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家(1 / 1)

比较起来看,日本的狮子舞和外来的舞狮已经混为一体,这是十分有趣的现象。由于古代日本人称两三种食用兽类为“shishi”(音同“狮子”),这不但为中式舞狮的普及提供了有利条件,还使之逐渐渗透到日本固有宗教仪式中。“kanoshishi”(鹿)也罢,“inoshishi”(野猪)也罢,古老的“shishi踊”原来可能都是很简朴的,不像今人所看到的那样精致、复杂。可惜,我们已经难以看出新旧狮子舞的界线,更准确地说,日本的狮子舞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变成中式舞狮了。尽管如此,直到最近,日本狮子舞用的狮子头上面还有两根犄角的痕迹。只要我们细心观察就可以发现,尽管日本狮子舞因深受中式舞狮的影响而改变了原貌,但“shishi舞”依然把有关狮子舞的古老信仰保留至今。

比如,人们声称狮子舞可以祛除恶魔,因此疫病蔓延时就要边舞边走。今人简单地认为狮子是很可怕的,可以驱赶病魔。其实,祛除恶魔并不是所谓大法会上表演的狮子舞的本来目的。而且狮郎这一行有特殊的地位,也必须具备一定的信仰条件,这仅从佛法上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各地农村的“shishi”一般都是3头连耍,其中,中间一头“shishi”要承担最重要的任务。最初一段剧情与能剧《石桥》完全一致,表现出公母两头“shishi”相思互爱,而到了后半部分,却要唱出一段悲哀之情,如母“shishi”走失在山岭的秋雾中,公“shishi”眷念妻子,始终寻觅未果。我们从充满悲情的曲调中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种舞蹈原来用在古代牲祭之中。过去,“shishi踊”一般都在七月盂兰盆节时表演,这是有理由的。据《新撰陆奥风土记》[1]记录,牡鹿郡鹿妻村(现宫城县牡鹿郡)的鹿踊,最初是为了供养野鹿。其他地区也存在不少鹿冢,并保留了令人悲伤的歌剧。流传于摄取津国梦野(现兵库县神户市)的野鹿传说[2]也罢,《万叶集》收录的《乞丐歌》[3]也罢,《后拾遗和歌集》所记录的和泉式部的传闻[4]也罢,我国文学从古至今被一种伤感的国民性情绪所约束,我们可以知道这种伤感情绪围绕这些野鹿之死,已经得以萌芽与展现。

在人们模仿异国风耍狮子之前,日本人有一种以鹿头为祭品的习俗。流传于摄津国原田(现大阪府丰中市)的鹿冢传说,也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前面引用的津轻“鹿个泽”的神奇例子。从前,原田神社是春日大明神的分支神社,每年从奈良请来一名神官行祭祀。春日山的神鹿也随之而来,但有一年不幸在此去世,人们便把神鹿埋在衡门外,建立了小冢。从此以后,人们用一种与神像同材质的木材雕刻成鹿头,自每年九月一日至九日,以此为守护神的十一个村落轮流供奉。或许,古人曾经牵来一只活鹿举行生祭,后来以鹿头像代之作为纪念吧。将来一定有人会从这一角度出发,阐明为什么鹿在春日大社、鹿岛神宫等地被视为神的使者。在春日(现奈良县奈良市),还存在一种专门安葬鹿的圣地。据《谭海》记录,那是离西大寺不远的小山,春日大社专门派人在此行法事。

在京都清水观音境内,也有座鹿问冢,传说是为了一头有功于观音堂建设的野鹿而建的。这一类传说过于零散,彼此之间缺乏统一性,我们难以将其当作学术资料来看。但罗列起来看的话,这些还是可以打消我们的怀疑的。陈旧的狮子头作为一种灵宝被神社和寺庙所保管,人们说它对祈雨,或对求治安很灵验,这似乎反映了日本固有的古老信仰,而且直到今天,这种信仰借助于耍狮子的形式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在民间的口头传说中,近江膳所中庄(现滋贺县大津市)的狮子森,一方面是牛头天王骑着狮子降临的地方,另一方面又是一只野鹿生活过的地方,据说这只野鹿死后,当地人很悲伤,特意把它埋葬于此地。在三州伊田(现爱知县冈崎市)的狮子舞冢也存在两种传说:一种传说讲,从前天皇为了祈祷疾病痊愈而把六十六个狮子头分别赠送给六十六个国家,狮子舞冢便是奉纳狮子头的地方;另一种则说道,原来在此奉纳的不是狮子头,而是鹿头,因此这里其实叫作“鹿前冢”。

[1] 《新撰陆奥风土记》,刊行于万延元年(1860),是国学家保田光则(1797—1870)撰写的陆奥仙台方志。

[2] 津国梦野的野鹿传说:从前,梦野有两只野鹿,它们是一对夫妻,但公鹿除了妻子,在淡路野岛上还有个情妇。某日,公鹿梦见自己背上积雪并长出芒草,母鹿做占卜说,此梦暗示着公鹿将被射死并剁成肉酱,据此劝他不要到野岛上去。但公鹿还是要去野岛见情人,过海时果然被人射死。

[3] 《乞丐歌》,收录于《万叶集》卷16。这是街上卖艺的民间艺人所唱的一首歌,表现出一只被人食用的野鹿的悲哀。

[4] 和泉式部的传闻,见于《古本说话集》“帅宫通和泉式部给事”第6。从前,敦道亲王(981—1007)欲在丹后打猎,准备天亮后出发。但在夜里野鹿叫得凄凉悲哀,好像它知道自己只能活到明天。敦道亲王听了不由心生同情,只得放弃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