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韩遂等人叛了朝廷,又纠集十万人据守潼关,这个讯息很快传入了邺城。这个结果早在曹操预料之中,其军队集结及粮草辎重准备早已妥帖,曹操于是下令即日出征,并传令屯兵在襄阳的曹仁领兵一部向潼关进发。曹操是年五十七岁,他不辞鞍马,再次驰骋疆场,邺城这里,由五官中郎将曹丕留守,奋武将军程昱协助曹丕参赞军事,国渊为丞相府长史,协助曹丕处理邺城庶务。
当钟繇和夏侯渊领兵进至潼关,起初也攻打潼关数番,奈何潼关紧固,急切间难下。恰在此时,曹操派人传书钟繇,其中写道:“关西兵精悍,坚壁勿与战。”钟繇坚决执行曹操的命令,遂在潼关之前五里外扎营,并等待曹操领兵到来。
此时正值八月,燥热的盛夏刚过,潼关地势较之邺城要高了许多,因而气候更加清凉而宜人。曹军还在燥热时自邺城、襄阳等地出发,又经长途跋涉,如今到了潼关之前,向北可以俯瞰滔滔东流的黄河水,又处身于宜人的清凉之中,精神为之一振。
曹操一路鞍马劳顿,其精神堪旺,钟繇见之,心道曹操已近六旬的年龄不辞辛苦,就在心中赞了一声。
此次西征,是曹操自赤壁之战后的首战,他笃定有必胜的信心,并谨慎地布置好战事的各个细节。
钟繇向曹操介绍了关西军的将帅形貌及军队特点,提醒道:“关西兵多实战,善于用长矛接战。若与其对阵,主公宜精选前锋以挡其锋锐。”
曹操素服钟繇之能,现在钟繇指出了关西兵善用长矛的特点,曹操明白他另有深意:赤壁之战中,曹军的短处为水战,然曹操却以短击长,由此失利;如今关西兵的长处为长矛,曹军不可以长矛对长矛了。
闻言,曹操哈哈一笑道:“我会记下元常的提醒,请元常放心,我现在到了潼关,如何开战将由我选择,其士卒虽习长矛,终归无用。”
可以听出来,现在的曹操颇有自信,钟繇也不再就此话题继续下去。荀攸平素与钟繇交厚,他也听出了钟繇的弦外之音,遂笑谓钟繇道:“主公令元常和妙才将军西征汉中,其意在关中,则已算定了后续的招数。马超、韩遂不过为匹夫之勇,元常勿虑。”
曹操看到曹仁也自襄阳率兵前来,遂下达了总攻潼关的命令:“明日开始,诸将可轮番攻击潼关。我知潼关险要,其关前路狭,难容大队人马,诸将攻关时不可一味死拼,须另觅良法。”
潼关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周围峰峦相连,谷深崖绝,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实为关中东出的雄关。其关前不能摆开大队人马,也无法强攻。曹操现在却下令让诸将轮番进攻,并要求另觅良法,诸将有些不明白。
夏侯渊道:“末将已攻打潼关两回,其关前展不开人马,抛石车及云梯等物也不能架设,主公说让另觅良法,确实无法可想。”
曹操道:“潼关南有山峰,譬如让人沿山脊向潼关行进,再从高处架设抛石车向关中连击,这样就能使关上守军胆寒,岂不是良法吗?”
夏侯渊觉得曹操的想法匪夷所思,潼关之前的山峰与关楼相距甚远,不说如何费劲地将抛石车搬上峰顶,其石头又能抛多远?这样的良法其实完全没用。
曹操不再过多解释,森然道:“你们不拘何法,务必使关上贼人知道我们来人众多,又多头进攻,且进攻无止无歇。但要切记,进攻时不可盲动,不许伤折性命。”
众将领接令,他们或在关前搦战,或在关前的山峰间穿行,营造出寻找其他通路的氛围。夏侯渊则独辟蹊径,他领人在关前数百丈外挖掘直井,再纵向挖掘地道,使关上值守人相信,他们挖掘地道欲穿墙而入关。
曹操深明潼关地势,其北临黄河,南依崇山峻岭,若想另寻其他通路,实属妄想。他所以令诸将竭力攻打,无非是造势而已。至于如何通过潼关,确实需要另寻良法。他这日派人唤来徐晃、朱灵授以军令:“关上贼人凭险而拒,我军实难进入。我令你等二人带兵五千,向北渡过黄河,绕过潼关趋其后。公明啊,你本为河东人,近来又和妙才驻扎在河东郡,深明周围地理,你以为此计可行吗?”
徐晃早年在河东郡为小吏多年,又随杨奉长期在河东郡及关中统军,年前又随夏侯渊到并州太原平叛,返回时就依令驻扎在河东郡,实为曹营中熟悉河东郡的第一人。现在曹操问询,他急忙躬身答道:“主公令众将竭力攻打潼关,而黄河之畔却毫无动静,末将就知道主公欲渡河而夹攻。潼关坚固,悄悄北渡再绕道后击,实为破潼关的最佳捷径。”
“哦,看来我不许众将自黄河畔进击潼关,有些欲盖弥彰了。公明能看出我的心意,关上贼人许是也能觉察出。嗯,明日我会派人到黄河畔做做样子。”曹操转而继续询问徐晃,“贼人据守潼关,其在沿河诸津也会遣人据守。你这五千人是否有些单薄?你欲从何处向西渡河?万一选择不好,我怕你们不能渡河,就不能在黄河西岸设立阵地,后续之人更加无能渡河。”
徐晃倒是满怀信心道:“请主公放心,此计所以能成,在于贼人无谋,他们只知屯重兵于潼关,却对沿河诸津不设防。末将已经派人前去查探清楚,蒲阪(今山西省永济市东南)那里没有贼人据守。末将就带领这五千人渡过蒲阪津,为大军先导,然后据守蒲阪津,以掩护后续大军渡河,破贼人必矣。”
曹操闻言大喜,盛赞道:“好呀,公明能在我下令之前想在前头,真良将也。你这就领兵渡河,最好夜渡,不可使关上贼人侦知动静。”
徐晃和朱灵躬身接令,徐晃又提醒道:“末将此行定能渡河并据守蒲阪津,最凶险之时就是大军未渡河之时。贼人得知末将自蒲阪津渡过黄河,定遣重兵前来攻击。”
“我一旦知道你渡过黄河,立刻率大军北渡。在此之前,为了继续麻痹关上贼人,我会派妙才带兵五千悄悄渡河,以快速助你。”曹操明白徐晃忧心的地方,这五千人渡过黄河无险可守,为保津口只能以血肉之躯与贼人相拼,确实是相当凶险的局面。
徐晃和朱灵领命而去,是夜就悄悄北渡黄河到了河东郡地面,然后快速向西北方向疾行。他们到达蒲阪津的时候已是末牌时分,西斜的阳光洒在河面上,初秋的阳光正是浓烈的时候,将河面上映得波光粼粼。朱灵看到时辰不早,五千人若现在渡河,河面上的渡船有限,全部渡完许是要忙到夜半之后,不如就地扎营明日再渡。徐晃不同意,认为现在敌方还没有觉察这五千人先头部队,就是全部夜渡,也不可扎营在河东岸耽搁下来。
五千人还是到了子牌时分过后方才全部到达西岸,这些人露营歇息不足两个时辰,就见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渐而大红的太阳升起,将满河的黄水映得波光可现。徐晃下令埋锅造饭,然后指挥众人依托津口构筑防守阵地。
蒲阪津口的前方为平整的阔地,除了岸边多年形成的一溜儿堤坝之外,其他无险可依。徐晃深知此津口为曹军大队人马进军关中的立足点,若得而复失,则曹军的征讨关中大业就会夭折。于是,他下令将士们四散寻找木材,制作堑栅抵挡敌军的进攻。将士们就在方圆或伐树成木,或拆掉废弃房屋的木梁。可周围木料有限,过了午时,其堑栅的大致模样尚未造成。
徐晃引兵北渡黄河,再西渡蒲阪津,五千人的动静还是颇大,终被韩遂、马超等人侦知。马超当即派出梁兴领兵五千向蒲阪津疾进,也是夜半时赶到津口,两军就乘着夜色打起了遭遇战,徐晃的属下为挑拣出来的精兵,又占据蒲阪津歇息良久,可谓以逸待劳,一番激战后,梁兴不敌,只好带领残兵向潼关退却。
明日,夏侯渊所领的五千人也西渡黄河,曹军在黄河西岸的兵力立刻过万。徐晃知道,韩遂、马超等人不会让他轻松地据守蒲阪津,定会纠集重兵前来反扑,他于是派出信使,去催促曹操带领大军来此西渡。
当梁兴兵败于蒲阪津之后,曹军的渡河行动再无隐蔽性可言,曹操于是下令,大军依序自潼关之北渡河。韩遂与马超见状,一面再派兵前往蒲阪津,争取将曹兵堵往河东;一面打开潼关东城门,开始袭扰曹军渡河队伍。
潼关东城门前空间不大,关西军出城之始,曹军大部人马尚未渡河,关西军就没有优势。随着曹军渡过北岸者众,南岸留守者越来越少,关西军的兵力优势就显现出来,他们也就逐步向岸边逼近。曹操此时临危不乱,命令张郃、许褚挑选百余名精壮的虎士随同自己断后。
曹军大队人马渐渐北渡完毕,马超此时纠集了万余名步骑簇拥关前,并向曹军阵地发去了如雨般的箭弩。曹军此前用木板、石块在岸边搭就成坚固的营垒,那些虎士依托营垒也向关西军发出密集的箭弩,方使阵前保持了相对的平衡。但百余虎士的箭弩逐渐稀疏起来,关西军瞧出漏洞又向前逼近了数十步。张郃看到大军皆到北岸,并放舟过来泊于南岸,遂唤许褚道:“我去唤主公即刻登舟,你约束部众且战且退,我们要登舟北渡了。”
张郃进入营帐,只见曹操神定气闲地端坐在胡床之上。张郃心内着急,上前将他扯立起来,并大喝道:“主公,我们这就登船去吧。”
曹操与存活的虎士登上舟船向河北划去,马超此时也带领万余人排列在北岸之上,他们向这些船只放出弩箭。其时船只刚刚离岸,尚未脱离弩箭的发射范围,只见箭弩雨之中,许多人纷纷中箭。曹操所乘的舟船的船工也中箭而死,其舟船顿时在河中打开了转转。许褚见状,伸出左手取过马鞍子挡住曹操,以遮蔽箭雨,右手则接过船桨划船。经过此番变故,曹操虽脱离了箭雨的范围,但船只被急流向下方冲走了五里许方才靠岸。
已经北渡的诸将看到南岸的败状,又见许多人被箭雨在舟中夺去了性命,他们在北岸久候曹操不至,许多人以为他也遭遇了不幸。及至曹操自下游赶过来,诸将悲喜交加,曹仁和曹洪更是泪飞如雨,哽咽道:“险些不见了哥哥,今后再有断后的活儿,哥哥不可轻出,就让愚弟们代劳吧。”
曹操观此场面也有些后怕,但还要强作轻松之态,哈哈笑道:“不过虚惊一场,何必代劳?哈哈,想不到马超这小贼还算骁勇,今日几为所困。诸将今后遇到小贼,不可小觑。”
曹军依序到达黄河东岸,再从蒲阪津渡过黄河,他们在西岸稍稍休整二日后,徐晃、夏侯渊依然为先锋,开始向南方开进。他们由此向南后,滔滔的渭水就成为横亘在曹军面前的一道天险。
马超既勇猛过人,又有一定的谋略,他认为曹军远来疲惫,又两度跨越黄河,其粮草供应线越来越长,就有可乘之机,便向韩遂建言道:“我军十万,倍于曹军,宜于渭水之北结阵拒之,不出二十日,一旦河东郡的粮谷用尽,曹军必走无疑。”
马超的建言是以攻代守,竭力拉长据守的时间,使河东郡的粮谷供应殆尽,曹军就不得不走。韩遂显然不信任自己队伍的战斗力,认为马超此计过于行险,应当依托渭水来迟滞曹军更好。
马超的计策还是被曹军的细作侦知,并将之报至曹操那里。曹操闻知后倒吸一口凉气,叹道:“马儿不死,吾无葬地矣。”他唤来钟繇,将马超之计告知,然后感叹道,“关中一战,若依河东郡的粮谷供应,断不能久。元常,你这些年经营司隶州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现在看来粮谷虽有,运力则成为难处。”
若从雒阳向关中输送粮谷,除了经过潼关的陆路之外,漕运为最轻松直接的运输方式,然而黄河自风陵渡向下到三门峡(指“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一段,其水深流急,又多险滩,是黄河船工视为畏途的“鬼门关”,因而运输不易。
钟繇也赞扬马超道:“想不到马儿还有此等谋略,他想得对,若粮草不继,大军不能在关中立足,只好退回。为今之计,只有多加人力,将司隶州的粮谷漕运至大阳县(今山西省平陆县),再翻越中条山进入河东郡地面。为保粮草不断,还请主公致书并州,让他们收集粮草运至河东,以为补充吧。”
曹操答应了钟繇的建言,他想不到粮草入关中竟然如此辗转,若非事先筹划仔细,一旦断顿,再想重新筹谋,势必影响战事。想到这里,曹操心中暗赞了己方细作了得,他们侦知了马超的计谋,方使自己可以事前从容准备。
曹军先头部队到达渭水北岸,徐晃与夏侯渊令人觅来轻舟,然后驾舟过渭水,因为舟船有限,第一拨过河的曹兵不过数百人,他们立足未稳,只见马超率领精骑如风一般地冲了过来,这数百的曹兵悉数被歼。徐晃和夏侯渊见状,不敢继续渡河,遂扎营岸边,并等待后续大队人马。
曹操得知马超在渭水南岸多设眼线,一俟侦知曹军渡河的位置,其大队马军立刻快速压过来,曹军因为过河的人实在太少,难以在渭水南岸立足,显得被动无比。曹操计下心来,令人在渭水北岸多设疑兵,营造出多处渡河的假象,然后乘着夜色放舟渡河,再搭成浮桥,这样曹兵过河者不少。但是渭河以南以平地为主,曹军没有可以依托的地形,所以天亮之后马超及时侦知了曹军渡河的位置,立刻带领数万马军前来冲击,曹军抵挡不住,只好再退回渭河之北,马超又让人顺势烧了浮桥。
两军就以渭水为界僵持起来,韩遂和马超遣使渡过渭河,向曹操致书,要求以渭河为界请和,曹操志在关中,如何肯和?他当即斥退了来使,并让来使给韩遂、马超捎话儿,言明他们除了投降一条路,其他皆为死路。
两军在渭水边僵持,不觉就到了九月末。关中较之冀州平原要高寒许多,入夜后气温骤降,河谷间就结上了冰凌。曹军所以能坚持至今,还在于钟繇及早地打通了运输线路,并州也接济了一些粮谷和衣物,方使曹军免于冻馁和饥饿。
贾诩在天气的变化中敏锐地捕捉到战机,他这日向曹操建言道:“我军所以难在渭水南岸建立防御阵地,在于南岸那里以砂土为多,故难立营垒。如今气温骤降,若将河中流沙堆成营垒,然后以水灌之,流沙就冻成冰块,则营垒一夜可成。”
曹操大喜,立刻传令依贾诩之计而行。是夜天有彤云,将大地罩得一片漆黑,曹军先使人运送木料,在渭水上搭起了一座浮桥,然后大批负筐持木锨者跨桥过河。他们在河滩中掘起河沙,再背往指定位置,堆起了一道巨大的城墙,再令人向沙墙上浇水,到了天明,只见一座巨大的城墙横亘于渭水南岸,城墙上又阔大无比,兵士们可在上面来回穿梭,并可向下射箭击弩。
马超领军来攻,被城墙上的箭雨射了回去。马超遥望光溜溜的城墙,喃喃说道:“是何神助?河里的散沙如何做成了城墙?”
后几日,曹军继续以流沙注水造墙,使防御城墙增了数倍。随着流沙城越造越大,渭水之北的曹军全部到了渭水南岸,曹军因为凭空有流沙城可为依托,其攻可进,退可守,关西军反而处于劣势。
刘璋听从张松的建议,将刘备迎入益州,并表荐刘备为大司马,兼领司隶校尉;刘备则以豫州牧、左将军的身份,表荐刘璋为镇西大将军兼领益州牧。两人皆知他们的上表到了曹操面前是不作数的,然依然荐得很认真。两人在涪城相会之后,刘备带着刘璋拨给的人众和辎重,北进到了葭萌县(今四川省广元市西南),欲往汉中攻取张鲁。
然而刘备到了葭萌就驻足不前,不肯北上攻取张鲁,并厚树恩德,以收众心。刘璋多次催促刘备向汉中进军,刘备不理。
当刘璋和刘备相会于涪城的时候,张松曾劝刘备在会面时擒拿刘璋,刘备当时不忍下手。现在刘备驻足葭萌不肯往攻张鲁,益州官吏皆认为刘备存心不良。张松的哥哥张肃任广汉太守,他侦知了张松的企图,数番考虑后,他认为刘备势力太弱,遂决定向刘璋举报弟弟以保全家族。刘璋此时如梦方醒,当即将张松收捕处死,并下令自成都至葭萌的关隘悉数封锁,不许刘备向南挪动一步。
刘璋的举动替刘备营造了进攻的口实,他当即带领队伍南攻占领了涪城,两军就在涪城、雒城进行拉锯战。刘备毕竟攻战多年,熟悉战法战技,渐渐地取得了战场上的优势,其军力也日益增强。为了全力对付刘璋,刘备又调张飞、诸葛亮、赵云率军进入益州,刘璋的势力日益窘迫。当曹操在关中与韩遂、马超鏖战的时候,刘备已将成都以北的诸县攻克,其兵锋所指,即为益州首府成都。
曹军以流沙筑城,其巍然立于渭水南岸,关西军从此再无险可守,其军心渐乱。韩遂和马超先是率军挑战,曹军固守沙城,不理睬城下关西军的茬儿;过了数日,韩遂又遣使入营,情愿以子为质,以换得割地求和。
曹操与众将瞧在眼里,明白韩遂等人因为潼关天险不足为凭,已经心生疑惧,遂有请和之心。依曹操的心性,此行要谋定关中,则对敌方请和断不会答应。然而钟繇和贾诩认为这是可以利用的机会,二人就共同向曹操建言,钟繇道:“关西十部共纠集十万人,其虽失潼关天险,然兵力未损。若率然拒其请和之意,所谓困兽犹斗,短兵相接之后,我军定然伤折不少。”
曹操道:“依元常之意,莫非想伪许其请,再从长计议吗?”
钟繇道:“是这个道理。属下对关西十部还算了解,深知这帮人以利当头,又常怀猜忌。若主公不许请和,这帮人困兽犹斗,将主公视为共同敌人,所谓同仇敌忾是也。他们若无统一外敌,就易生嫌隙。”
贾诩接口道:“钟校尉所言甚是,这关西十部多脱胎于凉州军,其禀性与董卓部一脉相承,粗鄙率真为其共性。”他早年随李傕、郭汜、张济等人,最为了解这些西凉人的习性。
曹操道:“对呀,有了文和公,这帮小贼当然不在话下。”
贾诩道:“主公伪许请和,再徐徐离之,就可收到奇效。譬如韩遂其被推为盟主,主公与其有旧,若主公能以旧情交往,马超等人定会心生警惕。”
曹操听到这里,微笑道:“文和此计果然厉害!我与韩遂渲染旧情,马超等人心生猜忌,韩遂这盟主就会变得有名无实。哈哈,一旦盟主被弃置,他们焉得不乱?”
曹操于是依计而行,他先是向韩遂来使申明同意讲和,并约定明日阵前见面时相商。
第二日天色晴朗,寒冷虽彻骨,但场面上无风,阳光渐渐抬升了沙城前的温度。曹操仅带数百人出了沙城,看到对面黑压压一大片人,曹操就派人在阵前喊话:“曹丞相请文约将军出面叙话。”
曹操就单骑向中间走出,韩遂看到曹操匹马单骑走到两阵中央,方才出列单骑迎了上去。两马于是马头相交,曹操在马上拱手言道:“文约贤弟,当年在雒阳匆匆一别,不知不觉已二十余年矣。不料今日战场上相见,别来无恙啊。”
两人就在马上相对交谈,曹操今日根本不谈如何结束眼前的战事,但说两人在京都的故旧情况以及各人逸事。他们二人共同熟识的人儿现在多在许都和邺城,所以曹操说话甚多,韩遂则为倾听者。曹操说到高兴处,甚至拍手欢笑,他们就在那里尽欢交谈,不觉用时一个多时辰。马超等将领观此情景,认为两人语涉欢洽,那么请和之事多半成了。这些关西兵中,以西凉人为多,其中还有一些胡人,他们得知与盟主交谈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当今大丞相曹操,就想观个仔细,其所乘马蹄不自觉就向前挪动,渐渐挤成一团,还引起了一些**。
曹操注意到了对方的动静,寻思已经和韩遂交谈了一个多时辰,该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遂哈哈一笑道:“文约贤弟,你的这帮属下想是来观瞻我吧?也罢,我们一同向前走几步,让他们瞧仔细了。”
两人就共同向南行了一段,曹操脱掉头上的兜鍪,向围观者又是哈哈大笑道:“诸位想来看看曹操为何物吗?哈哈,诸位瞧仔细了,曹操也是一个人,并没有四只眼两张嘴,只是智谋稍强于常人罢了。”言讫,他拱手与韩遂作别,然后策马返回本阵。
马超、侯选等人甚是关心谈判的结果,他们纷纷地追问韩遂道:“曹操说了些什么?”
韩遂直到现在方才想到,刚才一团高兴与曹操谈起故旧人物往事,恰恰没有涉及两军对垒如何结束战事的话题,于是一脸茫然答道:“曹操未提及连和之事。我们一起交谈,说的皆是故旧人物之事。”
两军对阵,双方主帅在阵前约见不谈战事,反而将共同的故旧人物说个不停,他们马头相交,且有说有笑,还用了一个多时辰,外人说什么也不肯相信。马超此时心中有疑,冷言道:“莫非曹操最念旧情?他与叔公在阵前相见,以至于不谈连和之事,专说旧情。由此来看,曹操待叔公实在有情得很呀。”他们回营之后,马超与众将犹谈论曹操与韩遂会面的蹊跷之处,他们还约定,下次与曹操会面时,不让韩遂单独往谈,而是众人一起谈。
过了一日,双方又依约会面,这一次,关西军在阵前申明,出谈者为韩遂、马超、阎行三人。曹军答应后,立刻有一队人出列,他们扛着数个木行马到了两军中间,然后将木行马立于地上,届时双方交谈时,木行马居于中间就形成了临时阻碍,防止有人偷袭对方。马超见状,斜视韩遂道:“曹操待叔公果然不同,你们会面时可以马头相交而谈,现在一说我等共同交谈,他就要以木行马相隔了。”
韩遂道:“贤侄不可多心。我们今日若能谈出个结果,就不枉了这一段时日的劳苦。”
马超弓马娴熟、武艺精强,一把精钢长槊使得出神入化,颇有当年吕布之勇。马超前去与曹操会面之时,已暗存了凭勇刺杀曹操之心,遂手握长槊策马而出。
曹操仅随带许褚一人,他们双骑并辔而行,到了木行马前扯缰站立,曹操与韩遂等人拱手行礼,韩遂向曹操介绍了马超和阎行。阎行早年曾为韩遂之使入邺城面见曹操,其父母现在就居住在邺城中,所以与曹操也算旧识。曹操此前仅闻马超之名,今天第一次与马超近距离面对,遂微笑道:“早知马孟起年少英雄,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又面向阎行道,“我此次出邺城时,专门让人去看望了彦明的父母。彦明,他们在邺城过得很好,他们还让我向你传话,希望早日能陪侍在他们身边,以尽孝道啊。”
曹操的这句话是有威胁之意的,他借劝说阎行要尽孝道,自是要顾及他的父母;而马超的父母兄弟以及韩遂的子孙皆在邺城为质,也不可与朝廷为敌,弄不好会坏了亲人的性命。
马超当然明白曹操话中的含义,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心道你将我们的亲人诓到邺城,现在又想剿灭我们,反而说是我们的错,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他眼中的余光打量着眼前的木行马,盘算着若以长槊挑开木行马后,自己能有几个纵跃追上曹操!他这时忽然注意到了曹操身后的许褚,心中忽然想起一人,遂面向曹操道:“曹公的虎侯者安在?”
许褚力大如虎,年轻时曾单手倒拖牛尾走了百步,此后追随曹操屡立军功,军中人称呼其为“虎痴”。马超风闻此号,又不甚确,就呼为“虎侯”。
曹操明白马超所指,遂手指许褚道:“他就是虎侯,其勇力与孟起堪为对手。”
许褚神色漠然,也不说话,仅圆睁虎目瞪视马超。
马超暗自想到,自己挑开木行马后,许褚定会迎上前来接战,他又知曹操也身手矫健,非为文弱之人,那么自己的往击没有胜算。于是,他也就放弃了刺杀曹操的打算。
他们隔着木行马谈了一阵,曹操这一次绝口不提和韩遂相熟的故旧人物,开出了关西军请和的条件:放下武器,兵士返乡,诸将领可以由朝廷另行授任官职。
如此一来,关西军解除了武装,其十部将领彻底沦为曹操的砧板之肉,别说马超坚决不愿意,就是韩遂也知放下武器的悲惨结局。双方一时不能谈拢,他们又搭讪了数句,然后各回本阵。
两军各自回营后,曹操又派人送给韩遂一道书信。书中所写,无非是畅叙旧情,再示招揽之意。曹操又在书中紧要处,故意多处涂改,使书中易生歧义,以此来继续离间关西将领。果然,韩遂接书后刚刚读完,马超就带领众将寻上门来,言道:“刚才曹营来人送书,莫非曹操又许了连和?”
韩遂也是一脸迷茫:“是啊,我起初也是这样想,谁知此书仅是一道私人书信,曹操仅仅叙述私情而已。如今两军大战,有畅叙旧情的必要吗?”
马超心中狐疑,问道:“若叔公以为不妨碍,此书可否让小侄一观吗?”
韩遂心中无鬼,就将书信推至马超面前。马超凝神一观,只见书中有许多篡改处,遂问道:“请问叔公,这些篡改处还写了一些什么?”
韩遂道:“原书如此,我也不知曹操篡改了什么?”
马超将书举起以示众将,冷笑道:“叔公说得好轻松,分明是你不想让我等看到其中的要紧言语,以致匆匆涂改。天下谁人不知曹操文书冠绝天下,他如何能写出这等点篡之书?”
众将纷纷翻阅曹操来书,看到书中篡改甚多,皆认同马超之言,侯选说道:“我等推韩公为盟主,实想集十部之力共抗曹操。现在看来,盟主那日与曹操马头相交谈了一个多时辰,不会是仅仅畅叙旧情而已,就如这篡改后的书信一样,肯定有不欲我等知道的密计!盟主,你莫非想舍我等而去吗?”
韩遂大急,伸掌击向案面,大声道:“你们怎能如此胡想?曹操的书信就在这里,我一字未改,又如何能与曹操密谋?”
马超道:“我等当初念叔公年长,故推为盟主。然叔公与曹操眉来眼去,甚至想以盟主之位来谋些好处,你这盟主还是不做也罢。”
韩遂道:“孟起啊,你年轻气盛,不知曹操诡谲,他现在日夕所盼,就想我们内讧,以削其势。唉,这个盟主,若你等认为我无能,可以另选他人,只是我们这十部之军,务必坚如磐石,不可分离。”
侯选嚷道:“你这盟主之位今后就不要做了,我愿奉孟起将军为新盟主,诸位以为如何?”
韩遂这一段时日的表现令其他将领生疑,这样的盟主也就失去了公信力。侯选此时提出更换马超为盟主,其他人纷纷答应,韩遂见状也无可奈何同意推马超为盟主。
关西军的内变很快被曹操侦知,他高兴地向贾诩道:“文和之计果然奇妙,数日间已然见效。韩遂与马超所部最强,现在盟主之位更迭,两部嫌隙已生,其战力就要大打折扣。”
贾诩应道:“主公所言甚是。关西诸军心怀猜忌,又眼光短浅,其所盟最易松散。主公此次略施小计,盟主立刻易位,委实令人可叹。”
曹操也叹道:“是啊,多亏他们结盟集于潼关。关中长远,这十部贼众若各依险阻,我遂关打通,没有一年或者两年的时日,难以征服。天幸他们结盟而集,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可一鼓而灭。”于是派出信使进入敌营,约定后日会战。
九月二十七日巳牌时分,两军相对排阵。是日晴和天气,光照灿烂,双方可以看清对方人的盔甲及武器的细微之处。马超既为盟主,就将自己所部排为前锋和中军,韩遂所部编为右翼,其他人所部为左翼。关西军从人数上看,绝对居于优势,反观曹军,其队列区块比关西军要小上一圈。只不过曹军有后方的沙城可恃,就有了易守难攻的好处。
曹军最先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只见夏侯渊和张郃最先率领步卒队伍出战。他们手持盾牌和长槊,步伐缓慢地结团向对方行去,马超在阵中稍一打量,认定这些步卒队伍至多有三千人,遂哈哈笑道:“曹贼难道不知我军善用长槊进击吗?还派出了这点儿兵力,莫非来寻死吗?”他号令从弟马岱带领五千先锋之兵碾压过去。
两军接仗后,关西军的先锋没有发挥出其长槊的精湛战法,两军战成一团,曹军先锋没有被击退。由此看来,关西军的五千人与曹军的三千人战力相当,可见曹军的长槊技法不输于关西军,若从人数而论,关西军反而输了一阵。
曹军此时又从左右两翼各出三千人步卒,他们相对攻击关西军的两翼。马超在中军观战感到不理解:“人言曹贼最善用兵,何以今日仅以轻兵出战?”
曹操遣出三股轻兵出战,自巳时杀到午时,还是试出了关西军的强弱。只见马超所部的战力尚可,而其两翼有些散乱了。其左翼为其他关西部的联军,他们编排杂乱,军令不一,所以一遇进攻皆不肯在前排厮杀,于是就有了溃散之状;右翼则为韩遂所部,其战力平素与马超所部相当,今日刚一接战,也现出溃败之状,自是因为韩遂刚刚被罢去主帅,不肯再戮力而为所致。
马超见状有些焦急,但前方面临大敌,他一时难以分身。他当然明白,若两翼不稳,势必冲动己方阵脚,对战事的进行极为不利。
眼见战机出现,曹操当然不容关西军从容补强。只见他令旗一挥,早在阵中潜伏的虎骑大军率然发动。曹军虎骑名不虚传,历经诸战锻炼,早已成为冠绝天下的精骑。曹军所以在上次的赤壁之战惨败,就在于曹军舍弃了马军,而被动地用水军与孙刘联军交战,今日关中平原上交战,该是马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前面的小股步卒队伍出战,最先消耗了关西军的巨盾和长槊,双方的箭矢也消耗不少。现在曹军马队出战,关西军因为不能及时补足这些兵器,也就不能有效地阻遏曹军马队的冲击速度,只见那些虎骑瞬间就跨过步卒的交战区,然后闯入战阵,挥动锋利的弯刀砍杀起来。
关西军与曹军虎骑交手之后,其前锋与中军岿然不动,马岱在前指挥兵士竭力抵御,保证己方阵形不失;而两翼的战力堪忧,只见他们被虎骑冲击之后,其阵形明显被撕开,队形愈加散乱。冲击关西军左翼的曹军虎骑由夏侯惇、夏侯渊兄弟率领,他们杀到阵中,看到敌方二将迎面杀来,兄弟二人默契地各自迎战一人,未及三合,就将敌方将领斩于马下。战后认定,此二人正是关西十部的将领之二:成宜和李堪。
马超惊讶地发现,曹军此来的步卒队伍较少,其他人众多为虎骑骑手。自己的左翼被冲散之后,右翼的韩遂显然无心恋战,只见韩遂的旗幡后移,其阵形已乱。马超观之破口大骂:“这个老贼,果然与曹贼做同一路了。”他眼见战局对己不利,遂招呼中军向前军靠拢,欲与马岱会齐后,继续向曹营攻击。
可惜关西军的两翼实在脆弱,成宜和李堪被杀之后,其他关西军将领看到如狼似虎的曹军实在难惹,就开始四散逃走。韩遂见状,知道今日已经完败,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就号令所部紧密护着自己的旗幡,然后缓缓向西退去。他知道自己今后无法在关中立足,干脆带着残兵一溜儿逃到了凉州,从此一蹶不振,数年后病死。
马超看到左右两翼逃得干干净净,气得又是破口大骂。马岱看到曹军即将合围己军,遂向马超进言道:“哥哥,若被曹军合围,我们势难脱身。不如领军后退,再西至凉州,徐图后计不迟。”
马超久在凉州陇上一带活动,诸郡深深畏服,他又深得羌人、氐人的拥戴,和汉中的张鲁交好,现在战局不利,若退回陇上,不失为一条好计。他就接受了马岱的建言,兄弟二人反身率众冲出了重围,然后向陇上进发。
经此渭南一战,曹操遂定关中。大战之后,曹操率众进入了长安,并授任议郎张既为京兆尹。张既为冯翊高陵(今陕西省西安市高陵)人,其早年除任新丰县令时,治绩为诸县第一,此后辅佐钟繇,在河东之战中立有大功。此番被授为京兆尹后,数年内就在京兆诸县中招怀流民,兴复县邑,取得了很好的官声,此为后话。
韩遂、马超逃往凉州,曹操就迁怒于其在邺城的人质家属。于是,马腾被杀,并夷其三族,共计二百余口;韩遂在邺城的儿孙也同时被杀。
刘备逐步扫清了成都的外围,诸将领兵分头包围了成都。刘备认为胜券在握,又觉得成都城池坚固不易攻打,于是决定攻心为上,派出从事中郎简雍为说客进入成都城,想说降刘璋。
刘璋此时兵力尚可,成都城内有精兵三万人,粮谷也可支城中人食用一年,且成都城池坚固,大可与刘备一战。
简雍入城见了刘璋,他鼓起三寸不烂之舌,着重承诺刘璋携城归降后,刘备保证其不失富贵。刘璋本身暗弱,主政益州过程中极为不自信,否则也不会开门揖盗迎入刘备。他现在得了刘备的承诺之后,决定开城投降。
刘璋的属下觉得此举太便宜了刘备,许多人不肯投降,愿意凭城抵抗。刘璋此时流下眼泪,叹息道:“我父子在益州二十余年,没有给予百姓以恩德,近三年来与刘备苦战,许多人死在草莽野外。现在若凭城抵抗,又要死去多少人?这样让我如何心安呢?”
刘备于是不战而取得成都。
刘备颠沛流离一生,荆州一战使他心灰意冷,多亏鲁肃的阻拦,使得他与孙权联手取得了赤壁之战的胜利,从而在荆州有了栖身之地;现在他从借得的南郡之地出发,历经数年终于取得了益州这个天府之土,其心中的得意不言自明。
对于拱手让出益州的刘璋,刘备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让刘璋佩戴振威将军的印信迁往公安(今湖北省公安县)居住,并将刘氏父子多年积攒的财宝归还,令刘璋随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