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五脑山(1 / 1)

回眸 商怡安 1556 字 3个月前

到过麻姑仙洞的伙伴们,不仅对麻姑的传说有更深的了解,同时也有了阔论那仙境的绝对资格。

而我呢?有的只是深深的内疚。

为目睹那麻姑仙洞,我是付过辛劳的,说是立秋了,我去麻姑仙洞却格外酷热。清晨,太阳刚染红五脑山山尖儿,山脚下的知了便开始啼叫起来,给人制造一种苦闷和烦恼。此刻我已来到五脑山下一个叫脚丫道的地方。

麻姑仙洞藏在五脑山深处,距C城只不过十数里地,那里风光绮丽,诱人联想,唤人**,值得一去。平日,每当我念及仙洞时,伙伴们总是这般言语。亦是令人对那仙境的仰慕。说来见笑,我在C城已度过七个寒暑,而这山城人们心目中唯一美丽的去处,我却一次也没去攀登过;原因也许在我一天也离不开我那下肢已经失去七年的丈夫;也许在我一直孜孜不倦坚持业余创作,为了月有几篇退稿,年有少许收获;也许在我总没有真正横下过不去仙洞誓不罢休的决心。

刚到脚丫道,上了几步麻石坡,我摔了一跤,只觉得哗啦啦一响,待直起身躯,两手嵌满了麻谷石子,一搓掌上出现许多红白坑点,多亏两手支地及时,不然谁保证不会磕掉两颗门牙,叫你在众人面前不敢张口讲话?这脚丫道,就像个脚趾叉,一头北绕,一头西伸,都通向五脑山深处。想不到刚起步进山便这般不顺意。

望着这一北一西的白麻沙山道,我突然想起往事来,七九年二月丈夫的双腿就是在这样的岔道上失去的。那是在越南高坪战区B号穿插线上,我们的路标遭到敌人破坏,前头小分队打开的通道,敌人又乘机埋上假雷,夜里丈夫所在的连队通过这里,顺着被敌人颠倒的路标前进时,不幸用一双腿为代价戳穿了敌人阴谋,这脚丫路同当时那条路径一样,一头向北缠绕,一头西伸去,丈夫的脚是丢在了西去的路上的。不知为什么,我恨透了眼前这往西伸去的路,也巧,刚才摔跤时,头也是向西跌,这西路,不是条吉祥之道,我悻悻地想,果敢地决定,往北走。

逐渐,回望C城,C城变得遥远朦胧起来,那么热闹的城镇,在这里看来是一大片死寂之地,像日出三竿仍在露天里贪睡的孩子,沐浴着阳光一动不动。逐渐,太阳变得浓烈起来,向大地拼命抖落身上的炙热。知了声静下来,山中,类似猫头鹰样的一只鸟,不时发出声声哥嗬嗬,哥嗬嗬类似狂人冷笑。逐渐,山脚那红果满枝的油茶树寥落了,茂密的小衫松一片连一片,山路变得窄小起来,路形也从山背转换为山沟,紧滂路边是一流清悠悠的小溪,弯弯曲曲望不到头。沿着这小溪流随进随远,我走了整一个钟头,欣赏够了各种鸟歌,看够了青翠欲滴的针叶丛林,喝够了山中的清泉水,前路的树慢慢粗壮起来,林也幽森了。

行到山腰拐弯处,我碰到稀奇事,在积有一泓清水的山沟溪子里,两个约十五、六岁年纪的山里妹子竟坐在溪水边洗起澡来,下身大红的短裤映得溪水红鲜鲜的,上身,她们连那罩子都扒了去,我见到她们时,她们相互正指着那突突鼓起的胸脯,大胆地议论着、又清铃铃地笑起来。当我出现在她们视野时,山里妹子忽然扑闪着葡萄般剔透的眸子,双手惊恐而机警地朝胸脯捂去,连忙伏进水中,羞涩地笑了,脸上浮现出绯红的云,像两朵盛开在山溪水面的芙蓉。我对她们的轻浮,只报一微笑,便匆匆登山而去。抬头望去,已经临近山巅。巧,就在这抬头之际,我猛地发觉那山巅下,路旁一棵松树一股粗大的叉枝上,摆动着一双赤黑色的人脚,只不过一瞬间,我分辨出那是一个男青年正在得意地偷看姑娘们的秘密。可憎的是我快走到树下,那青年还在忘情地贪望着远处的溪水,想得出那两眼一定盈满了邪恶的光。我捡起了一块大石片,朝着树腰猛地掷过去,然后冲着那棵光棍树狠狠地耻骂了他一顿,那青年才从醉迷迷中醒悟过来,脸在松针叶间藏来躲去。我的斥责声,引起了那泡在水里姑娘的注意,只见她俩从水里蹿起来,拿了挂在柴草上的衣服钻进了溪边肥厚的草林,嘴里还骂着不害臊,使人弄不明白这是在骂谁。

上到这山巅,我以为麻姑仙洞即在。然而山路又像绳索似的弯向那远处更高的峰峦。前面的山路更细了,树林更茂盛,一片连一片,树身像一根根竖剑,松针叶遮住了阳光,阴森森有些恐怖。我犹豫了,不敢向前走去。我断定我已经走过了十数里山地。我怀疑这路是否能到达仙洞。突然一个要问路的欲望萌生出来。我赶忙向山下张望,那两个姑娘不见了,倒是被我呵斥过的男青年,显得失魂落魄正慢吞吞地从树上溜了下来,我只好求助于他了。人啊,谁不求谁呢?想到有求于人的时候,谁又愿意去得罪谁啊。还好,那青年没有不理睬我,他告诉我说,沿着这山路一直走到底。只是那眼里露出了冷冷的光。显出一副不愿与我多搭讪的样子。只要讨到了前路,何必去计较别人是什么眼光呢?破坏过他的银色的梦,谁能保证他不是耿耿于怀?

走进森林,一丝凉意伴着陈腐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叫人道不出是香还是朽。这里像夜间,四处是蟋蟀的唧唧声。四处又的确是绿色的屏障,偶尔能看见从叶缝里筛下的太阳光柱。我没有忘记在拼命地走。扑,呼呼。一只野鸡拖着长长的花尾巴从离我不远的乱草蓬间慌慌飞走,抖落了几根花毛。我的娘我急忙拍了拍被这突如其来弄得差点要炸响的心,自我镇定。又迈开了脚步,结果一个念头涌上心来。听山里人说野鸡落窝的地方能寻到蛋,野鸡蛋营养丰富,蛋白多,街上买不着。如果,如果,我不想叙述一个家庭主妇,在这种景况下所产生的种种侥幸心理,仿佛看到一堆堆麻灰灰的鸡蛋,迫使我正为找不着偌大的布袋装走而犯难。于是,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推我的身躯,我朝野鸡飞走的地方扑了过去,使劲分开一根根挡道的杂枝,极其认真地细致地寻找着,巴望眼前真的出现一堆堆热蛋。当我分开一蓬已近似枯竭的芦草时,一个模糊信息占有了我,果然那芦草中藏有一堆花斑斑的东西。还没等我兴奋的涌流从心脏扩展洒向周身,内心疾呼出终于出现了蛋时,我的眼睛已经又将另一个信息递进了大脑这个特殊机关,一条蜷缩着的银环蛇,正用它那黑亮亮的眼与我对视,张着方形的口,伸出了箭舌,在吐。我发出一声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疯喊,从布遍荆棘的山地,几步便跳到小路上,没命地向前跑去,直跑到一个山脊,才转过气来,瘫坐在一块路石头,心卡在喉眼上了,裤脚被撕破,脚肚被划开一道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那蛇那景已经在我心中无法磨灭了,我只觉得四肢瘫软无力越想越恐怖起来。

我瑟瑟索索地站了起来,又继续向前攀登,路像条草绳,仍然向北缠绕,越走越窄小,林越来越深邃,不知走了多久,渐渐我出了这片森林,望得见那山头有一座石崖耸立,望得见头顶的蓝天丽日了。我有了几分欣慰,待我再望这被青草伏隐着的小路时,我发现它一直延长到那座高耸的石崖上,望不见尽头,一刹时,突然两眼发暗,对前路畏惧了。细看,前面的路满目石梯,顶天而去,一种不祥之兆从我潜在的意识中涌现出来,顿然感觉,我被那青年骗了,我坏过他那银色的梦啊,这被破灭过的梦里的路哪有尽头,世间的路哪有尽头?一股被愚弄的感觉从脚底升到脑顶,我确认被那小子活活报复了一回,终于,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等我再回到脚丫道,太阳已经从西山微笑了,这时一对情侣从西边道上谈笑着走来,他俩正饶有兴趣地谈论着麻姑仙洞。莫非他们今天去了仙洞,我鼓起勇气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向他们打听起来,原来他俩正打仙洞而来,只不过他俩是从西道进山的,远不过十几里路程,最难走的,是那百十级石梯,而那石梯顶上就是麻姑仙洞啊!

一阵懊悔的浪潮从心底涌来,事实证明,我从北绕道二十余里,在已经望得见仙洞的石梯路上,我败退了。

我回到了家里,丈夫摇着三轮车,走进我,两眼放着异常兴奋的光芒,他已经摇着车去大路上接过我三次了,见到他,我的双脚如同瘫痪一般,他期待着我给他带来美妙的故事啊。而为能给他讲述些什么呢?去讲我在快要领略到麻姑仙洞无限风光的时候退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