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大明万妃传 砖娃 6858 字 3个月前

次日是六月二十七,宪宗受母后命,诏内阁、礼部尚书、司礼监太监怀恩、仁寿宫主宫太监夏时等人面议慈懿皇太后殡葬之事。当他在文华殿正殿宝座上就座之后,内阁首辅彭时好不容易就此事有机会直接向皇上面陈意见,率先奏道:“慈懿皇太后乃正宫皇后,在先帝驾崩之后,陛下昭示天下尊为太后。当今慈懿皇太后梓宫当合葬裕陵,全先帝夫妇之伦,陛下母子之爱。”

宪宗面无表情地说:“合葬裕陵固然好,不过却有碍母后之愿。”

姚夔以为皇上及周太后礼制上对一墓三穴还有疑惑,便解释道:“臣等明白陛下迟疑,系因今皇太后千秋之后,当与先帝同葬,而若今时慈懿皇太后先葬,到时两后并葬先帝左右,非我大明祖制。臣就此考之于古,汉代文帝尊生母薄太后,而吕后仍与文帝合葬。宋代仁宗尊生母李宸妃,而刘后仍与仁宗合葬。因此,即使两宫并葬,虽稍有别于祖制,史上却有此先例,仍旧合乎礼仪、孝道,当今、后世皆毋庸置疑。”

“若不从母命,还有何孝道可言?”宪宗沉默良久,将责任推到母亲身上。

夏时忍不住说:“当初营建裕陵时议及一墓三穴时,未有定论。”

“正是忧虑有今日,当初方才有一墓三穴之议!”反驳完夏时,彭时再劝宪宗道,“皇上大孝,当以先帝之心为先。先帝待慈懿皇太后始终如一,方有临崩时‘皇后钱氏名位素定,一众皇子当尽孝以终天年,皇后它日寿终,宜同朕合葬’的遗嘱。故此,后来裕陵营建之时,有意左右位虚待两宫太后千秋之后祔葬,按此既不失先帝之愿,又遂陛下孝顺亲生母亲之愿,可谓两全其美。”

宪宗低头心中暗想,母后就是不愿同钱氏同葬方有此事,你还说什么两全其美。此时,商辂又加了一句话:“此事外朝已在议论,来势汹汹,若慈懿皇太后不能祔葬,恐怕人心不服。”

商辂之言并非危言耸听,钱氏身为正宫皇后,若不能同英宗合葬,后果宪宗不是不知,但他仍然推脱要再同母后商议,此次君臣商议毫无结果。

次日二十八,彭时等内阁成员上疏,乞求皇上准许钱氏祔葬裕陵。宪宗未复。

六月二十九,乃六月最后一日,以礼部尚书姚夔为首,集在朝文武大臣、翰林院、科道等共九十九名上奏。宪宗敷衍依旧,不置可否:“卿等所言皆为正理,但母后在上,事有阻碍,朕屡次请命,尚未得母后准允。朕平素侍奉两宫太后如一,若此次有违母后之命,岂得为孝?”

得到宪宗亲笔回复后,群臣沸腾,对周太后极为不满。姚夔、彭时四出串联,鼓动群臣请愿。次日,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生柯全暨、国子监祭酒邢让等三十二人,魏国公徐俌等公、侯、伯、驸马、都督、锦衣卫指挥等勋臣国戚三十五人,礼部给事中魏元等三十九人,河南等道监察御史四十一人等纷纷上疏,声援礼部。

七月初一,平日寂静无声的紫禁城忽然喧嚣纷扰,发生了史上著名的“哭谏”事件。一早,礼部尚书姚夔带领内阁、六部、翰林院等文武大臣数百人来到文华殿文华门前下跪哭泣,请求皇上允许皇太后钱氏与先帝英宗合葬。声称若得不到皇上允许,则一直在文华门下跪。宪宗听闻,则前往仁寿宫禀报母亲,声称大事不妙,同时派怀恩前往文华门劝慰,但群情涌动,称若太后不改初衷,誓不罢休。怀恩回到仁寿宫复命,周太后方知情势严重,此时宪宗一直在仁寿宫一边细读群臣所上有关皇太后钱氏同葬的奏章,一边陪伴母亲。但他又计无所出,外朝数百朝臣为一方,周太后为一方,宪宗夹在中间,局势僵持。

夏时眼见外朝矛头皆指向周太后,心中不免焦急万分,唯恐她受到伤害。今次周太后惹出大事,不知如何是好。当初营造裕陵时,夏时一早已自工部拿来图纸临摹细看,对其设计了如指掌。他趁皇上往昭德宫午膳,连忙取出裕陵营建图,同周太后解析一番,并说唯有此策方可解脱今时困境。周太后叹了口气,不得不点头称是。

事件拖到下午,眼看群臣毫无退让之意,周太后便拉着儿子行入寝宫,闭门密谈了一回。当他们出来时,宪宗手持群臣上疏奏本,吩咐怀恩道:“朕已做批示,你往文华门给群臣宣读。”

怀恩出了仁寿宫,打开一看,只见宪宗手书曰:“卿等所言,皆合朕意,合葬之礼,蒙允行矣。”

怀恩三步并作两步横穿奉天门广场,自东往西赶到文华门,高声宣示宪宗手谕,群臣欢呼万岁之后撤离。究竟这夏时采用何策,使周太后同意一墓三穴?原来他出示裕陵营建图,讲解钱太后之穴在英宗玄宫左侧,周太后位于右侧,二穴皆以数丈长的墓道同英宗玄宫相通。夏时建议周太后退而求其次,先同意一墓三穴,化解群臣哭谏。待钱氏灵柩入葬左侧穴,由中官封墓时,将其通往英宗玄宫通道堵塞。如此这般外人以为裕陵是一墓三穴,其实英宗玄宫仅同右侧周氏墓穴相通。周太后接受了夏时之计。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孝宗朝时,此事渐被人知。一日,孝宗同大臣商议起此事,李东阳说当年宪宗也有委屈,阻塞甬道也并非其本意。孝宗主张将钱氏墓穴与英宗玄宫之甬道重新打通,但经钦天监官员测算,声称通甬道将动了风水,不利内宫,内官监亦称动则不吉,孝宗只得作罢。

虽然人们对宪宗处置慈懿皇太后钱氏祔葬英宗裕陵手法不以为然,议论纷纷,但此事总算告一段落。群臣自文华门散去后,宪宗也离开了仁寿宫,起驾到咸阳宫贤妃处看看。他见站在宫门处迎接的贤妃满面春风,以为她是为了群臣在文华门哭谏终于了结。不想进殿她便道喜,原来御医方才来看过,说她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宪宗听后心中也是一喜,登基已然四年多,先是万贵妃诞下皇子,以为大明继承有人,但不幸早殇。为了再未有皇子诞生这事,今年外朝那班臣子群起上疏,此次贤妃若能诞下皇子,便总算对天下有所交代。毕竟身为皇帝,尽早建立皇储,并非私事,而是关乎举国臣民寄托的大事。宪宗和贤妃说了一阵子话,又交代咸阳宫贤妃近身宫女中官勤加服侍,才回到昭德宫。

成化四年九月。癸亥夜,客星色苍白,光芒长三丈,余尾指西南,变为彗星。戊辰,彗星晨见东北方。大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五十八。

一时群臣惶恐不安,惶恐之余,需要辨析天象为何如此。如同历朝迂腐文臣,凡不能有所解释时,便归咎于红颜祸水。万贵妃这个自成化之初,已被外朝朝臣所憎恶的女子,自然变成罪魁祸首。他们私下议论一番之后,这次由礼部给事中魏元为首,率专门稽查六部事务的六科给事上了一道言辞犀利的奏疏:“入春以来,灾异频繁,近日东方又见彗星。此为阴盛阳衰之天象。臣等以为,皇帝与皇后,好比天与地,世间无它可与天地并列。外有传闻,内宫之中皇上另有宠爱,地位堪比皇后。数月之前,礼部尚书姚夔等曾上疏谏言陛下,臣等屏息垂首倾听陛下曾回复曰‘内宫之事,朕自主处之’。屈指已是半年,臣等未听闻圣上往贵妃昭德宫有少,往皇后坤宁宫有多。内宫虽远,但天下臣民视听近在耳畔;床笫之事虽微不足道,但陛下**却系天下。天象警示,不可不惧。陛下正值盛年,储君之位却还犹虚,陛下岂可置社稷宗社大计而不顾,仅专个人之爱,钟一人之情,而不求子孙众多?望陛下求固国本。安民心,明伉俪之义,严嫡庶出之分,尊卑之别,各安其分,宗社百世万年之基,将在于此。”

宪宗阅后大怒,此奏疏非同上次礼部尚书姚夔奏疏,上次还仅就皇上私事泛泛而论,此次则直截了当针对万贵妃。宪宗气得在殿中踱了数圈,但又无可奈何。当年内宫吴皇后以私人妒忌之心,粗暴杖击万贞儿,他可以她“轻浮粗率”废其名号。而外朝朝臣同万贵妃从未谋面,毫不相干,谈不上私人利害,因为他们是打着固国本,安社稷的名号,反倒不便将他等如何。

次日,他又收到内阁首辅彭时有关国事的奏疏,其中趁机又提到了万贵妃:“……外廷国家大事,固然为先,而内宫皇子尤为急切。凡女子年过四十,则无子,虽有所生,亦多不育。谚语曰‘子出多母。’今嫔妃众多,理应生子亦众,然而数年而无一生育者,陛下必然施爱太过专一,而被专一者必过生育之期也!伏望陛下舍旧趋新,广施恩爱于嫔妃之间,为宗社计,早诞皇子,自然人心安而天灾异象可息矣。”

彭时竟然明目张胆地说万贵妃年纪已大,劝他“舍旧趋新”,宪宗一时气得脸色发白,在旁的怀恩见皇上震怒,连忙劝解道:“皇上息怒,不必同他们计较,现贤妃已有身孕,若为皇上诞下皇子,外朝议论便可立即平息。”宪宗听了觉得也是,便拂袖而去。

汪直眨了眨眼,愤愤不平地说:“怀恩,你说贵妃一介深宫妃嫔,不过是因为得到皇上喜爱,这些朝廷文臣为何就是容她不下!”

怀恩叹了口气:“你还年幼,有所不知。若天象真有所示警,那也是他们这些外臣庸庸碌碌,力所不逮,未能为皇上分忧所致。他们如是说,无非是为自己无能找些替罪之人罢了,今日可以找出贵妃,明时或许便是我等这些皇帝身旁的阉竖。”

外朝针对万贵妃奏疏已令宪宗十分不快,而满俊的叛乱,使他更加烦心。满俊是蒙古族,祖上在永乐年间便已归顺,被安置在陕西固原一带,他们一直保持原有彪悍习性,骑射游牧。由于受到当地官军盘剥,便起兵反叛。

宪宗当然知道满俊领地同蒙古鞑靼人相邻,若蒙人内外联合,威胁甚大。他连忙命令当地官军征剿,但官军却连遭败绩。

都察院的项忠临危受命,总督军务,都督同知刘玉为总兵官,都指挥使夏正、刘清分别任左右参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马文升协剿,太监刘祥监军,率领京营及西北边军共三万余人出兵固原。

在宪宗心目中,项忠人才不可多得。他是正统七年进士,土木堡之战随军出征被俘,后来逃出敌营。景泰天顺年间,分别在广东、陕西等处任职,成化三年奉调回京。对于北方局势,项忠曾多次上疏建言,一向细读朝臣奏疏的宪宗对其甚为赞许。项忠十月抵达固原,与依附天然险峻山峰而建成的石城,拥军数万的满俊接战,未料年七十岁的伏羌伯毛忠阵亡。毛忠是西凉人,历代征战各地,军功卓著,被赐毛姓,封为伯爵。总兵官刘玉中矢受伤被围于石城之下,官兵溃退。项忠怒斩退却丁千户,以振军威,官军复向前攻,救回刘玉,满俊退入石城内。消息传至京城,群臣议论纷纷,生怕满俊骁勇,官军不敌,到时满俊、鞑靼一同发难,局势便如同唐朝安史之乱一般。

兵部尚书程信及老臣定襄伯郭登担心总兵官刘玉不胜任,建议请抚宁侯朱永再领京军及北方各地官军四万增援,项忠听闻后与马文升商量,马文升建议道:“万一无法克敌,再召援兵晚矣,不如请朱永率宣府、大同精兵五千前来,若我克敌则止,未克则共同剿匪。”项忠便按此奏请皇上,宪宗接项忠奏疏后,命司礼太监怀恩、黄赐会同兵部尚书白圭、程信,兵部侍郎李震往内阁商议。汪直一听是议论军事,便向宪宗请求随怀恩一同去,宪宗准奏,但叮嘱不得多言。

到了内阁,兵部程信先说道:“情势紧急,京营援军需立即出发。”

彭时表示反对:“以前满俊叛军四处攻掠,确实令人恐惧,今已被项忠官军围困于石城中,不出一两月,叛军穷困,可擒取也,京军何须再动?依我看,项忠部署甚严,贼不足虑也。”

“围困甚严?说不定项忠军现已退守平凉。”程信说完,看了看兵部尚书白圭,侍郎李震,他二人也点头同意。

彭时有些惊愕,问道:“项忠分明已部署将满俊围困,为何无故退守平凉?况且即使现在京兵出动,何时可到?”

程信回道:“明年二三月。”

“如此缓慢也是赶不及,事之成败,即在年底。吾等可等项忠奏报,京军以不动为宜。”

商议结果,兵部同内阁意见相左。当怀恩向宪宗禀报时,宪宗说:“京营官军不必动。命游击将军许宁统大同、宣府兵三千前往支援足矣。”

京营大军不发圣旨一出,不巧彗星又现西方,朝中一片哗然,纷纷认为此次关中一带必失。

程信在兵部得到不发援军的消息,愤愤不平地喊道:“项忠军若败,必斩一二人,然后方才发兵!”

同时,宪宗收到钦天监贝琳奏章,贝琳是天象家,宁波人氏,精通历法、回历、占卜,天顺年间被升为五官灵台郎。依照贝琳的观测及占卜,在陕西一带用兵天时不利,故此官兵连连失利,建议先行惩处激起满俊反叛之人,然后招募陕西当地勇士,待天时既顺之时以秦兵进剿满俊。宪宗阅后未以为然,简要批复十六字曰:“满俊叛逆,恶贯满盈,理当剿灭,岂可坐视!”

无论朝中舆论,还是钦天监天象测算皆于项忠不利,但皇上的支持使他抱必胜之心。他亲自在石城之下督战,城上矢石身边滚落。马文升立劝他小心,项忠慨然答道:“奉命讨贼,久无成功,死所甘心。”

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满俊军不支溃散,官军大胜,项忠杀戒大开,仅斩敌军之首,便得七千多人。满俊等首领二百余名押送北京,于成化五年二月被斩。

先是项忠大胜,关中解除大患。到了成化五年四月二十七,二十三岁的贤妃为宪宗诞下皇子。宪宗自然前往看望,贤妃欣喜不已,万贵妃所生皇子殇逝,这个皇子便为长子。宪宗也觉得孩子可爱,心中一阵轻松,因此不必再听外朝大臣整日聒噪不休。

不过宪宗的心情却难同万贞儿诞下皇子时那份喜悦相比,毕竟他最希望的皇位继承人,非他和万贞儿所生皇子莫属。此时贤妃诞下皇子,而万贵妃年纪却愈长,希望愈加渺茫,使得宪宗高兴之余又有几分怅然。

贤妃诞子次日,宪宗便接到礼部上疏,请求将皇子诞生一事诏告天下,奏疏中曰:“历朝历代,皇子出世,便记载于书,因皇位继承,国之根基也。圣上即位已六年,臣民宗藩皆盼望圣上子嗣早日降生,以固国本。今皇子诞生,普天同庆,圣上宜诏告天下,以慰人心。”

宪宗挂记万贵妃感受,心想还是不必了,便在礼部奏疏上批下四字推却:“姑且置之。”

不论如何,对于万贵妃而言,贤妃诞下皇子,倒是暂时平息了外朝大臣们对她专宠,以致国家久无皇子的指责。

成化五年四月,这日午后,万贵妃见午膳后宪宗有些懒恹,怕他倒头小憩滞了身子,便提议道:“这一阵陛下政务十分繁忙,琴也少弹了,今日难得清闲,不如召萧敬来弹奏如何?”

听万贵妃提起自己喜好之事,宪宗提起精神,点头说好。

天顺、成化年间,宫中出了几位琴鼓技艺高超的宦官,其中别号“竹楼”的司礼监戴太监、内宫监的萧敬皆是出类拔萃之辈,宪宗做太子时,二人皆曾有传教。宪宗登基后,更是不时命萧敬前来伴奏。萧敬生于福建,幼年进宫,曾在内书堂读书,他才华出众,精于文章书法,琴鼓骑射,天顺年间便受英宗赏识。他生得中等身材,天生一幅文质彬彬模样,举止大方得体,言辞儒雅。

万贵妃唤段英去内宫监召萧敬时,已有中官将宪宗那张刻有皇帝“广运之宝”之印的古琴,连同附有镂空钱纹音箱的朱红色束腰填漆戗金云龙纹琴桌及杌面镶有席面的方琴杌一张,摆在昭德宫正殿正门廊下。

片刻之后,年三十二岁,身着当年英宗所赐蟒服,腰系玉带的萧敬进了昭德宫宫门,后面另有小中官为他背着古琴。昭德宫中官将萧敬古琴置于东侧殿廊下,此时由万贵妃陪同在侧的宪宗自正殿出来,在琴杌上就座,因萧敬是宦官,万贵妃及其他宫女无须回避,且宪宗对昭德宫中官、宫女一向随和,昭德宫上上下下听说皇上与萧太监弹琴,便皆出来立于庭中观看聆听。

萧敬上前叩首拜见,宪宗微笑赐萧敬在东侧殿廊下琴前坐下。待萧敬坐定,宪宗举起双手,望了一眼萧敬,萧敬微微颔首,宪宗双手触弦,琴声流水般叮咚而出。宪宗以一曲《雉朝飞》开始、接着是《楚歌》《广陵散》等名曲,萧敬为他伴奏。之后宪宗开始信手随性弹出旋律,飘忽不定,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萧敬琴艺高超,耳中听着宪宗奏出的曲调,指下便奏出伴声,与宪宗即兴而出的主调高低呼应,相得益彰。只见宪宗上身随琴声微微摇动,双手于琴弦之上跳跃起舞,右手拨弹琴弦,指抹挑勾剔、打摘擘托;左手指按弦取音,上下进退,吟猱罨掏。曲调婉转悠扬,绘色绘声,那绵言细语、两情相悦的弦外之音令立于他身后的万贵妃心潮涌动,亦令满庭那些注定终身无情无爱的宫女及中官们听得心生感触,如醉如痴。

曲终之后,万贵妃率众人先散去,萧敬上前向宪宗呈上一部减字谱。宪宗接过,见装帧得十分精致,折装成册,双面以海南花梨硬木为木板书皮。随手翻开,内中减字谱由萧敬工工整整以沈度台阁体而成,这萧敬常年练习沈度书法成家,其文与沈度真迹就连学识渊博外朝内阁、翰林院的大臣皆难辨真假。

萧敬说道:“臣每为陛下伴奏,陛下多次即兴成曲,初时即兴弹出之曲调每次有别,但之后每次与上次相比,不同处便少些,直至主调渐渐定格成为一曲。这曲十分不凡,臣以为,琴声不擅宏言大志,却擅男女情怀,我等中官人弹至高境界仅得个琴术娴熟,技艺高超而已,皆因身残情缺之故也。陛下每弹奏此曲,除了精湛琴艺之外,有一份情深意长心境寓于其中,宛如彩虹空中舞,宫苑花盛开,回转之间道出艰辛与共,悠扬之处奏出安乐同行,小弦窃窃私语缠绵不绝,大弦锵锵牵手万载千秋。陛下琴声所至,宫中闻者无不动颜。如此美妙情深之曲,臣将其以减字谱录下,进献陛下。”

宪宗与萧敬相识多年,谈及个人私情并不忌讳,他说:“说到情字,朕心中便是贞儿二字,萧敬你知外臣对贵妃有几多误解,朕虽为皇帝亦很无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单这朝廷规矩,外臣同贵妃不用说交谈,连见面皆无可能。因此他等根本无法知悉她心地良善,更无人知贵妃于危难之中时如何保育朕。朕与贵妃之情,外人未经朕所经历那些坎坷,实难理喻。你方才‘琴声不擅宏言大志,却擅男女情怀’之言甚合朕意,每次弹琴时,朕便会忘却国家臣民,及皇帝身上重任,而仅仅记得朕那些流离悲欢私家事,若无贵妃,何来朕之私家事?”

“于公而言,皇上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圣心独断国事天下事,因此陛下身属国家。不过于私而论,陛下与贵妃同国事无关,属皇上私事,外朝大臣虽满腹经纶,但有时却流于迂腐,硬将皇上私事同国事扯上干系,实属不妥。人言无情,情义无价,人言与情义之间,陛下不必理会那些蜚语。”萧敬安慰道。

宪宗微微颔首。

回到后殿,宪宗坐下取出萧敬所谱下的曲调细细观看,十分喜爱,口中不由照谱轻声哼吟,随后提笔在曲谱扉页上工整写下《花开不言谢》五字,算是为曲定名。他以历经风霜坎坷同万贞儿修成正果作“花开”,取“谢”双重字意,一者愿同万贞儿之爱永不凋谢;二者便说贞儿大爱,非言谢可以报答。《花开不言谢》曲谱,与宪宗的画作《一团和气图》《岁朝佳兆图》在明代流传一时,虽两幅画流传至今,可惜《花开不言谢》曲谱后来却失传了。

不久,宪宗命将在内宫监任职的萧敬升为司礼监佥书。

成化五年六月盛夏,某日近黄昏之际,宫后苑万春亭边的廊座上并排坐着宪宗和万贵妃,汪直则站在贵妃身旁,手中执扇,不时帮贵妃纳凉。汪直时常随皇上出入,但身为昭德宫宦官,他的职责是照料贵妃。今日又是汪直建议万贵妃到宫后苑行走,正好宪宗自外朝回来,也欣然一同漫步而来。

万贵妃看上去气色较以前好了不少,随口问宪宗道:“妾听汪直说关中叛乱已平,应不会再留有什么后患吧?”

宪宗连忙说:“不会,不会,平乱之后项忠有上奏善后方略,朕看他论述有条有理,已是照准。”

汪直一听是论述战事,忍不住插嘴进来问道:“皇上,奴有一事不明。”

“哦?”宪宗微笑着看着汪直。

“项忠初战失利,兵部,甚至定襄侯郭登皆倡言京营大兵增援,内阁几个从未打过仗的书生却不赞成,为何皇上却支持内阁意见?皇上或许有所不知,当时圣旨一出,说大军不出,朝中立即人心惶惶,以为此次关中必失呢!”

“项忠巡抚陕西多年,不时就安定西北上疏建言,朕一向甚为留意,项忠确有才干。兵部、郭登或许不如朕那般了解他,此其一也。朕历来以为,兵不可以远制,主帅既出,后方不宜再作牵制。若再派大军名将前往,如同阵前换帅,项忠得知,必不尽全力,此其二也。还有……”宪宗停了片刻,又望了望万贵妃说,“当年土木堡之变,朝野上下许多人,包括贵妃皆为亲历者,对正统十四年国家深陷危急,记忆犹新,至今不免对蒙古人心怀恐惧。项忠已带三万多精兵前往,若再按兵部计划增兵四万多,岂不是为平一个满俊之乱便要出动八万兵马,倘若真正鞑靼人来攻,又该如何?蒙古为大明宿敌,若自己心中先怀怯意,将来必不能战。故此朕不许京营出动。”

汪直慷慨地说道:“奴亦知大明官军一向对北方蒙古人,辽东建州女真人怯战,可奴却恨不得将来上阵与这些人交手……”

“看你生得那般秀气,哪像个提刀杀敌之人,还是放下那些转战四方的念头,好好在宫中服侍皇上才是。”一旁的万贵妃连连摇头。

“贵妃有所不知,此时征战不逞主帅匹夫之勇,而靠胆魄谋略。况且为国解除边患,也是服侍皇上……”汪直正一本正经地说到这,不知从哪忽然刮来一阵风,将他头上歪在一旁的山帽吹到亭下。汪直“呜”了一声,便跳跳蹦蹦跑下亭去拣山帽。见他那份孩子气的样子,宪宗和贵妃不由得面露微笑。

万贵妃缓缓地说道:“妾记起陛下四岁时候,妾坐在万春亭,见陛下同景泰长女固安公主手牵手,就是从这几级石阶上走上来,当时样子真可谓是金童玉女,她小你一岁多,现如今早过了出嫁年纪……”

此时戴好帽子的汪直跑回来,见万贵妃和皇上说起其他事,便站回贵妃身旁,继续为她扇扇。万贵妃示意他为皇上扇,宪宗对汪直摆手,安慰道:“说不定已然出嫁了。”

“妾打听过,小公主矢言终身不嫁,陪伴母亲,大公主仍然待嫁闺中。”万贵妃摇了摇头。

“这又为何?”

“这官宦家族都是势利眼的。人家得势时,只恨不得攀龙附凤,现景泰成为国家罪人,谁愿与其女儿沾上关系。”

“要是朕出面为公主提亲,还有谁敢不从?”

“陛下出面恐怕不妥,因此举或引致天顺一朝朝臣对陛下不满,但陛下若授意礼部为公主寻找好人家,之后请尚书充当媒人提亲,似乎好些。”

次日早朝后,宪宗在文华殿向内阁六部交代完毕当日事后,将礼部尚书姚夔单独留下,问道:“不知你是否知道景泰有两位公主。”

“禀告皇上,臣十分清楚。当年景泰册封长女时,臣有参加册封大典。长女被册封为固安公主,她年纪幼过陛下不到两岁。”

“正是,昨日贵妃说公主已过出嫁年纪,固安公主怎样也是皇家金枝玉叶,应由礼部为公主物色一户好的人家,之后由你做媒人上门提亲。”

姚夔知道皇上不便直接出面,答道:“是,臣明白,但不知陛下意属哪类人家?”

“朕恐怕官宦人家计较景泰当年是非,不如就找普通人家,但须是读书人方好。到时按公主名分,授予新郎驸马都尉。如此安排你看如何?”

“甚好,臣务必慎重为她找到好的归宿,以慰圣心。”

“好,可惜小公主矢言陪伴母亲,终身不嫁。”

姚尚书自文华殿出来,心里感到十分欣然,因在景泰年间,他颇受景泰皇帝重用,今时能为他女儿亲事效力,也算回报当年知遇之恩。皇上将固安郡主称为固安公主,这一字之差,可见圣上心中,堂妹从来未失公主名分。

八月初秋,天气渐爽,这日下午宪宗批复完毕当日奏章,伸了一个懒腰,正要起身,便听见怀恩说:“礼部尚书姚夔托臣禀告陛下,经多方寻觅,慎重选择,他已亲自为固安公主物色到一位夫婿。”

闻言,宪宗重新坐好,面露悦色地说:“哦?说来给朕听。”

“此人姓王名宪,河北固安县人,说起固安,竟同公主名号相同。王宪与公主同岁,母亲多病,父为固安乡绅,王家在固安县以德行高尚而闻名。王宪为家中次子,但未有前往考取功名,一向在家读书。他为人敦厚良善,容貌端正,姚尚书亲往会见,十分满意,特禀报皇上。”

“非出身官宦之家,品行端正,正合朕意。但不知有无取其生辰八字同固安公主比对?”

“尚未,在等陛下指示。”

“好,此事交你亲办,将二人八字交钦天监监正测算,若匹配则令姚尚书以媒人身份前往王家提亲,而后再令钦天监为新人选取吉日。”

钦天监很快测出王宪与固安公主生辰八字颇为匹配,姚夔亲自以媒人身份,代表王家往郕王府提亲,一切礼节皆依照皇家公主出嫁议程。钦天监所测迎亲吉日为成化五年十一月己亥。

成化五年十月十四,皇太后诞辰,宪宗率一众亲王往仁寿宫为母亲拜寿,并禀报母亲固安公主婚事,周太后一向对汪夫人印象甚好,连连点头称是。

十月将过,万贵妃请求在固安公主出嫁前允她前往郕王府探望汪夫人一次。宪宗说他亦有意看望固安公主,不如一道前往。万贵妃说皇上出行,那便是大张旗鼓,她知道朝中有人忌讳景泰,若皇上堂而皇之地往郕王府,恐怕又有人为难皇上。宪宗知道万贵妃心思,便当着她的面宣了怀恩来:“怀恩,朕偕贵妃将往郕王府一行,你尽快安排。”

“臣遵命,明日一早便往锦衣卫下属銮舆等诸司,出动卤簿仪仗,沿途用二十六亲军卫护卫……

不等怀恩说完,宪宗便问:“如此说来,岂不是仅仪仗便是上千人?”

“是,皇上乃一国之君,万尊之躯,动一动,自然是声势浩大。”

“能否不用这些仪仗、护卫,朕不想有如此声势。”

“此乃祖制所定,并非怀恩一己之愿。”

宪宗听得有些不耐烦,提高声音说道:“怀恩,你说那些规矩皆是为皇帝而设,今次朕并非以皇帝之名外出,朕是以一个堂兄身份,去探望幼年时玩伴、即将出嫁的堂妹!你下去看着办吧。”

成化十二年十一月,辛卯(初一)夜,北方流星大如盏,青白色,光烛地,自华盖西北行至近浊,尾迹炸散。大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一百五十九。

没过几日便到了皇帝诞辰万寿节,宪宗生于正统十二年十一月庚寅,即初二。晨,万贵妃为宪宗穿上衮冕服。一如他小时候,每年到他生日那日,早晨万贵妃边为他穿衣,边对他说一些生日吉祥如意的话语,宪宗亦如小时候一一应答,之后宪宗便出了昭德宫。今年入冬以来,天气反常,雨雪不降,每日万里晴空。宪宗起驾先往东南,到奉先殿拜祭列祖列宗,再折往西到仁寿宫母后处行礼,礼毕才浩浩****往奉天殿而来。奉天殿四周早已是锦衣卫仪仗林立,彩旌漫天飘舞,殿内文武群臣,和教坊司中和韶乐百余乐师早已按班肃立,宪宗即将抵达时,他便听到隆重而不失欢快的《飞龙引之曲》乐声大作,他在乐曲声中迈上七层御阶,登上御台,在御座上就座。乐止,另奏起庄严的《风云会之曲》,皇亲国戚,文武群臣以及外藩属国使节跪拜,平身,乐止,大殿一片寂静。宪宗看见内阁首辅彭时站出,立于御阶之前。彭时站定后,韶乐悄然再起,轻声柔和地奏出《庆皇都之曲》,在皇上诞辰之际,深得天顺、成化两朝皇帝信任重用,皇恩浩**澎湃于心的彭时显得无比欣喜,他抑扬顿挫,在轻柔的《庆皇都之曲》乐曲声伴奏下,高声诵读代表举朝文武群臣进献皇上的华美诞辰祝词。读毕,乐止,彭时归位。《喜升平之曲》高声奏起,群臣再跪拜祝贺,礼毕平身。循例在奉天大殿宴请举行的,由宪宗款待朝贺群臣使节的国宴正式开始。

宴请间,宪宗坐在御台上为皇上专设的食案之后,不时举杯。明朝皇家规矩,国宴饮酒,皆先由皇帝举杯,下面群臣次举向皇上表达敬意,方可饮用,以示君臣尊卑。今日宪宗心情好,又逢御酒房新酿“满庭香”醇香微甜,宪宗不觉频频举杯,底下群臣也乐得畅饮,御座前方三舞杂队起舞助兴。

当《驾六龙之曲》奏起时,全场皆知国宴行将告终,群臣站立,除了乐曲声,整个奉天大殿肃静。殿外鸣鞭,宪宗起立,在内宫及锦衣卫簇拥下起驾回宫。

出了奉天殿,宪宗看看时候尚早,原本他不是善饮之人,刚才这酒饮得多了些,想找个幽静之处坐坐,便对汪直说:“朕略有些不胜酒力,文渊阁那里的东典籍房甚是幽静,送朕往那里读书歇息。”汪直便指使抬轿内官,转向南,将宪宗送往“东典籍房”。

到了文渊阁,宪宗下轿,随从皆驻步于此,宪宗扶着汪直,二人慢悠悠进了文渊阁。今日万寿节,内阁官员皆在奉天殿祝寿,院内静悄悄一片。二人转身向东而来穿过两道门,进到尽头处单独一座小院落。这院落修建于宪宗祖父宣宗年代,因位于外朝,是由女官机构尚仪司管理。室内布置甚是雅致舒适,院内整洁清静。

正在正殿末间的当值女官听到院内声音,打开正间门迎了出来,一看是汪直扶着身材高大,身穿衮冕服的年轻人,那分明是皇上!女官当然知道今日是万寿节,立即下跪恭祝道:“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平身。”

女官站起身来,汪直近处一看笑了,原来女官正是四年前同他一道来自广西的纪氏。如今她已十七岁,一身女官官服,亭亭玉立。自入宫后,他们二人在紫禁城中偶有相遇,汪直说道:“圣上国宴中饮多了酒,来此清静清静。”说着便将宪宗交给了纪姑娘。纪姑娘搀扶着皇上的手臂,一同进了正间。

汪直看他们进了屋,自己开门进了厢房门,这里是为皇上随从设的歇息室,他在窗前的一张长几前的官帽椅上坐下,自此处可以望见院内,他自衣袖内取出一本兵书,摆在几上,专注地读了起来。

宪宗是第一次见纪姑娘,纪姑娘见皇上有些酒意,便扶他进了东末间,这里有软坐榻,生着火盆。纪姑娘扶他坐下,献上清茶,宪宗嫌所戴冕上??版前后各垂十二条旒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便让纪氏为他将冕除去。纪姑娘身材不高,她站在坐在榻上的宪宗身旁,一手将宪宗的头捧住,令其侧面贴在她胸前,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将宪宗冠上的金发簪抽出,然后将冕轻轻除下。之后将条旒理好,安置于几上。由于室内炭火盆火力,体内酒力,再加刚才贴在纪姑娘胸前,她那少女体香袭来,使得宪宗面色微红。纪姑娘见到,便问是否为他除去外衫,宪宗立即点头,纪氏便为他解开朱里大带。纪氏仅及宪宗肩头,自上望下,她缕缕青丝自女官帽中露出,宽宽的前额,平整光滑,眼眶微陷,一对凤眼,睫长而卷,秋波流慧,嘴唇丰满,笑盈盈露出皓齿如白玉镶成。她为宪宗将外面玄色上衣及??色的下裳除去,留下领上织有黻纹的素纱中单内衫,宪宗觉得十分口渴,连着饮了两杯茶才觉得舒适了。他坐在榻上,便随口问起了纪氏身世,当她说起大藤峡之战时,宪宗望着这个来自那里的乖巧少女,心中有些不忍,便将话语转到这藏书堂,问起最近收了哪些新书。未曾想到纪氏竟是对答如流,无论是著者、谁人刻印、入库年份、归类书目等无不了如指掌。宪宗有些好奇地问她,是否将这许多书读过。纪氏笑容可掬地答道:“臣哪有那么大学问,但恐怕圣上需要时找不到,耽误了国事,每本书之书名、大致内容、归类务必是要记住的。”

宪宗见她举止大方可爱,便招手赐她同他并排坐在榻上,纪氏也不推辞,便挨着皇上坐下。宪宗问道:“瑶人用何种文字。”

“已采用汉族文字许多代了。”

“幼时可曾学过?”

“父亲有请人来家中教授汉文。”

“哦……难怪。”二人说着话,愈挨愈近,宪宗不禁用一只手搭在纪氏肩上,纪氏就势侧过身来面对宪宗,宪宗用另一只手在纪氏胸前触摸了一下。纪姑娘望着宪宗,柔声柔气地问:“圣上要臣除去衣衫吗?”宪宗点了点头。

纪姑娘站起身面对宪宗从容不迫地举手抽出玉簪,双手将粉红罗娟花的乌纱官帽除下,满头乌发垂了下来。她解开金牡丹花腰革,侧身处解开衣扣,将袍身绣有朵朵金色小葵花紫色的圆领窄袖罗袍脱下,露出下身红色内裙及上身那轻薄的白色立领中衣。每除下一件,她便将衣衫不疾不徐叠整齐,放在一旁。宪宗坐在榻上,望着纪姑娘,神旷心怡,一时忘却了世间一切。宪宗不是个好女色之人,况且又深爱万贞儿,但今日他恰好遇到的是瑶族纪姑娘,瑶族同中原汉族习性不尽相同,汉族讲究礼仪,对女子规范尤为严苛。而瑶族天性奔放,女子婚前并无太大约束。瑶族人擅长歌舞,每逢节日、赶墟人群聚集时,男女便可对歌传情,寻找配偶,若两方合意,可各自于郊野配合,父母并不干涉。瑶族位于温热之地,少女早熟,纪氏进京时年已十二,已懂男女之事,虽身为土官之女,还不至于像普通瑶族少男少女那般自主,但自天性而言,又远较汉族女子来得开放。今日不期近处见到皇上,不仅高大英武,而且和善可亲,心中已是喜欢,早将平时女官之首黄惟之劝诫忘在脑后。此时圣上有心爱抚,依她性格,哪有不从之理?纪姑娘将中衣缓缓除去,宪宗见她兰胸初露,**圆滚结实,当她转身摆好中衣,转过来面对宪宗俯身脱下红色内裙及白纱贴身时,双峰颠颤于垂下的黑发之间。

纪氏站起身来时,已是全身**,她将垂下的黑发用手拢到右侧胸旁。微微侧身,面含亲切笑意。此时是宪宗登基第六年,他后宫之中已有不少嫔妃,宪宗又正值盛年,虽是珍爱万贵妃,但身为皇上还是有不时宠幸嫔妃。不过那些来自中原各地女子大多举止含蓄羞涩,而来自南国,尚为处子之身的纪氏却是如此自然坦**,而她那瑶族女子的身姿又别具一格。

宪宗一阵酒气上脑,按捺不住,急忙解袖宽衣,未几已见巫山。事毕,宪宗将纪氏拥于怀中,觉得她娇小身滑,十分舒适,不久浑然睡去,纪姑娘蜷身于宪宗上身里,腰酸肢懒,初红微痛,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宪宗醒来,睁眼低头望去,纪姑娘蜷偎怀中,乌发披肩,双眸微闭,眼睫不时轻动,双峰如初凝玉脂,微微侧垂,再往下看,侧髀圆滑隆起好似半月初上。一时间宪宗爱意勃发,将纪氏压在身下,这纪姑娘也就着皇上,双股齐举,肥美玄圃,花开露蒂。此次宪宗带着纪姑娘自深渊奔向天间,飘然欲仙,魂散魄**,纪氏温泉汩汩,潮起潮落,虽为冬日,但觉已是春暖花开时……

日斜回廊,厢房里的汪直听到人声,抬头往窗外一看,宪宗与纪氏刚出正室,尚未下台阶。汪直连忙将兵书揣在袖中,他跑了出来说:“奴去叫他们预备起驾。”便连蹦带跳地去了文渊阁门口。

顷刻之间他又跑了回来,此时纪氏扶着宪宗已经自台阶上下来,走到庭院中间,汪直见纪姑娘鬓发有些纷乱,面色红晕朵朵,便对她咧嘴笑了笑:“我来扶着皇上吧。”便扶着宪宗往文渊阁门口而来。

汪直机敏非凡,但他是阉人,且被阉之时年仅六岁,尚未通人事,因此他机敏之余,却对这男女之事感觉略有钝愚,宪宗与纪氏虽然神情有异,但汪直并未想到其他。

此次宪宗酒后与瑶族女子纪氏那男女之事,有些荒唐。若皇上有心与女官结秦晋之好,须要先将女官册封名号,就好比先有婚娶后有同房之理。原本今日之事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但偏偏这纪姑娘却因此而暗结龙胎,也注定了她一生悲惨命运。

宪宗回到昭德宫,已到了天黑传膳时分。万贵妃见他有醉意,连忙扶他在正殿末间小憩,以温水为他拭面擦手,更换便服。用过晚膳后,又放水为他沐浴,想他早些歇息,怕明日他上早朝时无精打采。平素若宪宗在后宫有宠幸其他嫔妃,因每晚皆由她侍候他更衣沐浴,贵妃每次皆会知晓。今次她隐隐见到血迹,先是怕他伤到哪里,连忙在已褪去衣衫的私处前后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恙方才放心。在为他沐浴时,本想劝他几句,但想想又未说得出口。她哪里知道,此次血迹其实是来自纪氏的处子之身。次日清晨,当她唤醒皇上时,他起身后神定气闲,昨日酒气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