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在樊城兵败之后,其舟船仍盘踞沔水之上,曹操并没有进一步追击。他在打自己的算盘,希望借助于孙权之手消灭关羽,保存自己的九量,见机行事。
孙权视关羽为严重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安,既与曹操结盟,就免除了后顾之忧,集中精力谋划攻取江陵,消灭关羽。孙权及其将吕蒙、陆逊等甚知关羽的弱点,而且成功地利用了关羽“意骄志逸”的弱点和“但务北进”,少备孙权的战略错误。
吕蒙自始至终都把关羽视作重要敌人。如前所述,早在鲁肃为督时,“鲁肃等以为曹公尚存,祸难始构,宜相辅协,与之同仇,不可失也”。而吕蒙却秘密向孙权献策,让自己前据襄阳,令征虏(孙皎)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率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他特别强调指出:“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孙权对他的主张很重视。鲁肃死后,吕蒙西屯陆口,收编鲁肃万余部属之,又拜汉昌太守(治今湖南平江东),与关羽分土接境。吕蒙“知羽骁雄,有并兼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所以代肃后,制造假象,“初至陆口,外倍修恩厚,与羽结好”;内则积极谋战,待机而动。因此想出了诈病一招,麻痹关羽。据载。关羽围曹仁、攻襄樊时,曾在公安、南郡留下部分兵力,以防孙权。吕蒙即上疏孙权说:“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擒也。”于是吕蒙“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关羽果然深信不疑,“信之,稍撤兵以赴樊”。
接下来,陆逊为右部督,代吕蒙,进一步麻痹关羽。陆逊由定威校尉遽拔为督,是吕蒙向孙权推荐的。史载,吕蒙称病回建业,路经芜湖,陆逊甚知吕蒙用意,因对吕蒙说:“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吕蒙说:“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陆逊进计说:“羽矜其骁气,凌乐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吕蒙唯恐泄露机密,故作不然状,说:“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话虽这样说,但吕蒙心中对陆逊钦佩不已,所以吕蒙至都,孙权问:“谁可代卿者?”便对孙权说:“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于是,孙权即召陆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用没有名气的陆逊来麻痹关羽,这个计策本身就很高明。
陆逊至陆口,针对关羽喜欢“戴高帽”的弱点,投其所好立即给了关羽一封信,将其大大吹捧了一通,说:“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秉良规。”又说什么“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在称颂关羽的同时,假意向关羽献策,“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陆逊的态度甚是恭谦,自称“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
关羽读了陆逊的信,觉得陆逊“有谦下自托之意,意大安,无复所嫌”,这就是关羽对陆逊的评价,扬扬自得之中,他钻进了吕蒙和陆逊的圈套。陆逊察觉到时机已经成熟,遂向孙权“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
关羽俘获于禁等人马数万后,致使兵马俱增,导致粮食乏绝,于是擅取孙权湘关米,充军粮,以解燃眉之急。孙权在这件事上找到了发兵的借口,“权闻之,遂行,先遣(吕)蒙在前”。
此时,曹操在打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战争后,便按兵不动而坐山观虎斗了。但曹操没有想到孙权、吕蒙竟会那样容易地取得南郡。
史载,“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解眺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蒙人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
麋芳、士仁奉关羽命留守江陵、公安因为办理军需有误,关羽扬言要治他们的罪,麋芳、士仁心里害怕,便即投降了吕蒙。史载:“初,南郡城中失火,颇焚烧军器。羽以责芳,芳内畏惧,权闻而诱之,芳潜相和。及蒙攻之,乃以牛酒出降。”同书注引《吴书》载,士仁在公安据守,吕蒙令虞翻说以利害,指出:“吕虎威(蒙)欲径到南郡,断绝陆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将军为在箕舌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则失义,窃为将军不安,幸熟思焉。”士仁得书,“流涕而降”。吕蒙带上士仁,兵至南郡,“南郡太守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遂降”。
关羽闻南郡失守大惊,不得不立即拔营南撤。这就是说,孙权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夺取了南郡。
据说,曹操的将领们深恐功劳被孙吴独占,大都认为应该乘关羽危惧之机,追而擒之。但赵俨甚得曹操之意,对大家说:“权邀羽连兵之难,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承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进,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矣。王必以此为深虑。”赵俨说得很对,曹操听到关羽南走的消息,果然深恐诸将追击,急令曹仁勿追。曹操的用意昭然若揭,就是让孙权去消灭关羽,从而使孙、刘两家就此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吕蒙率军入据南郡之后,利用怀柔策略,积极稳定局势。其一,“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据说,有“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吕蒙亦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同乡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其二,“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其三,“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其四,厚待关羽家人,“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吕蒙采取以上这些措施,大大瓦解了关羽的军心,削弱了关羽部队的战斗力。
不久,孙权带兵至江陵(南郡),刘备所置荆州将吏纷纷归附孙权。据说,只有治中从事潘浚“称疾不见”,孙权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浚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权呼其字与语,慰谕恳恻,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浚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荆州军事,一以谘之”。随后,潘浚为孙权带兵五千,平定了樊仙之乱。当时樊仙正“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刘)备”。
十一月,刘备所设宜都太守樊友弃郡而逃,“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陆)逊”。陆逊即命将军李异、谢旌等率领三千人马,占领险要地势,先攻蜀将詹安、陈凤,又攻蜀置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均大破之。据载,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声援蜀军,也被打败了。真可谓兵败如山倒。短短的时间之内,陆逊“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孙权特别高兴因而加封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晋封娄侯。
至此,刘备、关羽在荆州,丢兵失地,更失民心,一种特别危险的形势形成了。
关羽“自知孤穷,乃走麦城(今湖北当阳东南),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或谓“关羽还当阳,西保麦城,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假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余骑”。此时,关羽已经众叛亲离,败局已定。
孙权料关羽不会死守孤城必将逃走,先使朱然、潘璋在麦城周围设伏,关羽士卒解散,孤城难保,不得已率领仅有的十余骑逃出麦城,结果在漳乡遇到伏兵,被孙权的伏兵、潘璋的司马马忠等抓获。关羽及其养子关平、都督赵累等均被斩首。
当时是建安二十四年(219)十二月。孙权为了表示对刘备的不承认,即以被刘备废逐的原益州牧刘璋再为益州牧。
关羽死后,孙权对此深感忧虑既感到除掉大患,又感问题严重。从战略上考虑,他要把曹操也拉上。他要制造假象表明自己是奉曹操的命令而袭杀关羽的,据《三国志·关羽传》注引《吴历》说,孙权把关羽的首级送给了曹操,而以“诸侯礼葬其尸骸”。
关羽首级既至,曹操乘机加紧了对孙权的笼络,即表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孙权因知孙、刘之战势不可免,他需要曹操的力量支持,则亦主动上书向曹操称臣。
关羽失荆州死麦城,既有客观的原因,也有主观的原因。
客观上,第一,因为孙曹联合,很快使荆州局域内力量的对比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第二,曹操的包围与反包围策略的运用,使关羽很快由优势变为劣势,由攻势变为守势作战;第三,孙权及其重将陆逊、吕蒙久所筹谋的计策突然付诸实施,陡然使关羽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主观上,应从关羽自身找原因,这就是:第一,不善谋略,没有全局意识,遣兵部将不留后路,盲目行动;第二,不懂兵法,使自己陷入两面作战之中;第三,缺乏自知之明,刚愎自用;第四,缺乏应变能力,身为军帅,而不知“知己知彼”之要,数万之众竟猝然败于“诈谋”和“奇袭”;第五,苛对部众人,常使部属处于畏惧之中,一旦有变,士心自解。
但是,应该看到关羽是按照刘备、诸葛亮的总的战略部署行事的。关羽兵败,刘备难辞其咎。
跨有荆州、益州,是刘备、诸葛亮的既定目标。“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是在《隆中对》中说明白的。刘备取得汉中后,又取得了上庸、房陵,控制了沔水上游,而关羽北上取襄阳,正是刘备试图有效控制荆州北部的战略组成部分。事实上,与孙权关系不是很牢固的时候,贸然大举振兵襄樊自然就引起了孙权的紧张,促成了曹操与孙权的联合,进而使孙权认为必须除去关羽。此其一。其二,如此大的军事行动,为了确保其成,应该预为北自沔(汉)水、两由长江顺流而下大举声援之谋,至少应该授予关羽调动汉沔驻兵的权力,以备急需。而刘备、诸葛亮同关羽一样,已经陶醉于“自许以南,望风景附”和关羽“威震华夏”的神话中,根本没有想到关羽会失败,便放心大胆地把关羽派去了。其三,刘备、诸葛亮均知关羽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及其刚愎自用的性格缺点,对其行动却不闻不问。所以,失荆州,刘备、诸葛亮应承担一定的责任。从国之大计和战略上说,他们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失去荆州对蜀汉以后发展的影响无法估量,从而基本注定了蜀汉只能偏安一隅的历史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