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舰船皆焚,若想退回江陵,水路是指望不上了,只有从陆路上退却。曹操眼望面前的一片混乱,深知大军若四散逃走,定被孙刘联军逐个击破,他一面严令众将约束各自部众,不得四散奔逃,一面唤来蔡瑁、张允等荆州人士,让他们快速规划陆路退回江陵路线。张允自幼长于江陵,熟知周围地理,他当即指出了回归路线:“从此沿江西行,进入华容县境后,再折向西北而行穿过华容城,就可直奔江陵。此路为直奔江陵的捷径,只有一点不妥。”
“何为不妥?”曹操眼见孙吴联军的前锋已抵己方水寨,显然有些急了。
张允道:“折向西北行走以后,有一片大泽很是难行,再向前为山路,其地窄路险,坎坷难行。”
曹操道:“这片大泽就是古称的云梦泽了。不妨,我们善于填谷辟路。曼成、子廉和文谦未曾随行,你就由张都督引路,在前开路吧。”
若论土方之能,曹军中以曹洪、李典、乐进领兵进行土方作业最多,现在曹洪与乐进留守襄阳和江陵,李典当然责无旁贷。只见他躬身答应后,立刻带领张允在前开路。他们在前大张火把,其他曹军将领约束部众依序跟随。当此危难之际,就看出队伍日常训练的功底,这些依序退却的队伍主要为北方之人,那些降附的荆州之军在火起的时候,业已四散奔逃,七八万众已作鸟兽散。
曹军的这番败逃实属艰辛,孙刘联军乘胜追击,其舰船沿着江北岸进行袭扰,刘备和程普率领马步军穷追不舍。李典和张允虽开路顺利,然曹军仅有自襄阳赶来的人携带的部分马匹,绝大多数人则要靠双脚行路。江岸之上水网纵横,他们在黑暗中行走,许多人就失足在水中,隆冬之际寒冷彻骨,这些浸水之人苦不堪言;且他们为避水泽,需沿江岸向西南而行,足足绕了一个近百里的大圈子,使他们疲累不堪,体弱之人掉队不少。
次日巳牌时分,李典和张允的先头部队到达了云梦泽旁,放眼望去,只见其中的沼泽湖泊相连望不到边。李典此前多领士卒在北方土方作业,无非逢谷填土,劈山架桥而已,今日第一次面对着茫茫湖沼,有些不知所措,遂向张允问计。
张允道:“云梦泽为古泽,其中多无实地,若使人马得过,须以芦苇、蒿草填路。”
李典依计而行,就指挥士卒割来芦苇、蒿草,在相对坚实一些的泽中铺出一条路来,然而泽中葭苇弥望,虚实莫测,许多人在探路和铺草的过程中陷入泽中,泥水很快没过头顶,由此丧生在泥淖中;那些侥幸没有掉队的体弱之兵,这会儿身负填路之草,脚踏泥泞之路,实在无力再前行一步,终于吁出了最后一口气,就此葬身于泥泞之中,为后来之人所践踏。
曹操行到此处,芦蒿所填充的泥泞道路实在承受不了一人一马的重量,马骑被陷泥中不能前行。曹操还算见机甚快,急忙扔掉马鞭,纵身跳下马来步行。
大队人马艰辛地步出云梦泽,步卒损伤者三停有余,所携带的马匹也损失殆尽。他们前行约三里许,一个名为周老咀的山谷是必经之路。只见此谷由两山夹峙,中间仅有一人行走的空隙,好在曹军辎重、马匹尽失,士卒们许多人竟然将武器也弄丢了,因而可以轻松通过。曹操也是徒手步行通过,用时三个多时辰,他出得谷来,只见前方一片坦途,又知华容县城之西北方有自己的粮草屯营,心情顿时一扫此前的阴霾,仰天大笑道:“哈哈,刘备的智计与我相似,可惜失于计迟。若他早一些来此埋伏,或者一把火燃起将谷填塞,我如何得过呢?”
但赤壁之战毕竟是曹军大败,曹操统军多年皆战无不胜,此次大败令他心情灰暗无比。他领军离开华容县境,由曹仁和夏侯渊接应返回江陵。数日间,其手下将士谋士陆续返回城中,曹仁就置一酒宴迎候大家。曹操勉强与宴,然难有欢颜,他将酒盏举起欲饮,又复放下叹道:“若是郭奉孝在,不会让我到此地步。”
其时贾诩、程昱、毛玠等人皆陪坐在侧,他们听到曹操此言,脸上皆有些挂不住。程昱心中有些不服气,暗暗想:“自宛城至襄阳,诸人皆有谏言,奈何你不听,现在却又怪我们。”
曹操兴致不高,这场宴会也就草草收场。后二日,曹操决定领兵北归,留下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镇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镇守襄阳,然后率领残部黯然班师。
兵者势也,曹军赤壁之战大败,其锋锐的兵势为之一挫,其周边于是狼烟四起。周瑜取得赤壁之战大胜后,又与程普一起向江陵进军。
周瑜派出甘宁领兵前去占据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曹仁分兵将甘宁所部包围。周瑜采用吕蒙之计,留下凌统镇守后方,自己率领主力前去驰援甘宁。两军就在夷陵大战,周瑜骑马督战,其兵力优于曹军,终破曹军于夷陵城下,斩杀曹兵过半数。周瑜取得夷陵之战胜利后,又挥师包围江陵,并和曹仁约定了交战日期。
江陵一战,周瑜起初折了一阵,他被飞箭射中右肋,且伤势严重,只好退兵回营。曹仁得闻周瑜卧病,领兵主动来攻,周瑜奋身而起,激励将士杀敌,曹仁大败,只好带领残兵退走襄阳城。如此一来,南郡除了襄阳城外,皆落入周瑜之手。孙权大喜,表荐周瑜为偏将军兼领南郡太守。
刘备也没有闲着,他领兵自夏口南渡,南收荆州四郡(长沙国、桂阳郡、武陵郡、零陵郡)。他又以豫州牧、右将军的名义,表荐刘琦为荆州牧。看到周瑜夺回了南郡,就以刘琦的名义向孙权索要南郡。
孙权和鲁肃当然明白病恹恹的刘琦是刘备手中的偶人,两人心中不愿拱手将南郡交给刘备,又想利用刘备的名声和力量联合抗曹,最终同意将南郡借给刘备。可惜周瑜对刘备有想法,不愿意将南郡交出,孙权只好亲自出面劝说周瑜,周瑜将南郡一分为二,长江南岸的部分借给刘备,北岸仍握在自己手中。
如此一来,刘备就成为赤壁之战的最大赢家。荆州的南阳郡和襄阳城由曹操统辖,孙权占据了江夏郡东部和南郡北部,刘备则占江夏郡西部、南郡南部和长沙国、桂阳郡、武陵郡、零陵郡全部。最具战略意义的,刘备因为借了南郡南部,就可西通益州,以实现诸葛亮的隆中大计。
周瑜统领东吴水、步军五万人即取得赤壁大捷,孙权在后方动员募来的三万兵员就不用向赤壁增援。孙权闻知曹操仓皇逃回邺城,精神为之一振,遂亲自为帅,将军陈武和董袭为副,率领这三万兵马渡江杀奔扬州。
扬州跨越大江南北,其州虽治设在寿春,但合肥因地理位置重要,渐成扬州最大的城市。曹操和孙权都想得而据之。还是曹操眼疾手快,奏请汉献帝任刘馥为扬州刺史,刘馥入合肥后,其施政有为,在那里聚诸生、立学校、广屯田,又兴水利治稻田,使扬州气象日新。孙权欲图大计,必须北上招展疆土,扬州就成为其首要侵夺之地。赤壁之战前,孙权慑于曹操势强,不敢轻易启衅,现在既然撕破脸皮,曹军又大败,孙权于是想趁机拿下扬州。
东吴三万大军抵合肥城下,只见合肥城在刘馥的经营下,其城垒建得高耸,城内又多积木石。东吴大军刚到城下,只见其城墙上不绝地抛下木石击打,一时使东吴兵伤折不少,孙权见状只好下令退兵,并在城外扎营。
到了第二日,只听合肥城门“轧轧”作响,从城中鱼贯而出了大队曹兵。他们在城墙下列队集结,只见领兵的将军赫然正是张辽和李典。
原来曹操兵败赤壁后,他到了襄阳城已然平静下来,就敏锐地觉察出孙权将会不利于扬州。他于是下令张辽和李典带领一部分兵马,不用回邺城,而是挥师向东直奔合肥,旬日之后果然等到了孙权。
孙权惊讶地发现守城的曹军不惧自己,他们不满足于固守,竟然大开城门前来主动进攻;再观旗幡,带兵将领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张辽和李典!他不由得为之气夺。
两军排阵交战,孙权的兵员虽多,毕竟为新募兵员,难以抵挡张辽、李典麾下的那些骑手的手中弯刀,所以两军甫一交战,孙权之兵就败下阵来。孙权虽败,毕竟兵员众多,待张辽得胜回城后,东吴之兵又将合肥城团团围住。
为解东吴之困,刺史刘馥与张辽商量了一计,诡称曹操已发步骑四万前来救援,且援军已经到了雩娄(今安徽省霍邱县西),让刘馥派员来迎。他们将这个消息写成三道书信,然后派人混出城外,再持书信扮成三批援军来使,其中的两路使者被孙权的人捉住。
孙权获得了这一假情报,倒是信以为真。他暗自思忖,合肥城坚又有张辽等猛将据守,短日内无法攻破,只能陷入持久战中。曹操深知扬州为其东南门户,断不会拱手相让,派出援军为顺理成章之事。于是,孙权决意撤军。
周瑜夺得南郡后,为了扩展东吴势力,又酝酿了一个大计谋。他向孙权献计,要求允许他与奋威将军孙瑜一起率兵进攻益州,攻破刘璋取得蜀地后再收取汉中。为了对曹操形成压迫之势,周瑜建议与关中的马超、韩遂结盟。孙权同意周瑜之计,遂亲自修书,再派专使前往关中,以秘密联络马超、韩遂为抗曹联盟。
曹操黯然北归,他先到许都面见汉献帝,君臣相见没有太多话说,曹操次日又上路赶赴邺城。
周边狼烟四起,关中也似乎不稳,这些征候伴着赤壁之败,日益加重着国人的忧虑。曹操返回邺城旬日后,城内外有流言泛起,荀彧坐镇后方,时刻掌握着舆论走向。他这日听闻各方舆论后,觉得事态严重,就找到曹操奏闻舆情。
曹操此时已从赤壁兵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并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不似起初的时候将兵败的责任归咎于谋士不力。看到荀彧前来,曹操欣然道:“公达不辱使命,果然说服左贤王将文姬带回。我昨日见了文姬交谈一番,她感激我将其赎回,只是见她眉宇之间稍有愁容,想来她因母子分离,终未释然。”
荀彧道:“丞相重金将文姬赎回,如今举国士子皆称丞相有情有义。文姬身世多舛,若使其诸事皆熨帖无碍,只怕很难。”
曹操道:“不错,能使文姬心情平复,就可忘却不少憾事。文若,我见文姬孑然一身,人若孤独只怕会多想,还是让她及早嫁人最好。你识人甚多,就替文姬访来可意之人如何?”
曹操竟然让荀彧为蔡琰做媒,他心中苦笑,但念起蔡琰孤苦伶仃,就慨然答应。
曹操又道:“文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人纵然有千般的冷静和睿智,不可能永远让自己常葆谦虚之心。赤壁一战,使我往往迁怒他人,我这些日子在夜深人静之时常常深思,终于想通还是因为自己的骄心之故,由此全盘皆输,实在怨不得别人。”
荀彧早知曹操兵败后脾气很大,动辄迁怒他人,所以曹操回邺城之后,荀彧与他并不多话,往往扼要说完了事儿即辞去。曹操今日心情看来甚好,又是让自己为蔡琰说媒,又主动检讨自己的兵败之失,昔日行事明快果决的曹操似乎又回来了。荀彧闻言大喜,拱手说道:“丞相不可责己太深,赤壁之战失在不习水战,由此被孙权占了便宜。若以势而论,我军依然势强,假以时日,我军水兵不输于他人,孙权更不在话下。”
曹操摇摇头道:“我何尝不知水战为我军之短?我当时认为,孙权见我平定北方,又降服荆州,他定然会束手投降。即使两军交战之后,我此心不改,以致黄盖诈降,我依然深信不疑,由是为败兵之因。”
以曹操的眼光和睿智,竟然看不透黄盖的诈降,可见其骄矜之心已然到了狂妄的地步,其间虽有贾诩、程昱等人的提醒,奈何曹操不听。向使曹操若有了警惕之心,黄盖的火船不能顺利到达曹营,曹操又如何能一败如斯呢?
荀彧宽慰道:“丞相不过在赤壁折了一阵,难以改变中国与东吴的根本大势,孙权终将难以和丞相抗衡。只要丞相能勤政为民,又屯田不辍,再勤练水军,孙权若不想被灭,只有向皇帝称臣才是。”
曹操哈哈一笑道:“文若最能宽慰我心。我很明白,因为赤壁之败,孙权与刘备转为攻势,甚至觊觎中国土地,听说孙权还派人前往关中,欲与马超、韩遂等人联手来与我为敌哩。益州的刘璋和汉中的张鲁还算识趣,他们一个困守益州一个迷惑教众,没有与我为敌的野心。对了,我回邺城之后,朝野之人见我新败,听说妄议很多,文若定然知之甚细,可为我言之。”
荀彧叹道:“丞相所言甚是。丞相昔日领兵出征,皆所向披靡,朝野之中以颂声为主。赤壁新败之后,朝中妄议渐多,他们窃窃私语,认为丞相妄自尊大,并有代汉之心,由此性急失措,遂有赤壁之败。”荀彧说到这里,凝目观察曹操,又重重说道,“属下知道丞相满怀兴汉之心,遂有迎立皇帝在许都之举,他们妄议丞相欲废汉自立,属下就首先不信。”
曹操看到荀彧眼光中也有疑惑之情,心道荀彧口称别人妄议,他自己心中就没有疑惑吗?于是叹道:“文若最是知我,我若有废汉之心,难道文若不知吗?我虽废汉,只怕文若要首先离我而去吧!唉,看来人生因势而已,我往日连战皆捷,他们送来颂声连连,一场战败之后,他们就恶语相向了。”
荀彧接着禀报道:“是啊,丞相所言甚是,一些人更是妄言,丞相为示没有废汉之心,应当重设太尉之职,再将兵权还于太尉。”
曹操哑然失笑道:“这帮人以为我是白痴么?还军权于太尉?就是让我曹操的生命交给他人左右!文若,我若今日将兵权交出去,明日我虽为丞相,一样会被他人逐出相府,并被夷族!这种梦呓之言,还是让他们过过嘴瘾吧!我决计不会听从!”
荀彧颔首道:“这种话,他们不过说说而已,丞相可以不作理会。然群言汹汹,若是丞相一味不理,其会传言更广,会蒙蔽一些愚昧之人,终对丞相不利,丞相似不能无动于衷。”
曹操沉吟片刻,悠悠说道:“请文若放心,我曹操决计不敢废汉,至于如何遏制流言,我这些日子会想个办法。”
后数日,曹操果然得到一个辩白的机会,汉献帝为了表彰曹操的功劳,决定在其万户封邑的基础上,再增加阳夏、柘、苦三县的两万户封邑,使曹操封邑增加至三万户。
曹操决定辞让此次加封。早在建安元年,当杨奉表荐曹操为镇东将军,袭爵费亭侯时,曹操内怀潜喜,外诈谦抑,连上三表让封而后就任,从此开始,以后每遇封赏,曹操就形成了三让的惯例。此次让封与往日三让不同,曹操不是用表章向汉献帝辞让,而是用教令的形式颁于天下,名为《让县自明本志令》。
该令中,曹操自举孝廉入仕时开始写起,申明自己起初的志向“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而已;此后称病辞官返回故里,再出为“西园军”校尉,此时的志向“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不管是作郡守或是作征西将军,对于一个初入仕的曹操来说,其欲望是正常的,没有过度的野心。
曹操又详述了他兴举义兵,征袁术,讨袁绍,定荆州等功劳,并认为“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曹操平定天下的功劳很大,居位宰辅是完全应当的。
对于群言汹汹,“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评,言有不逊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曹操首先申明,“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成为宰相就是自己的人生终极目标,绝不会有其他妄想。曹操此后又以齐桓公、晋文公为例,说天命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再以乐毅不背燕国,蒙恬虽被杀不背秦国的忠义之举,与自己的家世相比,以周公自喻,反复说明自己绝无异志。
曹操满足于丞相之位,绝无废汉之心,但是若让他“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曹操明确答道:“实不可也!”他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认为这样做,“诚恐已离兵为人所祸也”,曹操明白,一旦交出兵权,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而“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
现在皇帝增封邑土,曹操认为“徒兼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因而决定让封,他在此令的结尾写道:“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曹操就以这种方式来回答了群言谤议,其言语简洁,没有虚饰推托,譬如在交出兵权之事上,曹操实话实说,没有拖泥带水,倒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荀彧阅后,虽对曹操标榜的“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有些将信将疑,但对曹操坦怀的胸襟也心生敬佩。
数日后,随着此令被广泛地传阅,这场谤议的势头也渐渐削弱下去。
曹操还在令中写道:“前朝恩封三子为侯,固辞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复以为荣,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曹操此时已从家族安全的角度,不再推辞皇帝封自己的儿子为侯,而转变为积极接受封令中所说的三子为侯,指的是曹植为平原侯,曹据为范阳侯,曹豹为饶阳侯,此三子的封地皆为郡国所在重地,从而在幽冀青三州建立起一道自青州平原县到冀州饶阳、幽州涿郡的防线,构成了邺城的环形屏障,他所以转变态度,就如令中所说“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
曹丕是年二十四岁,自幼博览经传,通晓诸子百家学说,又善骑射,曹操有意历练曹丕,刚刚参与了赤壁之战,渐获曹操器重。为了进一步历练曹丕,曹操奏请汉献帝,授任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和副丞相。
五官中郎将和副丞相之职,是曹操专为曹丕创制而来,曹丕此后,日常以副手之姿帮助父亲处置政务,每当曹操出征在外时,他常居于邺城,以稳固后方。
周瑜被孙权表荐为偏将军兼领南郡太守,他此时挟赤壁之战、夷陵之战连胜的余威,又提出征战益州的方案,孙权当即赞成。
东吴水师这些年不断发展壮大,尤其是彻底击溃荆州水军之后,成了天下无敌的雄师。周瑜此番往征益州,靠的还是水师,即驱水师沿江而上,攻破巴郡(辖今重庆市和四川省部分区域)后,再挥师向蜀都进发,从而一统益州。
可惜天不与便,当周瑜告别孙权返回江陵的时候,其行船经过巴丘(今湖南省岳阳市),突然在船上暴病身亡,年仅三十六岁。
周瑜之死,使孙权失去了左膀右臂,对刘备而言,却是莫大的喜讯。当周瑜取得了赤壁之战的胜利后,立刻向孙权献计,要求软禁刘备,并直接管理刘备的军队部属;当孙权接受鲁肃的建言,决定将南郡地面借给刘备的时候,周瑜又是激烈地反对。孙权考虑为曹操树敌,没有同意周瑜的主张,方使刘备得以苟延残喘。
当周瑜向孙权提出征战益州的构想时候,周瑜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构想:一旦夺得益州,立刻就将刘备占据的荆州地面悉数收回,这样就可全力对付北方的曹操。
周瑜即死,东吴征战益州的作战方案也就作罢,江陵北岸的东吴军和南岸的刘备军得以相安无事。刘备因为占据长江南岸,就与益州通行无碍,这日终于凭空得到了一个天降的机会。
刘璋继承了父亲刘焉的益州牧之位,可惜他性情柔弱宽容,又缺少谋略威信,不久巴中的赵韪就举兵为乱,刘璋好歹将之镇压下去之后,汉中的张鲁又不听刘璋号令,双方就此成为仇敌。当初刘璋派张松前往江陵示好曹操,其实就暗存结援之意,可惜曹操志不在益州,也就不经意地怠慢了张松。
看到刘璋的结援之心日益激切,张松就适时出来建言刘璋:“曹操以枭雄之姿傲视天下,其志在削平诸雄,无意让主公长期坐镇益州。若想结援曹操来对付张鲁,实属妄想,他许是希望主公与张鲁两败俱伤哩。”
刘璋道:“曹操为汉相,又势大无比,若不与之结援,为之奈何?”
张松道:“刘豫州弘雅有信义,又与主公同为皇室宗亲,可以与之结交联盟。”
刘璋听从张松的主张,派军议校尉法正为使前往南郡,欲请刘备入益州帮助抵御汉中张鲁。
刘备说什么也想不到刘璋会来邀请自己进入益州,诸葛亮虽有隆中对的睿智,也算计不出会有此等好事。于是,刘备留下关羽、张飞、诸葛亮、赵云等人镇守荆州,自己则带领庞统、黄忠等人率领万余步卒进入益州。
刘璋对刘备入蜀确实满怀诚意,他不顾属下黄权、王累等人的劝阻,自己亲往涪城(今四川省绵阳市涪城区)迎候,并为刘备准备了大批粮谷辎重。二人在此欢聚宴饮百余日,然后告别,刘备则领兵北行,欲讨伐张鲁。
谯城的北端和东首有涡河流过,其河面宽阔,又水深流急,曹操鉴于玄武池太过平静,就将水军操练的场所改在谯城旁的涡河上。
于禁依然为水军统领,经历过赤壁之战的洗礼,于禁渐识水军操练门径,能娴熟地操练船舰攻防之法。现在曹军水师的规模也增加不少,总数已有近五万人。是日为一个初秋的日子,曹操带领众人自邺城到了谯城,就在涡河岸边观摩水军操练。
双方你来我往,在涡河上穿梭相攻。曹操在长江中看到了艨艟和斗舰的灵活攻击力,北归后即让于禁前往江淮之间监造舰船,一口气建了百余艘艨艟和斗舰。现在涡河水面上舰船风帆鼓胀,百余艘舰船有序攻击进退,其场面显得颇为壮观。
曹操兴致勃勃地观看,又忆起赤壁之战的惨败,叹道:“我在内河中操练水军,莫非一到了江湖之中,就相形见绌了吗?嗨,可惜自江陵以下,沿江皆由孙刘把持,我无奈何之间,只好在此内河中操练了。”
曹洪知道曹操经历赤壁之败以后,心绪一直低沉,遂劝慰道:“哥哥不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哥哥觉得这里操演水兵太过逼仄,我们可顺涡河而下,直达淮水和长江,就在那里随意操练,岂不更好?”
将水军操练的场所定在涡河,其舟船可以直达淮水和长江,这也是曹操当初的考虑。曹洪现在说要到长江操练,那里为孙权的势力范围,根本去不了,曹洪这样说,明显是想哄曹操开心。
曹操摇摇头道:“水军就是到了长江水面操练,无非经历一些风浪,其实相差不大。不管是水战或者步战,其战法相通,周瑜在赤壁用火攻,他正是看到我军将战船相连不灵活,又与岸上连营木栅相近,因而定下火攻之计,又哪儿是纯粹的水战了?”
曹洪喜道:“我刚刚得知,这个令人厌烦的周瑜竟然暴病死于江中,天助我们去此劲敌。”
曹操道:“周瑜逝去,东吴损失不小。子廉啊,周瑜既死,孙权尚在。我此前有些小觑孙权了,此人不似其父兄那样骁勇征战,然他敬贤礼士,最能用人,周瑜死了,他手下的能征武将就没有了吗?嘿,生子当如孙仲谋,似刘景升诸子,若豕犬耳!”
荀彧在侧衷心赞道:“主公所言甚是。江东诸郡与荆州相比,哪儿如荆州地势险固又通达四方?孙伯符慧眼识人,将其位交付给毫无名声的孙仲谋,果然扩大了其基业。”
曹操此时的心绪渐好了起来,说道:“孙权自江东至于荆州,或者入了益州,又有何妨?江南以及益州,多为蛮荒之地,孙权就是悉数占了,又如何能及中原一州的财货之力?我们就致力于屯田,戍边,并操练水步马军,且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孙权、刘备能与我相抗吗?”曹操是时已占据冀州、并州、幽州、青州、凉州、司隶州、豫州、兖州、徐州和荆州、扬州的一部分,仅益州和荆州大部、扬州大部由刘璋、孙权、刘备、张鲁分别控制,而曹操所占据的地方为中国最富庶的地方,东汉时这些地方贡献全国税赋的八成,则曹操如此自诩确实有资本。
荀彧这时提醒道:“钟元常前次入邺城,曾向主公提及孙权联络马超、韩遂之事。现在张文远在合肥、乐文谦在襄阳,可保防线不失,则孙权、刘备不足为患。若是马超、韩遂听了孙权言语,由此联手为乱,有些麻烦。”
“不错,关中若乱,他们会东攻潼关,震动不小。钟元常上次提及此事,我所以没有在意,是想马腾及其家人就在邺城,马超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韩遂,我与他早年相交为友,他能轻易负我么?”
曹操如此说话,令荀彧感到有些惊异,韩遂雄踞关中多年,岂能因为一些旧交情而不相负?荀彧知道曹操在赤壁战前过于自负,而战后又有些沮丧,莫非这些情绪变化就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吗?
贾诩也认为关中应予重视,劝说道:“属下听闻刘璋请刘备入了益州,不知刘璋听了何人言语?此为开门揖盗之举。只怕刘备不攻汉中张鲁,反而会夺了益州。若刘备取了益州,定会北攻汉中,然后与马超、韩遂沆瀣一气,于主公不利。文若君说得对,请主公重视关中。”
曹操也感叹道:“是啊,不料赤壁一战,刘玄德成了最大赢家,他现在还将手伸向了益州。不错,我不可不防。不过若想安定关中,需要从长计议。马超、韩遂皆为朝廷的命官,他们又尽职在各自位上,我能平白去攻打他们吗?”
荀彧和贾诩不再接曹操的话茬儿。他们跟随曹操多年,深知欲寻出兵理由,对曹操而言,实为轻而易举之事。
曹操自谯城返回邺城时,先到许都拜见了汉献帝。
汉献帝这些年居于许都,再没有了往日颠沛流离、饥饿受冻之苦,日子过得还算从容。自从董卓将他推上皇帝之位,他明白自己手中无实权,听命于强人方为自己的生存之道。所以他和此后主政的王允、李傕、郭汜、杨奉乃至曹操皆能融洽相处,曹操今日的势力可谓独步天下,汉献帝当然要小心应对。曹操此番入许都后,不知是有人建言或者是汉献帝个人的主意,他当庭宣布,今后曹操可以“入朝不趋、参拜不名、剑履上殿”,如汉丞相萧何故事。
曹操慨然受之,想想也是,董卓当年进入雒阳不过数月,即自任相国,就有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待遇,曹操自奉皇帝到了许都近二十年方才得此殊遇,实属不易。
是夜,曹操就宿于旧司空府中。曹操任丞相后,将丞相府设在邺城,许都的司空府仅换了一匾额,未做任何修缮。
夜半时分,东首的许都府衙方向一片嘈杂,渐而有火燃起,使许都城内一片大乱,熟睡中的曹操也被惊醒,当即让许褚出外打探详情。
一个多时辰之后,许褚匆匆赶回报知缘由:太医令吉本等人反叛,他们攻打许都府衙,并焚烧大门,现在已被主持许都事务的丞相长史王必杀败,并将所有人犯擒拿。
曹操听说太医令领人叛乱,不禁哑然失笑道:“太医令叛乱?一个查脉煎药之人却来舞枪弄棒,莫非真是吃错药了?你告诉王必,让他来找我禀报清楚。”
天色渐亮时,王必以布带吊着左手臂来见曹操,曹操笑道:“几个医者举乱,不料你还是伤了肩膀。”
王必颜色恭顺,禀报道:“属下已审得清楚,吉本心向刘备,多日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以及其子吉邈、吉穆密谋,欲夺取许都府衙之后,再挟持皇帝。”
曹操不屑道:“这帮人实在无知得很,他们若想举事,应当趁我不在许都啊。我每次出行,随从者辄有数千人,他们能有何胜算?”
王必道:“他们处心积虑,欲胁持皇帝及后宫之人来应援刘备。他们选定丞相进入许都后举事,依属下看来,许是想胁持曹贵人来要挟丞相哩。”
曹操近些年陆续将三个女儿曹宪、曹节和曹华送入宫中,姐妹三人皆被汉献帝封为贵人。吉本等人许是想入宫胁持皇帝及后宫之人后,再以曹氏三姐妹为质,就近找曹操进行谈判。
曹操摇摇头,认为吉本等人实属不智,他们裹胁近百人就想在许都生事,分明是飞蛾扑火嘛。他令王必再加审讯被俘之人:“一个太医令,本该救人性命,他却来夺人性命!你将他们分别审讯,看看其背后是否有主使之人。”
王必领命而去,曹操又在那里默思良久,并喃喃道:“这个后宫为何如此难平呢?”他又令许褚召来郗虑和华歆。
郗虑现任御史大夫,华歆在豫章太守的任上被汉献帝召到许都,先任司空府军事,再转升为侍中。二人此时已知吉本叛乱的讯息,不知道曹操急召自己是何用意。
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曹操手指东首愤愤道:“看来我多居邺城,来许都的日子越发少了,莫非许都地面就渐失规矩了吗?想不到一个太医令竟然想施针为槊,也来舞枪弄棒了。”
两人看到曹操火气很大,华歆急忙劝慰道:“请丞相息怒。吉本为人偏激,易受他人撺掇,他做此妄行,确实令人想不到。”
曹操森然道:“子鱼说得很好,‘易受他人撺掇’,吉本到底受何人指使?我唤你等二人前来,就是要查清此事。”
华歆想不到自己的一句随口之言,曹操竟然非常认同。郗虑则暗自寻思,吉本一案人犯皆获,自有王必依序审理。现在曹丞相将朝中御史大夫和侍中唤来,指明让介入吉本一案,可见此案的背后不寻常。
曹操果然说道:“建安四年,董承为乱,其事连后宫其女;吉本日常出入于宫禁之间,他如此不自量力地谋乱,后宫是否有指使之人?你们好好地查一查,要斩断祸根之源,否则我居邺城,或者出征在外,心中始终记挂着许都,这样不好。”
郗虑当时首先想到汉献帝,莫非曹丞相烦着汉献帝,他因而言语试探道:“陛下近来召见吉本颇多,莫非吉本会错了皇帝的心意?”
曹操当即斥道:“陛下日常行事谨慎,他召吉本入宫,自是专为瞧病,何来无端心思?嗯,我听说伏皇后近来心思挺活泛,你们不妨仔细访查。”
郗虑和华歆见曹操指出了访查的目标,顿时心领神会,遂领命而去。华歆更是心想,曹操的三个女儿皆在宫中,许是伏皇后会错了念头,由此处事不当,惹得曹操心烦,就欲借吉本之案攀上伏皇后。于是,他们就介入到吉本的案子中,或者以言语引诱,或者以严刑相逼,竭力将宫中指使者引向伏皇后。
奈何吉本咬紧了牙关,坚称自己心向刘备,欲以为援,促成了这次事变,诸事皆是自己所为,坚决不承认是伏皇后指使。
郗虑和华歆无法将此案子引向伏皇后,只好另辟蹊径。某日,他们带人抄了伏皇后父亲伏完的家,从中搜出了伏皇后在建安四年写给父亲的一封书信。
伏皇后的父亲伏完最早任辅国将军,随汉献帝进入许都后,他主动将辅国将军的印绶缴上,改任为中散大夫、屯骑校尉,后于建安十四年病逝。
郗虑和华歆搜到此道书信后,如获至宝。原来伏皇后当时看到怀有身孕的董贵人被杀,从此心怀恐惧,于是就写了这道书信,其中渲染曹操的残酷好杀,让伏完图谋铲除曹操。可惜伏完因惧怕曹操不敢动手,并很奇怪地将这道书信一直保存下来。
曹操读了这道书信,登时大怒,就以汉献帝的名义写了一道策令,曰:
皇后寿,得由卑贱,登显尊极,自处椒房,二纪于兹。既无任姒徽音之美,又乏谨身养己之福。而阴怀妒害,包藏祸心,弗可以承天命,奉祖宗。今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昭,其上皇后玺绶,退避中宫,迁于它馆。呜呼伤哉!自寿取之,未致于理,为幸多焉。
郗虑和华歆统兵入宫逮捕伏皇后,其时伏皇后闻此噩耗,已经坚闭门户匿藏夹壁中。华歆指挥甲士破门而入,并亲手自夹壁中将伏皇后牵出。
伏皇后被牵至外殿,看到汉献帝与郗虑在那里对坐,汉献帝正瞧着曹操代写的诏书在那里垂泪。伏皇后披发赤足而行,她经过汉献帝面前央求道:“陛下,不能再救救妾吗?”
汉献帝泪眼婆娑,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命在何时?皇后,你认命吧。”他又转头对郗虑说道,“郗公,难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事儿吗?这道策命非朕所写,却能将皇后幽闭冷宫!”
郗虑也无言以对。
当吉本一案审理结束,所有人犯悉数被斩。后数日,伏皇后的父族百余人被斩,其所生的两个皇子也被鸠杀,母族十九人被徙于涿郡。
旬日后,贵人曹节被策为皇后,曹操就以这种方式彻底地杜绝了后宫祸乱的渊薮。
自从汉献帝西迁长安之后,雒阳破败凋零,钟繇既任司隶校尉,恢复司隶州乃至雒阳的生机为第一要务。他先从关中迁徙过来一些人口,再招纳逃亡的人口,数年间司隶州的人口逐渐充实,雒阳城也逐渐恢复了生机。曹操见其业绩,赞誉有加,并授钟繇为前军师。
曹操既授钟繇为前军师,其实就存了西征时以司隶州来保障供给的心思。钟繇任前军师旬日后,就依令在雒阳征召士马,欲经过关中往征汉中的张鲁。曹操为保证往征军队的规模,又给驻军在河东郡的夏侯渊下了一道军令,让他召集所部南渡,在弘农郡与钟繇所部汇齐,然后接受钟繇的节制,合兵进攻汉中的张鲁。
钟繇在雒阳召集队伍时动静很大,从集合队伍到征集粮草辎重用时近二十日,克日出发后,其前军到了新安县,其后军犹在雒阳城内。及至他们到了弘农郡,夏侯渊以马军为主的队伍也渡过了黄河加入队列中,当他们经过函谷关之时,只见其队列雄壮,旌旗鲜明,加之鼓钲齐鸣,煞是威武。
当他们向潼关进发的时候,斥候忽然来报,关中的马超、韩遂、侯选、程银等十部豪强认为曹操名为征伐张鲁,其实为“假道虞国以伐虢”之计,剑指关中十部,于是关中十部皆反。他们推举韩遂为盟主,聚众十万人屯据潼关,欲挡住钟繇领兵进入关中的脚步。
他们想不到,曹操早就想解决关中之事,但此十部首领皆是朝廷授任的命官,曹操苦于没有攻击的理由。现在他们主动造反,正中曹操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