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富翁传说往往包含了“福分可以继承”这一思想,即故事前半部分是富翁因缘尽而没落,其房宅杂草丛生,只剩下井口;而到了故事的后半部分,是有人偶然在此挖掘到某些宝物,从而成为富翁,或者众人多年挖刨探宝,立志成为下一个富翁,一则富翁故事由此链接到另一则传说,甚至链接到现实生活。尤其是黄金鸡之类的宝物,人们视之为某种灵物,认为凡是得到此物的人一定会走运,即使得不到,仅仅听到地下的鸡叫声都可以飞黄腾达。由此联想,所谓二岩团三郎虽是一只狸子,但本质上它就是过去的富翁。就是由这样的狸子借出的餐具,人们当然想要保留到后世,这可谓是人之常情。不难想象,飞驒国丹生川盐屋村(现岐阜县高山市)的借碗的旧址之所以被称为“富翁仓”;伊势国九冢等附带碗贷传说的坟冢之所以偏偏建立在富翁旧居,不仅是因为人们要暂时借碗,他们似乎早有预谋夺占饭碗(财富),并将其永远为己所有。
值得注意的是,借食器之风曾经在围绕千叶县印旛沼的丘陵地带(包括千叶县北西部、印西市、佐仓市、成田市、印旛郡、八千代市)十分盛行。尤为引人注目的洞窟,就在于从印旛郡八生村大竹(现千叶县印旛郡)通往丰住村南羽鸟(现千叶县成田市)的路上有个山洞,入口处还设一石头门,有一丈高,洞里有七八块草席面积那么大、掺有牡蛎壳的石头,堆积如山。据《里老传常陆地理志》[1]记录,过去有一土匪头子定居在此,只要村民在洞口求借接待客人用的餐具,他都会让手下从洞中送去。据说,邻接大竹的福田村至今还保留了从土匪那里借来的一整套餐具。此外,茨城县真壁郡关本町大字船玉(现茨城县筑西市)的八幡宫位于鬼怒川岸边的丘陵上,在其石阶右手方向有一古老石窟,有四尺四方大的平石围住洞口,里面比上述土匪居住的洞穴大几倍。据说,过去洞窟深处还有一口井,有一位被称为隐人的人生活在此地,并无私贷出(现茨城县筑西市),该地至今流传着与其他地方一样的碗贷传说。
只说土匪、隐人,还是看不清其真面目。同县关宿附近的长须村(现千叶县野田市)还有个被称为“隐居盲人乐师之洞”(kakurezatounoana)的洞窟,流传这里的碗贷传说与其他地方基本相同,即村民提前一天求借餐具,第二天早晨从洞里贷出,最后因某一村民的违约而告终。《弘贤随笔》[2]记录这则传说时,明确表明这是作者从两位报告人那里听来的。据《谚语大辞典》载,所谓隐居盲人乐师是微小昆虫的别名,另外还有一种谚语讲到,傍晚玩捉迷藏就会出现隐居盲人乐师,这里指的是一种妖怪。翻阅菅江真澄写于文化年间(1804—1807)的旅行记,里面可以看到与前面决然不同的说法。据说,北海道渡岛江差(现北海道桧山郡)附近海岸有一洞窟,称黑岩,洞里安置了圆空上人手刻的地藏,患眼病者供米求治病即可见效,同时文中还记录了当地孩童的说法,即某一隐居盲人乐师定居在洞里,把宝物赐给善人。高田与清的旅行记《相马日记》[3]成书于同一个时代,记录了流传于当地的如下谣言:下总印旛郡松崎村(现千叶县印旙郡)附近有三个大洞,被称为“隐居盲人乐师”的妖怪居住在其中。尽管如此,松崎本身是上述八生村所管辖的大字[4],而且与八生村的洞窟相似,这里也有一棵大松树生长在洞外,据此可以认为这三个大洞,指的就是当地人相信土匪出借餐具的那个八生郡大竹的洞窟。此外,还有一两部书籍称此洞为“隐里”。我们不难理解,所谓隐居盲人乐师的新兴怪物,不过就是“隐里”的误传而已。
从“隐里”借用餐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津村淙庵在其《谭海》第四卷中提到了离下总成田不远的龙光寺村,其实这是印旛郡安食町大字龙角寺的笔误,其实指的就是土匪或者隐居盲人乐师所居住的那个洞穴。这一洞穴位于大冢之下,此冢用非当地生产的石材建造,而且有多种贝壳附在其表面上。文中记载:“村民称其神人的居住地为隐里,神人拥有许多好餐具,村民到此任意把日常用品拿走,或者家中来客时从此借用餐具,也有人始终没有归还,把擅自留下的食器传承至今。”《谭海》的成书时间稍早于《相马日记》。此外,在从同郡和田村大字下胜田前往直弥(现千叶县佐仓市)的路上、朝向田地的山崖半腰处有一个洞窟,同样被称为“隐里”,曾经把各种物品出借给村民。据说,过去夜间还从此洞中传出捣米的声音。明治三十四至三十五年(1901—1902)施行土木工程时,从该洞中竟然出土了一把生锈的刀剑、两三个日常用品以及两个人的尸骨,当时被断定为平将门之乱中战败逃走的武士。另外,在同郡酒酒井北部的一座祭祀弁天神的丘陵背面,也有一个洞窟保留了碗贷传说,当地人称之为“严岛山的隐里”。此洞之所以另有“啃啃石房”(kankanmuro)这样一种别称,是因为敲洞中的地面会发出如同碰撞金属的声音。自明治维新以来,土匪、狐狸均在此地居住过,如今其确切位置已无人知晓。
《利根川图志》第二卷记录了流传于下总猿岛五霞村大字川(现茨城县猿岛郡)的隐里故事。当该村名主藤沼太郎兵卫的祖先从下野国迁来开拓此地时,村落里有一“隐里”,接待客人时碗不够可以求借饭碗。由于某些原因,他把十套餐具留了下来,至今还保留了一两个未还的餐具,据说是极其罕见的旧式漆器。《弘贤随笔》所写的盲人乐师隐居的洞穴离这里不远。这个洞穴和“隐里”说不定指的是同一个洞穴也未为可知。前面我提到了常州真壁郡船玉的隐人之洞,《茨城名胜志》称之为隐里。位于同郡上妻村大字尻手(现茨城县下妻市)的文珠院保留了大小两个木碗,传说是从此洞借来后未还的。两个漆碗外表涂一层黑墨,画有绘制朱色云彩,并用金箔绘制**和四眼花纹。对我们来说,这四眼花纹可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有一部《越之下草》[5]的著作者,把越中市井(现富山县射水市)的家冢写成“家冢的隐里”。既然这座坟冢早在一百五十年以前就变成了一个田地里的小土堆,如今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吧。正如上述,其他例子中村民在前一天求借,等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借到餐具,而此地的碗贷传说稍有不同,据说人们求借后回一趟家,过一会儿再去看,冢前就已经摆好了他们所需要的餐具。
[1] 《里老传常陆地理志》,成书于天保三年(1932),是水户藩士雨宫端亭(1780—1832)在宽政年间所写的方志。
[2] 《弘贤随笔》,由江户时代后期的国学家、藏书家屋代弘贤(1758—1841)等人著。弘贤及其知友们每月15日举办“三五会”,聚于一堂发表各自的文章。《弘贤随笔》便是汇编这些文章的杂文集。
[3] 《相马日记》,刊行于文政元年(1818),是江户时代后期的国学家小山田与清(1783—1847)在江户、千叶、茨城等地游玩10天的记录。
[4] 大字,是日本市町村内的行政区划单位。
[5] 《越之下草》,成书于天明六年(1786)左右,是江户时代中后期的农学家宫永正运(1732—1803)撰写的越中地方志,记录了越中各地的地名由来、名胜古迹、神社寺庙缘由、特产品、自然景观、传说奇谈等,共6卷(普及版为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