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章太炎是俞樾的学生,俞樾又是顾炎武、戴震、王念孙、王引之等一脉相传下来的清代著名的“汉学”大师。章氏闻其余绪,“学益精审”,以“私淑”首先宣扬古文经籍的刘歆(子骏)自居,早年撰著《春秋左传读》,就是驳难清代经今文学者刘逢禄的。

1894年,中日战争发生。次年,《马关条约》签订。帝国主义的侵略,清政府的腐败,激起了人民的愤怒。康有为等运用今文“微言”,宣扬变法维新。章太炎走出书斋,参加强学会,编撰《时务报》《经世报》和《实学报》,基本上赞成维新变法。指出中国应该“发愤图自强”,“不能惟旧章之守”,主张“以革政挽革命”。

章太炎和康门弟子共事不久,但他在这时的论文中,却有沾染今文学说的迹象。如《论学会有大益于黄人亟宜保护》说:“是故整齐风俗,范围不过,若是曰大一统;益损政令,九变复贯,若是曰通三统。通三统者,虽殊方异俗,苟有长技则取之。”“吾闻《齐诗》五际之言曰:午亥之际为革命,卯酉之际为革政。……变郊号,柴社稷,谓之革命;礼秀民,聚俊才,谓之革政。今之亟务,曰以革政挽革命”。[1]《异术》说:“三统迭建,王各自为政。仲尼以春王正月莫络之,而损益备矣。”[2]“通三统”是《春秋》公羊家言,《齐诗》传者喜以阴阳灾异推论时政,它们都是今文经说。

今文学派的学说,并不排斥其他学派的援用;但作为严守家法的古文学派来说,每每视若鸿沟。章太炎后来诋击康、梁,批驳今文,自称:“余治经专尚古文,非独不主齐、鲁,虽景伯(贾逵)、康成(郑玄)亦不能阿好也。”[3]和他所学异途并为他后来所深诋的今文学说,在维新运动时期一度援用,原因何在?且先看他是怎样阐释这些经说,旨在说明什么?

章太炎以为“大一统”是“整齐风俗,范围不过”;“通三统”是“益损政令,九变复贯”,和吸收“殊方异俗”的“长技”,“以卫吾一统之教”。也就是说,凡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殊方异俗)的“长技”,可资中国“借镜”的,可以作为改变成法(益损政令)的参考。例用举办“有益于黄人”的学会以说明“修内政”、行“新制度”的必要,说明不能“惟旧章之守”,而需“发愤图自强”。又就《齐诗》五际“革命”“革政”加以推衍,认为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应该“礼秀民,聚俊才”,进行“革政”,亦即实现政治改革。那么,他援用《公羊》《齐诗》,旨在阐明变法的必要性。章太炎在戊戌变法时期,政治上同情资产阶级改良派,参加了他们宣传刊物的编辑,并在自己的文章中,运用了今文观点。

章太炎之所以在政治上同情资产阶级改良派,以至在自己的论著中渗附了某些今文学说,这是因为甲午战后,外侮频仍,国势浸衰,康有为等提出救亡图强,代表当时中国社会发展的趋势,赋有进步意义。章太炎对康、梁的同情,主要是对这种政治主张的同情,从挽救民族危亡、进行变法图强来说,他们这时的政治主张基本上是一致的。

但是,章太炎和康有为等毕竟不是同隶一个学派,他赞助康、梁,也只是由于时代的特点,而不意味学术思想上的混一。他同意康、梁改革的主张,并不能证明他们政治上的完全一致;而学术对立中产生的理论差异,又每易导致他们政治上的某种分野。今文经说的“诡诞”“恣肆”,毕竟与“朴学”殊科,“论及学派,辄如冰炭”,“然古今文经说,余始终不能与彼合也”[4]。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争论,每每基于学术领域上的理论争论,且未公开决裂;对解决社会实际问题的变法主张,又多赞同,并且延伸到“政变”以后[5]:还是主要从政治上着眼。章太炎怀疑的是“改制”的夸诞外衣,而赞同的则是“改制”以解决社会实际问题。基于后者,他和康、梁暂未分裂;基于前者,跟随社会历史的发展,他和康、梁终告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