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希望为后辈学者提供的,并不是世界各民族共有的创世神话在日本发生变化的例子,而是为了了解前代日本生活,更重要的一点,即人们从何时、以何种理由,称“巨人”为大多法师或与之相近的名称的。在京都附近,广泽遍照寺那边就有一个大道法师的脚印池,对此《都名所图会》附图做了详细记录。另外,《京羽二重》[1]等书中亦见一些与乙训郡大谷的脚印泉水池相关的记录,从“长六尺指痕分明”这句话来看,指的大概就是现在长野新田的大道型(现京都府京都市西京区大枝东长町附近)。而到了播州明石,又有一座小土坟称“弁庆的荷冢”,上面有所凹陷,据说这是因为弁庆从奥州运土时铁杠折断了,一气之下用之狠打的缘故。看了这些例子,也许有人觉得“大多法师”也就是古人随便起的名字,没有什么意义,其实不然。从畿内各郡到中国地区的山村,大道法师、大多谷、大多久保等地名甚多,我不再一一列举。这大概意味着这一传说虽很讨人喜欢,却又很少有人知道,因此人们最初选择暂用“大人”这一普通名词,如果弁庆受欢迎,也就不忌讳借用他的名字。笠井新也君[2]还在池田(现大阪府池田市)当中学老师的时候,让学生写故乡见闻录,其中有一个备前赤磐郡(现冈山县赤磐市、和气郡、冈山市的部分地区)出身的青年,提到地神山往东的山上有一只右脚脚印。据说,从前有一个称造物师的人跨山过来,又跨山走了,当地人至今崇拜它留下的脚印。基督教传道初期,在所有民族之间应该都出现过这样的融合现象吧。
在纪州存在过一百多只脚印,其中五分之一归于弁庆,剩下的则归于大人。至于美作国的几个脚印,有的说是当地名人恠杰目崎太郎的,也有的说是三穗太郎的。在日本西部,如备中、备后、安艺、周防、长门、石见(现属于冈山县、广岛县、山口县、岛根县)等地,只称呼“巨人”为“大人”。再看四国,在赞州长尾(现香川县赞歧市、东香川市的部分地区)有个大脚印,此外还有座山,被称为“大人的踢切山”。在伊豫的长尾山山脚有两颗巨石,据说是“大人”用来玩耍的。在阿波地区,围绕剑山山群存在众多“大人”的脚印,名西平地区(现德岛县板野郡、德岛市的部分地区)的平原上隆起的两座丘陵,便是由大人造山时从土筐掉落下来的沙土变来的。在土佐,幡多、高冈两个郡(现高知县幡多郡)里存在几个脚印,但当地人并没有保留巨人传说,而只会把这些脚印叫作大人田或大人脚印。以上例子令人有些沮丧,难道大多法师一伙没有到过这里?但看柳濑贞重[3]的笔录,我们的法师悠然地藏身于距离阿波不远的韭生乡(现高知县香美市)深山之中。据说,在其所居住的韭生乡柳濑附近,有三块岩石分别被称为立石、光石以及降石,前两块是大多法师用挑杠运过来的,而降石,大多法师原来将其带在怀里,路过此地时,因袖口开线而掉了下来,降石之名由此而来。
在此我们要思考为什么人们非要称巨人为大多法师呢?首先,从大多法师我们联想起大太,他是神与人类美女在丰后国的妪岳山脚下结婚生下来的一名怪力孩童。山崎美成[4]在《大多法师考》中引用的《言字考》[5]写道,近世人常提到大“太坊”的脚印,怀疑就是这个孩子的。由于我手中的证据不多,绝不排斥我在错怪人家的可能性,但至少可以说,绪方氏[6]、臼杵氏[7]等家族,曾经硬追溯大太为自己的祖先,为此对旧闻做过大量的修改。诚然,大太长大后就任大将,这样一位历史上的勇士不可能会留下一反步长的脚印,也用不着把山搬运过来,其后裔应该有办法给他的生平添加点神奇因素吧。至于大太这一名字的来历,我们不得不认为与他最初的特征有关,包括他是神之子,伟大等。
柳亭种彦在《用舍箱》[8]中指出,所谓“大太发意”与一寸法师形成对比,大概是取笑大个子的名字。有关非同寻常的盗贼头领大太郎的故事,见于《宇治拾遗物语》[9]。《源平盛衰记》则提到了冠带黑漆礼帽的商人大太郎。[10]书中出现这么多大太,似乎也是难免的,大太郎毕竟是常见的人名。但我还是要追溯渊源,想知道为什么日本人称嫡长子为“太郎”(tarou)。引进汉字之后,日本人(借用了太、郎两个音译字,但原来的名字和后世的音译字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比如引进汉字以前就有了诸如藤原镰足、足彦带姬等贵人玉名,难道这些贵人会在文字表记上选用与本人毫无关系的汉字?)筑后国高良神社保存了一份写于延长年间的诉状,文中写道:赐予筑后国两尊神祇大多良男与大多良咩以从五位下官位。宇佐国八幡神社的《人闻菩萨朝记》[11]则记录大多罗哞神被祭祀于丰前猪山。至少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样的神名不足为奇。我认为,踢破妙义山的大太也罢,射穿石窗的百合若大臣也罢,追溯其源,他们都是太郎神,而太郎神最初是为人类完成神奇的治水治土的,脚印仍是其宣誓的证据,这就得到了进一步的神圣化。
[1] 《京羽二重》,刊行于宝永二年(1705),是小嶋弥三右卫门、小嶋德卫门编纂的观光手册。
[2] 笠井新也(1884—1956),德岛县的古代史研究家,阿波乡土史家。
[3] 柳濑贞重(生卒年不详),通称五郎兵卫,是香美郡韭生乡的下领主,侍从山田家。
[4] 山崎美成(1796—1856),是江户时代后期的随笔作家、药商。
[5] 《言字考》,不详,疑为《书言字考节用集》,此书是江户时代前中期的国学家槙岛昭武(生卒年不详)编写的国语辞典,刊行于享保二年(1717),共13卷。
[6] 绪方氏,是大神氏的后裔氏族,自平安时代后期以来,以丰后国大野郡或直入郡为中心,在丰后国南部扩张势力。
[7] 臼杵氏,是大神氏的后裔氏族,由于直系族长没有后嗣,于镰仓时代与大友氏族汇合,并长期从属大友氏。战国时期后期,丰后国大友宗麟战败于萨摩国岛津义久,臼杵氏随之灭亡。
[8] 《用舍箱》,成书于天保十二年(1841),是作家柳亭种彦(1783—1842)撰写的近世初期风俗习惯的随笔,共3卷。
[9] 即《宇治拾遗物语》卷3所收《大太郎盗人事》。
[10] 即《源平盛衰记》卷22所收《大太郎乌帽子》。
[11] 《人闻菩萨朝记》,成书于仁平二年(1152),宇佐灵山寺僧人著,收于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编《大日本古文书》第4卷“石清水文书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