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文明古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考古材料和文献资料异常丰富。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收正式入库书3470种,存目6819种,每种多则几百卷,少亦有几卷。又据1959年上海图书馆编《中国丛书综录》,当时全国41个图书馆收藏丛书2797种,各种学术著作38891种。
中国各地档案馆、图书馆收藏的档案、图书也是堆积如山,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很多国际友人去查访过。面对这样浩如烟海的资料,既不能望洋兴叹,又想海底捞珠,我们该怎么办呢?
第一,有的放矢,实事求是。一般说来,每一个图书馆或档案馆,都有各自的特点,如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主要收藏明清档案,上海图书馆的报纸、杂志比较多。根据各自的专题,分赴有关地区,利用现有成果,注意时间断限,参照作者里第,倾听当地介绍,比较能够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有人说,资料以多取胜,资料越多越好,此言似有道理,实际并不尽然。从数量可以看质量,但并不是说数量多就一定质量好。还要看你是不是紧扣主题,抓住中心。搜集资料要有一定的面,但也应有一定的尺度,不能无边无际。资料是无穷的,人生是有限的,所以我们在搜集资料时,一定要把握好全面与重点的关系。
第二,识别稀有,注意一般。稀有即很少有,很难得的资料,当然是珍贵的。如乔重禧的《夷难日记》,就能解决鸦片战争时期上海地区的一些问题;《赵凤昌藏札》对辛亥前后上海革命党人以至立宪派的活动,提供了原始素材。稀有资料有助于一些具体史事的理解。但是,一方面,不能一味追求稀有资料,而把大量一般资料搁置一边,因为不研究、考察大量的一般资料,就不可能识别稀有资料。另一方面,对稀有资料,也应有个分析,有的稿本、抄本确实尚未发表过,但只是从其他书刊截取拼凑,或得自传闻,那也只能是二手材料,逊色多了。
在广泛搜集资料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好鉴别考证工作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这就要求我们对搜集的资料下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制作功夫。
我们要下功夫“去伪存真”,是因为客观上有不少“伪”的东西。
一是古籍中有伪书,近代史料中也有伪作。即使像“手稿”“手札”,也会有人伪造。前几年发现了近代著名人物的“手札”,经过鉴定,认为信笺是20世纪20年代的,而内容却是20世纪初的,从而定为伪作,理由不能说不充分。但仔细观察,很可能“手札”内容是真,而伪造者是据此人的手迹描摹的,只是忽略了信笺的选择。
二是有些手稿、手札,经过鉴定,确是真迹,但其中的内容却需要推敲。一种情况是原作者出于种种原因自己改的,如《翁同龢日记》,是照他的手稿影印的,其中对谭嗣同的评价是他在变法失败后避免贾祸亲自缮改的,把原来的“杰出”改成“桀傲”。另一种情况是古代地主文人自己花钱请人刻书,为了显示自己言论之正确,显示自己是孔学“嫡传”而假造古书。西晋初年,王肃为了夺取学术界的地位,曾伪造《孔子家语》和《孔丛子》。对于这一类伪书,也不要完全摒弃,因为它们是假中有真,上面两部书再假也是西晋的,保存了一些史料。再一种是为了争夺发明权和其他因素,把自己的作品倒填年月。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有康有为的《大同书》手稿。康有为自己说《大同书》是光绪甲申年即1884年写的,但书中却写到了1895年陈千秋的死、1898年康广仁的死,以及1901年他在新加坡与加拿大等地的见闻,等等。看看《大同书》手稿,才知他确是1901年至1902年间所撰,说是1884年,是倒填年月。
三是有些人抓住一点大加发挥,也造成了不少真伪混杂的东西。如毛祥麟写过一部《对山书屋墨余录》,所讲上海掌故,大体抓住一鳞半爪,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信史。
四是出于阶级偏见,即使是稀有资料、原始资料也存在大量错误。至于夸大或掩饰的地方,更非鲜见。
搞资料不能太杂,这就要求去粗取精。基本的一条,在于尽量用第一手资料,不放弃第二手资料,少用第三手资料。否则看上去好像堆砌了不少,实际上还是一个东西,就不精了。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如研究清史,《清实录》可说是第一手资料了(尽管故宫档案比它更原始)。然而,《德宗实录》有些记载就不如《光绪朝东华续录》具体,因为后者参照《京报》和其他报纸而成,《德宗实录》却是成书仓促,中有删节。又如报纸材料,北洋军阀时期的许多电报,在不同的报纸上登载的内容就会不一样,因为各报还有自己的立场。所以要注重原始的东西,并不是说原始的东西就一定可靠,也要有所分析。
在鉴别资料时,也牵涉到实事求是与烦琐考据的界限。我以为,考据是历史研究中的一种方法,不能以为考据就是烦琐,当然也不能为考证而考证。他们的关系还要在研究历史科学的实践中去探讨。什么是烦琐考证?我想,一种是牵涉面过广,终生陷于书本,置身于世外。乾嘉时有人以经考史,以史证经,考来考去未得出科学结论。有的认为只有汉儒解经才可靠,当然汉儒离先秦为近,训诂比较近实,但也不能唯汉是从。例如,《左传》杜预的注,在军事方面的注释,就有很多可取的地方。另一种是凭兴趣出发,玩弄笔墨,这种考证似不足取。不要烦琐考证并不是不要考证,历史研究应该实事求是,一些重要历史情况是应该搞确切的,包括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要把事实搞清楚,还得做些考证。
近代史资料,新中国成立前出的不多,新中国成立后就出得很多了。仅《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就出版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捻军起义》《回民起义》《洋务运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等多种。第一历史档案馆出了《戊戌变法档案资料》《义和团档案资料》《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等;第二历史档案馆也出了《辛亥革命》《南京临时政府》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了《天地会》资料。专业性的刊物有《近代史资料》《清代档案史料丛刊》等。工具书方面也出了不少,如上海图书馆编《中国近代期刊篇目汇录》、中华书局出版的《清季重要职官年表》等,编得都各有特色。
据我所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书》已纂集太平天国、甲午战争、辛亥革命的《补编》;《中国近代人物丛书》《严复集》《蔡元培集》《陶成章集》《王国维全集》《梁启超全集》,也已陆续整理出版;各省市在开展地方史研究的同时,注意地方特色的资料编纂。今后对中国近代经济史、中国近代文化史的研究还将加强。
关于资料的整理,我个人的体会是:
其一,根据史料情况,考虑传统影响。中国旧史书,或者以人物为主,如从《史记》到《清史稿》;或者以时间为主,如从《春秋》到《续资治通鉴》;或者以事件为主,如从《通鉴纪事本末》到《清史纪事本末》;或者以典章制度为主,如从《通典》《通志》《通考》到《清续文献通考》。以上四种,各有特点,各有弊病,可以汲取优点,避免弊病。如今搞近代资料,又有了新的特点,增加了帝国主义的东西。搞资料不能从主观出发,要从客观史料情况出发。过去编《鸦片战争时期英军在长江中下游的侵略罪行》时,开始要搞“人民抗英斗争”,以为广东有三元里平英团,长江中下游也会有这类史料,可是所得不多。这是因为广东和外国人接触较早,和上海的情形不一样,所以从反面来编,书就很快编成了。
其二,根据历史实际,反映时代特征。每一时代,总有前所未有的事物,也没有旧辙可寻,那就应该有所增补。如《清史稿·兵志》中,就增加了《海军》《海防》,《交通》中又有《铁路》《驳船》《电报》《邮政》等。这种情况,就得根据历史实际,立例编括,汇集成书。
研究历史,资料工作是非常重要的,恩格斯说过,即使只是在一个单独的历史实例上发展唯物主义的观点,也是一项需要多年冷静钻研的科学工作,因为很明显,在这里只说空话是无济于事的,只有靠大量的、批判地审查过的、充分地掌握了的历史资料,才能解决这样的任务。我们感到,要做的事情很多,但通过大家的努力,是可以使中国近代史的资料整理工作,搞得更加繁荣昌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