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性的第三个机会在于收紧或放松序列性。顺序紧凑的时候,任何事件的预期后果就会马上出来。顺序松散时,在事件及其预期后果之间便会存在一个较大的间隔。首先,让我们来看看紧凑的序列性,然后再看看松散的序列性。
如果我问一个患者“你在做什么”,而他说“我在轻轻点我的脚”。我紧接着问“那感觉怎么样”,而他说“我感到不耐烦”。而我再紧接着问“你现在在做什么,”而他说“我点得更厉害了”。这就是个紧凑的序列性。如果我继续用这种方式,那我的患者就几乎没有喘息之机,那么挖出个人内心所隐藏的东西就很困难,而且也令其丧失了从容思考和感受的机会。我在带领他去找到这种机会,控制着顺序的天然状态,以便一个体验紧跟着进入另一个体验,不相关的单元之间失去其同一性。这就像是一个拷问,但事实上有所不同,我不粗暴,而且我在全力支持患者,他被迫进入了诚实的一系列觉察。由于几乎没有空间容许事件以可理解的暗示方式来表述,患者可能会被一把带入简单诚实的状态。他对于所有兴趣点的忠实,在一系列反射性的反应中消失,而仅仅只存在于一个被精简的世界里。这样做的结果是获得了一个方向明确的专注,很像我们在催眠或者冥想中所见到的。
所有的治疗,有意无意间,会为收紧体验的顺序酝酿条件。首先,治疗师有一个犀利的焦点,全凭双眼和双耳。由于患者在焦虑地藏匿着什么时不会讲什么,此时全靠观察,赌注会很大。治疗师做出的评论会放大患者已经说出来的事情,并且经常会暗示着实际上有比患者透露出来的内容更多的事情在发生。明示或暗示患者做出新的或者害怕的行为都会加快这个节奏。任何时候患者的自我意识都可能会发出激烈的警报,一个和善的人可能会发现他其实也很冷酷,一个诚实的人也不坦诚,一个自信的人也会夸夸其谈。焦虑会在选择性变得难以读懂的患者和表面上看起来具有超自然力的治疗师之间的斗争中相应地增加,无处躲藏。
以下是这种治疗上收紧序列性的一个例子。在一个治疗工作坊中,瑞娜塔,一个无法认知到她自己魅力所在的女人,抱怨她总是因过多道歉和将她自己的所作所为贬得一文不值而把自己弄得很无趣。她想要能够让她说的话有自己的立场,而不是努力去掌控别人对她的印象。她说话的时候反射性地吐着舌头,我要求她留意她的舌头并且告诉我感受如何。当吐舌头这样一个平常无足轻重的动作被提请注意时,便发出了一种信号——任何事情都可能是重要的并且发出了警报。从非线性的方面来说,她不知道问题从何而来,这也使她迷失了方向感。此外,我还怀疑这个动作后面有着隐藏的含义:这种怀疑越接近真相,那么这个简单的聚焦就会变得越有力。所有这些因素影响着那个瞬间,她大睁着眼睛说她的舌头感觉很湿。我马上指出她说“湿”的时候似乎暗示这是世间一个了不起的现象。然后我要求她再次吐出舌头,她照做了,不过这次她感觉这样做阻碍了她的表达力。我问她是什么使之感觉像是被阻断了表达,她说当她将舌头伸出来时她感到脸部的肌肉缩紧了。
事情就这么进行下去,一步一步,潜在地聚焦在每一个体验的瞬间,强调着在松散的对话中几乎不会给予的关注。随着她进行下去,继续聚焦在体验的每一个瞬间,并且描述出她对这瞬间的觉察,她开始发抖,比起感到悲伤或恐惧,她感到更多的是愤怒。她说有一种令人沮丧的矛盾。一方面,她感觉到莫名固执地决心什么也不说,而她同时又想要继续说下去。我要她去想象一下谁会知道该怎么做,她说会由“大人们”来做决定。
之后她觉察到当她的舌头伸出来时,她感觉像她是在试图品尝和探索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大人们”会强烈反对的冒险。当我要求她尽管吐出舌头,来如她所愿地探索这个房间时,她感到可以相当随意地这么做,并且对她自己的舒服自在感到很惊讶。然而很快,赌注增加了,因为出乎意料地,人们对她兴趣大增,有个男人,竟然令人惊奇地说他爱上她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特别人物”,并且继续顽皮地体验了一会儿以她为中心的感觉。
一个愉快的延伸之后,她的情绪再度改变。尽管她不想再极度轻视自己,但此刻她却是在极为重视自己,成为注意力中心显然也使她感到不安。
她被吓坏了,仿佛她会像气球一样飘到天上而无法再回到地面。她将这种感受与她遥远的童年联系起来,与一种恐惧感联系起来,那就是如果她留在“高处”,某人就会受到伤害,而她因此就不去做她应该做的事了。她感到一种不祥的责任感——但为了什么呢?这种恐惧令人抓狂。很快她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当她哭完了,她也感觉像是终于“落地”了。尽管她对落到地上感到有一点点悲伤,她发现,通过痛哭自然宣泄的体验,她能够挺过那些一时间看上去挺不过去的事情。我们可以寄望她通过每一个对她自身重要性的体验,她会有能力感受到愉快的心情,而不用理会对无能为力的责任感的担心。
现在让我们转向松散的序列性,这种状态下紧迫感通常减低了,而任何一个事件与之置身其中的更大的框架之间的均衡感得以恢复。没有松散的序列性的话,所有来自紧凑序列性的紧张而富于启发性的体验可能会显得平淡乏味。想想松散序列性带来的五大好处:(1)平常,(2)准备,(3)思考,(4)内化,(5)机会。
(1)平常是对自然形成的人类约定的简单尊重,平常中自然的顺序随着最小限度的掌控而展开。一个人在治疗中会说出对朋友,对家庭,对同事,对在聚会上或者在基督教青年会更衣室里的某人说的话。这种平常的谈话有助于在治疗与“真实生活”之间架起联系的桥梁。随着治疗神秘性的降低,话题的范围增加了,而且人们会更乐意体验和他们自己之间对话一样的交谈。
举个例子,我的患者中有一个人在铜上面投资了很多钱。铜价跌到很低,低到即使他庞大的积蓄也快干涸了。他无比详细地向我解释关于铜的市场运作方式,特别是那些标记了铜的历史价值起伏的曲线。他谈到铜的价值与黄金价值、白银价值以及与美元价值的关系。他还说到了铜的库存水平以及铜的工业用途。
此人显然并不打算从我这儿获得任何财务上经验丰富的想法:他在谈他头脑中所想的东西时,其实是在教我有关铜的投资。我的问题和意见只属于一个新手会对一个经验丰富的人说的,而当他说完时他感到释然多了。尽管股票市场危机四伏,通过有技巧地表达他的知识,他证实了他的专长,而且自尊提升到了平常的水平。这个松散排序的对话中的一个额外收获是,他意识到了对友谊的需要,而他在移居圣地亚哥后一直没把友谊当回事。
(2)松散的序列性的第二个贡献是准备。对许多未受过学校教育的患者来说,那些通常由治疗师向患者们提出的简单问题或阐释,会令那些在接受治疗方面经验不够丰富的患者感到困惑或者牛头不对马嘴。即使是简单如“你现在感受到什么?”这样的问题,最好的情况下,可能也会听上去含糊其辞,而最坏的情况下,则显得有攻击性。一个人也许会相当迷惑,为什么治疗师问这样的问题或者治疗师是指哪类感受又或者他只是在问一种感觉,还是一种情绪,还是一种态度。除非此问题的基础已经在治疗情境中显而易见,否则治疗师需要为没有经验的患者准备这个基础。治疗师可以说“你的面孔呈现了一个全新的样子,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样子。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感受?”然后患者可能更愿意回答,因为治疗师的觉察与他的问题之间的转换很清晰。如果没有这种准备,患者们也许无法讲出感受,或者他们会讲但却带着一种奴性心态,去做似乎由权威吩咐的任何事情。
举个例子,如果我想要一个患者去和他父亲谈谈,用空椅子的方式,想象他父亲就坐在房间里,我必须考虑到一个事实:这个患者可能会很不习惯,也许不情愿去和一个根本不在场的人说话。他也许会利用好的感觉避免去做他感觉不该做的事。如果我坚信他对空椅子上的父亲说话非常重要,我可能会对他说:“请允许我告诉你我想让你怎么做。对你来说这样做也许有些奇怪,不过我已经知道这样做非常有价值。你的父亲不在这儿,我知道,而且我认为你也知道,你有一些事情想要对他说。我认为你不能只是在头脑里思考这一切,而且我现在无法通过问正确的问题把它们带出来。我认为如果你想象你的父亲坐在那张椅子上,并且用你想要用的方式和他说话,那将会非常有帮助。”
这种准备可能创造出必要的过渡体验。也许不管怎样他都觉得这样做很愚蠢或者感到害怕,还是不愿意去做。即便如此,这种体验可能会为两周以后的另一种体验铺路。其他一些准备可能会马上有帮助。我可能提议我先这么做,如果我已经与他建立了足够的理性信任,这样就会可行。他说“好,做吧。”于是我对我父亲,或者他父亲,如果情境需要,说话。五分钟过去,他在对他的父亲说话——说出他心里所想。到这一刻,通过过渡体验来准备铺垫,相对于出于对我的指示的服从,他似乎更是出于他的诚实在行动。
当然,对准备的需求范围非常巨大。最无畏的或者自信的或者有经验的人不会需要广泛的指导方针和保证。治疗师必须保持开放态度,允许那些有能力的人大幅飞跃。不过,就像一个房屋油漆工在刷漆之前必须把墙和刷子准备好一样,治疗师必须让他的患者对他使用的步骤有所准备。
(3)松散的序列性的第三个好处是它为思考,为尝试各种想法而不被它们冲走留出了空间。思考时间之于患者就像彩排时间之于演员或者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之于作家那么重要。它是内心的一件奢侈品,既不要求自我承诺,也不需要来自世界的反应。在思想的隐私里,一个人可能会想弄明白为什么他要留在婚姻里,是否最好接受一份新的工作,这些都是他离开朋友们独自去做的事。
由于思考常常代替了感受和行动,在许多心理学圈子里思考已经有了坏名声。然而,当它被用于定位,将事件连接起来时,它则起到了放慢那些快速反应下无法操控的事情的作用。它提供了一种均衡感,使人可以鸟瞰整个放大了的画面。而思考经常会放慢一个人的步调并且缓和激动的心情,这种步调的变化可能会为新的发展做好准备。
(4)第四个元素——内化,指的是个体将事物吸收使之成为他行为的一个自然部分。某些在特定瞬间的热度中展现出来的东西,必须被一次又一次地体验过才会变成第二本能。比如,一个女人可能发现在治疗室的安全场所中很难坚持自己的观点。这当然和在现实中的社团里不一样,在那儿她可能被提醒说老板雇她来可不是干些卑微的杂活儿的。在这类交锋中所需要的技巧、信心和良好的判断力,并非靠一个治疗课程上的一次成功练习便会获得。该患者第一次跟她的老板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可能是笨嘴拙舌的。经过几次练习成功后,她可能会更加得体些。然后某一天她就不再需要逼自己自信,知道在需要的时候自信自然就来了。
(5)第五个因素——机会,它通常被忽略了,而其实它是每个人成长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在心理圈子里,人们普遍认为生活中机会大量存在,而一旦患者变得思维不受限时,这些机会就会被发现和利用。然而在这个信念中存在着一个重要的事实成分,世界并不会很容易就归于有条不紊,即使一个人自己准备好了。学校一年只开一次学,人们可能在任何时间死去,家庭成员在地理位置上分开,股票市场并不对大多数个体做出反应,爱的人只是偶尔出现,等等。所以,一个心理上的进步可能需要六个月的付出,因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个人当然不会只是坐等机会的到来,不过由于机会并不总是唾手可得,一个人只能做马上可以做的事情,并且为丰收的到来做好准备。尽管准备就绪确实是一个机会的磁石,会使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但它并不是故事的全部。患者和治疗师都必须对正确的时机非常敏感。一个准备好上大学的人可能因为不得不支撑他的家庭而无法立即去上学。一个新近对男人有了信心的女人不必在她的门前台阶上找个男人。一个人准备好了换工作,但不得不等到一个新人来接手才能走。
大自然不会平均分配它的慷慨。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哪些事情一定会发生或者一定会怎样发生,慎重地放松要求会使机会的不平等分布有可能自我纠正。用开放的思想和时间支持一个人,创造美好生活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
一个人的人生总是由紧凑和松散两种序列性同时构成的。人们通过调整他们的生活来把这两种方式比例适当地包含其中。举个例子,一个在洛杉矶住了好些年的女人,在乡下买了房子,声称她再也不想在快车道里生活了,在这种快节奏里,一切都太重要,并且都得马上处理。如果她不在正确时刻踩下刹车,她的整个人生就会改变。如果她工作时说错了话,她可能会被炒掉,反过来,说对话则可能获得提升。她感觉太多情况下她不得不赶时间。对她来说,紧凑序列性的压力太沉重了。而当环境根本不允许你留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个人要想过上切实可行的生活就会变得异常困难。举一个可怕的例子,如果从监狱出来后的十年是最重要的,那这种序列性确实松散得折磨人。一些远远没有这么松散的环境在某些小镇上表现得很明显,在那里人们开玩笑逗乐,看着油漆变干。在我们的社会中,人们的偏好经常在田园风光和都市脉动之间摇摆。他们觉得在田园生活中他们可以退回到一个瞬间与下一个瞬间闲散的关系中,而在都市生活中追求各种成功和错失各种机会则成为每一张“日平衡记分卡”的一部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幸福只是取决于这些选择,这么说似乎也挺合理,因为是他们自己在贯穿人生的连续顺序里调整着他们的步伐。
体验“转变”这一穿越时空的简单运动,很容易使人们在应对错综复杂的日常要求时迷惑不解。而由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静止不动的,除非是我们想象出来的,我们都生活在此刻与下一刻之间的转折点上。正是通过这一运动,人们保持着活力,也是通过它,我们人生的故事不断发展。治疗师,还有小说家,致力于识别和强化这一不可避免的运动,即使他的患者或者读者可能尚未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