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看到的,听到的
一个人感受到的,可能已经构思去制造
这么些自我,这么些感性世界
仿佛天空,正午的天空,正在云集……
——华莱士·史蒂文斯《Esthetique du Mal》
我们曾经有只斑纹猫,黑色,白色和黄褐色。它生的三只小猫,一只黑色,一只白色,一只黄褐色,每只都呈现出它们的杂色妈妈身上具有的一种纯色。人也是有斑纹的,在他们的许多特征之间的双向影响下失去了他们的纯色。不过一个综合各种特征于一身的人,就像我的猫一样,保留了每个潜在特征的纯度。例如,尽管一个上进的人也会在他懒惰的时候丧失他上进的纯度,但这种丧失并不是永久的。当各种特征变得模糊或者这些特征在压抑的状态下全被排挤掉时,作家和治疗师必须有这个眼光去透视这些被遮蔽的结果,去把这个人身上已经被缓和或者压制的成分弄清楚。举个例子,卡尔·桑德伯格在写他其中一首诗时就是这么做的,这首诗是关于他自己内在的狼,还有猪和狒狒的。他写道:
噢,我有个动物园,我有个小动物园,就在我的肋骨里,在我瘦骨嶙峋的头颅下,在我红色阀门的心脏下,我还有别的东西:那是一颗男孩的心脏,一颗女孩的心脏;那是一位父亲和母亲和情人;它来自天知道什么地方;它在走向天知道什么地方——因为我是动物园的主人;我说了是或不是;我歌唱我杀戮我工作;我是世界的朋友;我来自荒野。
面对所有这些住在一个人内心的角色,治疗师与任何个体开展工作实际上等于在做团体治疗。这个人的每个部分通过言行提示着它的存在。治疗师必须引导个体识别这些部分,让这些部分代表它们自己清楚地发声,并且在自我的社区里为每个部分找到它的位置。要在内在巨大的多样性的表面去感觉到整体,是每一个人人生中的主要挑战。另一方面,某些难以包含进整体的部分又会成为一个潜在的干扰源。
一个人分裂成几部分最常见的表现是分化成相反的特征,比如冷酷与和善,大胆与胆怯,或者浮夸与谦逊。然而,有一点儿也是真的,那就是内在的斗争是由更精微的品质构成,所有这些品质导致了整个行为。这些品质呈现出个体许多方面的多重性,表现在连串的潜在体验里而不只是在极端情形下。例如,一个和平倡导者,他的烦恼可能不仅仅来自他对反对他观点的人的极端愤怒,也可能来自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还可能来自他对和平运动中的许多同事的厌恶,还可能来自他的犬儒主义,来自失败的沮丧,或者甚至来自别人对他上唇的那颗痣的评论。这些构成他整体人格多面的元素可能与他在和平运动中工作很不协调,就像两极的简单对立。
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无论是看两极性还是多重性,治疗师预见的都是那些彼此很少联系而且仅仅以近乎隔离的状态存在的不协调的部分。内在和谐的恢复来自于重建这些部分之间良好的沟通,这是通过让每个部分拟人化并且让它发出声音来实现的。当每个部分与其他部分开始对话并且当沟通的质量得到提高时,各部分之间的联系就会变得更敏锐而且开始在一种新的状态下体验彼此。
举个例子,有个叫卡罗琳的女人被她自己要不要孩子的优柔寡断所折磨。她的痛苦随着生物钟的每一个嘀嗒声而变得更大了。很显然,她至少有两面——一面想要孩子,另一面则相反。这两面,像两个人,每人对于她们自己和对方都持有刻板印象的态度。我请卡罗琳将这两部分之间的对话演出来。刚开始,她们的立场如此固执以至于几乎看不出有新鲜对话出来的可能性。不想要孩子的一方明显占优势,尽管还没有占优势到可以胜出的程度。虽然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她却确定她是对的,而且她可以雄辩地精确阐明为什么她不想要孩子。她知道她的生活过得很好,而她不想这种生活被要个孩子打扰。她也确信以她三十五岁的年纪怀孕会有很大风险,而且,由于她兄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她也会有生一个有缺陷的孩子的危险。她还知道她丈夫会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她,而她肯定这世界不适合养育孩子。
在她的开场陈述中,这一面一直没有考虑另一面的需求,她只认为另一面很虚弱。她想就这么混过去,因为想要孩子的这一面已经被另一面吓住了,面对对方的强势攻击无法正常思考,而沦落到只是眼泪大滴往下流而不是放声大哭,陷入了一个被动、失败的壳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一面只是靠蓄意忽略想要孩子一面的影响来维持强势,想要孩子的一面尽管感觉到她几乎没有争论的基本依据,也并不会放弃,只是让她自己站得远远的。她呜咽着不提伤感的感受——她可能会失去为人父母的特殊快乐,没有为人父母的经历可能不会有个人的成熟。尽管她说她想要个孩子,但她并没有传递出强烈的个人丧失感。她的感受看起来更像听天由命的人,相信老天自有公道。尽管有这个小小的信念,卡罗琳的痛苦还是强烈到了足以令对立面陷入瘫痪,而无法动摇她内心深藏的直觉立场——孩子对她的存在至关重要。
经过几轮对话交流,想要孩子的一面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她的徒劳,随后抨击另一面说她不是在说自己想说的话。她继续攻击,振振有词地指出不想要孩子的一面的自恋,精准地指出她怯懦和不必要的恐惧,并且指责她对所有她无法完全掌控的体验封闭了头脑。这一刻,她开始穿越障碍。等到两面都讲完她们想讲的,平等的交谈就有了——虽然问题还没有解决,但有了一种感觉,一面坚强到了一个合理的位置,而另一面软化到了一个温暖的位置。之后,带着每一面对另一面更多的尊重,卡罗琳就她与孩子的关系发展出了一个充满好奇的自由度。当她看到一位母亲和孩子在超市争吵时,她为她没有孩子感到宽慰。但这种宽慰并不意味着她不能有个孩子。另一方面,当她去她兄弟家第一次与她小婴儿侄女开心玩耍时,她意识到这也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得有个孩子。
尽管她内在的和谐极大地缓解了她的整体压力,她还是准备好做出一个决定。然而,紧接着这个体验,她在另一个方面有了一个突破。她的完美主义态度也妨碍了她的工作,她一直在一个至关重要而又困难重重的研究项目上反反复复,举步维艰。经过关于要不要孩子的问题的对话,她的思维放松下来后,巧得很,她在这个项目上突飞猛进,现在几乎完成了。改变会扩散,在一个心智场面学到的新知识会普遍穿越过去给其他的心智场面带来有益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