恺撒里昂被再次确认为埃及、塞浦路斯、非洲和柯里叙利亚的统治者。其他子女分别身着即将成为自己领地的新王国传统服饰等待接受分封。最年幼的托勒密·费拉德尔甫斯,全身亚历山大大帝装扮,获得了幼发拉底河以西直到达达尼尔海峡,包括叙利亚、腓尼基和西里西亚在内的广袤领土。亚历山大·赫利俄斯,身着米堤亚和亚美尼亚服饰,获得了亚美尼亚、米堤亚以及帕提亚帝国(留待日后征服)。而他的孪生妹妹克娄巴特拉·塞勒涅则得到了昔兰尼加和克里特岛。
典礼接近尾声时——在安东尼演讲时一片寂静的大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们见证了这个家庭和睦的感人瞬间,孩子们和父母互相拥吻,随后各自在卫兵的簇拥下起身离去;卫兵中既能看到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人,也能发现马其顿人的身影。
安东尼这番惊世骇俗的举动,作为亚历山大赠予被载入史册,同时也宣告了克娄巴特拉卓绝的胜利。有了这些刚刚割让的领土,女王不仅可以恢复托勒密王朝有史以来的最大疆域(仍属希律王统治的朱迪亚除外),而且至少在纸面上将位于亚细亚的大片敌国领土收入囊中。亚历山大赠予真正铸就了克娄巴特拉的神话地位。
然而来自罗马的反应却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