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督办官报事工部主事康有为撰
昊天不吊,我中国我四万万人,不类不祥,诞有伪临朝太后那拉氏毒害我家邦,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五日,遂有幽废我皇上之事。日月黯明,天地震动,呜呼痛哉!我皇上勇知天锡,神武绝出,通万国之故,审时变之宜,哀中国之阽危,悯生民之涂炭,忧勤图治,发愤自强。自四月以来,亲断庶政,明诏屡下,百度维新。以开创为守成,以变通济时难。万方不得康乐,则引为失职。山谷不闻新政,则引为大耻。痌瘝之抱,哀痛之诏,此禹、汤之高躅,而近世所未闻者也。加以广悬鼗铎,采及刍荛,大纵士民之上书,以觇国人之才识。致有野民渔人,亦争云事,纸用长条,字不抬头,皇上但笑置之,并加采纳。又有丑辞痛诋,峻责圣躬,枢臣拟旨,请加严罪。圣上乃谓广开言路之时,不宜有所诛责,恐壅人言,大度容之。皇上屋黝不涂,桌破不修,毡旧不易,恭俭仁厚,岁费仅数万金。勤学好问,神谟远虑,任贤则直推心腹,去佞则若拔恶草,绝无嗜好,日以忧国保民为事。薄海臣庶,莫不欢欣距跃,回首面内,冀望太平。
当此四海之困穷,恭遇圣人之在位,海疆渺渺,虽怵土地之割分,明诏煌煌,真信吾君之可恃。乃伪临朝那拉氏,蛇虺为心,狐蜮成性,向怙大权,久思幽废。长麟、汪鸣銮之贬谪,文廷式、安维峻之放流。皇上名为垂衣,实同守府,幸能遵晦,故获少安。顷以圣明英断,猜忌更深,与其私人荣禄,公然废我神主,幽我民父。举清四万万之人民,而鬻为奴隶,举中国四千年之文治,而悉加灰灭。夫废我二十四年之圣主,实亡我二万里之大清也。非惟亡我二万里之大清,实以亡我四千年之中国也。自开辟以来之酷毒,岂有过此者哉!
那拉氏昔在嫔嫱,性本妒恶。文宗显皇帝早知吕雉之雄猜,预为钩弋之防戒,升遐之日,曾授孝显皇后朱笔密诏,谓此人若恃子作恶,可发此诏诛之。同治时,显皇后躬定艰难,手握大权,那拉氏亦未敢肆行悖乱。及今上即位,嫌疑稍释。偶以遗诏示之,那拉氏变色震骇,进食加毒,仓皇召御医杭州汪某,医至而显皇后已报上宾,侍殓之人,见面色皆变。虽以上年冲幼,未举讨贼,然暴扬京外,无能讳匿。大罪一也。
那拉氏**性成,多蓄嫪毐,托为宦寺,久乱宫闱,大安小安,丑声扬播。当时为穆宗所遇,小安逃去。密诏令丁宝桢捕斩,此天下所共知者也。乃闲防虽至,莫抑**心,穆宗引为巨耻,忧怒而崩。大罪二也。
穆宗弥留,选择当璧,摘帽与戴,手指毅皇后曰:渠能戴此汝亦安。那拉氏私欲临朝,闻而大怒,遂不为穆宗立嗣,至迫令毅后吞金。大罪三也。
澍贝勒者,宣庙神孙,未尝有过,其夫人那拉氏之侄也。缘侧室产子,妒扼死之,见怒贝勒,预先诬诉,枉被圈禁,冬月赤体,苦寒无裤,闻者酸鼻。奉诏之日,皇上为之变色,礼邸为之手颤,虽飞燕之啄皇孙,则天之害宗室,无以过之。大罪四也。
芦汉铁路,久已举行,亦备三千万以为兴筑。旋改筑山海,通道盛京,亦提其余款,以修园囿。至今两路,铁道未成,利源智源,天下两失。大罪六也。
那拉氏性成奢侈,不恤国家,内官奄竖三千人,豆腐岁供费三千金。内府告竭,则取于户部。墨敕斜封,大开海军之捐;贿赂内通,阴卖西园之爵。京僚俸薄,向无养廉,阎敬铭岁筹款三十六万以资津贴,亦并提入,以供縻费。故至仕途困苦,廉耻不修。昭信股票,以归日款,酷吏扰民,道路嗟怨。所得千万,应偿国债,竟划提其款,以筑天津行宫,刻吏虐民,供其**侈。大罪七也。
昔在同治艰难,中兴立国,时则显后实定厥功。那拉氏目不知古今,耳不闻中外,日则听戏,夜则**昏。太监李联鹰则授二品之秩,优人孙胡子生则加四品之职,所见仅二三宦竖、数四内务府人。以汉人为不可信用,以旧法为必当墨守。闻敌警则绕柱涕泣,当割地尚唱戏欢呼。但保颐和咫尺之园林,甘弃祖宗万里之疆土,以至国势微弱,民生困穷,失地失权,惟日惟岁。大罪九也。
我皇上上继文宗,嫡后乃得为母,天子嗣统,未闻母妾。那拉氏在穆宗则为生母,在我皇上则为先帝之遗妾耳。我皇上大位既正,垂裳廿年,母子之分既无,君臣之义自正。就使穆宗而在,犹以宗庙为重,妾母为轻。《春秋》之义,文姜**,庄公不与念母,唐废武后,义例斯在。况以**之宫妾,擅废圣明之天子,谬称训政,动矫诏书,正名定义,实为废君篡位。中宗房州,朱紫阳自存书法;燕王叔父,方孝孺大书篡字。此先圣之大经,古今之通义,正名定罪。大罪十也。
皇上勤政爱民,大开言路,每司奏折,日数十章。皇上丑刻而兴,申刻乃止,披览章奏,莫不过目。劳躬日昃,精力健强。其或章奏稍疏,端坐穆思,追记旧章,损益施政。召见群司,旁及小臣,垂问勤拳,动逾数刻,早朝晏罢,从古所无。自四月以来,上谕颁发者无数,百宦觐见者无数。近臣对问,瞻仰无颜,咸见圣躬康强无疾。乃废立次日,忽矫诏书,称四月以来圣躬不适,求医天下,布告四方。试问列朝故事,有求医之诏乎?三月勤政,似多病之躬乎?其如何鸩毒,虽不可知,而预为谋弑,道路共见。呜呼!颁生金于姑熟,捣药杵于雷门,山阳哀痛之语,命在何时?乐陵永诀之言,儿乎何罪。自古废立,岂有免于幽弑之祸者哉!此则神人之所共悲,友邦之所同愤者矣。
有为过承知遇,毗赞维新,屡奉温室之言,密受衣带之诏。艰难万死,阴相于天;奔走四方,精诚贯日。徬徨宇域,涕泣陈词。未能输张柬之之孤忠,惟有效申包胥之痛哭,普天洒血,遍地飞霜。皇天后土,哀忠臣义士之心;圣祖神宗,祐子孙神明之胄。凡大地数十友邦,吊吾丧乱,我中国四兆民庶,各竭忠贞。受诏孤臣,为此普告。
抄白 八月初一日,杨锐带出朱笔密谕:
朕维时局艰危,非变法不能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变法。而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几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可与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及诸同志妥速密筹,设法相救。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特谕。
八月初一日,林旭带出朱笔密谕: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国求救,不可迟延。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深悉。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朕有厚望焉。特谕。
八月六日之祸,天地反复,呜呼痛哉!我圣上之命,悬于**后贼臣之手。嗣同死矣,嗣同之事毕矣!天下之大,臣民之众,宁无一二忠臣义士,伤心君父,痛念神州,出而为平、勃、敬业之义举者乎!果尔,则中国人心真已死尽,强邻分割,即在目前,嗣同不恨先众人而死,而恨后嗣同而死者之虚生也。啮指血书此,告我中国臣民,同兴义愤,剪除**贼,保全我圣上。嗣同生不能报国,死亦当为厉鬼,为海内义师之一助。卓如如未死,请以此书付之,卓如其必不负嗣同、负皇上也。八月初十日谭嗣同狱中绝笔。
受衣带诏者六人,我四人必受戮,彼首鼠两端者,不足与语。千钧一发,惟先生一人而已。天若未绝中国,先生必不死。呜呼!其无使死者徒死,而生者徒生也。嗣同为其易,先生为其难,魂当为厉,以助杀贼,裂襟啮血,言尽于斯。南海先生。谭嗣同绝笔敬上。
今上皇帝口谕军机章京谭嗣同
我为二十三年罪人,徒苦我民耳。我何尝不想百姓富强,难道必要写我为昏君耶?特无如太后不要变政,又满洲诸大臣总说要守祖宗之成法,我实无如之何耳!
又
汝等所欲变者,俱可随意奏来,我必依从。即我有过失,汝等当面责我,我亦速改也。
文宗显皇帝遗慈安太后密诏
朕崩之后,嗣子幼冲,群臣必请母后临朝。汝即朕正后,自应临朝。西妃(那拉氏)其人不端良,汝慎勿为西后所卖,而与共临朝也。
〔说明〕本件录自日本外务省档案《各国内政关系杂纂》中国之部《光绪二四年政变光绪帝及西太后ノ崩御袁世凯ノ免官》,用“在上海中国总领事馆”信笺,系上海总领事代理一等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于明治三十一年(1898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所上。机密第69号,编号491222—491228,附于《康有为事实》之后。《日本外交文书》第三十一卷第一册第739-742页曾辑录,但有误。
又,《台湾日日新报》明治三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二十九日亦载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