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宅邸,上午8时:安东尼收到恺撒的短信
高卢奴隶的绿色瞳孔令人触目惊心。当马克·安东尼的迦太基仆人打开宅邸大门时,一个巨大而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姜黄色胡须下的皮肤白皙无比。此刻他的心情无疑就像在战场上面对高卢战士的恺撒军团,这些异族同类雄伟的体格令人望而生畏。这个强壮而骄傲的民族拥有古老的历史传统,与迦太基人如出一辙。此时高卢奴隶的面前就站着一个迦太基人。这短短几英尺的距离浓缩了罗马帝国横跨地中海和欧洲大陆的霸权扩张史。然而此刻,面面相觑的两人无暇顾及历史。眼前的一幕在当时极为普遍。高卢人和迦太基人都保持着在自己占领的土地上,从被征服的族群中挑选奴隶的传统。恺撒的高卢奴隶奉命前来传达短信,片刻之后他便站在了安东尼宽大宅邸的中庭,环视四周,墙上的壁画闪烁着明亮的色彩,刚刚修葺完成的天花板弥漫着干燥木材的强烈气味。这座典雅的宅邸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从赫尔墨斯雕像面部冒出的汩汩细流,源源不断地落入水盆,然后溢入房屋正中的方形水槽,漾起一圈圈优雅的波纹,将水面上跳跃的阳光投向四周的墙壁。
恺撒的奴隶并没有等候太久,安东尼的副官在亲手接过短信后就向他发出了返回的指令,转身向自己的主人走去。让我们跟随他的脚步。
在穿过内庭巨大的花园后,这位副官来到了主人身前。他的主人背对众人而坐,**着胸膛,一名奴隶正在为他浓密的鬈发进行最后的梳理。他挥手示意奴隶退下,然后转过身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安东尼宽阔而强壮的胸膛,他的身体因常年体育锻炼而保持着刀刻斧凿的线条。双眼又黑又大,迷人的皱纹从眼角向太阳穴蔓延,仿佛一轮光芒四射的红日。双唇饱满,每当微笑时,嘴角浮现的细纹在高耸的颧骨和有力的下颌衬托下,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平添了一股阳刚之气。今天,他浓密而卷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这张明媚而坚毅的脸庞令人过目难忘。那是一张39岁的男人活力满满的面庞。
他大大的褐色双眸向副官投来一束疑惑的目光。面前的男人随即俯首弯腰,双手向他呈上恺撒的短信。看到短信的内容,安东尼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的脸庞在不断出现的迷人皱纹中熠熠生辉。元老院会议取消的消息令他心情舒畅。今天本应是多拉贝拉——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男人当选执政官的日子。而如今,随着恺撒即将离开罗马开始远行,这一任命也变得遥遥无期。今天在一个好消息中拉开了序幕……
特韦雷河对岸的庄园,上午8时20分:克娄巴特拉
此刻,在距安东尼几英里之外的特韦雷河对岸,另一只手正抓着一张莎草纸,而纸上的文字略显陌生。组成这些词句的并不是拉丁字母,而是希腊字母。克娄巴特拉的目光摩挲着一个个字母,这些内容是几周前由底比斯的一名抄写员仔细撰写的。在信中,一位高级官员就一座大型神庙的管理工作向身在异国的克娄巴特拉进行了汇报。尽管长达数周的通信时间似乎稍显漫长,然而回到当时的年代,这仅仅相当于召集一次政府会议所需的时间,因为信息传播的速度从未如此迅速。
在自己家族统治下的托勒密王朝,作为官方行政语言,克娄巴特拉说着一口流利的希腊语,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包括底比斯在内的穷乡僻壤的古埃及通俗文字了如指掌。自出生以来,克娄巴特拉就对日常生活中多种多样的语言文化习以为常,甚至对各种外文字母见怪不怪。这种情形大抵类似于克娄巴特拉生活在现代世界的纽约、伦敦、温哥华、香港或迪拜等国际都市。
而这对于人们理解她的超越时代的思维方式至关重要。如果突然穿越时光进入未来世界,她将轻而易举化身为大型跨国公司的高管,搭乘私人飞机参加海外会谈,频繁在上流社交场所露面。而且,她或许要比自己的男性同事更加如鱼得水……
尽管生活在遥远的古代,但克娄巴特拉的身体里却栖息着一个现代女性的灵魂。她天性自由、无拘无束、内心强大,在一个女性同胞普遍屈从于文化“罩袍”束缚、在男性沙文主义无孔不入的社会中,扮演了关键的时代角色。
她稍作停顿,仰起头来,目光越过莎草纸上的文字,投向大理石阳台外的树枝,一只斑鸠正在那里发出咕咕的叫声。随后,她的目光离开斑鸠,掠过特韦雷河岸区,飘散在永恒之城的天际尽头。
和耶路撒冷一样,在地中海地区、欧洲大陆,甚至整个世界中,罗马或许称得上一座语言类型最为丰富的城市(包括当时广为流传的重要方言)。这里活跃着包括高卢语、伊比利亚语、日耳曼语、希伯来语、阿拉姆语、迦太基语、伊特鲁里亚语,以及极有可能伴随商人和水手的活动,从努比亚、叙利亚、亚美尼亚和印度等遥远国度传来的各种语言。
理所当然,拉丁语和希腊语的传播范围最为广泛,上流社会通常使用双语交流。然而,当你从意大利半岛南部向东出发,拉丁语的使用逐渐减少,希腊语开始成为官方语言,希腊自不待言,就连包括土耳其在内的整个中东地区乃至埃及,都成了希腊语的世界。这或许是希腊文化和亚历山大大帝最为伟大的特殊馈赠。作为古代世界存在的第八大奇观——希腊文化,在广袤的领土上蔓延生长,为不同的大陆和人民带来了智慧的光芒和开放的思想。它所产生的影响将在未来数百年间绵延不绝。无怪乎福音书由希腊语创作。无怪乎克娄巴特拉选择用希腊语向他的爱人恺撒倾诉衷肠。
庞培元老院,上午8时30分:密谋者的惊魂时刻
此时,在庞培元老院,紧张的气氛开始在密谋者中蔓延。恺撒迟迟没有现身,原因不得而知。密谋者中有一对名叫卡斯卡的兄弟。据普鲁塔克称,一个男人走向两兄弟中的一位,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卡斯卡,你自己守口如瓶,可是布鲁图已经全都告诉我们了。”就在卡斯卡错愕之时,另一个人面带微笑接着说道:“我亲爱的朋友,难道你忘了自己一夜暴富,在建筑行业呼风唤雨的原因吗?”卡斯卡茫然无措地望着他,鬼迷心窍一般,他险些泄露即将发生的刺杀阴谋!
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在等待恺撒的过程中充斥着一个接一个的巧合,将提心吊胆的密谋者们变成了一群惊弓之鸟。几分钟后,一个人来到了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布鲁图和卡西乌斯身旁。此人正是普布利乌斯·波皮利乌斯·拉埃纳斯(Publius Popillius Laenas)。在向二人致意时,他的神态似乎异常恭敬。随后他凑近二人中的一位,低声说道:“我祈祷上天保佑,为你的计划赐予一个完美结局。”然后转身离开。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寒而栗。难道阴谋已经败露?恺撒的卫兵会不会从门口一拥而入,将他们一网打尽?心中揣度着这种可能的结局,众人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毋庸置疑,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继续等待。成败将在瞬间决定。
密谋者三五成群陆续抵达,他们分别围聚在卡西乌斯和布鲁图身边,其余的人则各行其是。紧张的空气令人窒息:有人将手探入长袍的褶皱,摩挲着剑柄的圆头;有人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然而,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的人数又有多少?没有人知道答案,但与现场攒动的人群相比,他们的人数无疑微不足道。在恺撒统治时期,元老总数约为900人,然而在3月15日月中日当天缺席的元老数目也相当可观。除去每次会议庞大的缺席人数外,大厅的面积(3 600平方英尺)以及恺撒本人迟到造成的不利影响也应考虑在内。有人称,当天至少有400人到场;与此同时,包括历史学家巴里·施特劳斯在内的另一些人则认为,当天出席的人数介于100到200人之间。可以确定的是,实际参与行刺的人数寥寥无几,据苏维托尼乌斯称,有60多人。有人甚至认为只有30人左右。无论如何,如此庞大的密谋者人数意味着,当天到场的人中不仅有元老院元老,还包括贵族阶层的代表。
西塞罗当时也来到了现场。他对整场阴谋一清二楚,却没有参与最后的行动,也就是说,他没有参加刺杀行动。或许其过人的口才破坏了同伙对他的信赖。
最为匪夷所思的是,即便称不上恩重如山,大部分行刺者也都曾或多或少蒙受恺撒的恩典。很多人在战场上承蒙恺撒的救命之恩。那些曾经协助庞培对抗恺撒的死敌,在战争结束后随即获得了赦免,他们也因此保全了自己的尊严和在元老院中的地位,或许还有幸被委以重任。生而为人,这种背叛卑鄙至极。
密谋者中当然不乏曾经忠诚而如今心灰意懒的支持者、死敌庞培伺机复仇的党羽以及利欲熏心的元老院元老。
然而布鲁图的故事却着实令人瞠目结舌。详情如下:
作为共和国开国元勋的后代,布鲁图出身显赫。尽管父亲为庞培所杀,他依然加入了庞培的阵营与恺撒对抗,并曾联合庞培与恺撒在著名的法萨罗战役中一较高下。然而,恺撒却一直对他青睐有加……或许因为他是恺撒第一位挚爱——塞维利亚(Servilia)的儿子,又或许,恺撒怀疑自己就是他的亲生父亲,然而真相将永远不为人知。
伊娃·坎塔雷拉教授称:“塞维利亚和恺撒之间的关系不同于这位独裁者的任何一段风流韵事。她是唯一一个令恺撒在几十年间念念不忘的女人,在此期间,以风流闻名的恺撒自然不会放过拈花惹草、及时行乐的机会。然而只有塞维利亚与恺撒维持着一段超越了**的关系,而且关于布鲁图就是恺撒儿子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在当时也甚嚣尘上。”
因此,在战斗开始之前,恺撒就传令部将,不准杀死布鲁图。如果他拒绝被俘,就网开一面任其逃生。不出恺撒所料。战败后的布鲁图落荒而逃,还从藏身之处(位于塞萨利的拉里萨)向恺撒送来消息,后者在获知布鲁图生还的消息后欣喜若狂,并邀请他与自己相见,两人尽释前嫌。在会面时,布鲁图为自己的好友(随后成为阴谋策划者之一的)卡西乌斯向恺撒请求宽恕,为了证明自己对布鲁图的偏爱,恺撒甚至任命卡西乌斯为山南高卢行省的执政官……然而,几个小时后,卡西乌斯就将用一把刺入恺撒身体的短剑向他表示感谢。
最后,作为恺撒的忠诚部下,安东尼也进入了阴谋策划者的死亡名单。然而,布鲁图提出反对意见,并试图通过安东尼的安然无恙告诉罗马人民,整个计划的目的只是铲除独裁者恺撒,而不是对他的政治派系赶尽杀绝。而且,他自负地相信,刺杀成功后安东尼会加入自己的阵营。对于布鲁图和他的所有同谋来说,这次失算引发的后果将被证明为一场灾难。
上午9时许:恺撒没有出现
安东尼的到来令密谋者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向他围拢过来。三言两语之间,安东尼宣布了恺撒缺席的决定。至于原因——占卜师们在占卜时发现了不祥的预兆。在最初的惊诧和沮丧过后,人群中爆发出各种声音,有人高声叫喊,有人大声欢呼。有人一边迅速离开,一边抱怨白白浪费的时间。其余的人则大喊大叫宣泄不满。得知恺撒缺席的消息,一个奴隶搬走了他的黄金座椅。密谋者聚成一团,酝酿着下一步的行动。这是所有同谋首次共聚一堂。谁能想到只有西塞罗才对所有阴谋参与者了如指掌。他们决定派出一名恺撒深信不疑的亲信劝说他出席会议。作为恺撒的军团长、同党和长期密友,同时也是密谋者之一的德西穆斯被众人选中。几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表情凝重、思绪万千。如果此行未能成功,恺撒就将毫发无损地踏上讨伐帕提亚人的征程,这场箭在弦上的阴谋将会就此暴露,所有参与者,包括自己在内,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街角处,他毫无防备地与另一个步伐坚定、神情专注的男人迎头相撞——阿特米多鲁斯,这位希腊哲学家迫切地想要提醒恺撒即将到来的袭击。他口干舌燥,冒汗的双手依旧紧握着莎草纸,仿佛已经为改写历史做好了准备。两个男人向对方投去匆匆一瞥。他们分别象征着截然相反的历史轨迹:恺撒逃过一劫,或者遇刺身亡。身为一名自由民,哲学家阿特米多鲁斯在这位强悍的罗马政客面前垂下了头,侧身让出了道路。而这一幕在阴差阳错中预示了随后的历史走势。
恺撒宫殿,上午9时45分:德西穆斯赶到
德西穆斯径直越过等候恺撒接见的访客队伍。看到德西穆斯,唱名官——一名负责分类登记请愿者的奴隶——立即将他引向自己的主人。德西穆斯来到恺撒面前,后者立刻在这位老朋友身上嗅出了一丝异样。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前额反常地挂满汗珠,语气激动,口中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紧张和不安。然而,恺撒非但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反而感同身受地想要弄清是什么使自己的朋友如此焦躁。“恺撒,你疯了吗?”德西穆斯说道。据古代作家大马士革的尼古拉斯记载:“你怎么会对一个女人的梦呓和那帮蠢货口中的预兆信以为真?”德西穆斯开始了对占卜师的冷嘲热讽,并警告恺撒,他缺席会议的决定将被视为对元老院的冒犯。不难想象由此将会引发的诽谤谩骂和纷至沓来的控诉。德西穆斯随后将矛头指向了恺撒的妻子卡尔普尼亚,他质问道:“如果这个女人的梦境如您所愿,结果又将如何?”他告诉恺撒,这种拒绝前往元老院的态度,将被解读为傲慢和冷漠,他的朋友也将因此受到毫无必要的牵连,从而无力对恺撒进行辩护。恺撒对罗马人民和元老院的责任感此时在何处?
德西穆斯的脖子在慷慨陈词中青筋暴起,看着眼前罕见的一幕,恺撒暗中思忖,自己是否低估了拒绝前往元老院的后果。事后看来,他缺席元老院会议的决定完全正确,反而是对密友的信任将令他追悔莫及。而后者,据大马士革的尼古拉斯称,向他献上了一份完美的变通方案:如果他对当日的不吉之说深信不疑,最好亲自向众人宣布会议推迟的消息。此时,门后的卡尔普尼亚,一边提心吊胆地听着一切,一边暗自祈求自己的男人不要回心转意……
马库斯·布鲁图宅邸:上午10时许
波尔西亚——马库斯·布鲁图的妻子、恺撒的死敌,此刻正心急如焚。她对元老院的谈话一无所知。她感到胸闷气短,几乎无法站立,街道上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冲出去一探究竟。她向每一个从罗马广场归来的人打听消息,同时尽一切可能打发手下前去探听布鲁图的情况……
与她们的丈夫相比,这些作为妻子的女性往往遭到忽略。在女人们的行为举止和喜怒哀乐中,往往隐藏着关于丈夫的大量信息。波尔西亚面色苍白,显得毫无血色,尽管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半张的嘴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突然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板上。侍女们尖叫着乱作一团,邻居们闻声也前来敲门探望。“波尔西亚暴毙的流言开始在人群中蔓延。”普鲁塔克这样写道。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加离奇。
几分钟后,波尔西亚苏醒过来。而与此同时,她已经身亡的消息开始不胫而走,最终由一名气喘吁吁的奴隶带给了布鲁图。此刻他内心的波澜可想而知,在赶回家中一探究竟的冲动折磨下,布鲁图急不可耐地希望获得妻子的最新消息……尽管如此,他依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中明白,自己此刻必须全神贯注地投入刺杀恺撒的行动中。“显而易见,这个不幸的消息令布鲁图五内俱焚,”普鲁塔克写道,“但他没有就此将民族大义抛之脑后,一味沉浸在悲伤的个人遭遇中。”
恺撒家中,上午10时20分:恺撒准备出发
恺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好友德西穆斯的双眼。良久之后,一只旋木雀吸引了他的视线,恺撒的目光追随这只小鸟,在花园中的桃金娘枝头一路跳跃而去。只见他如释重负地再次望向自己的朋友。大功告成,他同意前往元老院。
然而恺撒并没有立即动身。他对自己的形象格外在意。他穿上贴身羊毛短袍(当时依然寒风肆虐),外罩暗红绣金长袍,元老院允许他随时穿着这种特别为凯旋仪式准备的统帅装束,脚踏金色凉鞋。奴隶们对他日渐稀疏的头发进行了长达数分钟的悉心打理。
随后恺撒照例戴上了他的桂冠(恶毒的流言认为这只是为了掩盖他光秃的头顶)。现在,他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然而,就在恺撒和德西穆斯正要走出房间时,意外发生了。这堪称未来数百年间最为激烈的预兆之一。门廊中的一尊恺撒雕像突然跌落,粉身碎骨。两个男人在惊诧中转身,良久无语。德西穆斯唯恐功亏一篑,暗中咒骂这诡异的巧合。然而恺撒心意已决,只见他向宅邸的大门走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卡尔普尼亚愈发强烈地感到,自己的丈夫正在坠入悲剧的深渊。突然,恺撒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的双眼。在深情对视之间,两人并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的相见。恺撒随即穿过前门准备出发,在那里,一小队护卫和一顶轿子正静候着他的到来。卡尔普尼亚伫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就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她目送着丈夫离开,当大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刹那,屋内立刻被空虚填满。在她的灵魂深处,尚且残留一丝暖意,来自那最后的深情回眸。
恺撒家中,上午10时25分:向恺撒发出警告的奴隶
恺撒刚一走出屋子,头上的桂冠就险些被狂风掀飞。在伸手扣上桂冠的同时,一个奴隶进入了他的视线,这个黑皮肤的鬈发年轻人正奋力从门口向他靠近,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见他瞬间就被争相目睹恺撒英姿的汹涌人流推向一边。这个奴隶锲而不舍地在高举双手为恺撒欢呼的人群中艰难前进,直到负责保护恺撒的扈从伸出强壮的手臂将他抓住,并死死按在墙壁上。他泄露天机的企图以失败告终。
他究竟是谁?要向恺撒发出什么警报?一直以来,众多古代历史学家对此充满好奇。普鲁塔克称,他是一位元老豢养的家奴。至于他的行为是自愿,抑或隐藏着主人的授意,我们不得而知。或许某位立场友好的元老在会议大厅觉察到密谋者获知恺撒缺席后的失望之情,尤其是布鲁图得知妻子暴毙后依然不动声色的诡异反应之后,洞悉了这个不可告人的阴谋。据推测,这名奴隶(抑或他的背后主使)并不清楚袭击的具体细节。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做出了他力所能及的唯一选择,正如普鲁塔克所述:“在簇拥在恺撒周围的人潮裹挟之下,他奋力挤入屋内,出现在卡尔普尼亚面前,并请求她庇护自己,直到恺撒返回,因为自己有重要情况向他汇报。”
上午10时30分:走向死亡的恺撒
恺撒爬上轿子,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仿佛正在参加一场宴会。尽管刚刚解散了自己的私人卫队,这些忠诚的伊比利亚战士总是手握出鞘的利刃紧随恺撒左右,但他此时并不孤单。在他身边簇拥着如潮的人流,使这趟旅程看上去就像一场游行。人群中还有24名扈从及众多裁判官和恺撒的专属随从(鉴于他最高大祭司的身份),以及大量市民、自由民、奴隶和外国人。
轿子在8名奴隶的肩膀上缓缓升起,开始移动,刺绣的窗帘伴随起落的脚步不住摇晃着。游行队伍从驻足围观的路人眼前经过,沿途的窗户和阳台传来人们为恺撒发出的欢呼声。在所有人眼中,无论是支持者还是敌人,他俨然就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历史英雄。
轿子被高高举过头顶,从很远的地方也能一览无余。人们纷纷从店铺中涌出,争相上前瞻仰这位伟大的统帅,有人托起自己的孩子窥探侧卧在轿中的恺撒,有人(尽管寥寥无几)壮着胆子从远处向他发起抗议,但很快便被淹没在恺撒支持者的辱骂声中。尽管安娜·裴伦娜节的庆祝活动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之中,游行队伍四周依然聚集着数目可观的行人。尽管其中大多是他的支持者,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希望获得恺撒的帮助,期待为亲友寻求建议,并伺机向他呈送请愿书信。我们对确切的前进路线不得而知,但据估算全部路程介于1 400英尺到1 500英尺之间,考虑到围观的人群和山坡的地势,大约需要45分钟时间。
世人难免好奇,彼时恺撒是否明白,风姿绰约的罗马城正在接受他有生以来的最后一次检阅,罗马仿佛在向这个赋予她卓越风貌的男人依依惜别。行进中的队伍笼罩在一股不祥而肃杀的气氛之中。
这座熟悉的城市在与恺撒的诀别中呈现出怎样的风景?那些散布在茱莉亚大教堂和古罗马广场讲坛之间的纪念碑、神庙以及众多建筑依次映入恺撒的眼帘,其中两处令他念念不忘,分别象征着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两位重要人物。这两个为他带来荣耀和爱的人正是韦辛格托里克斯(Vercingetorix)和克娄巴特拉。
此刻,恺撒乘坐的轿子正在经过玛默监狱(the Mamertine Prison),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段征战高卢的时光,而他的死敌,高卢首领韦辛格托里克斯投降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恺撒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场年代久远的胜利和凯旋的队伍,在经过漫长的囚禁岁月之后,他就是在这里将自己的死敌送上了绞刑架。恺撒在唏嘘感慨中缅怀着浴血高卢的峥嵘岁月,记忆中的画面是如此壮怀激**而又生机勃勃。
稍远处由他亲自监督修建(为数不多在他有生之年建成完工的建筑)的恺撒广场,令恺撒心头为之一颤。当年落成庆典的场景伴随着横扫高卢、埃及、本都王国和非洲大陆的记忆,依然鲜活如昨。正是那时,恺撒命人刻下了“我来,我见,我征服”的巨大标语,并在满载战利品和战俘的游行中巡回展览。
在从埃及凯旋时,他在游行中展示了一幅巨大的尼罗河画像和一座亚历山大城灯塔模型。更有甚者,一场大型海军战役也被搬上了舞台,为此他下令专程将4 000名桨手和众多被俘的埃及战舰运往罗马。罗马人民看到长颈鹿时的震惊一幕令人记忆犹新。他们将这种从未见过的动物命名为“驼豹”,因为在它们形似骆驼的身躯上覆盖着猎豹一样的斑点。在人们的记忆中,克娄巴特拉的妹妹同样戴着镣铐出现在游行队伍中。
而经过维纳斯神庙时,恺撒不禁心潮澎湃,无限柔情涌入胸间,脑海中浮现出珍藏其中的众多艺术精品,其中就包括他的挚爱——克娄巴特拉的雕像。这尊令人震撼的镀金铜像与维纳斯的雕像并肩而立,并将世代流传。身为众人眼中古往今来最为伟大的罗马后裔之一,恺撒明令禁止任何人触摸这尊雕像。尽管我们无缘一睹真容,但她或许与来自埃及的爱情女神伊希斯有着相似的外表,也因此得以与维纳斯相提并论(并相伴左右)。一些学者声称,她全身**,另一些学者的说法则截然相反。毋庸置疑,这是一尊美丽而性感的女性雕塑,以至在几乎两百年之后,阿庇安告诉后人,这座“美轮美奂”的雕像依然矗立在神庙中。诚然,在供奉着战利品的神庙中,这尊特殊的雕塑不仅象征着一次简单的征服,还见证了一颗被俘虏的心。恺撒一片痴心,将一尊异域女王的雕像供奉在古罗马广场的神圣庙宇中,这堪称一份至高无上的殊荣,甚至还蕴藏着更为深远的含义……
庞培元老院,正午12时许:尤利乌斯·恺撒驾到
恺撒乘坐的轿子进入了庞培剧场巨大的柱廊庭院。集结在此的角斗士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训练有素的体格没有逃过这位伟大统帅经验丰富的双眼。看着眉头紧锁的恺撒,一路相伴左右的德西穆斯立刻上前,轻描淡写地搬出追捕角斗士“逃兵”的托词,对他们不合时宜的出现进行搪塞。
《高卢战记》记述了恺撒为高卢人设下的各种圈套,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眼前的一幕竟没有引起他的怀疑。或许柱廊中混乱的景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往来穿梭其中的人流正忙于处理法律纠纷和各种事务。
恺撒的到来令所有密谋者的精神为之一振。此时此刻,这场阴谋一触即发。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名奴隶搀扶着恺撒走下轿子。一位元老走向恺撒,这一幕令所有人霎时面如死灰。此人正是波皮利乌斯·拉埃纳斯。正是他告诉布鲁图和卡西乌斯,自己知道了整个计划,并暗示他们应该加快行动步伐。他们眼睁睁看着他穿过在场的人群,抢在所有人之前来到恺撒身前。此时,他正在与恺撒交谈。布鲁图与卡西乌斯面面相觑,其他密谋者莫不噤若寒蝉。由于对元老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最令他们担心的是,他已将整个阴谋向恺撒和盘托出。这令人狂乱的时刻仿佛永恒一样漫长。卡西乌斯和一些元老已经伸手按住了各自剑柄冰冷的圆头,做好了自戮的准备。就在这时,布鲁图发现元老拉埃纳斯的肢体语言并没有显露告密者的特征,而更像是一位请愿者。此时布鲁图无法提醒其他同伙,周围混杂着对阴谋毫不知情的人群,但他设法通过面部表情对卡西乌斯和其他密谋者进行安抚,暗示他们务必耐心等候。
事实上,拉埃纳斯在亲吻恺撒的右手后就从容离去,他显然刚刚探讨了一个私人问题。或许他同样对今天即将发生的袭击一无所知。此时密谋者们如释重负,许多人重重瘫倒在座位上,一脸茫然。
此时恺撒站在一个小祭坛旁边,作为元老院会议前的例行公事,千篇一律的祭祀活动将在这里举行。不祥的预兆再次出现。心烦意乱的恺撒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朋友,而“德西穆斯再次劝说他将占卜师们喋喋不休的空洞预言抛之脑后,专心处理国事”,大马士革的尼古拉斯写道。
就在这时,恺撒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斯普林那,那位曾对月中日做出不祥预言的占卜师。恺撒喜形于色,据普鲁塔克记载,他突然放声大笑。“月中日已经到了,斯普林那。”恺撒说道。随即,这个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回复道:“正是,已经到来,但尚未结束。”只见在他两道浓密的眉毛下浮现出一张阴郁的面庞。斯普林那是否明知针对恺撒的阴谋却放任其发生?真相将永远不为人知。
恺撒继续沿着柱廊向元老院大厅走去,会议即将在那里举行。人群纷纷围拢在恺撒四周,有人向他提出请求,有人向他呈上羊皮卷,有人向他递上请愿书。恺撒一边在谈笑风生中安抚众人,一边继续前行。一袭镶金深红色长袍和白发皓首之上的桂冠使恺撒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他仿佛一颗镶嵌在王冕顶端的红宝石。
一个男人一边用沾满汗水的双手拨开人群向前挪动,一边目不斜视地紧盯恺撒。只见他气喘吁吁,跳动的心脏在太阳穴四周引发了阵阵悸动,过去的几个小时,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恺撒。他恼人的臭味令人忍无可忍,一位衣冠楚楚、满头香水气味的元老猛然扭动身躯试图将他挤开,但随即变得呆若木鸡。面前的男人身材格外高大,浓密的胡须和蓬乱的鬈发令人望而生畏,在他汗水涔涔的脸庞上充斥着心急如焚的表情。元老很快便不知去向。恺撒和这个男人之间没有了任何阻隔。伟大的统帅转过身来,在两人四目相交时,恺撒立刻认出了男人,脸上露出微笑。这正是他的朋友阿特米多鲁斯,之前出场的那位哲学家,他已经花了几个小时寻找恺撒,只为向他转交足以改变历史轨迹的卷轴。目标终于出现,此刻恺撒就站在他面前。留给他的时机稍纵即逝,然而此时一道难题出现了。他发现,恺撒将自己收到的大量便条和卷轴未加审阅直接递给贴身副官。他必须确保自己的卷轴免遭相同的命运。恺撒侧过头,对好友的迟疑面露不解之色。阿特米多鲁斯别无选择。只见他缓缓伸出胳膊,将莎草纸递给恺撒,仿佛正作势对他进行指责。随后,他缓步上前低声耳语道:“恺撒,请亲自过目,立刻。这份消息至关重要。”恺撒神色诧异,久久注视着面前那对黑色的瞳孔。这双在阐释人生万象时一向笃定的明眸,此刻似乎充满了祈求。他望着被汗水浸透,满是褶皱的莎草纸,将它展开,开始阅读。
然而人群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时涌现的请愿书和回**在耳边的溢美之词吞噬着他的注意力。恺撒没有将阿特米多鲁斯的莎草纸递给副官,而是将它塞入左手的文件中,以便迅速浏览。这是阿特米多鲁斯亲眼所见的情景(这与包括苏维托尼乌斯在内的古人记载不谋而合)。这位希腊哲学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擦肩而过的人群不断推搡挤压着他的身体。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密信业已转交恺撒。但他会读吗?他目送着伟大统帅的深红色长袍被人群吞没,桂冠下的满头白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元老院的入口处。此刻,阿特米多鲁斯感到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他随即离开,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他能否成功改变历史?他在恺撒收到信息的同时要求他立刻阅读,而随后发生的一切为何没能得偿所愿?
历史并没有给出答案。冥冥之中这位伟大的统帅似乎在踏入某条无常逆流后身死魂灭,而这一切绝非偶然。让我们沉思片刻。此前占卜师们的强烈质疑和不祥预兆比比皆是(恺撒或许是一位怀疑论者,但作为一个古代人,他不可能没有任何迷信思想)。此外,卡尔普尼亚和恺撒的追随者不约而同地表达了焦虑和恐惧。尽管恺撒也必然曾心生疑虑,而他却对此置之不理。为什么恺撒会对这些线索、迹象和警告熟视无睹,选择按兵不动?
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历史上,无数同心圆圈环环相套形成一个致命的漏斗,将受害者吸入其中,悲剧往往就此铸就。只要其中任何一环出现问题,悲剧就能避免。这种情况如此常见,以至人们鲜少觉察自己几乎与灾难擦肩而过。而在恺撒遇刺事件中,阴谋、侥幸和他对危险的低估达成了完美的默契。一桩历史上颇为著名的谋杀案即将拉开帷幕。
正午12时15分许:恺撒遇刺
从大厅外几十码远的庭院中传来了急促而纷乱的脚步踏过大理石路面的声音——是马克·安东尼。他本已离开,但在得知恺撒同意出席会议的消息后,又匆忙赶回元老院,心中懊恼不已。他明白,自己的眼中钉多拉贝拉即将在元老院当选执政官。他对即将到来的至暗时刻浑然不觉,罗马的数百万人民和他个人的命运就要迎来天翻地覆的剧变。
安东尼同样注意到了那群角斗士。他们此刻已经起身站立,仿佛正在等候行动的命令。他爬上通往元老院的台阶,不时向角斗士的方向投去忧虑的目光。空气中飘着一丝异样的气息。此时一只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收回投向角斗士的目光,注视着抓住他的男人。是盖乌斯·特雷博尼乌斯。两人迅速打量着对方。安东尼尚未对角斗士的出现发出询问,特雷博尼乌斯就抢先向他抛来一串悬而未决的议题。它们听上去并非特别重要,但从特雷博尼乌斯坚定而洪亮的声音中,安东尼意识到,自己必须有所交代。安东尼决定妥协,但这个男人继续用没完没了的问题纠缠不休。只见他紧紧抓住安东尼的胳膊,想尽各种借口将他困在台阶的尽头。他们目的明确,就是要阻止他接近并保护恺撒。整个阴谋就像一个已经开动的发条装置,机械系统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恺撒郑重其事地步入庞培元老院,表情严肃。他的金色凉鞋缓缓踏过大理石地面上精致的彩绘图案。元老们全体起立致敬,一如往日。
恺撒停下脚步,环视大厅。除各位元老外,只见忙于接待元老和裁判官的文官像往常一样来回走动。这次会议似乎与平日无异。他恢复了特有的威严,向座位走去,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恺撒的座位恰好位于自己的昔日宿敌——庞培的雕像脚下。他是否察觉密谋者已经在自己的高背座椅后潜伏多时?
有人看到卡西乌斯仰望庞培的雕像,口中念念有词地开始祈祷。这是否代表了某种信号?与此同时,恺撒已经就座。
此时,密谋者就像一群恶狼向他围拢过来。他们假意上前与恺撒进行开诚布公的讨论,但众人藏在长袍下的手中,却不约而同地紧握着自己的短剑。
第一个走上前去的是元老蒂里乌斯·西伯。他因兄弟被恺撒流放而赶来请求通融。他恳求恺撒允许自己的兄弟返回罗马……然而这只是一个借口,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
其他密谋者也纷纷靠近,佯装向恺撒提出自己的诉求。包围圈越收越紧。恺撒周围的元老正在凝聚成一个诡异的绳结,目睹此景,大厅中的众人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的声音清晰地回**在大厅中。在请求遭到拒绝后,他们依然软磨硬泡不肯罢休,以至引发了恺撒的连声斥责。恺撒坚定的语气显示,他依然没有产生丝毫怀疑,对身处致命陷阱浑然不觉……直到厄运突然降临的一刻。
蒂里乌斯·西伯用双手抓住恺撒的长袍,将其扯下。恺撒的颈部和胸膛毫无保护地暴露在外。这是行动的信号。
据普鲁塔克记载,此时恺撒大喝:“大胆!”他的反应,尤其是其中散发的威慑气息,令在场众人陷入了迟疑和犹豫。刹那间,所有人仿佛失去了行动的勇气。人类对杀戮同类具有本能的抗拒。
恺撒怒视众人。阿庇安写道,此时蒂里乌斯·西伯挺身而出,唤醒了犹疑不决的同伙,只听他大吼一声:“朋友们,还等什么?”
元老普布利乌斯· 赛维里乌斯· 卡斯卡率先抽出短剑,发起攻击。他直奔恺撒的脖颈而来,却刺中了他的左肩,伤口位于锁骨上部。或许是恺撒作为一名老兵的直觉帮助他躲过一劫——伤口不深,也不致命。他猛然起身,一把抓住卡斯卡的短剑,二人陷入僵持。他们同时大声嘶吼着,据普鲁塔克记载,恺撒喊道:“该死的卡斯卡,你想干什么?”而后者则向他的兄弟,另一名元老大声呼喊。
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众人无不胆战心惊,据普鲁塔克称,就连一些参与密谋的元老,“袭击发生的刹那,也在深感震惊之余全身战栗,既无力夺路而逃,也不敢帮助恺撒,兀自张口结舌一言不发”。
据苏维托尼乌斯称,恺撒抓住一名袭击者的胳膊,用一支铁笔向他刺去,恺撒奋起反击,并击伤多名刺客的行为鲜为人知,同时也是值得强调的重要事实。就在他试图从座位起身时,第二剑接踵而至,这次来自盖乌斯·赛维里乌斯·卡斯卡,第一名袭击者的兄弟。寒光闪闪的利刃贯穿了他的身体。这一剑正中胸口,造成了无可挽救的伤害,也是所有伤口中唯一一处致命伤。鲜血顺着恺撒的皮肤肆意流淌。
事已至此,所有密谋者悉数拔出短剑,从四面八方扑向恺撒。
“仿佛被铁钳死死夹住,”普鲁塔克写道,“拳脚和利刃劈头盖脸向他袭来,恺撒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猎人手中进行垂死挣扎。”继卡斯卡兄弟之后,卡西乌斯第一个向恺撒发起攻击,不久前他还是一位面目和蔼的父亲,刚刚将自己的长子送往神庙。“他不断挥剑刺向恺撒的脸颊,”大马士革的尼古拉斯描述道,“片刻之后,恺撒的密友德西穆斯赶上前来,将手中的利刃砍向恺撒的腹部。”
雨点般的攻击落向恺撒的身体。
所有密谋者争相将短剑送入恺撒的身体,普鲁塔克继续写道,“让利刃饱尝他的鲜血”。然而在混乱和疯狂的驱使下,有人甚至误伤同伙。
卡西乌斯试图再次攻击恺撒时,意外刺中了布鲁图的手。米努西乌斯同样失手切开了卢布里乌斯的大腿。
恺撒竭尽全力投入战斗,只见他不断推开袭击者,在移动中躲避攻击,每次出剑都伴随着大声的吼叫。在场的所有元老只见一袭白色长袍在眼前飞舞翻滚,恺撒的深红色衣襟不时闪现在上下纷飞的刀光剑影中。
随着体力渐渐不支,恺撒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内伤和外伤造成的大出血阻断了流向大脑的血液和氧气。当看到布鲁图也拔出短剑走向自己时,恺撒明白,一切都结束了。他一脸苦笑,为肺叶注入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大吼道:“是你吗,儿子?”苏维托尼乌斯写道。
“Tuquoque, Brute, filimi”,这句意大利人耳熟能详的话,而恺撒生前脱口而出的显然是它的希腊语版本“κα? σ?, τ?κνον?”(kai sü, teknon?)。
伴随着最后的哀号,恺撒在沉重的喘息声中轰然倒下,筋疲力尽。面对倏然而至的死神,他将长袍拉过头顶,或许是在刺客面前隐蔽身体的本能使然,或许是为了模仿祭祀仪式上供奉众神的祭品姿态,从而以献祭受难者的身份从容赴死。黑暗将恺撒吞噬。
元老们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们的长袍溅满血污,双手紧握短剑,恺撒的鲜血不断从剑尖滴落。
有人紧捂自己的伤口,发出低沉的呻吟;有人死盯着恺撒,只见他濒死的身体在阵痛中不断抽搐。
不知不觉间,一道殷红的血渍钻出深红色长袍,沿着石板间的缝隙在大理石地面上蔓延开来,仿佛正在奔向一条崭新的地平线,仿佛生命正在抛弃恺撒的身体,在历史中寻找不朽。
在他头顶上方,高高矗立着庞培的雕像,这位曾经的手下败将仿佛见证了一场自己死后的完美复仇。发生在这尊雕像脚下的刺杀究竟纯属无心之举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排,世人将永远不得而知。
一切都发生在那个稍纵即逝的瞬间,读者甚至来不及完整阅读本段描述。据他的私人医生安提斯提乌斯称,在恺撒所受的至少23处剑伤中,只有第二剑足以致命。
人们依然不解,为何当时无人对恺撒施以援手?尽管机会转瞬即逝,依然有两位元老挺身而出。众所周知,恺撒将他的众多亲信甚至罗马军团百夫长晋升为元老。其中两位身经百战的恺撒旧部试图出手相救,然而面对刺客们手中林立的短剑,赤手空拳的两人也无能为力。
此时现场一片混乱。布鲁图试图对元老们发表演说,声嘶力竭地为刺杀进行辩解。大厅中回**着苍白而做作的口号。那些注定被载入史册的人可能会说:“不要害怕。恺撒必死无疑,我们已经将自由还给你们。”然而这些人终将无法在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因为无人理会他们的演讲。他的确切演讲内容将永远不为人知。整个大厅中充斥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和撞翻在地的座椅。众人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剑下冤魂。转瞬之间,庞培元老院就变得空空****。密谋者混杂在元老中,在惊慌失措中尖叫着夺路狂奔。只留下恺撒的尸体孤单地躺在原地,慢慢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