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远古马其顿

一、马其顿的地理与居民

马其顿地处巴尔干半岛北部，东方和北方与色雷斯为邻，西为伊吕利亚，西南为伊庇鲁斯，南为色萨利。西北-东南走向的品都斯山是希腊境内的主要山脉之一，把希腊本土与马其顿分割开来。马其顿境内山脉河流纵横，把马其顿从地理上切割成多个不同的地理单元。河流中最为重要者，是马其顿南部的哈利亚克蒙河，中部的阿克西奥斯河和北部的斯特吕蒙河。与希腊地区的河流不同，这些河流发源于上马其顿和伊庇鲁斯的高山，水量常年比较稳定，带有不少腐殖土，因此让马其顿平原异常肥沃，对种植粮食比较理想。但这些河流带来的泥沙，也让马其顿面临的特尔马海湾被淤积，不大利于航行。在古代，大多数船只一般都沿爱琴海北岸航行，经优卑亚进入雅典等中南希腊城邦的港口，很少选择特尔马湾为停泊地。

在马其顿东北，是希腊人称为卡尔奇狄斯的3个半岛。公元前8—前6世纪的殖民活动中，大批希腊人定居于此，建立了众多殖民地，其中较知名者有波提狄亚、奥林托斯等。公元前5世纪中期，雅典在斯特吕蒙河上建立重要城市安菲波利斯。在爱琴海北部的岛屿上，有帕罗斯的殖民地塔索斯，以及小亚细亚希腊人的一些城市。提洛同盟建立后，这些城市先后加入雅典领导的同盟。雅典借此机会控制这里的矿山，并获取造船所需要的木材。

马其顿人到底来自何处？是否为希腊人的一支？历来存在争议。公元前4世纪后期马其顿崛起并向希腊本身扩张之时，其族属问题一度在希腊世界引起诸多讨论。反马其顿派大多把马其顿人视为蛮族，而亲马其顿派力主马其顿人与希腊人的亲缘关系。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也许并不那么重要，因为不管马其顿人实际属何种族，他们说的可能是某种希腊语的方言；马其顿王室也一直宣称，他们是阿哥斯人的后裔，系远古时代迁移到马其顿并在那里安居的；马其顿人的名字，如克利奥帕特拉、亚历山大等，在荷马时代已经出现在希腊语中。从文化上看，马其顿人一直努力向希腊靠拢。公元前5世纪末，雅典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曾到马其顿宫廷创作悲剧。腓力二世曾在底比斯为人质，继位后曾聘亚里士多德的父亲为御医，并让这位大哲学家做了亚历山大的老师。腓力和亚历山大登基后的行事方式固然带有鲜明的马其顿特征，但也具有明显的希腊韵味，并因此被不少西方学者作为希腊文化的传播者对待。所有这些事实表明，视马其顿人为希腊人的一个支派，也许并不为错。

对马其顿历史发展影响更大的，是它所处的周边环境。马其顿王室仅能控制特尔马湾周边的地区，即下马其顿。上马其顿则是西北希腊人的不同部落。他们继续保持着相对原始的游牧风俗，并且觊觎下马其顿肥沃的领土和粮食，经常发动对下马其顿的劫掠。马其顿人东方的邻居色雷斯人也并不先进，勇猛好战，一直是马其顿最为重要的敌人。即使是近邻希腊人，也不比周边的游牧民更加安静。公元前5世纪末，以波提狄亚和奥林托斯等为首的卡尔奇狄斯的希腊人城市一度联合起来对抗雅典，同时与马其顿为敌。希腊本土的霸主，不管是雅典，还是斯巴达和底比斯，都曾企图控制马其顿，劫掠其最为重要的木材和矿产资源。因此，马其顿人不得不与周边的希腊人、色雷斯人、伊吕利亚人不断争战，养成了尚武作风。在马其顿，一个不曾杀死敌人的男人，手腕上需要戴上一个环以示区别，而除非他已经杀死一头野猪，否则连与成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可是，马其顿人的尚武精神并未成为国家走向统一的有利条件，反成为贵族之间相互争斗的资本。王室力量非常软弱，无力统一上下马其顿。加上希腊的大国不断挑动王室内部矛盾，导致马其顿长期不能形成统一国家并且一致对外，大部分精力被用于内耗，成为周边蛮族与希腊大国争夺的对象。

二、早期马其顿

马其顿的历史发展与古代希腊其他地区有所不同。由于发展相对后进，当其他地区已经进入古典时代时，马其顿尚徘徊在历史发展的大门之外。仅仅从公元前4世纪中期开始，马其顿才逐渐融入希腊历史发展的潮流中，其古典时代才真正开始。但它充分利用了希腊世界以及东方文明发展的成果，迅速成为爱琴海地区的强国，并在公元前4世纪末发动了众所周知的对波斯的入侵，建立起地跨欧亚非三洲的大帝国。因此在学术界，腓力二世之前的马其顿笼统地被作为早期马其顿来对待。

据希罗多德，马其顿王室为阿哥斯人后裔。征服阿哥斯的特麦诺斯的后人中有三个兄弟因故从阿哥斯逃亡马其顿，受雇于马其顿国王。到结算工钱时，国王居然拒绝，并指着从屋顶天窗洒下的阳光称，那是给他们的工资。三兄弟中年龄最小的佩狄卡斯用匕首将阳光照到的那块地面划了一个轮廓，并且按照希腊人的习惯，将那片阳光收入囊中。过后国王意识到了那个少年所做事情的含义，派人追杀，但三兄弟利用河水上涨的机会，顺利逃过了追杀，并在马其顿另一地区安居下来，逐步将马其顿地区征服，成为统治者。[1]这个故事显然是古典时代马其顿王室为拉近与希腊世界的关系创造出来的，目的是证明自己乃希腊人后裔，有资格参与希腊人的奥林匹亚赛会，并解释王族名称的来历。希罗多德提供这个故事的时候，不曾提供任何相对的年代学参照，连当时马其顿统治者的名字都没有提到。随后列举的马其顿最初几位国王的世系，也没有任何事迹，不过是一串孤零零的名字而已，难说可靠。

早期希腊的文献只有零星的关于马其顿历史的记载。荷马和赫西奥德都曾提到马其顿人。赫西奥德把马其顿人作为宙斯与图伊亚之子，并提到他们的居住地在皮埃利亚和奥林匹斯山周围。也就是说，至少公元前8—前7世纪时，后来马其顿地区的居民已经被希腊人称为马其顿人了。但在那以后，马其顿内部的历史并不清楚，直到希波战争时，才重新出现在历史中。波斯对色雷斯和马其顿的征服，对马其顿历史产生了一定影响。为进军需要，波斯人在色雷斯和马其顿修建道路，储存给养，某种程度上加强了马其顿内部的联系，并且正式承认了马其顿王室的存在。公元前480年薛西斯入侵之时，马其顿作为波斯入侵军的仆从，但在战争中，他可能采取了首鼠两端的策略，一面随波斯大军入侵希腊，同时又把波斯的某些消息通报给希腊方面。普拉提亚战役中，马其顿人可能并未受到严重损失，国王亚历山大还曾以自己是希腊人为借口，参加奥林匹亚赛会，并且与另一运动员共同获得了第一名。亚历山大的意图，可能是希望借此融入希腊世界。修昔底德如此概括马其顿疆域在亚历山大及其以后的形成：

马其顿这个滨海的地区（现在叫作马其顿）首先是佩狄卡斯的父亲亚历山大及其祖先取得的。他的祖先原来是出自阿哥斯的特麦尼德族，他们把皮埃利亚人打败，并驱逐出皮埃利亚，把波提亚人（他们现在是卡尔奇狄斯人的邻居）驱逐出波提亚之后，就在这个国家做了国王。他们也取得了对派奥尼亚沿着阿克西奥斯河从山脉到培拉和海滨一个狭长地带的土地。后来他们驱逐伊东尼亚人，取得了现在的麦多尼亚的土地。这个地区位于阿克西奥斯河和斯特吕蒙河之间。他们也把埃奥狄亚人赶出现在的埃奥狄亚地方，把阿尔摩比亚人赶出阿尔摩比亚。下马其顿的马其顿人也征服了其他的部落，占领其土地——安提马斯、克莱斯托尼亚、比萨尔提亚和上马其顿的大部分的土地。现在整个地区称为马其顿。[2]

修昔底德暗示，马其顿国家的疆域只是在公元前5世纪波斯入侵后的亚历山大及其后继者时期取得的，到伯罗奔尼撒战争第一阶段后期，已经初步拥有了后来马其顿国家北起斯特吕蒙河、南到哈利亚克蒙河之间的广大地区，其领土面积肯定远超任何希腊城邦。但此时的马其顿仍显落后，多数居民过着游牧生活，马其顿人的军队也主要由骑兵而非重装步兵组成。对希腊人来说，马其顿是个可资利用的边缘地区。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时，马其顿在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纵横捭阖，希望借两雄的争斗牟利。尽管如此，马其顿并未从中捞到多少好处。到佩狄卡斯的儿子阿凯劳斯时代，情况似乎有所改观。修昔底德说：“现在马其顿所有的要塞都是后来佩狄卡斯的儿子阿凯劳斯做国王的时候建筑的。阿凯劳斯也建筑了全国的直道，并做出了军事上重要的安排，组织了骑兵、重装步兵以及其他形式的武备，让军队更加强大，其强大程度，超越了他之前的所有8个国王。”[3]

阿凯劳斯于公元前413年继位，他的工作能够顺利进行，得益于西西里战败后雅典海上势力的衰落以及公元前424年雅典丧失安菲波利斯。同时，阿凯劳斯采取了相对合理的对外政策。他对雅典和斯巴达的冲突采取了超然的中立态度，着力于发展内部。他可能获得了对马其顿境内矿山的控制权，能够发行成色十足的货币；他可能还扩大了马其顿的领土，至少赢得了上马其顿某些地区如奥莱斯提斯等的控制权。可能也是在他的时代，马其顿都城从埃盖迁到了地形更加有利的培拉。不过，他对马其顿的统治尚不够巩固，公元前399年，阿凯劳斯遇刺身亡，马其顿再度陷入分裂和危险之中。阿明塔斯三世继位后，外有雅典、奥林托斯等的威胁，内部遭遇多个篡位者的挑战，国王的统治区域，大体仍不出特尔马湾周围以王都为中心的狭小地区。

与希腊城邦不同，地处希腊世界边缘地区的马其顿一直由国王统治，而且是一个拥有专制权力的国王。理论上说，没有任何法律能够约束国王，他的命令就是法律。但国王继位时，需要得到马其顿人士兵大会的欢呼，即马其顿人的认可。同时，国王不能随意处死马其顿人。如果有人背叛国王或犯下严重罪行，则国王必须把相关人员提交给马其顿人的全体大会加以审判，并由大会进行审判和处置。国王只能作为会议的出席者参与。对马其顿人来说，这表示他们享有自由。但对国王来说，却在这个最需要稳定权力的关键点上，丧失了控制权。因为其他王子甚至王室之外的其他人都可能赢得部分人支持，也都可能成为国王。雅典、斯巴达等希腊大邦都曾利用马其顿的这个制度支持篡位者，让马其顿不断陷入内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