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性是戏剧化体验的根源。当注意力聚焦在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时,便有助于每一个体验,它制造出了悬念。正如E.M.福斯特在《作家的技巧》中所说:
我们就像谢赫拉莎德的丈夫一样,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会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是很普遍的,而且那也是为什么一部小说的支柱必须是一个故事。我们中有些人对于别的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们内心除了原始的好奇心什么也没有……(故事)是一种按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安排的叙事方法——晚餐在早餐之后,星期二在星期一之后,腐朽在死亡之后,等等。作为故事,它可能只有一个优点:让听众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之,它可能只有一个缺点:让听众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由于小说家可以压缩时间,在走向下一步方面他们比治疗师享有一个巨大的优势。读者不必等很长时间来知道重要的结果。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知道人们会不会结婚,复仇是否会成功实施,或者工作中的改变是否会解决。这种间隔的缩短放大了对下一步的觉察。在平常情境下我们很容易忽略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的小小转变。我们反而是自由的,因为下一步是头脑的一种状态,去前瞻那些我们接下来关心的事情。这种选择在此刻与下一刻之间创造出了一些长的间隔,同时也创造出了可能比一本书中类似的悬念更难承受的悬念。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可能要花两年的时间去找出谁是凶手——也许我们永远也找不出来。很明显,读小说时可以承受的紧张与悬念的程度在心理治疗过程中是无法维持的。
治疗中,悬念显得让人无法承受,通常会遭到放弃。患者假设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排除了未来的众多可能性。如果悬念可以减少到一种可掌控的程度,对这些未来可能性的信念便可能恢复。事实上,对患者来说,再一次轻松获得对未来的憧憬,将会是一个巨大的安慰。
带着这个想法,我问拜伦,一个看起来总是极其哀伤的治疗小组成员,在小组治疗过程中一如既往的沉默对他是否合适。我并不清楚他是否会考虑我这个温和的干预性请求。不过,他真的松了口气,并且就他的沉默做了一个简单的解释。他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别人可以谈论那些对他们如此重大的事情,而他自己会羞于谈起那些对他来说同等重大的事情。我建议他先听别人说,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准备好这么做,他同意了。当我问他这个未来前景让他感觉怎么样时,他的态度变了。他羞涩地笑着,说他很高兴,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感到隔离。与此同时,同时拥有当下的现实与一个预见的未来,使他感觉像是小组中一个正常的成员,并且使他卡住的状态有了一定的意义——尽管他还没有像他们那样做。至少他能够开口了。这个事实改变了他放弃悬念的体验。他的沉默变成了一种前兆。尽管我们不会对他提出任何大的要求,但我们现在都在期待着某一天,他会说出他想说的一切。
可控的悬念令生活保持有趣的状态。如果生活中没有悬念或者悬念持续的时间过长,人们就会日渐了无生气。我们都认识些能够微妙地激发期望的人。他们可能用惊人的短语变化来做到这一点。或者他们可能有张表情生动易变的脸,可以随意从露齿微笑变成怒目而视。或者他们可能讲述引人入胜的故事,或者使用把我们往前带的手势,或者营造一种必须紧跟着他们的紧迫感。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们总是令我们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充满兴趣。
哈娜是一个在制造悬念方面有天赋的人,她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她对自己的特别之处毫无觉察,尽管其他每个人都觉察到了。她有一双能很快吸引注意力而且生动得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她说话时说得很快,并且带有一种伍迪·艾伦式的自我贬低。她在严肃的陈述中不时穿插些迸发着温暖感的幽默。在这些节点上,她会突然把嘴张得很大,露出明亮洁白的牙齿。然后笑容会消失,留下一个坐牢般的古怪表情,她的眼睛忽闪着,而她的头倾斜着,仿佛在试图环顾屋子的每个角落,那样子忧心忡忡又不屈不挠。
她传递了一种感觉,那就是,每一件事都很重要,而她的姿势又暗示着在那一刻她只是在闲谈。她随意开着玩笑,看着像是初中校长打算叫她进去享受越权的乐趣一般。不过她一直在逃避权威,说着聪明、睿智或者滑稽的话。小组里的其他成员在她说话时都呆住了,等着她说每一个字。每一次她讲完,她的听众内心都会升起一份欢愉。
这种魅力对其他人多有效取决于他们是否允许悬念朝着有成效的方向发展。哈娜充满悬念的暗示,可能并不比一个讨人喜欢的奇葩中学生多。她带入了一系列故事,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在努力为她这种引人入胜的魅力添加内容。如果她没有重要的主题或者她的故事没有任何进展,那么她不成熟的重复行为很快会暴露出空洞的实质。悬念之所以值得大家活跃关注,就在于它有所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