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结束之前我还要补充的一点是,我最初曾试图根据《omoro草纸》中“tsushiya”一词来断定日本所谓的“子安贝”就是“海巴”或者“宝贝”,而这一想法最终还是止步于被证实有可能性的一种假设。然而,此前叙述的川平的“mayunganashi”的神词中自古以来存在“shidama”一词,与“山shidama”这一名称形成对立,可以说这是最新发现的有力的暗线索。在日本,如今存在的“zuzudama”这一旧称,实际上就是“tsusu”“tsushitama”或者是“tamatsushi”。如果能够牢记这一点,或许有一天,能够从某个不曾预料的角度证明单词之间的一致性或者类似性。而如果像为了寻找数千年前就已断绝关系的表兄弟一样,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语言当作线索,则是大错特错的做法。
最后我要提出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此珍贵稀有、光彩照人的“宝贝”,为何在近世漫长的岁月里,并没有人将其用细线穿起用作颈部装饰呢?是因为它太过迷人,产量过大吗?如此断言或许也能成为一种作为权宜之计的答案。虽然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事实,但是那种使人变得如此美丽又如此愉悦人心的物件在过去一直被束之高阁,这是一个必须要去面对的重要事实。伊波普猷撰写的《以子安贝的琉球语为中心》一文中,举出了仅有的一个例子。宣德九年(1434),进贡给明朝的琉球贡品目录中,有“海巴五百五十万个”这一令人惊叹的记录。恐怕这并非某年的特殊情况。直白点讲,冲绳除了海巴之外,再也不能拿出另一个明朝没有的珍奇之物了。在所谓的“仲次贸易”开始的最初阶段,虽然文书中仅列出了苏木、胡椒等南方的特产,但是为了收集这些东西,也要先将大量的“宝贝”装船运往西南诸国进行交易才能做到。当然,经过漫长岁月中数量的不断积累,“宝贝”的价值也渐渐打了折扣,而将其作为辅助货物使用的时间也相应变得更久。有关马可·波罗时代云南的贝类货币,杉本教授进行了详细的研究。马尔代夫产的“宝贝”经由孟加拉国、缅甸供给各国,而在位于更南方的海域附近的地区,恐怕冲绳产的“宝贝”最终拥有了更强的竞争力。因此,中世后半期的唐南蛮的通商或许就是依靠冲绳岛内对“宝贝”项链的禁止,才能够愈加繁盛吧。如此一来,其起源依然毫无头绪,或者说依然处在我们目不可及的遥远的地方。
所谓的“mnagurukanai”,也就是将海螺作为百姓课税的对象这种制度,伊波普猷只举出了一个例子。而这种物件的国际价值逐渐变低,只能通过数量来弥补其价值的缺憾。正如最近的盐、烟草等,由于全岛普遍禁止私自使用,其处境也随之变得严峻。当然这种做法很早以前就没有必要了,而文献记录在岛津藩入侵琉球后或许就已被烧毁,但是五代、七代的人们都持续坚定地认为将“宝贝”作为颈部装饰品是不可取的做法,这样一来,某种生活方式就此中断,或许连东山再起的力量也不再有。尤其是在这些岛屿上,政治与信仰的功能密切相连,或者说,某种禁忌在此之上发挥着重要作用。总之,以珠子装饰身体这一习俗如此根深蒂固的这个种族,对美丽非凡且颇有来头的“宝贝”置之不理,很难说是一种偶然现象。
可以说,总有许多被深深埋藏、无人记录的历史存在于世间。正如在佐渡的“蚯蚓在粪便上排便”这样的近代俗谣中描述的那样,在东方的珊瑚礁中的岛屿上,仅穿一条草裙行走的自由奔放的人们在闲暇时便会在早上和傍晚采集“宝贝”,并穿成链子挂在脖子上、手腕和脚腕上,这些“宝贝”漂洋过海被运送到大陆内部,不仅立刻被作为珍奇之物受到青睐,它们的魅力也逐渐扩散,让人不惜舍命相求,连所谓的“九鼎大吕”[15]也难以与之交换,这样的时代确实曾经存在过。虽然这并非是岛民所期望的状态,但是一旦出现在世间,且其价值受到广泛认可,他们则必须在风浪之中艰辛劳动,且最终带着来自遥远过去的自然的乐趣,将之送去记忆的角落,就此忘却。
我所讨论的主题——“zuzudama”这种植物的分布与存续以及人类对它的认可,在我们这个远东群岛上与被埋没的宏大的历史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对生活上的渴望并没有停留在那片布满了“宝贝”的海滩,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方面。我们逐渐将船只停靠在寒冷的北部海边,此后又越过千山万水,最终我们的生活足迹不得不延伸至看不见海的内陆。如此一来,若想要继续保留过去曾经拥有的嗜好,首先要把目光聚集在这种叫作“suzudama”的植物上。就算不能取壳食用,将其移植并广泛播种,这是我们的父辈们都可以想到的做法。此外,这种植物存在于居民身边,大概在榎木、鸭脚树附近可以看到它们的踪影。而更为重要的是,当雌蕊脱落,种子的正中间会开出一个小孔,恰好能够让细绳穿过。此外,它们色彩斑斓,闪闪发光而且呈圆形,与“子安贝”非常接近。在冲绳的古语中它们被称为“tsushiya”,如果它们就意味着项链上的珠子,或者主要意味着那些“宝贝”的话,那么“zuzudama”与其词源“tsushitama”就肯定是指同一物。只是要想确证这一点,必须从日本人的起点——最初的海岸寻找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