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五月五日占(1 / 1)

七曜占的第三部分是五月五日占。《宿曜经》卷下七曜直日历品第八云:

太阳直日,……若五月五日得此曜者,其岁万物丰熟。其日若日月蚀及地动者,其处万物不生;太阴直日,……若五月五日得此曜者,其年多疫疾,秋多霜冷加寒。其日若日月蚀及地动,其转无休息,至日月在时未来世已来年月日亦然,常转无尽(年疾死后多虚耗);荧惑直日,……若五月五日遇此曜者。其年多斗诤后兵贼饶疫病畜生死损。此日若有日月蚀及地动。其年多兵马伤者多死。辰星直日,……若五月五日遇此曜者。其年江水泛溢百物不成加寒。若此日日月蚀并地动,岁多饥俭;岁星直日,……若五月五日遇此曜者。其岁万物丰四时调顺。如此日日月蚀及地动,王公已下灾厄;太白直日,……五月五日遇此曜者,人畜例惊失,必狂贼扰乱,候取良从东击胜。此日日月蚀及地动者,其岁足风复有雷电损多少田苗;镇星直日,……若五月五日遇此曜者,有土功威重事。此日日月蚀及地动者,世界不安威重人厄。[65]

七曜遇五月五日的吉凶,P.2693《七曜历日一卷》也有记载。如“云汉日”条:“若五月五日遇此,其年多有斗战,急须多兵马,亦有病疫畜死损。若此日月被蚀地动,其年多动兵马死伤,当有流血其甚。”其意大致与《宿曜经》相同。又P.3081《七曜日吉凶推占》“七曜日占五月五日直”条:

蜜,五月五日得此直,一年之内万事丰熟,四时衣节;莫,五月五日得此直,一年之内五谷不熟,秋多霜冷;云汉日,五月五日得此直日,一年之内足疾病多行兵起,四方不宁;嘀,五月五日得此直日,一年之内流水遍野,江河泛溢,秋多霜;欎没斯日,五月五日得此直日,一年之内五谷丰熟,四方安,百性(姓)乐;那颉日五月五日得此直,一年之内国乱兵起,四方不宁;鸡换日,五月五日得此直日,一年之内五谷薄熟,日涝不调,四时失节。[66]

显而易见,五月五日占是年岁光景状况的占卜,其占辞涉及天道行度、年岁收成、四时更替、江河流水、起兵谋叛和百姓安居等,无论对于维系国家的长治久安,还是稳定社会的井然秩序都至关重要。五月五日占中,蜜日(日曜)、温没斯日(木曜)均是五谷丰熟,百姓安乐的吉兆,其他五曜或五谷不熟,或流水遍野,或四方不宁,俱为不吉的凶祸。而从《宿曜经》和P.2693的描述来看,五月五日占与“日月蚀及地动占”相提并称,我们知道,中古的阴阳术数文化中,日蚀、月蚀、彗星等异常天象的出现,绝大数情况下预示着灾祸的发生。而水涝、旱灾、地震等则是由阴阳失调而间接引发的自然灾害,从这个意义上说,五月五日既与预示灾祸的日蚀、月蚀、地动(地震)等灾异并举,说明五月五日可能也是带来灾祸的凶日[67],以致才有“五月五日占”的条目。

表11-5 七曜直五月五日占

五月五日占的来源,黄正建推测“可能是印度的习俗”,“若果然,则可知在七曜类占法中,有些是照搬了域外的东西,因而在以后的发展中,它将会逐渐衰落的”[68]。李辉认为,《宿曜经》在汉译及注解中进行了一些汉化处理,特别是高僧不空自幼来华后大半辈子在中土度过,对唐人视五月五日为“凶日”的传统感同身受,因而在译经中添加了“五月五日占”的内容[69]。

尽管在中土文化语境中很难看到“五月五日占”的记载,但五月五日被视为不吉的“凶日”却有较为浓厚的文化渊源[70]。中国古代,农历五月被视为“恶月”,故多有禁忌。《初学记》卷4《岁时部下》引汉董勋《问礼俗》:“五月俗称恶月,俗多六斋放生。”[71]南朝梁宗懍《荊楚岁时记》也说,“五月俗称恶月,多禁,忌曝床荐席,及忌盖屋。”[72]元好问《遗山集》:“古今俗以五月为恶月,端午为恶日,赴官者顿不敢发,生子者弃不敢举。”[73]顾炎武《日知录》引《南史·王镇恶传》谓:“镇恶以五月五日生,其祖猛曰:‘昔孟尝君以恶月生而相齐。’是以五月为恶月。”[74]由此可见,五月被视为不祥的“恶月”,此种观念在中古社会深入人心,颇为流行。至于五月的禁忌,《北齐书》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不终于其位。”[75]唐朝的诏敕、格条也多次提到“五月为忌月”,“不宜上任”,“不得行刑,禁屠杀”[76]。清人袁景澜总结说:“是月俗称毒月,百事多禁忌,不迁居,不婚嫁。”[77]

应劭《风俗通义》描述汉代民间风俗说:“今俗间多有禁忌生三子者,五月生者,以为妨害父母,服中子犯礼伤孝,莫肯收举。”[78]五月既为“恶月”,生子自然不利父母。特别是五月五日,又名“重五”,可谓“恶中之恶”,故此日生子被古人赋予了很多不吉祥的意义。史载,孟尝君田文生于五月五日,当时流行“不举五月子”的观念,认为“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79],所幸有母亲的竭力庇护,田文才没有被其父田婴所弃。西汉成帝名臣王凤,也于五月五日出生,“其父欲不举”,理由是“俗谚举五日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80]。好在有叔父的保护,否则难逃遗弃的厄运。东汉重臣胡广,五月五日出生,“父母恶之”,“乃置瓮投于江”[81]。显然,五月五日“生子不举”,这是汉代社会的一种陋俗,其根源在于“五月子妨害父母”的普遍观念。王充《论衡》批评这种恶俗说:“四曰讳举正月、五月子。以为正月、五月子杀父与母,不得[举也]。已举之,父母祸(偶)死,则信而谓之真矣。……夫正月岁始,五月盛阳,子以此月生,精炽热烈,厌胜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传相仿效,莫谓不然。有空讳之言,无实凶之效,世俗惑之,误非之甚也。”[82]但是,王充的批判并没有改变世人约定俗成的观念。相反,这种陋俗陈规在中古社会长期流衍传布,甚至皇帝也深为芥蒂。如北宋徽宗“以五月五日生,以俗忌,因改作十月十日为天宁节”[83],由此可见其惰性之强。

五月被古人视为恶月,应与仲夏五月的时令有关。《礼记·月令》云:“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郑玄注:“争者阳方盛,阴欲起也。分,犹半也。”[84]其意是说,农历五月盛夏即将来临,阴阳两种元气胶着相持,此消彼长,万物生灵处于生死各半或生死转化的状态,面临着重新分化与组合。当此时节,“煖气始盛,虫蠹并兴”[85],特别是南方天气湿热,“阴气萌作”,恶气滋生,毒气弥漫,毒虫(如蛇蝎、蚊蝇等)肆虐,瘴疠瘟疫极易流行,严重威胁着人们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86]。在防暑降温条件落后、医药科技水平低下的时代,驱邪、防疫、消毒、止恶自然成为人们自我保护和禳灾祈福的重要方式。如《夏小正》曰:“此月蓄药以蠲除毒气也。”[87]进一步言之,五月五日因是恶月中的恶日,毒气疫病更易来袭,故防治流行时疾、瘟疫更为重要。《风俗通》云:“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瘟。”[88]《后汉书·礼仪志》载:“故以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为门户饰,以难止恶气。”[89]《玉烛宝典》曰:“五月五日采艾悬于户上,以禳毒气。”[90]诸如“五彩丝”、门户饰、采艾等民俗活动,尽管后世被赋予了端午节吉庆娱乐和祈福纳祥的意义[91],但推其原始,应是人们面对“恶月”乃至“凶日”的境遇下,为预防毒虫和疫病来袭而采取的积极措施。

总之,由于受医疗水平的限制以及对气候环境的认识不足,古人对仲夏五月的物候变化心生恐惧,特别是毒虫的出现和疫病的流行,严重威胁着人们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由此萌发了五月为“恶月”的模糊认识,乃至形成了“不入官”“不行刑”“不迁居”“不婚嫁”等诸多禁忌。而五月五日作为“恶中之恶”,自然是“灾中之灾”的重要凶日。从这个意义上说,由时令物候和自然环境变化而引发出来的忌日——五月五日,与日蚀、月蚀和地动等灾异,有异曲同工之妙,即它们都是由阴阳失调而诱发的潜在灾祸,因而具有重要的占卜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