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中间位置”对于德意志民族心理的影响(1 / 1)

德国文化研究 李伯杰 900 字 2个月前

“中间位置”、开放的空间、碎片化的地形,这些地理条件不仅对于德国的政治、军事和经济等方方面面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其后果并不仅仅停留在物质的层面上,而是对于人的心理、民族的心理同样产生影响。

19世纪末,德国终于崛起,而德国的崛起引发的问题是双重的。从德国向外看,强大起来后的德国自得于摆脱屈辱、摆脱困境、重获大国地位的感觉,患上了民族自大狂的病症。第二帝国着眼于巩固并加强其大国地位,所以很容易忽视周边的弱小邻邦的利益和感觉,使之产生恐惧。从外部看德国则更为清晰,这就是周边的国家的不安全感促使其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这个强大起来并极其危险的国家。一旦德国显露出扩张和征服的意图,这些国家便会联手遏制德国的扩张,甚至肢解德国,以消除来自德国的威胁。所以一旦“德意志的米歇尔”一觉醒来,体会到并欣赏着自己的大块头,品尝着力量带来的快感时,一个位于欧洲的中部的强权已经使得周围的邻居们惴惴不安。而这个“米歇尔”一旦摆脱了长期的屈辱和卑微感,便一个快速转身变成了浮士德,转而要求对欧洲和世界的统治权,周围的邻居必然结盟以抗击可能的入侵。随着第二帝国的建立,德国与欧洲的对抗开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上,这个对抗方才宣告结束。

英国史学家泰勒(A.J.P.Taylor)认为,德意志的地理条件使他们不能找到一条中庸的生活之路,所以他们惯于走极端;走极端的心态也与他们生活于其中的地理条件不无关系:

从地理因素来看,处于中心地带的人们,这些德意志人,从未找到一种不偏不倚的生活方式,无论是在他们的思想上或是至少在他们的政治上,都是这样。回顾他们的历史,要想找到正义的环境和常识是徒劳的,而法国和英国正是借这两种品质以区别于他人。[19]

而生活在开放的空间里,又处于强敌环伺之下的人们心理上没有退路可走,只好被迫转向内心,德国文化中的“内在性”(Innerlichkeit)与此也有关系。

这种特殊的地理条件给德国人造成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即“被包围”(eingekreist werden)的感觉。身处一个开放而没有自然边界的空间里,面对强敌而没有退路、无路可逃,没有回旋余地,逐渐形成一种不安全感,这样的格局无疑对德意志人的民族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被围困”与一系列“地道德国式的”,然而却是负面的性格不无关系,如“德国人的恐惧”(German Angst)、德国人的秩序狂等。在种族主义大行其道的年代里,这种不安全感也许会促成一种种族洁癖的产生。而在一般情况下,也许与较强烈的排外情绪有关。

此外,“中部位置”的后果之一,是爆发于德意志土地上的延绵不断的战争,特别是像三十年战争那样的毁灭性的大战。在战争中,人们每天都要面对死亡;战争结束后,要面对战争带来的创伤;频繁的战争又使人们不断产生对于下一次战争的恐惧。凡此种种,都助长了恐惧感的发生与强化。频仍的战事又加强了“被包围”的感觉带来的不安全感,“被包围”的感觉则加强了“自己人”和“外人”的区别,加强了自我封闭以及自我保护的意识。频繁的战争造成了恐惧感,这些负面的情感一代代累积起来,积淀成了民族特性。由此可见,所谓“德国人的恐惧”在历史上早已存在。

为了求得安全与安定,德意志人只能求助于一切能够给予他们安全的任何机构,如手握强权的人,即那些领主、诸侯,以及他们的政府和国家。德国人在历史上著名的“臣仆意识”,或曰“顺民意识”(Untertanengeist)都与这种不安带来的恐惧感和不安全感有莫大的关系。没有自卫能力的草民们只能把自己的自由交给握有强权的人,以自由为代价换取强权的保护。这种状况在中世纪大大小小领主纷争不断之时就已产生,久而久之,使德意志人惯于服从强权,只要这个强权足够强大,足以给他们提供保护。强烈的不安全感导致德意志人害怕社会关系的任何改变,诸侯们也用保护伞换取了顺民们的忠诚。自宗教改革以来,顺民意识更是得到了路德派教会的鼓励,马丁·路德的“两个王国”说即为最典型的代表,顺民意识上升到了宗教伦理和社会伦理的高度,上升到了政治道德的高度,成为一种价值。顺民意识因此获得了生命力,在德国历史上演变成了一个传统,其中最典型者莫过于亨利希·曼(Heinrich Mann)的小说《臣仆》(Der Untertan)中所描绘的狄德里希·赫斯林(Diedrich H??ling)这一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