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据说,在美浓惠那郡(现岐阜县中津川市)的川上、付知、加子母等三村,或者武仪郡(现位于岐阜县关市)板取川的峡谷间,有传说认为白点鲑会化作和尚。事实上,此地曾经确实有过几个实例。从前,在惠那的山村有一批靠山谋生的年轻人,发现山中小溪里有一群鱼。他们商量后,早上捣药,中午休息时间打鱼,晚上做点下酒菜一起喝酒。在这一地区用的“毒”是“羊皮”,当地方言中意为山椒树皮。据说,把羊皮和石灰、木炭等熬煮,揉成团后放入水中,仅用两三粒,水中的鱼儿就会死去,也有人说把小便混入其中,会使毒性顿时消失。让我们回到故事中来,当大家做好毒药,一起吃午饭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游僧,说,听说你们要“下毒”打鱼,这可是蛮不讲理的,用其他钓法还行,“下毒”打鱼千万做不得。年轻人回答说,如您所说,这样打鱼恐怕是不应该的,以后我们再不做了。但游僧再三地教训他们,水中“下毒”,鱼儿都逃不过,这是连根除掉鱼儿的罪行,罪孽深重,可别再做了。听了这番话,年轻人不禁生畏,答应他绝不再做,年轻人进餐时,这位游僧一直站在旁边不走。于是他们请游僧吃点团子,游僧很高兴地吃下去了。由于带来的主食、汤汁还剩下很多,又请他吃泡饭,这下游僧有点勉强地吞下去了。等游僧走了之后,大家面面相觑,谈论他是谁。在这样一个深山穷谷里,出家人是不会来的,难道山神过来劝告,或者他就是弘法大师?年轻人之间也有人提意要中止打鱼,但几个好强的人不肯,说:若是怕山神天狗,可别在山里干活了,有我们几个人就行,才不管胆小鬼会不会来呢。于是,两三个身强力壮的人带头将“毒药”抛入河中,结果打上来了好多鱼,其中竟有一条白点鲑,六尺余长。他们欢天喜地,说,要是听从和尚的胡说八道,就不会得到这样的大家伙了。但当他们回村在众人面前剖开白点鲑的腹部时,从中出来了他们中午请游僧吃过的团子和泡饭。看了之后,再好强的男人也觉得胆怯,村里无人敢吃。

尾张的旅行家三好想山[1],从长居在惠那山村的好友中川某那里听说此事并写道:从古传说白点鲑化作人身,今天我才得知这种古老说法并不是凭空捏造的。后来他每次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都特意打听有无同样的说法。文政三年(1820)夏,在信州木曾奈良井薮原(现长野县盐尻市)一带,三好想山终于遇见了知道白点鲑化作和尚的传说的两位工人。美浓惠那和奈良井薮原分别位于御岳山山脚的正面和背面,从前也有人在后者附近的溪流中抛入“毒药”打到了几条大白点鲑。其中有一条有五尺余长,其余的也五尺长,均从腹部剖出了团子。据说这些团子原来是打鱼之前人们请和尚吃的,大家大吃一惊。“确实听说过人人都怕招来祸端,但那里离我村稍远一点,所以没有亲眼看到这条巨鱼”,这便是那两位工人所说的话。

当然,问题不在于人们是否亲眼看见了鱼腹中的团子,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多少人就像三好想山那样接受此事?如果从今天的生物学的角度看,我们也许3只需要讨论人们的误传和捏造在世上传播的速度,或者这些误传和捏造得以移植、繁殖的条件即可。然而,我们原始的自然知识中有一种浓厚且精致的、有系统又有错误的东西,过去的文化受其引导,最终成长为如今所看到的姿态。如果这些神奇传说的残片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了解这种力量,我们就不能一笑了之。尤其是诸如巨大鳗鱼或白点鲑化作人身,此类的信仰从古就有,而正因为存在这种信仰,从鱼腹看到红豆饭或团子这一奇闻才容易被人接受,这对日本人来说就是一个美好的纪念。如果真的有人相信这奇瑞,那么他必然是居住于海边或者来往于大湖两岸之间的种族,而直到他进入深山中并在溪流水源附近定居下来之后,仍在梦幻中惦记着有六尺长的白点鲑或一丈半长的鳗鱼,这可谓是一个意义深长的现象。

佛教正式传到日本后,日本人的佛教研究有了飞速进步,但在这个日本列岛上只有日本式佛教才取得了发展。诸如地藏、阎魔、马头观音,乃至弘法大师巡游村庄之类的传说,比比皆是,是任何一部佛教经典的任何一条教义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但这些传说又让信仰在众多的民众心中扎下了根。因此我无法像所谓传播论者那样简单地认为两种不同的种族通过相互接触把一方的东西搬运到另一方那里。关于这一点,我们尤其需要划清说书和传说之间的界限。说书是一种文艺,只要有趣人们都会学习模仿;而传说毕竟是一种信仰,我还是难以相信众人都上了当或都被迫去以旧换新。外来宗教为了让众人接受,从传说中吸收了众多营养和日光,同理,正因为事先就有一种接受和支持它的内在力量,传说才得到了如此发展。

[1] 三好想山(?—1850),江户时代后期的随笔家,尾张名古屋藩士。他在尾张地区、江户等地收集57个奇谈,于嘉永三年(1850)刊行了《想山著闻奇集》(共5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