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大明万妃传 砖娃 6396 字 3个月前

成化二十一年,春正月甲申(初一)申刻,有火光自中天西坠,化白气,复曲折上腾,声如雷。踰时,西方复有流星大如椀,赤色,自中天西行近浊,尾迹化白气,曲如蛇行良久,正西轰轰如雷震。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二百六十。

成化二十一年首日,京城天象示警,满朝议论纷纷,宪宗心生恐惧,只得将易储之事先放下,下谕文武百官:“正月初一,星象有变,声如雷,乃上天警示,朕甚为惊惧。天道不顺,乃世间人事有违所致,朕与尔文武百官理应共同反省。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及六科十三道官尤应无所顾忌,率先陈奏朝廷弊政,及有利于国家民生之事。朕应采用行之,以挽回天意。”

各部趁宪宗下谕,数日之内接连上书,力陈传奉官之害,宪宗心中不太以为然,但想到下面还有易储之事要行,不如先顺从群臣之意,下诏同意革除数百,群臣大悦。

御马监太监张敏收到革除传奉官圣旨,便来奏请皇上,请允许御马监下属传奉官得以保留,宪宗看在张敏曾多年身边服侍分上准奏,张敏便持皇上准疏来见怀恩,不料遭怀恩怒斥:“今时天象示警,皆因我等这些皇上身旁内臣宦官误国所至,真是怪不到外朝大臣。今圣上欲行正道,革除传奉官,你又从中掣肘,它日你必将被天雷所劈。你一门兄弟已然位居要职,你生怕我挡你行邪路,便处心积虑在皇上面前谗言!”

张敏虽然兄弟三人皆身居要职,自己又在皇上身边多年,但在以学识、品德立威,且久居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要职的怀恩面前,却是不敢多言,只得诺诺而退。回家后心中愤恨郁闷,未几怒火攻心,暴病身亡。

宪宗知悉张敏病故,也是不胜唏嘘,当年十岁与万贞儿回宫不久,张敏便来东宫侍候,日夜在侧,兢兢业业,转眼已作古。二月初十,宪宗命司礼监太监陈勉前往至祭曰:“尔以勤厚之质入选内廷,侍朕多年,孝勤不怠,追念尔劳,赐赙殉葬,遣官谕祭,尔灵有知,享用祭品。”

不知为何,成化二十一年被怀恩骂死的张敏,后来却流传出成化六年时,万贵妃命他害死纪姑娘刚诞下的朱佑樘,张敏不忍,暗自将其在西内养大。成化十一年,朱佑樘被迎回宫,张敏恐万贵妃报复,吞金而死。

过了一个多月,年初天象示警之事渐渐被人淡忘,宪宗正式开始易储。怀恩有威望,有他支持,事半功倍。这日下朝后,宪宗在文华殿单独召见怀恩,看着这位已在身边二十年,谨言慎行,将内廷事务办得有条不紊的老臣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怀恩,你在朕身边已有二十年,朕一向对你信任有加,今日同你说一事,朕有意将皇太子位易给朕同邵宸妃所生祐杬,你看如何?”

“太子已被册立十年,一向勤奋好学,品行端正,内廷外朝交口称赞,为何要换?”怀恩听罢满面惊愕。

“怀恩你难道不知,太子生母乃瑶人,虽说她聪颖贤惠,但这大明江山由瑶人之子做皇帝,总是……”说到这里,宪宗停了下来。

怀恩坦然答道:“大明祖制并无规定太子生母不得为瑶人,况且陛下难道不记得,前朝便有朝鲜国所进献女子在宫中被册为妃?倘若当时皇后无子,朝鲜妃子有诞皇子,又恰为长子时,朝鲜皇妃所生皇子亦应被立为太子才是。”

宪宗摇头道:“这又有所不同,朝鲜二字系我大明开国太祖所赐国名,封其主为高丽国王,朝鲜乃明朝藩国,太子之母出自藩国女子,并无失礼之处。而瑶族所居之地,既有大明疆土,亦有外邦领地,瑶人一向被我朝视为蛮夷。虽宫中汪直、覃昌等身为瑶人,皆被委以重任,但他等为臣,可也;而一国之君由瑶人所生,终归不妥。再者,太子品行再好,亦难同祐杬相比。祐杬之贤良、聪颖、大器,不必由朕说,宫中自有公论。”

“皇子祐杬之贤,确实无人能及,但太子殿下为陛下在世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规矩,乃先帝于《皇明祖训》所立,即使皇子贤于太子,便因此而易储,明显有悖先帝‘无嫡立长’祖训。”

“祖宗之法,并非一成不变,《皇明祖训》中明令废除宰相制度,六部直接听命于皇帝。后代还不是另设内阁,由内阁首辅行宰相之职?《皇明祖训》规定你司礼监职责不过是掌内宫冠礼婚丧礼制,管御前赏赐笔墨书画,发放当差、内侍出入宫廷马牌,督光禄寺造办筵宴等事。当今你身为司礼监太监,权势又何止仅限于此?《皇明祖训》中曰,凡宫中嫔妃遇有疾病,不许唤医官入后宫,需由宦官出宫向太医院医官述说病状,再由医官开药。如今太医院医官不是也有在中官在场监督之下,入后宫为嫔妃诊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况且今日之事,也并不违反祖制,太子不适于做大明皇帝,代之以成为太子者并非其他弟弟,而是祐樘之长弟祐杬也。”

深谙明朝礼制的怀恩知道,那些不符《皇明祖训》之事皆为事实。不过,变更者皆是先朝诸帝,同他无关。若今次赞同皇上易储,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他则必须参与其事。自他任司礼监太监二十年来,一向洁身自好,非礼不行。此次宁可忤逆圣意,亦不能成为败坏祖制的大罪人。固然不赞同易储,但又想到皇上二十年来对自己信任尊重,值此皇帝需要自己支持时,又令他失望,怀恩自觉有些对皇上不起,不禁跪在宪宗面前大哭道:“纵圣上令怀恩死,怀恩亦不敢从,宁陛下杀怀恩,亦不愿天下之人杀怀恩。”

宪宗见无法说动怀恩,只得命他先退下。次日起,怀恩便称病闭门不出。易储不可无司礼监出面行事,怀恩姿态明显,或你皇上改变初衷,不然便解我之职。无奈之下,宪宗数日后将怀恩解职,发往凤阳孝陵看守太祖陵寝。

怀恩解职,举朝大惑不解。随即宪宗任命原御用监太监韦泰为司礼监太监,司礼监太监便为覃昌、萧敬、韦泰三人。覃昌天性随和,不喜弄权,与人为善,从来不喜这权高位重,责任重大的司礼监职位,只是皇上执意,不便推脱。幸好多年来,司礼监太监以怀恩为首,自己跟着他顺势而为倒也罢了,此次覃昌一时间身不由己地成为司礼监之首。

怀恩被免之后,宪宗在昭德宫将易储事交代给覃昌,成化一朝,后宫之中,皇上最为倚重之人,非怀恩莫属;但同皇上私交最深,可被皇上视为知心者,仅覃昌一人矣。

受到皇上嘱托的覃昌叩首退出。覃昌一路穿过宫后苑往司礼监走来。他边行边想,皇上所说易储之理,未免牵强,怎样才能说通外朝官员?不错,易储对万贵妃、邵宸妃皆有益处,但太子品德端正,平素见面也是彬彬有礼,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瑶人,今日由我亲手参与废他太子位,有些于心不忍。覃昌知道,此事须由内廷司礼监先同外朝内阁商量妥当,若皇上直接对内阁,而内阁有异议,往下便不好办。当然,即使内阁反对,最后亦可由皇上直接下诏,但那是不得已之举,因为诏书骤然一出,万一外朝群起反对,就难办了。

成化二十一年京城天气反常,才刚二月就温暖如春,正在司礼监办事的萧敬看见满头大汗,但又愁容满面的覃昌走进来,便问他为何。覃昌见四下无人,便问萧敬此事如何是好,萧敬慢吞吞地说:“此事不用说你我,即使怀恩愿意去办,都未必可行。不过,你可前往内阁,同他们非正式商议,暂且不说是皇上意思,只是说朝中有人建议,后宫也有人附议,先探探内阁口风。照理内阁应是反对,到那时你以内阁反对意见禀报皇上,再看皇上如何处置,你便不至于不好向皇上交代。”

当晚覃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约见三位内阁大学士,去之前,他先到内宫银作局领了三小匣黄金,见面时,分别送给内阁三位大学士。覃昌希望若是这些满腹经纶的士大夫对这种有悖祖制之举,大义凛然地回绝,至少他们语气上也婉转些,勿令皇上大难堪。出乎覃昌意料之外,当他到了文渊阁内阁大堂,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之后,万安、刘吉、刘珝三人竟然一言不发。覃昌得不到内阁意见,只得悻悻而归。

接着,宪宗连续两次督问覃昌事情办的如何,覃昌只能诺诺回应还在办。对于上次见面,覃昌心中也是奇怪,原想只要易储事一经提出,照理阁员应立即义正辞严予以拒绝,奇怪的是他们反倒是取态暧昧。

覃昌有所不知,万贵妃与宸妃曾背地笼络了内阁成员。

说回除夕之夜,万贵妃得知皇上决定易储。次日是大年初一,皇上将在奉天殿接受群臣贺拜。一大早将皇上送出昭德宫,目送一众中官簇拥着皇上轿舆向南而去,万贵妃便独自向未央宫走来。

刚进了未央宫门,迎面遇到身穿簇新礼服,九岁的朱祐杬,带着七岁的朱祐??、四岁的朱祐枟两位弟弟正要出门,朱祐杬见是万贵妃,连忙带着弟弟一同下跪,说正要前往昭德宫拜年。万贵妃眉开眼笑,自袖中取出雕有流云百福图的大、中、小三只羊脂玉佩送给三兄弟,并亲手将大的那只为祐杬结在腰间。祐杬再次率弟弟跪谢,万贵妃自己便向后殿而来。

知道皇上这些天为易储之事犹豫不决,宸妃也心神不定,没心思过年。不料元旦一大清早,万贵妃便飘然而至,告知皇上已决心易储这天大的好消息。高兴之余,曾任女官多年,对皇家之事并不陌生的宸妃对万贵妃说:“此事若无内外官员同意,单凭皇帝一人之力办起来并不容易,毕竟皇太子已被册立达十年之久,更何况朱祐樘又是皇上在世长子,由他继承皇位,比起祐杬更加名正言顺。”

“是啊,我这一早过来,便是同你商量如何促成此事。照理最为紧要的是内廷的司礼监和外朝的内阁,只要得到这两边的支持,或至少不反对,加上皇上的决心,此事可成。”

邵宸妃想了想对万贵妃说:“司礼监的怀恩循规蹈矩,铁面无情,我们谁不惧他三分,我看他第一个就会反对。”

“此次皇上十分坚决,称‘势在必行,断无变更’,倘若怀恩不从,皇上必将其除去,宦官是皇上私臣,可由其任意处置。余下覃昌、萧敬绝无阻碍。反倒是内阁,你我若能设法预作疏通,便可助皇上一臂之力。”邵宸妃低头沉思,万贵妃继续说道:“此事昨晚我想了一夜,终于想起家弟万通。他娶妻时家中尚穷,妻子王氏亦贫,王氏幼年时便与其亲妹分离。后来皇上封吾弟为锦衣卫指挥使,家境转好,其妻王氏便开始四处寻找妹妹,后来终于找到,碰巧的是被内阁首辅万安当年微时娶为妾室。因而,我同万安可算远亲。前数年,万安不时派遣其妾与万通家交往,希望与我搭上关系,以洞察宫中动静及望我在皇上面前为他美言。但那时万安对汪直不甚友善,我便未加理睬。如今汪直去了南京,我倒是可安排万通妻子进宫时,带她妹妹一同前来,假作亲热,将我支持皇上易储事讲与她听,希望万安在内阁予以声援。万安若真想借此建立内廷关系,必定在易储事上有所考虑,至少不会直接反对,他是首辅,举足轻重。”

邵宸妃仔细听了万妃之言,接着说:“近年来,皇上下朝后常常带我在皇城内四处行走,由宦官梁芳、韦兴跟随,同那班传奉官一同作画写字,印书编曲。皇上对他二人颇为信任。有次梁芳在我面前说走了嘴,内阁大学士刘吉私下正在交结这二人,我也可以让梁芳同刘吉去说这事。”

“内臣与外朝大臣私相来往,历来被朝廷所禁,而且梁芳为你去找刘吉交代此事,对他何益之有?”

邵宸妃压低声音说道:“贵妃你有所不知,若有易储,梁芳、韦兴是求之不得。这几年他二人打着皇上旗号,在各处大建寺庙,将宫中皇家多年私存银两花去不少。后来被皇上发觉,斥责二人,梁芳辩称之所以兴建,都是在为皇上祈求万年福泽。”

“皇上怎么说?”

“皇上叹了口气说‘就算朕不同你二人计较,莫非将来东宫太子也不同你等计较?’当时我见梁芳和韦兴吓得脸都白了。”

那日两人窃窃私语到中午,万贵妃方才离开未央宫。

覃昌不知以上情节,第一次约见内阁阁员时,万安、刘吉已然知道此事,心中已做打算,既不反对,亦不支持,由皇上自行决定。这样做,既不给皇上作难,又不至于遭到一众朝臣指责。但覃昌未说明此为皇上意思,万、刘只好缄口不言。刘珝虽无预知此事,但他正被万安、刘吉联合排挤,内阁地位岌岌可危,见万、刘二人不表态,也不敢说什么。

受到皇上不断追问,覃昌只得再次约见内阁大学士,这次他直接说出皇上也倾向于易储,在此情形下,首辅万安说了一句:“易储事关重大,非我等臣下可擅言,请圣上自行裁定。”

听见万安说出这句话,刘吉连连点头,处于弱势的刘珝也只得跟着点头。覃昌再问为何内阁无意见,三人无言以对。覃昌只得以万安这句话回报宪宗,覃昌心想皇上必定责怪内阁,或说自己办事不力,不料宪宗听后连声说好:“朕就是要他等这句话,只要现在不反对,将来便无话可讲。覃昌,你暗自在外朝找人向朕上奏,请求易储,奏章按正规程序交到内阁,内阁今日既然已说由朕独断,便不会再批反对字句,待奏章到了司礼监,你呈来给朕。朕批复之后,你便往内阁,要他们代拟易储诏书,册封祐杬为皇太子。”

覃昌诺诺而退,心想皇上原来早将一切谋划周全,虽然自觉有些对不住朱佑樘,也唯有顺皇上之意而为了。接着,覃昌便盘算何人来请奏皇上易储。朝中官员中未必有人愿出面做此有悖祖制之事,寻民间人士倒是不难,但他等人微言轻,且直接上书皇帝有失体统。思来想去,猛然记起一人:番僧洛桑益西。

话说这洛桑益西汉名雒筱西,宣德年间生于乌斯藏拉萨。他并非纯乌斯藏人,母为乌斯藏人,父则来自中原。洛桑益西自幼被母亲送入大昭寺修行,道行颇深。成化一代,崇尚藏传佛教,长期居于京城的乌斯藏番僧达数千之多,其中许多被宪宗传奉封官,享受朝廷俸禄。洛桑益西成化五年自拉萨来到京城,在妙应寺开坛授经,一时享誉北京,被许多朝野权贵,宫中宦官尊为仙人。

成化十五年时,宪宗慕名请洛桑益西入宫,在隆德殿相见议经。宪宗见到这番僧生得身材高大,童颜鹤发,面色慈祥,藏语之外,讲得满口流利中原话语,交谈之间,深入浅出,已将那佛家真谛娓娓道来,宪宗只觉是真神现身说法,若非皇帝身份,真恨不得五体投地。授经毕,宪宗有设宴款待,闲谈之中,发觉番僧竟谙识吹箫,酷喜音律的宪宗很想见识一下,连忙命张敏将宫中所存宋代黑漆九结箫及昭德宫古琴取来,并将萧敬所谱《花开不言谢》呈给洛桑益西。只见洛桑益西将曲谱浏览一回轻轻放下,执起洞箫,顿时箫声仿佛自天际而降,未成曲调先有情。紧接着,宫中人所熟悉的《花开不言谢》曲声响起,宪宗不禁举起双手抚弄琴弦,为他伴奏,只听那箫声诉尽心中无限事,古琴弦弦难掩声声思,二者交相呼应,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引得一墙之隔的东六宫一众嫔妃宫女皆伫立庭中聆听起来。奏毕宪宗大喜,当即封洛桑益西为“西天至善金刚普济佛子大国师”,出入乘棕舆,卫卒执金吾杖为前导。

覃昌心想,雒筱西受过皇上封赐,可算作官员之列,由雒筱西出面请奏,较为得体。二来不少朝中官员为其弟子,即使心中对易储不以为然,恐怕也不愿忤师父之意。加之他在京城德高望重,又系番人,对中原那种所谓继承长幼有序制度不甚看重,请他去办,应无阻滞。

想好之后,二月十二,覃昌带着一班宦官手下携着各式精贵供奉物品,前往妙应寺而来。出了皇城西安门,便远远望到城西妙应寺中那座建于元朝的藏式白塔。塔身洁白,金色刹顶在初春的阳光下金光灿灿,环绕刹顶天盘之上三十六只悬挂在铜制透雕流苏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叮咚铃声隐隐传来。不出覃昌所料,当他单独见到雒筱西,道明来意后,雒筱西不加犹疑地按照覃昌口授之意,挥毫写了一份请求易储的奏疏。覃昌将奏疏一字一句校对后,叮嘱雒筱西明日派人将奏本递到通政使司。一切就绪之后,覃昌率领手下前往寺中天王殿拜祭一番,留下贡品,辞别雒筱西回宫。

二月十六,司礼监收到经通政使司长官,通政使陈湛明递交内阁,再由内阁票拟过的雒筱西奏疏,内阁票拟内容如前——事关重大,请圣上自行裁决。宪宗收到后即刻批示同意雒筱西请奏事项,命内阁草拟易储诏书,诏书由万安起草成文。覃昌带回交给皇上,宪宗在正式金黄色诏书纸上誊写一遍,覃昌留意到皇上在诏书中加了“祐樘业已成年,封为梧王,就藩两广总督所在地梧州”等字句,明白是使其就近其生母纪氏故乡之地。宪宗将写好诏书交给覃昌往尚宝司,及内廷尚宝监处钤好印。覃昌顺便前往钦天监面见监正康永韶,未讲明所为何事,但请其占卜吉日,康永韶按照历法天象写下“成化二十一年二月癸丑(二十一)巳时”交给覃昌。

二月十八事情全部办好,覃昌在早朝之前将诏书、吉日带回昭德宫。有皇上自己的决断,有他对皇子朱祐杬的欣赏宠爱,有万贵妃、邵宸妃两位宠妃以及宠臣汪直、近臣梁芳、韦兴的极力推动,内阁大学士的默许,将于成化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一下诏易储,此事确凿无疑,断无变更。

十九午后,万贵妃只身来到未央宫,告诉邵宸妃后日皇上将正式颁布易储诏书,朱祐杬将成为皇太子。宸妃欣喜万分,她之爱子从此将无须被封藩王,与她天各一方。她躬身紧紧执着万贵妃手臂,久不能言。万贵妃心中也充满喜悦,若对她尊敬如母的朱祐杬为太子,危害便将解除,不仅黄惟、汪直皆可回宫,她自己一生对皇上至真之情,也不至于被后代人所亵渎。

朱祐杬不仅德高大器、才华横溢,而且谦逊有礼、孝贤爱民。由他成为明朝第九代皇帝,明朝历史或因此而另有一番面貌。

正当一切就绪,万贵妃、邵宸妃满怀期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就在预定颁布易储诏书的前一日,二月二十晨,泰山忽然响声如雷,接着地动山摇,京师一带皆有震感。按钦天监所测,地震来自东南方,朝中议论纷纷。当清晨泰山地动山摇之际,山东巡抚、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盛颙立即派遣一队快骑飞马赶往京城禀报,因泰山乃五岳之首,此处地动非同小可。二十一凌晨,快骑马赶到。宪宗接报,心中极为不安,因五岳之宗泰山与北京位置,形同太子东宫与奉天殿御座,皆在东南之所,相传若易储有违天意,则泰山有变。倘若今日颁布易储,朝臣必以此举因有违天意而群起反对。宪宗上朝前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待此事平息后再颁诏书。

二十一早朝,宪宗刚在御座上就位,一般文武大臣便就泰山地震之事纷纷进言,有的抨击朝廷流弊,还有的则说为巩固东宫起见,礼部应尽快为太子选妃成婚。宪宗心中十分烦乱,既不想放弃易储,又不知上天何意,便下令先行祭山,乞求神祝,平息人心。宪宗当即派山东巡抚盛颙在泰山行祭山礼,并亲写祭文:“自开天辟地,神灵便坐镇东方,招云布雨,茂育万物,神明昭显,万民依赖。故此,历代皆行之以隆重报祀典仪。今次或因人间德政不修,致使神灵不安,泰山震动。朕甚忧惶,特备香帛,命官员前往祭祀。望泰山之神,弘阐明灵,诞福百姓,物阜民康,社稷平安。古今瞻仰者在此,国家崇敬者在此,谨告。”

盛颙接旨,择二月二十五在泰山举行隆重祭祀仪式。之后数日风平浪静,朝廷稍安。不料,刚到三月初一,泰山再大震,接着几日余震不断,到了十二、十四、十九复大震。

成化二十一年二月壬申(二十),山东泰安州地震。三月壬午(初一),泰安州地再震,声如雷,泰山动摇,后四日余震,三月癸巳(十二)至十四日、十九日连震。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二百六十二、六十三。

三月初四,妃子杨氏为宪宗诞下皇十一子,喜事并未使宪宗心情好些。自二月二十泰山震动以来,宪宗坐卧不安,心神不定,万贵妃见到十分心疼,劝他不如询问钦天监究竟为何泰山动摇不已。三月二十一,宪宗索性将礼部侍郎兼钦天监监正康永韶宣召到昭德宫东次间,万贵妃也是万分关切,便躲在东稍间旁听。当覃昌将康永韶引进来时,宪宗见他满面疲惫,原来他刚自泰安返京,为亲眼观测,他登遍泰山诸峰,这些天他手下钦天监官员们也忙作一团,不分昼夜观天象,测地理,以应对朝廷各部查询。古时凡各部行大事,作决断,不论军事出兵布阵、安营扎寨;或民事建造修建、婚娶安葬,无不测定方位时辰而后行,方算作不违天意。此次自二月二十,泰山便动摇不止,原因不明,使朝廷各部处置政务受到颇大阻滞。

明朝外朝官员,不论官位高低,极少有机会进入乾清门之后的内廷,这乃康永韶首次,而且是皇上接见,原本已是劳累的他又加几分惶恐。但他面前的皇上倒是显得很是和善,受其行叩头跪拜礼后,赐他坐下。皇上开口问道:“平素地动天变不时有之,朝廷前往祭祀,朕抚恤百姓,改革朝政,便可平复。但自上月二月二十泰山动摇,到前日十九再震,已有一月。其中朕命行祭祀礼两次,下令灾区减免徭役,山峰仍是动摇不已,此乃前所未有,不知上天为何警示,钦天监连日测卜观察,有何结论?”

康永韶答道:“泰山乃东岳之首,今东方连震不停,依臣之见,与东宫储君位不稳有关。”

“何以见得同太子相关?”宪宗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此为臣先前占卜所得,臣生怕才疏学浅,有误陛下,特专程前往泰山,亲眼实地观测,以佐证臣占测无误。”

“你在泰山可见到什么?”

“臣特地选泰山东麓之太子峰停留,三月十四大震时,臣只见太子峰山石崩而不落,太子主峰微向西方大海方向倾斜。次日臣下山前往位于岱庙东麓之称为东宫之炳灵殿,炳灵王为泰神第三子,当今太子亦为陛下第三子,臣见岱庙中汉代古柏皆无恙,惟东宫前两棵向西倾斜。凡此种种,可佐证臣之占卜无误。臣以为陛下若有举措,稳固太子位,泰山之震可止。”

“地下事可应天象乎?”宪宗愈听脸色愈为阴沉。

“自古以来,东宫有变,东岳震动,大难降临,多有印证。远古不说,《隋书》所记,开皇二十年十月,隋文帝废太子杨勇,改立勇弟杨广,杨广受册当夜,烈风大雪,泰山崩裂,民舍塌坏,死伤数百。之后隋朝两代而亡。唐调露二年,章怀太子李贤被废,时泰山震,四年后唐高宗驾崩,武后从此把持朝政,杀戒大开,剪除大唐宗室,最终僭夺李唐社稷,改唐为周。到了宋代宁宗……”康永韶还在旁征博引,引史为例,他见宪宗拂袖示意,便停了下来。

当康永韶离开后,已经听到一切的万贵妃自东稍间走了出来,她见坐在大案几后的皇上面色颓唐竟如大难将至。到了此时,最想废除朱祐樘太子位的万贵妃反倒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皇上身旁,宪宗便将头倚在她腰身之间,万妃抚着他的面颊,轻声但语气坚定地说道:“天意不可违,此事至此为止。”

次日,宪宗一早敕谕礼部,在民间为太子朱祐樘选适龄淑娴秀女,做太子妃之选。

同时下令内阁、翰林院等机构,为太子修《文华大训》,教他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宪宗亲笔为大训先起序言,并钦定大训四纲:进学、养德、厚伦、明治。

泰山地震遂止。

九月,北派的内阁大学士刘珝受万安排挤退休回乡,品格不佳的南派尹直入阁,朝政被南派官僚把持。

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七,潘氏为宪宗诞下其第十二子,后取名朱祐枢。十二月初八,皇上去了潘妃宫中接受皇后及诸位嫔妃庆贺,后宫显得很是热闹,独自留在昭德宫的万贵妃倍感寂寥。先是汪直去了南京,再有黄惟离去,易储未成,将由仇视自己的朱祐樘继承皇位已成定局。

今年十月之初,却如冬季,贵妃已不时觉得手足冰凉。抑或是年纪大了,血脉不旺之故?清晨侍候皇上上朝,将他送到昭德门之后,万贵妃望着空****的前庭,好像那两棵古柏都不如当年那般富于生气。以前有稚气纯真,说笑好动的小汪直在旁,他那份笑貌仿如亲生皇子再世。后来他长大不时出征在外,虽惦记在心,但终有盼到他得胜回朝之日。且宫中还有个知己黄惟,遇到无法与皇上说的那些委屈事,可找她倾诉。同未央宫邵宸妃虽称不上知己,但相处愉快,不时过去坐坐,看望皇子祐杬也是快事。如今汪直、黄惟都走了,今生恐难再见,空余思念无限。祐杬已然十岁,易储不成,若他十二岁就藩,宸妃眼看还有两年便将与他两地永远分隔,心中痛楚可知,万贵妃也愈来愈少去探望他们。

万贵妃仰首看到正殿檐下悬挂的,由皇上亲笔所书“昭德宫“三字的牌匾,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时那份欣喜,那时皇上刚即位不久,他们还居于清宁宫。迁入昭德宫后那几个月,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真是人生如梦。自第一次见到这块牌匾,屈指不觉二十二年瞬间已过。仔细再看,岁月留痕,牌匾已是斑驳,镂空龙凤所雕边框,金色已然消褪,蓝底漆裂,只是“昭德宫”三字依然清晰。何止是这牌匾,整座昭德宫也显得有些残旧。一阵冷风袭来,万贵妃不由打了个寒战,转身向后殿而来。

次日,万贵妃病倒,便打发皇上去乾清宫住。再次日,万贵妃未有见好,宪宗去上朝时派段英往太医院,召御医徐生进宫诊治。徐御医进到昭德宫后,由段英等人紧密跟随,万贵妃自帐中伸出手交徐生号脉。出来之后徐生随段英进了前庭西偏殿,徐生面色肃重地对段英说:“今次皇贵妃殿下是染风寒,并无大碍。不过,贵妃脉象沉,轻取不应,重按始得,按之有余,举之不足。吾之诊断,贵妃患有怔忡之证。”

“何为怔忡之证?”段英问道。

“心力衰也。人身主宰为心,心力强贵在气血两盛,若气血两虚,则心先受病。”

“贵妃一向身体倒还安好。”

“但近来是否有惶惶不安之症?”

“……经你如此一说,我倒是记起,贵妃确有偶有心神恍惚,心忧不安之状。”

“此因肝肾虚,心气弱而起。按贵妃脉象,病之起因,由来已久,似乎年轻时曾有过长期担忧不安,彼时心力盛,病状不足以显。但到了这般年纪,当年所积心力之损,便会发作。”徐生见段英满脸惊惶,便接着说,“虽怔忡症会逐渐加重,好在不大会骤然加剧,可用药调理,长期服用。”随即提笔开了方子。

段英将徐生一直送出内右门,再转回头往御药房为万贵妃配药,他顺便看了一下方子,有丹参、党参、麦冬、玉竹、生地黄、五味子、炙甘草、熟枣仁等等。配好药,段英看看也该下朝了,他便拎着药先往乾清宫而来,他知道皇上必定惦记贵妃病情。

当宪宗听段英详细将徐御医之言讲述一遍后,他立即站了起来,对段英说:“朕不再住乾清宫,随朕回昭德宫。”

段英连忙说道:“贵妃叮嘱,不愿因病夜间打搅皇上,还是请皇上暂居乾清宫,待贵妃病稍安再返。”

“段英,你哪里知道,之所以贵妃患此心衰之症,皆因自朕两岁至朕十岁时,宫中发生变故,朕由贵妃独自保育,整整八年,贵妃无一日不为朕安危忧心,哪能不心力交瘁。今日贵妃因朕而患病,朕岂有不在她身边之理?”宪宗说完,便向乾清宫宫门走去,段英等身边中官连忙跟上。

宪宗也未坐轿,大步流星向昭德宫走来,快到昭德门时,他又对段英叮嘱道:“御医所谓怔忡之说,不必对贵妃提起,只说她偶感风寒即可。”

皇上忽然回来,万贵妃有些意外,过往凡有身子不适,皇上都会依她暂住乾清宫。宪宗没说太多,只是说昨晚在乾清宫睡得不好,还是习惯这里,又叮嘱按时服药。

万贵妃又劝道:“只怕我夜间咳嗽,吵醒陛下,明早陛下还需上朝处理朝政。”

宪宗似笑非笑地说:“夫人不必担心,这些年一派国泰民安景象,我也不妨与外朝群臣、天下百姓共享安乐,作几年太平天子。平日朝廷庶务,那些大臣一边品茶,口中哼着曲牌便已处置妥当。每日上朝下朝渐渐流于形式。”

万贵妃听上去觉得好笑,他身为皇上,第一次将她称之为“夫人”。当日,宪宗又说昭德宫日渐残破,想另搬一所,问贵妃喜欢哪里,贵妃显得很高兴,刚觉得昭德宫有些旧了,皇上便提出要搬,不过她只是说悉听皇上安排。

自幼直至宪宗十六岁登基前,事无巨细,皆听万贞儿的;而在他登位后这二十年来,贵妃愈来愈少自我主张,悉听皇上的,皇上有恩典、有安排,是皇上对她的关怀,是她的福分。

宪宗的心思是,希望换个新地方或许有益于贵妃身体。他当即宣覃昌来,说昭德宫已然残旧,要换个新居。覃昌想了一下说东路的“长宁宫”年中刚重修过,长宁宫前后殿皆为面阔五间,大小同昭德宫相似,并建议皇上明日去看看。次日下朝,宪宗随覃昌顺路去看,甚是满意,便对覃昌说:“你拿纸笔来,朕为此宫新取个宫名。”之后覃昌见皇上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安喜宫”三字,覃昌心知皇上是希望贵妃在此平安、欢喜。

迁居那几日,万贵妃外感风寒刚刚好些,宪宗不许她再亲自操持,命覃昌、段英二人带人搬迁、安置宫中物件。万贵妃还是不放心那只盛有二人真身头发的铁函,亲自捧在怀中。宪宗带万贵妃在乾清宫住了几日。虽然万贞儿在宫中几十年,进出乾清宫无数次,但真正在此处就寝倒还是首次。她同皇上一样,不甚喜欢乾清宫,嫌它宏大而倍显冷清,特别是到了晚间,在此宽敞的宫殿中,即使点起再多蜡烛,寝宫四处也显得昏昏暗暗。说话声大了,仿佛远处响起回音,声小则好似在室外,声音瞬间飘散。迁往安喜宫前一晚,刚侍候皇上躺下,宪宗忽然说:“明日便去安喜宫了,这乾清宫朕还得回来,此乃朕寿终正寝之地。”

万贵妃连忙说:“陛下正当盛年,勿要讲那些千秋万岁之后的事。”

成化二十二年正月,万贵妃迁入安喜宫。安喜宫正门面向正南,内有一座元代留下的石影壁,影壁四角分别雕有四只栩栩如生的石兽。宪宗一早已命段英在前后庭都摆上可在冬季盛开的梅花及茶花,一进宫门,便有阵阵暗香,夹着新漆的香气,四处飘**。果然,当怀中捧着铁函的万贵妃走进安喜宫时,连连点头多有赞赏。不过,同当年第一次皇上带她去昭德宫时相比,万贵妃心情再不似当初,彼时她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此时是既感慨且留恋,未曾讲出口,但心知自己未必能在此居住多久,自觉心力已快耗尽。

真是如宪宗所言,成化二十二年,国泰民安,国家几无大事可陈。身为皇帝,宪宗可谓垂手而天下治。但是,这年宪宗过得忧心忡忡,因他眼见着万贞儿正在一天天衰弱下去。几个月来,宪宗宣太医院中诸位医官以及传奉官中精通医术的李孜省、邓常恩等来为贵妃诊治,寄望其中有人能医。亦有遣太监李荣前往三山五岳,拜祭诸神,求贵妃平安。万贵妃带病一如既往,数十年如一日般照拂宪宗起居。二人之间,话语渐少,夜间烛光之下,不时相对无语,四十载情,尽在不言中。

八月中秋,宪宗望着寝宫中悬于罗汉床后墙身上那幅宋代佚名画家所绘翎毛画作《子母鸡图》上母鸡引领小鸡漫步啄食场景,心中感情澎湃。此画自清宁宫时起便挂在宫中,后来在昭德宫,现在安喜宫。他伫立观赏无数次,他最喜母鸡那充满慈爱的目光,与他自小至今清晨一觉醒来见到万贞儿时,她看他那眼神一模一样。图上慈祥常在,却不知万贞儿这眼神还能望他多久。他命段英将画取下来,在画上提诗一首:

南牖喁喁自别群,草根土窟力能分。

偎窼伏子无昏昼,复体呼儿伴夕曛。

养就翎毛凭饮啄,卫防鹐稚总功勋。

披图见尔频堪羡,德企慈鸟与世闻。

成化二十二年仲秋吉日

天意难违,秋去冬来,万贵妃之病竟无起色。年底一日,已是卧床不能起的她对宪宗说:“妾这病看来一时半刻还不能好,对陛下多有打搅,晚上陛下还是去乾清宫歇息为好。”

“不妨事,不妨事……”宪宗连连摇头。

“不可总说不妨事,虽然于妾陛下便是我人生全部,而妾并非陛下人生全部,陛下还是一国之君,每日要上朝,处理朝政,眷顾臣民,身系社稷如此之重,夜间岂可不得安歇?”

“朕在你身边,方歇息得好。”

万贵妃长叹了一口气:“是啊,陛下自两岁起便在妾身边睡,不用说陛下,若陛下一日晚上不在身边,妾便会惦记。这些年来,照拂陛下乃已成为妾的唯一目的,能够在陛下身边照拂,日子才过得精彩。今日妾终于力不从心,不用说照拂陛下,自己起居也须宫女照顾,实在是有扰陛下。妾不时半夜气短,须宫女扶起小坐一阵,有时一夜反复数次,陛下焉得好睡?”见宪宗还在犹豫,万贵妃继续说,“若陛下不从,妾现在便下跪不起……”接着她便撑着要起身。

宪宗连忙说:“好,好,依你,朕今晚便去。”

自宪宗移居乾清宫后,下朝之后,大多便来安喜宫陪伴万贵妃,见到她精神稍好,便是喜悦;但更多时候,是见她更加衰弱。二人话语不多,言语只见万贵妃说得最多的话语是,不断叮嘱皇上饮食起居须多加留意之事。宪宗总是一一点头应承,其实并无一件能记在心上,他不敢想,如无贞儿,他将会如何。

这些天万贵妃还多次说到,她的人生因有了宪宗而变得光彩多姿,是宪宗给了她一切。宪宗总是用他那句,我们都好好的,花开之时不言谢来应对,而他心中却正想向万贵妃说的是,感谢她一辈子的恩情。

据大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二百八十五,十二月辛丑(成化二十二年最后一日)所记,当年天下共九百二十一万户,六千五百万人口,四百八十八万顷田地,收赋米两千两百万石、麦四百六十二万石、丝九万六千斤、绵十万两、绢二十八万八千匹、布六十四万一千匹、棉花二十七万三千斤、折色钞七十三万四千锭……

值此人丁兴旺,物产丰盛,天下太平之时,天子更替却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