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太子刘骜继位,为成帝。即位后,信任之臣基本重新洗牌。其父旧宠石显被调离要职,随即免官。成帝所信任的史丹,乃元帝朝旧臣,因成帝为太子时佑护有功,并打消元帝易嗣之念,得到信任,直至其死。不过,政务上作用甚微。与史丹相近的还有王商,亦是宣帝外戚,在维护成帝太子地位上“颇有力焉”,即位后接续匡衡做过丞相,在位五年(前29年3月-前25年4月)“天子甚尊任之”,后因试图奏免王凤姻亲,与王凤产生矛盾,遭人陷害而免职,三日后死。王商与史丹虽均受成帝信任,两人间不免矛盾,王商被免一事,史丹便曾推波助澜(汉82/3369-3375)。
此外,还有经太后特意下诏留侍成帝的金敞,本书开篇已经提到。他最后做到卫尉,死于阳朔四年(前21年),朝政上未见作为,主要负责皇帝的日常事务。刘向作为先帝旧臣与宗室疏属,实际受到成帝信赖,但碍于其排抑外家王氏的鲜明立场,成帝几次想委以九卿之职,均遭到王氏当权者与丞相、御史大夫的联合抵制,生性软弱的成帝也无可奈何,至死刘向只能落得“信”而难“任”的结局。[43]
图一一 西汉长安未央宫前殿遗址平面图
鸿嘉年间(前20-前17年)至成帝死,深受宠幸的是张放与淳于长。张放为武帝时酷吏张汤六世孙,元帝妹妹敬武公主之子,与成帝为姑表兄弟;淳于长乃元帝母王政君姐姐之子,与成帝为姨表兄弟。二人均是成帝的玩伴,数年中与成帝一道微服出游,斗鸡走马长安中,足迹北至甘泉,南至长杨、五笮,关系亲昵,交往仅限成帝私生活,对朝政无甚影响。这种关系受到成帝诸舅的干涉,张放外迁为官,成帝对他难以忘怀,不久即被召回,如此反复三次。成帝崩,“(张)放思慕哭泣而死”,两人感情之深,可见一斑。淳于长能够接近成帝,靠的是逢迎当朝权贵。先是王凤病中侍疾,王凤将其托付给太后与成帝,后又帮助赵飞燕立为皇后,成帝“甚德之”,因而封侯,且“大见信用,贵倾公卿”,最后,淳于长则是因在与王根、王莽等王氏外戚争宠中被抓住把柄,告到太后与成帝处,先是免官遣就国,后又引起成帝怀疑而被捕入狱,死于狱中。
以上诸位之外,成帝朝最有影响的信任之臣是帝之亲舅王凤。他自成帝即位到阳朔三年(前22年)死,主政12年,史称“上少而亲倚凤”,“大将军凤用事,上遂谦让无所专。……(王)章对曰:‘……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是时成帝委任大将军王凤,凤专势擅朝”[44],从上述王商的结局不难看出。
图一二 西汉长安未央宫前殿遗址
此间深受成帝信任,且巩固王氏地位的是成帝的老师张禹。他继王商拜为丞相(前25年6月-前20年3月在职),深得成帝尊信。张禹饱读诗书,更能明察时局,为人退让圆滑,更多的是为私家考虑,对王凤及继任的王根,一味躲避求全。成帝即位之初,拜禹为诸吏光禄大夫,给事中,领尚书事,而王凤亦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汉10/302、98/4017),两人同领尚书事。张禹“内不自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王)凤”,经成帝挽留方留任履职。他拜为丞相后,自然不会像王商那样去触犯王凤。由于曾任帝师,张禹为相六年,因老病乞骸骨而罢相,但仍受成帝器重,“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永始、元延之际,王凤已死去多年,当政的是王凤之弟王商,天降灾异,吏民上书认为致灾之因是王氏专政,成帝亦颇为疑虑,曾亲自到张禹家,清退左右,问询此事。禹为子孙计并避免激化与当政的王商的矛盾,而否认此点,成帝“由此不疑王氏”,他亦得到王氏另眼相待。[45]王氏势力不断壮大,最终能鼎移汉家,张禹推波助澜之力大焉。此时张禹若明确告知成帝王氏持续掌权的危害,后来历史的走向当会大不相同。时人心目中王氏声威之大,由此可见。
事实上,成帝一朝自即位之初到晚年,不时有臣下利用各种机会,采取各种方式告诫成帝要警惕王氏势力坐大。即位次年(前32年)二月遍封诸舅为列侯与关内侯,夏四月“黄雾四塞终日”,“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汉10/304),成帝问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回答说“阴盛侵阳之气也”,认为是太后诸弟无功而封侯所致(汉98/4017)。到阳朔元年(前24年)京兆尹王章对言成帝,指出王凤诬罔不忠,劝成帝令其罢职就第,结果对话内容走漏,王凤以退为进,成帝不忍罢退王凤,转而劾奏王章,章冤死狱中。十多年后的永始、元延之际,复有吏民因灾异上书,认为是王氏专政所致,动摇成帝的信任,赖张禹解释而打消疑心,已见上述。其间刘向亦曾前后多次上书提醒成帝(汉36/1950、1958-1962)。关于此问题,学者已有详论。[46]
王氏坐大并非一帆风顺,最终导致这种局面出现的原因,学者亦已从成帝与王凤两方面归纳了数点,其中古今一致的就包括成帝个性优柔寡断。[47]的确,王凤辅政中,逐渐抓住成帝生性柔弱,两人互动中占据上风,很多事情上反居主动,成帝有傀儡之嫌。王凤反对任命刘歆,成帝只得作罢;其弟定陶王来朝,成帝希望能长住长安,留侍左右,王凤则借日蚀要帝遣其就国,“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汉98/4018-4019)。这不过是班固记录下来的两件小事,却足以窥见王凤左右成帝之一斑。
因王凤在与成帝的博弈中渐占上风,形成擅权之势,除了个别耿直之臣如王章者,以及远离权力中心的吏民,敢于以卵击石外,多数则慑其**威。刘向在给成帝的秘密上奏(封事)中说:
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筦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汉36/1960)[48]
集中描述了王氏在朝中的影响:充斥内外,控制人事,呼风唤雨,左右朝政。不无夸张之词,但亦应与时人一般观感相去不远,不然也不会打动成帝。《元后传》中说王章下狱死后“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98/4023),此事甚至为远在九江寿春(今安徽寿县)的平民百姓梅福所知,他在给成帝的上书中说:
故京兆尹王章……及至陛下,戮及妻子,……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汉67/2922)
与刘向的封事并观,容有夸张,当与实情不远。刘向自己便是“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成帝)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汉36/1966),刘向卒于成帝绥和元年(前8年)[49],王凤死后又经历了王音(前22年9月-前15年1月)、王商(前15年2月-前13年11月、前12年1-12月)、王根(前12年12月-前8年7月)与王莽(前8年11月-前7年11月)四位王氏执政中朝,刘向均无法得到重用,王家笼罩朝廷势力之大,影响之广,不难想见。
成帝朝另一深受信任,且对后来历史发展颇有影响的,乃是鸿嘉三年(前18年)[50]之后宠擅六宫的赵飞燕姐妹。成帝好色多内宠,前后受宠者,见于记载的有许后、班倢伃、李平(卫倢伃)等。成帝微服出行时在阳阿公主家遇到赵飞燕,连同其女弟一并入宫,从此“大幸”而“贵倾六宫”。飞燕后被立为皇后,“后宠少衰,而弟绝幸”,史称“姊弟颛宠十余年”,唯一遗憾是“卒皆无子”,在立定陶王之子为太子(成帝之侄,即后来的哀帝)上出力不少,成帝死后,女弟自杀,而飞燕被哀帝尊为皇太后(汉97下/3973-3988、3988-3990)。哀帝立,下令调查成帝后宫情况,发现赵氏姐妹为专宠,至少两度害死成帝与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致使成帝无后。因哀帝得立,赵飞燕出力甚多,调查亦无果而终。哀帝死后,平帝立,王氏重新掌权,才迫使飞燕自杀。
飞燕姐妹专宠后宫,与成帝朝政局关系不大[51],但与哀帝立为太子,入承大统,联系紧密。随之而来的是王氏被排挤出中枢,转由哀帝外戚执政,是王氏遭遇的空前危局。幸好哀帝年寿不永,同时又不幸无子,且元帝皇后、成帝生母王政君高寿(王莽新朝始建国四年,13年,84岁高龄才去世),宠臣董贤不谙朝政,王莽得重掌朝纲,轻松除掉董贤,独揽汉政,加上继立的平帝年幼,汉祚已尽的呼声甚嚣尘上,鼎移王家自此方变得没有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