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1900年,义和团运动掀起,八国联军入侵,慈禧一伙的卖国原形暴露无遗,章太炎受到震动,从维新梦中醒了过来。7月,在上海召开的“国会”上,他激烈反对“一面排满,一面勤王”的模糊口号,而“宣言脱社,割辫与绝”。接着,他树起反清的旗帜,开始向改良派展开斗争。1901年,在东京《国民报》发表《正仇满论》,尖锐批判梁启超:“梁子所悲痛者,革命耳;所悲痛于革命,而思以宪法易之者,为其圣明之主耳。”

1902年2月,章太炎再次被追捕,流亡日本。起初感到梁启超“专以昌明文化自任,中山则急欲发难”,“中山欲以革命之名招之,必不可致”,从而因其“交嫌”,欲为“调和”[6]。接着,偕秦力山往谒孙中山,“自是始定交”[7],“视听始变”[8]。在孙中山的启发下,他们共同商讨“开国的典章制度”和中国的土地赋税以至建都问题,《訄书》重印本的《相宅》和《定版籍》中,就记录了他俩当时讨论的情况。章太炎还在孙中山的赞助下,准备在东京举行“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反对清朝的反动统治。

章太炎在政治上由改良转入革命,思想上也用古文反对今文。

第一,对康有为等宣扬的今文“三统”“三世”说开始批判。过去,章太炎同情变法,也曾一度间采今文,这时却严加抨击了。他指出,“三统迭起,不能如循环;三世渐进,不能如推毂”,并正告“今文五经之家”,“信言不美,美言不信”[9]。对康有为等“世儒”,“喜言三世以明进化”,诋为“察《公羊》所说,则据乱、升平、太平于一代而已矣。礼俗革变,机器迁讹,诚弗能于一代尽之”[10]。批判了康有为等人的历史循环论和庸俗进化论,对其基本理论加以“箴贬”。

第二,以孔子为“史家宗主”,宣扬古文经学的治学方法,想从前人思想材料中汲取营养。古文经学家是以孔子为史学家的,章太炎也说孔子“古良史也”,“孔子死,名实足以伉者,汉之刘歆”[11],推崇孔子,推崇汉代古文经学的开创者刘歆。他“平日有修《中国通史》之志”,1902年,曾与友人多次谈及“修史”,说:“所贵乎通史者,固有二方面:一方以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为主,则于典志见之;一方以鼓舞民气,启导方来为主,则亦必于纪传见之。”[12]认为历史不是单纯的“褒贬人物,胪叙事状”,而应“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历史不是颂古非今,引导人们向后看,而应“鼓舞民气,启导方来”,引导人们向前看。在他的《中国通史略例》中,既有《革命记》《光复记》,也有《洪秀全考纪》,承认剧烈的变革。准备“熔冶哲理,以祛逐末之陋;钩汲眢深,以振墨守之惑”[13]。

应该说,章太炎这时浏览东西方“学理”,还翻译了日本岸本能武太所撰《社会学》;但他的“修史”,又是继承了古文经学家的一些治学方法。他说“觉定宇、东原真我师表”,“试作通史,然后知戴氏之学,弥仑万有”[14],对乾嘉汉学吴、皖两派的主要代表惠栋、戴震倍加称誉,特别是戴震。他说:“上古草昧,中古帝王之行事,存于传记者已寡,惟文字语言间留其痕迹,此与地中海僵石为无形之二种大史。”[15]戴震精于文字音韵,对文字语言间留其痕迹的“无形大史”,每能“寻审语根”,章太炎闻其余绪,学益缜密,遂觉“真我师表”。想从前人对经书的阐释中找寻思想材料,为其“排满”宣传服务。

因此,章太炎的重古文,修通史,不是为“修史”而“修史”,而是为了“开浚民智”,激发士气。而这时的康有为“腾书主君主立宪”,力护清帝,由“革政”转为“悲痛革命”,章太炎作书驳之,力言康说之不可信,并称其立宪主张,与《公羊》原旨亦不相契。谓:“长素固言大同公理非今日即可全行,然则今日固为民族主义之时代,而可溷淆满、汉以同薰莸于一器哉?时方据乱而言太平,何自悖其三世之说也?”《公羊》言“复九世之仇”,康有为却忠于清室,“甘与同壤,受其豢养,供其驱使。宁使汉族无自立之日,而必为满洲谋其帝王万世祈天永命之计”。“种种缪戾,由其高官厚禄之性素已养成,由是引犬羊为同种,奉豭尾为鸿宝,向之崇拜《公羊》,诵法《繁露》,以为一字一句皆神圣不可侵犯者,今则并其所谓复九世之仇而亦议之”。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革命宣传的昂扬,震骇了清朝政府,勾结帝国主义力图阻遏。1903年6月,章氏就逮。他在狱中,又就古文经学家所擅长的文字训诂之学,对康有为等宣称的“维新”名义,痛加驳斥。他援引古籍,谓“维新”之名,始见于《大雅》,再见于伪《古文尚书》。伪《古文尚书》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亦可见未有不先流血,而能遽见维新者”。“衣之始裁为之初,木之始伐谓之新。故衣一成后不可复得初名,木—枯后不可复得新名”。清朝的“新”,只在康熙、雍正年间,“今之政府腐败蠹蚀,其材已不可复用,而欲责其再新,是何异责垂死之翁以呱啼哺乳也”[16]。只有采取革命一途。

那么,义和团运动以后,章太炎逐步由改良走向革命,以古文反对今文,对康、梁崇法《公羊》而言立宪展开斗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