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话的首要用途,是让那些对有关高贵氏族起源的不同寻常的故事深信不疑的人们能够愉快地共同倾听,并且其自身能得到长久流传,而我们如果能够认为这并不单单是一种梦境和空想,昔话的根本是基于长期积淀的一般性常识以及自然观的话,那么,对于在许多相互离散的小岛和遥远的田间一隅也能流传着相似的故事这一事实不仅不会感到奇怪,反而会产生无法言喻的怀旧感。曾经,在广阔的土地上,我国上代正史中所记录的人们,与几乎持有与他们相同信仰的在海上乐土生活的人们,相互之间一无所知且相隔千山万水。《古事记》《日本书纪》虽说是非常珍贵的文献,但因为保存而耗费的时间过长,甚至连书名都鲜为人知。若他们听过那个故事,则与它半分相似的昔话却反而不会广泛流传,至少也不会出现如今我们所看到的“笑话化”了。也就是说,从比《神代卷》的编纂更要早上一千两百多年的时候开始,这一昔话的种子就已经在东方的岛屿上撒播开来,对此我深信不疑。
因此,有关这些岛上的海上乐土观,我们必须思考以下问题。首先,它们在中世时期有何变迁。其次,在它们中间,究竟还能找到哪些共通点。首先必须解决的问题是,冲绳诸岛的“niraikanai”抑或是“niruyakanaya”与本州岛记录的“常世乡”,这二者为何演变成了两个毫无关系的概念。有关这一点,冲绳方面和本州方面都未给予足够的重视,然而幸运的是线索还有所保存,因此互相能够给予对方有力的暗示。譬如,“nirai”“niruya”二词伴随着神歌祭文的衰微,已不会轻易在日常对话中使用,进而渐渐退出舞台,取而代之的名词则在此之后逐渐诞生。正是因为最新出现的“天孙氏传说”援用了“amamiya”“amamiyo”“amamikyu”等词与海神宫的“watazumi神之宫”一样是把古代赞词这一事实作为论据,其真正的由来反而被掩盖了。已故伊波普猷氏的《amamiya考》虽说也是一本倾注了心血的著述,却接受了栗田翁有关“amami”是海人部[54]的说法,等于几乎承认了这一种族是由北方迁移而来的。结果,推导出了最初的“niruya”位于北方,到了中世晚期又稍稍向东方迁移这一令人意外的结论,而我们手上却没有证据支持这一论点。古代文献中并没有能够表明“niruya”曾出现在东方的记载,这确实是事实,然而,这或许佐证了这样一种信仰,即“niruya”只是简单地由北向东做了空间上的变化,以至于根本不需要更换新的名称。但是,东海岸城邑的不断繁荣,所谓“agarui大主”“teda穴大主”等的礼赞活动开始盛行,例如通过每天清晨的观察眺望,来掌握太阳由海平面升起时地点的变化以及与季节的关系,从而推进历法不断发展的人们或许会想要为太阳重新取名并大加歌颂,这正可以看作冲绳文化的一个飞跃期,最早也不过追溯到十四世纪。所以,“niruya”的根本信仰在这个时期业已完成了一个巨大的转换这一说法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那么,如何确认上述问题呢?我所思考的方法主要有两个。这两个方法在尝试南北岛屿间的比较研究上都具备可能性,又都较为有效。简单概括的话,其中一个方法就是追溯“nirai”或者“niruya”一词的由来。先岛方面的居民认为“nira”一词含有“非常遥远”的语感,这一点在冲绳本岛等地或许是相同的情况。例如,形容水井底部的水面位于深处且幽幽泛着光,水桶无法轻易触及的样子时,会用“nirasa”来表现。由此我有了这样的想象,即词尾的辅音“r”其实是使原词形容词化而添加的部分,该词的主干部分是“ni”也就是“根”。“根”一词的用途并不止于植物的“根部”,也并不是其更深层次意思的延展。尤其是在冲绳,“根”字所涉及的意思比日本本土要广泛,村落的本家被称为“根所”(nidukuru),此外,还有“根神”“根人”“根家”等词与信仰密切结合,因而直到最近都非常兴盛。《omoro》中也屡屡出现“根国”“根之岛”之类的字样,它们主要含有“本国”抑或是“故乡之岛”之类的意思。冲绳本岛的部分地区以及更小规模的数个小岛都有被称为“根之岛”的事例。由此,之所以我们找不到“根国”作为海上圣地之名被广泛使用的铁证,是因为早已出现了“niruya”或“amamiya”这样的别称。总而言之,日本上代史中的“根国”虽说字面一模一样,其含义却大相径庭,这令我们意识到这个概念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各种分支,因此作为比较研究的材料则又是最具价值的部分。“根”指的是“本源”或者“基底”,这一点无论在冲绳还是日本本土都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