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恺撒之死 01(1 / 1)

布鲁图宅邸,3月15日凌晨:恺撒殒命当日的幕后真相

马库斯·尤利乌斯·布鲁图在房间中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此刻,彻夜未眠的他感到胸闷气短、呼吸急促。他旁若无人地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行动中,心中没有一丝杂念。他的妻子波尔西亚,此时正背靠门柱,注视着面前的丈夫。她受了重伤的腿上缠着绷带,吃力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绷带下那道深深的伤口是她为了向布鲁图证明自己的忠诚而亲手划开的。数天前,她曾询问过魂不守舍的丈夫,是什么让他连日来坐卧不安、如临大敌,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所有密谋者都对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守口如瓶,妻子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波尔西亚并不是一位寻常女子。她的家风严谨:作为小加图的女儿,她的父亲曾因不愿接受恺撒的赦免自尽身亡,他在生前就曾教导自己的女婿布鲁图与一切独断专行的暴君斗争到底。

正如博洛尼亚大学罗马史教授兼著名古代军事史专家乔瓦尼·布里吉(Giovanni Brizzi)所说,恺撒就是这样一位独裁暴君。他的部下也毫不迟疑地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在谈及恺撒曾经称发动内战的目的是捍卫荣誉和安定时,他们的口号朗朗上口:“遵纪守法者束手待毙,目无法纪者自立为王。”毋庸赘言,彼时的恺撒无意重回共和的行列,也无法像苏拉一样,在共和制度的重建中全身而退。这场事关尊严的战争为他赢得了一切,但突如其来的权力却令他无所适从。罗马沦为一座蜷缩在恺撒**威之下的城市。元老院和裁判官看似各司其职,实则对恺撒唯命是从。恺撒缺乏制度意识:在他眼中,元老院无异于一群各为其主的元老,其中许多人由他亲自任命。整个元老院对他来说不过是笨手笨脚的乌合之众(彼时的元老院规模庞大,至少有900人),除了整日进行无休止的徒劳争论外一无是处。由于政治制度名存实亡,恺撒对王位的立场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共和与君权的界限早已**然无存。他将执政制度视为玩物,经常心血**地对执政官随意任免,对各位元老的任命也完全凭个人好恶。曾有一位名叫卡尼努斯的执政官,当选后的任期只维持了短短一天。那些曾经接踵而至的权力、特权和荣誉如今更多地向恺撒涌来。至公元前45年年末或公元前44年年初,按照年份顺序排列如下:

● 恺撒可以随时随地穿着他的凯旋装束。

● 他可以为自己子虚乌有的所谓最高军事荣誉举行庆功仪式(恺撒本人从未在战场上杀死任何敌军将领)。

● 侍从手中的束棒永远覆盖着月桂树叶。

● 恺撒 获得“国父”称号。

● 恺撒的生日成为公共节日。

● 恺撒的出生月份被更名为“尤利乌斯”(7月)。

● 恺撒的雕像遍布罗马和其他意大利城市的寺庙,其中也包括新康科德神庙(the New Concord)和腓力西塔斯神庙(Felicitas)。

● 获得护民官豁免权。

● 恺撒在古罗马广场上拥有独一无二的黄金宝座。

● 恺撒被授权佩戴伊特鲁里亚国王的黄金冠冕。

● 身为勇士埃涅阿斯的后裔,他如今总是脚蹬阿尔班国王的红色长靴。

● 所有元老院元老必须宣誓捍卫他的生命,每四年就要举办各种赛事,以英雄般的礼遇向他致敬。

● 恺撒的神化形象已经获得公认,并开始出现在竞技场的游行队伍中,他将与众神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神圣居所:在他的宅邸加盖山形墙,使之拥有神庙的外观。

● 他和宽恕之神被供奉在圣所中,并配有祭司以及一名负责为某位神灵举行祭祀仪式的神职人员(安东尼被任命为祭司,尽管祭祀仪式要在恺撒去世后才能举行)。

● 他死后将被安葬在罗马城内。

● 神化的谕令将用金字铭刻在银质牌匾上,置于卡比托利欧山上的朱庇特神庙脚下。

● 他设立的监察官职位以及道德责任将延伸到生活的每个角落。

● 最后,一位独裁者诞生了。

至此,他为自己的权力披上了永恒的外衣。这种事实上的君主政体,充斥着一、二世纪的帝王也不曾拥有的神圣特质。诱使他以身犯险,欣然接受这些耀眼荣誉的动机从何而来?或许是受到在人民心中永垂不朽的妄念所驱使。在这一点上,他与庞培不尽相同。卡西乌斯·迪奥认为:“庞培渴望获得民众发自内心的敬仰,而恺撒并不在乎人民是否对自己恨之入骨,也毫不介意亲自为自己颁发各种荣誉。”恺撒陶醉在自命不凡的神圣荣誉中无法自拔,沉浸在象征希望、和谐和胜利的神化特质里顾影自怜。这是极度危险的征兆,在不远的未来,甚至可以带来致命的后果。

因此,波尔西亚对这位终身独裁者怀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仇恨,这部分源自她的第一任丈夫毕布鲁斯作为恺撒死敌的身份。这对理解波尔西亚作为一名左右布鲁图决定的女性角色至关重要。作为彼此的挚爱,这对伴侣相识于很久以前——在一个包办婚姻盛行的时代,这种情况极为罕见——而且,他们体内还流淌着相同的血脉,这在古罗马的世界中不足为奇。作为布鲁图的舅舅,加图同时也是波尔西亚的父亲,这就意味着布鲁图的妻子也是自己的表妹。

此外作为一名女性,波尔西亚生性敏感,内心强大。当发现布鲁图对数月来折磨自己的心事三缄其口时,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对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进行测试。她将一柄利刃刺入自己的大腿,剖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在对自己的忍耐力确信无疑后,她找到布鲁图,向他展示了骇人的伤口,直言自己有资格获得他的信任,因为没有什么严刑拷打可以诱使她泄露秘密。面对眼前血腥的场景,布鲁图毫不犹豫地将整个阴谋和盘托出,同时也向她坦白了自己的恐惧和疑惑。从那一刻开始,波尔西亚就卷入了这场阴谋,成为布鲁图坚定的后盾。她无疑还曾为刺杀行动的时间和地点出谋划策。

为何3月15日这个恰逢元老院集会的日子,从众多日期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刺杀恺撒的日期?行人稀疏的街道或者随从寥寥的晚宴难道不是更加方便的行刺场所吗?

关于刺杀行动的决定是所有阴谋参与者经过深思熟虑,在最后一次会议中一致做出的。原因显而易见。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彼时恺撒即将离开罗马对帕提亚人发起远征。数天之后,他就将抵达阿波罗尼亚(今天的阿尔巴尼亚境内),大军正在那里集结待命(军营中有一位名叫屋大维的年轻人,这位未来的奥古斯都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卷入一场身不由己的人生剧变)。从那里出发,恺撒将踏上前往中东的征途,投身一场归期未卜的战役,而一旦他凯旋,人民的爱戴将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到时任何刺杀他的理由都将沦为不合时宜的陈词滥调。

阴差阳错之下,正是这场不期而至的战争为布鲁图和一众密谋者提供了天赐良机:据《西卜林神谕集》(Sybilline Books)记载,“只有王者才配征服帕提亚帝国”。而恺撒彼时尚未封王,元老院势必召开会议为他颁发临时国王头衔(这个头衔作为一种应对当下情境的“权宜之策”,只有当恺撒离开罗马城,踏出这座古都的神圣边界之后才能生效)。令元老们魂飞魄散的梦魇——元老院将依法正式授予恺撒国王头衔——即将成为现实。

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特殊的日期:3月15日,即月中日召开的元老院大会。所有条件完美契合,为刺杀行动提供了理想的时间和地点。

● 3月15日当天恰逢节日,罗马城中人烟稀少,日常活动几乎没有。

● 恺撒将毫无戒备地前往会场,最为重要的是——孤身一人。出于对元老院的信任,他的卫兵不会跟随左右,会场外人山人海的支持者、好友和民众,到时将无法保护他。

● 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几乎已成定局。

布鲁图停下脚步,注视着大理石桌上的油灯,微弱的火焰映红了房间。他几乎迷失在那团跳动的光芒中。然后他转过身,最后一次端详波尔西亚苍白的脸颊,意味深长的目光穿过空气,直达她的双眸深处。她挤出一丝虚弱的微笑,接二连三的不眠之夜和隐隐作痛的伤口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他默默向她走来,直到她冰冷的双颊感受到他温暖而轻柔的鼻息。波尔西亚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紧紧交织。她仿佛正在祈盼着在数周以来的痛苦煎熬中无暇重温的美好:静谧的欢愉时光。恍惚间,布鲁图缠绵的长吻仿佛将二人带回那段遥远的往昔。波尔西亚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在丈夫的怀抱中,波尔西亚感到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物体顶住了自己的小腹。她低下头,在他长袍的褶皱中窥见了一道金属特有的寒光。那是一把短剑的剑柄。她小巧而精致的手掌如天使般落在短剑上,这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兵器正顶在她的腹部,而那里是生命开始孕育的地方。她轻抚短剑,突然间,猛然发力将它从丈夫的腰带中抽出。闪着寒光的剑刃缓缓出现。她将指向空中的短剑立在两人的面颊之间。这是一把比手掌略长的罗马匕首,一种古罗马军团士兵的常用武器。不同于通常使用的球状物,这种匕首的青铜手柄末端装有一个十字架。另一个著名密谋者——卡西乌斯的匕首尾端则饰有两个扁平的圆环,布鲁图随后铸造的钱币上就印有类似图案。布鲁图和波尔西亚的双唇久久倒映在冰冷的剑身上,波尔西亚的目光沿着两道锋利的剑刃上下游走。她不住亲吻这柄冰冷的利刃,随后将它交还丈夫,布鲁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妻子,迅速将短剑插入腰带。他依依不舍地抚摩着波尔西亚的脸颊,并用双唇印下最后一吻。随后布鲁图转过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房间。他的所有疑虑仿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油灯的火舌将他远去的身影投向墙壁,在不断增大的黑影中,墙上的壁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仿佛为五彩斑斓的历史投下了一抹暗影。

世界在这里被永远改变

布鲁图要去哪里?前路漫长,但终点只有一个。在这个表面上欢乐如常的日子,古罗马城内的一处古迹即将化为一把巨大的历史之钥,开启那扇通往人类宿命的大门。即便这场阴谋的参与者也无从预知。它就是庞培剧场。在古罗马斗兽场落成之前,毗邻马克西穆斯竞技场的庞培剧场曾是永恒之城中最为宏伟的建筑。几个世纪以来,罗马城中看不到一座砖石砌就的剧场:在僵化死板的共和派道德观念中,它们象征着伤风败俗、藏污纳垢的下流场所,因而只能选择神庙等宗教场所旁边的临时建筑作为栖身之所,时刻提醒人们牢记舞台演出的宗教本源。然而,在过去几十年中,这些陈规陋习逐渐因其过于“古板”的特性而与罗马城日益浓厚的世界都市氛围格格不入。随着生活方式变得更加自由,人们享受生活的热情空前高涨。新一代的剧场吸引着源源不断的观众。因此,十年前的庞培大帝,恺撒刚刚去世的强大对手,亲自出资修建了一座砖石结构剧场,象征着古罗马帝国的霸权和广阔的疆域——彼时从西班牙一路向东直达里海沿岸。而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政治表演。作为东线战场的胜利者,他征用数额庞大的战利品,为罗马人民建造了一座规模空前的剧场,希望达成更广泛的共识,同时换取更多的拥护。为了避免对古老道德和宗教传统的冒犯,他运用充满“现代”气息的伎俩绕过了古老的法律防线……他在剧场露天看台的顶端建起一座维纳斯神庙。如此一来,观众落座后就会发现舞台位于自己前方,而高高在上的神庙矗立在身后。抬头仰望,露天看台就像一道通往神庙的阶梯,而向下俯视,它又变成了观看演出的座席。这个所谓的“双面”大厅,凭借其模棱两可的独特风格,成功维持了皆大欢喜的和谐局面。

庞培剧场的巨大建筑令所有后来者相形见绌,这件工程学杰作,不仅凝聚了建造者对拱顶拱门复杂结构的深刻理解,还见证了罗马人民对混凝土工艺的革命性运用。剧场内部最多可容纳17 500名观众。如今,在它所剩无几的遗迹之上,覆盖着中世纪、文艺复兴和巴洛克风格混杂的现代罗马建筑群,现在的人们只能从闻名遐迩的鲜花广场中依稀探寻它模糊的轮廓。

然而,这座剧场并不是密谋者们的最终目标。在舞台背后,罗马城的中心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天堂,它就像一个巨型门廊。一座庞大的花园四面围绕着长长的柱廊,柱廊中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塑和画作。花园中央生长着两片梧桐树林,几座喷泉点缀其间,一条中央大道从剧场出发,穿过树丛,一直通向恺撒即将遭到刺杀的场所:庞培大帝元老院,一座矗立于宽大台阶尽头的大殿。大殿中,价值不菲的大理石、装饰各异的石柱,以及间隔有序的高大窗框令人叹为观止。这就是如今元老院举行会议的地方。

为什么选在这里而不是古罗马广场,在科奈莉亚元老院古老而自然的圣所中?因为科奈莉亚元老院的神庙改建工程正在进行之中。在恺撒亲自监督的元老议事厅完工之前,庞培大帝元老院暂时作为古罗马的最高决策中心。元老们的座席分列于大厅两侧。恺撒的座椅位于讲坛之上,身后的神龛被他的宿敌——庞培大帝巨大的雕像占据。当然,这些只是后人的推测,由于庞培大帝元老院曾经坐落的区域如今位于一条公路的路面之下,考古发掘工作因此进展缓慢。

毫无疑问,即将发生的一切将这座建筑变成了一把“历史巨钥”。然而,在这个清晨的拂晓,这里依然风平浪静。仿佛一块巨大的磁石,一个无法抗拒的**,不知疲倦地将所有主角吸入其中,就像黑洞中的高速涡旋不断吞噬满天星河。仿佛暗夜中的航船不断驶向唯一的灯塔,布鲁图、阿特米多鲁斯,随后还有安东尼、卡西乌斯、西塞罗以及参与阴谋的所有元老,连同即将失去生命的受害者恺撒本人,都不约而同地会聚至此,有人步行,有人乘轿。所有被卷入这场历史剧变的演员和观众正在各就各位。

就像一颗流星坠入黑洞(连光线都无法从中逃离),面目全非,灰飞烟灭一样,在短剑举过头顶的那一刻,所有密谋者就已登上了万劫不复的命运巨轮,驶向粉身碎骨的人生终点。时光注定无法倒流。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财富、梦想、欢乐,对许多人来说,甚至是生命本身。让我们跟随他们的脚步,从这个一如往日的清晨开始,重温这即将载入史册的一天。

恺撒府邸,3月15日凌晨

恺撒同样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此刻他身在何处?恺撒曾经居住在苏布拉工人区的一所住宅内,但自公元前62年恺撒当选公职以来,他就搬入了一座更加奢华和重要的寓所:坐落在古罗马广场中心的国家公寓(the Domus Publica)。这里是分配给大祭司长的官邸,大祭司长正是恺撒当时担任的职务。这座寓所同时肩负着双重使命:代表官方机构,举行各种公共活动;作为为恺撒提供生活起居场所的私人住宅,并配有多间小型起居室。

在宴会上告别李必达和德西穆斯后,恺撒返回家中,在妻子卡尔普尼亚身旁躺下。这是一个注定无法安眠的夜晚。据普鲁塔克后来记载,午夜时分,被狂风撞开的门窗瞬间撕碎了屋内的宁静。恺撒起身关闭门窗,紧接着,或许还有一名睡眼惺忪的心腹奴隶赶来帮忙。随后,恺撒走向妻子,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在这因夜风肆虐而寒气四溢的寝宫中,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为两人的身体注入些许暖意。一丝忧虑隐隐掠过恺撒心头。很快,卡尔普尼亚便再次进入梦乡,开始发出微弱而模糊的呻吟。不久,她猛然从不安中惊醒,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恺撒拥她入怀,询问梦境的内容,仿佛决堤的河水一般,她向恺撒诉说着自己的噩梦,在惊魂未定之中回忆梦中的惨剧。两千年后的今天,关于这场梦境的内容,众多作者给出了不同的版本,然而无一例外令人毛骨悚然。在普鲁塔克的版本中,卡尔普尼亚在梦中看到坍塌的房顶坠落在**,而当时她正在尖声呼救。卡西乌斯·迪奥则这样说道:“房子轰然崩塌……而她的丈夫,在遭到围攻后,正伤痕累累地蜷缩在她的大腿上寻求保护。”阿庇安告诉我们,卡尔普尼亚曾在梦中目睹了恺撒鲜血淋淋的尸体。最后,苏维托尼乌斯写道,“她梦到他们的屋顶掉落下来,而她的丈夫倒在自己的大腿上惨遭杀害”。

这位伟大的统帅感到自己的脸庞微微**了片刻,随即如释重负地将妻子拥入怀中,久久不愿放手。卡尔普尼亚正在低声啜泣,但她不是一个盲目迷信的愚妇。然而这场令她胆战心惊的梦魇此刻依然历历在目。

或许是狂风抽打房舍的巨响惊扰了昏睡中的卡尔普尼亚,让她产生了房顶坍塌的幻觉。但关于恺撒鲜血淋淋的刀伤和奄奄一息躺在妻子大腿上的细节,或许传达了不同寻常的信号。在这些生动的画面背后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数天来,卡尔普尼亚或许也对围绕丈夫的袭击流言有所耳闻,并为此提心吊胆。或许,恺撒本人也曾轻描淡写地对他的妻子透露过针对自己的暗杀阴谋。

苏维托尼乌斯还写道,恺撒当时曾向妻子讲述自己的梦境。在梦中,他曾飞上云端和丘比特握手。

在参加考试或迎接挑战的前夜,人们通常会经历关于飞翔的梦境。这正是恺撒当时处境的真实写照。

即便如此,两人的梦境似乎都是对数小时后即将降临的惨剧触目惊心的预示。这些梦境究竟确有其事,还是恺撒死后的“人为编造”,至今尚未得到证实。答案将永远不为人知。然而,如果梦境真实存在,那么卡尔普尼亚(尤其是恺撒在经历了连续的猜忌、密谋以及不祥预言和邪恶征兆之后)的心理状态就变得不言而喻了。他们或许已经饱受折磨。事实上,在“预感”之外,这些梦境背后或许还隐藏着更为合理的解释:连日来弥漫家中和萦绕心头的恐惧与焦虑像机警的“哨兵”一样,不断向他们发出危险来临的预警。换言之,他们对自身险恶的处境早已心知肚明。

总之,曾令恺撒和卡尔普尼亚寝食难安的各种噩兆,数目之多令人触目惊心。根据古代作者记载,在此略述一二。

在临近3月15日的日子里,普鲁塔克曾经提到过,“各地雷电交加的夜晚和飞入古罗马广场的孤鸟”。如今看来,这不过是春季司空见惯的雷雨天气,但在古人眼中,天意和征兆几乎无所不在,世间万物都传达着不同的含义。普鲁塔克还记录了在月中日到来前,地理学家斯特拉波提供的证据,“一群火人正在搏斗,一名士兵的侍从手中火光四射,以至在场的众人误以为他的双手正在燃烧,但火焰熄灭后,人们却看到了一双完好无损的手掌”。在今天的观众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典型的魔术伎俩或障眼法。然而,恺撒接下来的经历却令古人更加心有余悸。普鲁塔克记述道:“在某次献祭时,恺撒迟迟无法找到祭品的心脏,这是一个恐怖的征兆,因为自然界中,没有心脏的动物是不存在的。”

据苏维托尼乌斯记载,依照朱利安法的规定,一伙老兵和移民在几处远古的墓场展开挖掘,准备在那里建造自己的家园。在卡普阿的开国君王卡普斯的墓穴中出土了一块青铜板,上面铭刻的希腊碑文预言了恺撒的死亡:“当卡普斯的尸骨重见天日之时,尤利乌斯的后裔将命丧皇族之手,随之而来的复仇将掀起血雨腥风,整个意大利会因此哀鸿遍野。”苏维托尼乌斯告诉我们:“在死前几天,恺撒听说那些越过卢比孔河后被他献给诸神的马群,游**在无人看管的牧场上,不饮不食,泪流不止。”他继续写道,“在月中日到来的前夜,一只鹪鹩——罗马人眼中的‘王室之鸟’,飞入庞培元老院,口中衔着一根月桂树枝。旁边的树林中突然冲出几只野鸟,发起攻击,并当场将它杀死”。

卡西乌斯·迪奥写道,“昨夜,战神马尔斯的神盾在宫殿中嗡嗡作响,噪声响彻四方”。

最后出场的是斯普林那,伊特鲁里亚占卜师——一位在献祭时负责查验动物内脏的祭司。罗马人对伊特鲁里亚占卜师的尊崇由来已久,据美国历史学家巴里·施特劳斯记载,“一些高官政要都拥有自己的占卜师”。作为首席占卜师,斯普林那负责在家喻户晓的牧神节(Lupercalia)到来前的2月13、14日主持祭祀活动,此时距一年一度的3月15日,即月中日还有一个月时间。面对两天来凶多吉少的占卜结果,恺撒显得不以为然。2月15日当天,斯普林那注视着恺撒的眼睛,吐出了那句被收入莎士比亚著作的不朽名言:“当心3月15日。”

恺撒不同于罗马城中的凡夫俗子。在内心深处,他对任何天意和噩兆都不屑一顾,而只是出于尊重风俗和取悦众人的目的,对这些迷信活动敷衍了事。他无疑收到了伊特鲁里亚占卜师的警告,但极有可能对此一笑了之。

卡西乌斯府邸,清晨

布鲁图并不是这场阴谋的唯一主使。另一位重要角色,卡西乌斯生性暴躁,傲慢无常,这些特质令他成为一名罗马军团的杰出统帅,但恺撒的远见卓识和个人声望却令他望尘莫及。今天,在他家中,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奴隶们正在为异常整洁的房间进行最后的装饰。效力多年的奴仆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们正为即将到来的庆典进行准备……但是要庆祝什么?眼前的一切与刺杀恺撒的行动毫无关系,众人对这场阴谋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阴差阳错的巧合,卡西乌斯的儿子将在今天,即3月15日成年,因此他必须在当日身穿成人托加(白色长袍,toga virilis)。他的名字来自父亲盖乌斯·卡西乌斯,时年介于14岁至16岁。昨晚,在上床就寝前,他已经经历了正式迈入成人世界的仪式。他拿起自己的男孩长袍(镶绯红边白长袍)和垂饰,那是一条带有好运符咒的贴身项链,将它们放在家中的小圣坛上,这里供奉着古罗马的家庭守护神拉列斯,以及赫赫有名的先祖们的蜡质遗容面罩。随后,依照祖制,他身穿洁白无瑕的长袍上床就寝。

卡西乌斯当时的心境不难想象,这位坐卧不安的父亲一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面不得不心不在焉地挤出自豪的笑容。今天作为一名父亲,他必须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但在内心深处,他一定暗中咒骂恺撒为如此重要的家族纪念日蒙上了“阴霾”。

他的儿子此刻身穿白色的成人长袍,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此时,依照祖制和律法,父子二人应该穿过古罗马广场,前往卡比托利欧山,将这个年轻男人的姓名写入罗马帝国档案馆的公民名单。

他们身边簇拥着亲朋好友和父亲的众多门客,以及不请自来的各色宾客。

此刻,他们正在与卡西乌斯进行交谈。在众人眼中,这些不过是前来庆祝的朋友和元老同僚,这是主人声望和权势的一种象征。没有人意识到,这些参与密谋的元老即将护送卡西乌斯前往元老院,并就此改写历史。

只要稍加留意,不难察觉人群中神色怪异的人正挤眉弄眼和窃窃私语,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马库斯·尤利乌斯·布鲁图。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慌张地从柱子后面一闪而过。

最后的仪式结束后进行了一场简短的祭祀活动,人群在卡西乌斯心不在焉的寒暄中从府邸中散去,只见他们从门上高悬的幸运花环下穿过,鱼贯步出大门。府邸的主人面带微笑,身旁的儿子在度过了奇怪的一天之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身后簇拥着前来道贺的人们,在一片嘈杂的喧闹中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当府内的人群散尽后,屋外的道路上开始出现涌动的人流,这场阴谋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特韦雷岛,早晨6时20分

一名奴隶关上门,抬头望去,只见空中盘旋着一个黑影。那是一只猛禽,或许是秃鹰,正在空中缓慢而威严地飞翔。它正在进行侦察,搜寻一切可能出现的猎物,城市中随处可见的鸽子、斑鸠和啮齿类动物为它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它的出现没有逃过一位占卜师的双眼,这名伫立在附近神庙中的男子注视着这只猛禽,希望在它的飞行轨迹中捕捉到一丝神迹,无论是幸运还是不祥。当鸟的轮廓出现在东方无比耀眼的天幕中时,占卜师不禁皱起了浓密的眉毛,看着它掉转方向,继续在空中进行大范围盘旋。它要飞向哪里?诸神为何不将这只猛禽“推向”特别的方向,向他传递一种明确的信息?这名占卜师的思维与动物的天性仿佛南辕北辙。猛禽在空中盘旋的目的只是寻找食物,而并非受到神灵的召唤。经过一番徒劳的搜索后,这只猛禽准备离开。它突然奋力震动双翅,背着初升的朝阳,从特韦雷河上空掠过,飞向林木葳蕤的乡野大地。占卜师的目光久久追随着突然改变方向的猛禽,直到它变成远方的一个黑点,随即带着古怪的笑容望向地面,陷入沉思。其中的信息清晰而不祥。一只飞向日落之处的猛禽,意味着当权者将要大难临头。

几分钟后,这只猛禽出现在特韦雷岛长长的轮廓上空。在它张开的羽翼之下行进着一小股军队。只见这队全副武装的罗马军团士兵一手持盾,一手握矛,正在穿过岛上的桥梁,向罗马城外进发。从空中俯瞰,他们宛若一条暗红色的河流,成百上千件披风在整齐的脚步起落声中如波浪般翻滚起伏。军歌熟悉的节拍中夹杂着兵器、甲胄以及各式金属制品碰撞发出的铛铛声,穿过一层层驻足围观的行人向城外飘去。众多突然打开的窗户中,人们争相探出脑袋观看这场行军盛况。这支部队象征着罗马的力量,这座城市也因此被赋予了书写未来数百年历史的魔力。

这支队伍或许只包括寥寥数个百人团,而不是早已进驻特韦雷岛的整个罗马军团(包含5 000名士兵的庞大兵力)。这支部队的名称我们不得而知,但据历史学家施特劳斯称,与入伍不久的新兵不同,这显然是一群久经沙场的老兵,至少拥有极为丰富的作战经验。多年来,他们追随恺撒的脚步南征北战。即便从中挑出几名士兵(按照他们的身手和经验,或许只需要一名士兵),也足以在今天的场合挽救恺撒的生命。然而此刻他们却正在列队远行,只留下恺撒独自面对宿命的审判。这些士兵没有参加讨伐帕提亚人的战争。他们是马库斯·埃米利乌斯·李必达的手下,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恺撒刚刚宣布了对李必达的最新任命:四天之后,他就将出任纳尔邦西斯行省和近西班牙行省的新任执政官。昨晚李必达很可能就留宿军营,置身这些即将随他赴任的士兵之中。此时,他们即将离开罗马,在都城外进行操演。此刻李必达或许就跨坐在白马之上,迎着众人的目光挺立队首。而他同样整装待发,留下恺撒独自面对命运。

恺撒府邸,早晨6时20分许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日子。狂风在城市上空肆虐,翻滚着涌入街巷和房屋,人们不由得裹紧了身上厚厚的斗篷和披风。空气中找不到一丝阳光的温暖。

在恺撒居住的国家公寓中,奴隶们已经开始烧水,为这位伟大的统帅准备早餐——一顿简易的早餐,一如往常。

此刻,他正背对众人端坐在折凳上,那是一张没有靠背的折叠坐凳,就是军营统帅大帐中的常见样式。几名奴隶正用油膏和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恺撒在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中养成了粗犷的性格,但他对自己的仪容格外在意。尽管他日渐灰白的头发令无数男女痴迷,但发量逐渐稀疏的事实却成了一个难言之隐。据史料记载,在岁月流逝中日渐消失的头发令恺撒不胜其烦。而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耐心地将所有头发向前梳理,就像他的雕像中的常见发式那样。这就是两名奴隶此刻正在进行的工作。

与此同时,屋外四周院墙下的砖砌长凳上已经挤满了守候多时的请愿人群,人们纷纷请求觐见恺撒,希望自己的问题能够获得他慷慨的关注或建议,因为他即将告别罗马数月之久。沉重的门闩突然发出嘎吱的声响,众人立刻鸦雀无声。一个身材矮小的秃顶胖子从门后闪了出来,只见他一手举着蜡片、一手握笔。他是一位唱名官,这名奴隶负责对请愿者的身份进行核对,以便对他们“进行分类”,从而加快恺撒接见访民的速度。此刻他开始对众人的姓名进行逐一登记。

恺撒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就这样开始了。一如往常,但据苏维托尼乌斯称,在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后,恺撒已经筋疲力尽。他可能遭受了癫痫引发的**。苏维托尼乌斯声称,恺撒最近饱受昏厥和噩梦的折磨,并曾至少两次癫痫发作,据称这种疾病在非洲的塔普苏斯战役期间首次在他身上发作,或许导致他未能参加锁定胜局的进攻。事实真相扑朔迷离。包括巴里·施特劳斯在内的一些学者认为,关于恺撒健康状况的种种传闻,很可能由他的支持者在刺杀发生后刻意编造并进行传播,目的就是掩盖导致他遇刺身亡的明显误判。

恺撒府邸,早晨7时许:占卜师纷纷入宫

卡尔普尼亚心潮澎湃。她忧心忡忡,试图说服恺撒同意留在家中,将元老院的会议推迟到翌日。或许她对于袭击的强烈预感超出了我们的预想。苏维托尼乌斯告诉我们,这种恐惧在“恺撒长时间的犹豫”中得到了印证,尽管他并不是一个被迷信思想左右的人。最终,他还是在卡尔普尼亚的恳求下妥协了,在宫中宣布召见占卜师。有人认为,恺撒推迟会议的愿望来自身体不适,因为只为平息妻子的忧虑就将如此重要的元老院会议延期着实令人不可思议。如果确实如此,安提斯提乌斯一定也受到了召见,作为恺撒的御用医师,正是这个人在数小时后查验了他毫无生气的遗体。

庞培元老院,早晨7时:角斗士集合

一名奴隶正在主人的庄园外清扫昨夜大风留下的满地落叶和垃圾。紧紧捆扎在扫帚上的枝条,以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不断划过人行步道,仿佛正在书写一道道长长的笔画。扫帚有条不紊地擦过石板路,发出声声悠长的叹息,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队占据了整条街道的男人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他走来。奴隶一动不动,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们。只见这些人无一例外肌肉发达、魁梧健壮,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男人。军团士兵?似乎不是。摔跤手?也不尽然,他们的长发在头顶绾起高高的马尾发髻。看上去就像一群——角斗士。奴隶目不转睛地瞪大了双眼,加快了打扫的速度,随后转身退入庄园,赶在角斗士到来前关上了沉重的缀满铜钉的大门。他们目光专注,步态威严。市民们在其中发现了许多家喻户晓的角斗手和冠军。

这群角斗士为何会出现在清晨7点的街道上?原来他们受雇并效力于昨夜宴会上的另一位客人——德西穆斯。他们人数众多,约百人,或许就来自德西穆斯自己开办的角斗士学校。这伙人使用兵器进行近身搏斗的能力鲜有人能匹敌。在这场阴谋中,他们的使命是阻止一切来自恺撒支持者的潜在干扰,甚至在必要情况下封锁元老院的入口。他们径直进入庞培剧场的巨大花园,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在元老院会议上进行角斗士表演的传统由来已久。一旦有人提出质疑,就将被告知他们奉命前来抓捕一名背叛主人的角斗士……在一片静寂中,角斗士蹲伏在柱廊下,仿佛一群伺机扑向猎物的猛兽。此刻距离早晨8点的元老院会议还有一个小时。

与此同时,卡西乌斯陪同儿子前往位于卡比托利欧山的罗马国家档案馆,并将他的名字加入公民名单后拥抱了他,随后在几乎所有同谋的陪同下将他送回府邸。随后卡西乌斯、布鲁图以及其他元老向庞培剧场赶去。从卡比托利欧山上放眼望去,由崭新大理石筑成的巨大建筑就矗立在山下。它就像一个挑战,散发着令众人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引力。

恺撒宅邸,早晨7时45分:恺撒决定缺席元老院会议

在前往元老院的途中,密谋者无从得知,他们刚一离开卡比托利欧山,恺撒就做出了缺席这次会议的决定。占卜师们的最新占卜结果显示,此行凶多吉少。恺撒就在现场,凝视着被掏空内脏的动物尸体,面前鲜血淋淋的尖刀刚刚完成了开膛破肚的使命。此时,卡尔普尼亚正用哀怨的眼神注视着他。恺撒随即微笑着宽慰地拍了拍妻子的脸颊,告诉她自己不会出席会议。

恺撒转向自己的副官,向他口述了一份给安东尼的短信,安东尼的住所就在附近,在信中恺撒要求他前往元老院,以执政官的身份宣布会议取消。

卡尔普尼亚如释重负,精疲力竭地瘫倒在身旁的卧椅上。不眠之夜的煎熬和连日来的焦虑不安令她的身心濒临崩溃。

恺撒再次默诵短信内容,并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出于他独特的嗜好,恺撒将这张莎草纸反复对折,使其看上去就像一本便笺簿。在折完纸后,他将短信交给自己的副官,后者步伐坚定地走向住宅的出口。苏维托尼乌斯指出,只有恺撒保持着这种怪癖,将文书像风箱一样进行对折,而在以往,“执政官和裁判官都习惯于保持信纸的完好和平整”。

庞培元老院,上午8时许:密谋者到达会场严阵以待

无论议员还是密谋者都对恺撒的决定一无所知。在恺撒到来之前,众人照常开始处理烦琐的政务。作为市执政官,布鲁图负责对众多请愿逐一过目,解决纠纷和各种法律问题。他选择在庞培剧场庞大花园四周的柱廊下处理公务,这里摆放着许多高背靠椅。他异常冷静地对每一位请愿者报以微笑,看上去平静而专注。但他此刻的心境却与表面所见相去甚远。布鲁图的内心深处早已被各种情绪、恐惧和焦虑占据。他不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角斗士,只见他们静静地蹲坐在半明半暗的柱廊中。布鲁图明白,整个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任何意外都会导致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他的目光与卡西乌斯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后者似乎也失去了清晨时的自信。他眼神迷离,不时低头凝视地面,而当他重新昂起头时,双眼又恢复了久违的自信。

其余元老和密谋者同样强装镇定以掩饰紧张的心情。在柱廊的一侧,他们的副官默不作声地捧着手中的山毛榉木箱,这些箱子略高于一拃,可以容纳半打卷轴,今天,箱子里盛放着元老们需要使用的文书。没有人知道,箱内纸张中隐藏的短剑,即将为恺撒送上致命一击……就这样,在众多谍战电影问世前数千年,密谋者已经通过后门,成功将兵器偷偷带入了元老院雄伟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