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返回许都,此次大败伤折许多,爱将典韦、长子曹昂和侄子曹安民死于乱军之中,使他更加伤感不已。好在曹丕年少机警,辗转逃回了许都,方才给曹操带来了一些慰藉。
丁夫人一直视曹昂为己出,曹操逃回许都之后,一开始刻意瞒住丁夫人。但曹丕辗转回来之后,丁夫人既知大军战败的消息又久候曹昂不至,心中早已起疑,现在看曹丕逃回,心中就有了不祥之感,她找到曹操厉声问道:“我问你,子脩到底在何方?”
曹操早就领教了这位夫人的暴烈脾气,当初曹操被举孝廉时,其母丁老夫人做主,让曹操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为妻,即是曹操的舅家表妹。这位新妇入了曹家为理家好手,将曹家上下治理得有条有理,曹操也甚钦佩之,她只有一项短处就是数年未育,她于是力主曹操娶刘氏为妾妇,很快有了一儿一女,曹操对她愈益敬重。久而久之,丁夫人在家中的气性甚于曹操,而曹操渐渐习惯,不以为异。
曹操吞吞吐吐答道:“大军到了鲁阳要驻扎整训,子脩主动留下,因而未回。”
丁夫人怒斥道:“一派鬼话!你的将士丢盔卸甲,鲁阳还在你手中吗?子桓年幼侥幸逃回,我那子脩孩儿是否遭遇了不幸?”
曹操明白这位夫人甚是刚烈,曹昂的死讯终究是瞒不过的,若再推脱只怕她的怒火更盛,遂横下心来答道:“不错,此次变起仓促,子脩与安民以及典韦一同死于乱军之中。”曹操生怕丁夫人更加迁怒自己,不敢说明曹昂之死其实是缘于向自己让马。
丁夫人一旦证实了这个噩耗,身子顿时变软瘫倒在地,然后放声大哭。曹操见状,急忙上前去扶,就见丁夫人一掌扇来,曹操顿时感到脸上触手处火辣辣地,只听丁夫人骂道:“你还我儿子,出征前你誓言会护儿子周全,现在却尸骨无存……”其话未说完,已哭得倒不过气儿,很快气息顿挫就伏在地面。
其时曹仁和曹洪在侧,二人急忙上前去扶丁夫人,曹洪更是连声说道:“嫂嫂啊,子脩之死攀不上哥哥啊。你看,哥哥也负伤了呀。”
丁夫人气儿刚刚呼吸顺了些,又连声詈骂曹操,弄得曹操实在挂不住脸儿,遂喝令曹氏兄弟将她架回后府。此后数日,丁夫人水米不沾,数次昏厥于地。她稍一清醒,就挣扎着身体要找曹操拼命,曹操无计可施,就唤人将她送回谯县娘家,以此讨些清静。
曹操征讨张绣虽败,许都周边较之以往已有大的改观。许都方圆数百里以内在曹军的军事威慑之下大致安静,此前因战乱而撂荒的大量耕地问题就显得突兀起来。这时,司空掾属司马朗向曹操建言,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土地无主,正是恢复井田制度的时候。
井田制相传出现于商朝,盛行于西周时期,到春秋时期逐渐瓦解。所谓井田,即当时道路和渠道纵横交错,将土地分隔成方块,形状似“井”字。该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周边为和田,中间为公田,封建领主强迫庶民集体耕种井田,并向国家缴纳一定的贡赋。司马朗以为,实行井田制度,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曹操将司马朗的建言示于群僚之间,郭嘉阅后,笑对身边荀攸等人道:“司马伯达不愧为河内世族,竟然虔信孟子所谓井田制,西周至今已逾千年,而伯达年龄未及二旬思虑却如此迂腐,实为异数。”
荀攸当然不赞同恢复井田制,也微笑道:“不错,想来司马伯达少年老成,乃父司马建公只怕难及啊。”
众人皆发出会心的微笑。
司马朗的父亲司马防曾任雒阳令,曹操当初被授为雒阳北部尉正是由于司马防的举荐,曹操现在追根溯源,认为自己任北部尉为此生仕途的起点,心中对司马防满怀感恩之情。郭嘉与荀攸等人皆知这段掌故,对司马朗可以讥讽奚落,但对司马防却不敢失了礼数。
“主公当初在关东兴义兵,此后经略兖州削平群雄的关键,靠的是兵农合一的耕作方法,由此保证粮食充足,方才有了迎奉皇帝和百官的能力。司马伯达对这种有成效的法子视而不见,却从故书堆中捞出一个井田制,实误国之人也。”郭嘉自从归了曹操,每次发言皆直言快语,根本不理会言语中是否伤了人,众人见曹操不以为意,也就渐渐习惯了郭嘉的讲话方式。
毛玠是时任司空府东曹掾,负责官员选举之事。他现在听到郭嘉盛赞曹操的“修耕植蓄军资”之举,想起这正是自己当初向曹操的建言,心中不免得意,遂接口道:“奉孝所言,其实为大众之心。我近来主持选举,与众人交谈甚多,许多人倡言要大力修耕植之事,主公在东郡和兖州的有益之举可资借鉴。我这里有两道上书正要转给主公,由枣祗和任峻所书,他们建言在许都周围开垦荒地,实行屯田。”枣祗当初为东阿县令力保东阿不失,刚刚又被授为羽林监宿卫宫中;任峻则为骑都尉,负责在后方为出征曹军供应粮草。
郭嘉接过二人的上书浏览一遍,然后说道:“嗯,还是枣祗书中写得更为详细。他除了关注那些无主荒田,还关注每个战事之后获得的劳力,耕牛和农具,因而建言统筹为之,实行屯田。孝先兄,我认为屯田事迫在眉睫,郭嘉赞成屯田,千万不可搞什么井田制!”
曹操阅罢枣祗和任峻的上书,笑对身旁的荀彧说道:“郭奉孝从不掩饰自己的主张,他讥讽司马伯达,盛赞枣祗、任峻之建言,何等鲜明!文若,你荐来的这个郭奉孝,是否因为年轻而气盛呢?”
荀彧也笑道:“莫非主公喜欢年轻而老成的司马伯达吗?”
曹操反问道:“你说呢?”
荀彧道:“年轻而气盛,要看他是否气多一些还是胸中有谋而盛!属下认为,奉孝虽口无遮拦,其主张还是有见地的。譬如上次议论徐州之事,主公认同奉孝之议,徐州今日依然安定,可为例证!”
曹操颔首同意,遂吩咐毛玠道:“也罢,我认同枣祗、任峻之议。可授枣祗为屯田都尉,任峻为典农中郎将,由他们二人主持许下屯田事务。不错,我此前在东郡和兖州也兴过兵农合一的耕植之举,虽有成效,毕竟为偏处一隅的郡县之举。今日的屯田却为国家大政,先在许都周围铺开,今后就可将之推向全国。”
荀彧见曹操志向远大,今日奉皇帝在一个狭小的许都范围,却想到今后要推广全国,心中也为之鼓**不已。
枣祗与任峻被授任后,两人一同来到司空府面见曹操。是时,曹操的司空府有开府的权力,朝政的一应庶务皆在司空府中处置,汉献帝在内宫中无非办一些祭祀和册命符玺之事。
两人向曹操躬身施礼,敬谢提携之恩。曹操令其落座,笑道:“你们不用谢我,今后国中是否稳固,就看这屯田之策如何实施了。若是年年收成丰稔,从而彰显屯田之功,你们二人就是皇帝的有功之臣,我定会代皇帝大大奖赏你们。”
枣祗道:“请曹司空放心,属下亲眼看见了曹司空在东郡和兖州的举措,其兵农合一使粮草丰稔,最终逼迫吕布逃出兖州,可谓小试牛刀。今日以举国之力兴办屯田,当能取得更大的收获。”
任峻也信心满满。
曹操道:“我当初在东郡开始使兵农合一,现在追根溯源,还是得益于商君在秦国的践行。《商君书》言道:‘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国待农战而安,主待农战而尊……故治国者欲民之农也。’农事兴方才国家强,实为以农养战,此为强秦所以一统中国的原因。前有商君的践行,现有东郡、兖州的牛刀小试,我也相信屯田定有成效。”
枣祗道:“诚如曹司空所言,这屯田之策是不会错的。然依属下所观,其中有一件事儿十分不妥当,应当予以纠正。”
曹操对自己此前行屯田之举十分得意,不明白何为不妥当?就急忙问询。
“此前屯田收成以‘计牛输谷’,十分不妥当;应当将土田分给个人,然后按收获量对半分成,这样才能确保国家收成。”
曹操此前征战之时,胜战之后会获得相当数量的百姓、农具和耕牛,他将耕牛和农具发给百姓,让他们在自己保护下的土地上开垦,收成后按牛的数量缴纳对应的租粮,因此称之为“计牛输谷”。
毛玠在侧,也觉得“计牛输谷”是成功的经验,并无不妥,遂插话道:“之所以要‘计牛输谷’,缘于田亩撂荒严重,要鼓励百姓开垦,则百姓开垦多少,官家无法掌握,因而以牛为准,实为稳妥之法嘛。”
曹操道:“对呀,孝先说得对。若不能掌握田亩数量,如何对半分成?”
枣祗道:“属下观察‘计牛输谷’之法,不管其垦殖田亩多少,不管其当年粮食收成丰歉情况,实弊端太多。譬如当年粮食丰收,官家收到的租粮只有那么多,若是遇到水旱之灾,又要减免租粮,于官家实在不利。”
毛玠冷笑道:“若是按收成对半收取,对百姓而言,岂不是苛政了吗?”
枣祗摇头道:“非也。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无所归依。他们参与屯田,国家为其提供了保护,就有了安全的栖身之地,此为百姓的最大福祉。国家现再为其提供田亩、农具、耕牛、种子,然后将收成的一半留为己用,与其他流民相比,已然富足,如何能称为苛政呢?”
曹操最终不能说服枣祗,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但申明今岁秋收时试行后再议。
曹操终究忍不下对张绣复叛的怒火,又对失了曹昂、典韦和曹安民心伤不已。他回到许都两个月后,又汇集十万兵马,浩浩****杀向南阳。大军到了淯水边,可以眺望到对岸宛城城池。曹操此时想起上次的败绩,典韦等许多将士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阵亡,因此决定在淯水边举行祭奠阵亡将士的仪式。
曹操上次败军之后,派人暗暗潜回宛城寻找曹昂等三人的尸首。曹昂与曹安民死在逃跑路上,尸骨早已不知何方,而典韦因死在城内营帐中,又体形较大易辨认竟然被寻找到,就被偷运回许都。曹操亲自临哭,遣其归葬襄邑(今河南省睢县),并授其子典满为郎中。
一河碧清的淯水向南流淌,初春的新绿刚刚播撒在淯水的两岸,垂柳早已褪净了柳絮儿,细长的柳叶儿堆砌成一条条的柳鞭儿伸向河面,然多变的天气经常变脸,一场北风过来,温度又陡降许多,配上淯水边枪戟如林的曹军队伍,就平添了不少肃杀之意。
祭坛选取在河边的一处高地,稍稍将土石堆砌后平整即成。坛上设立了典韦牌位及其他阵亡将士的总牌位,用牛羊猪为牺牲,又列灯四十九盏,以扬幡招魂。是日三更时分,曹操主祭登坛,其他将士皆肃立坛下。随后曹操展读祭文,读到末节之时,曹操嘘唏流涕,好歹将祭文读完,他竟然扶案大哭。坛下将士见曹操悲痛如此,无不动容感恸,竟然哭声一片。
这番祭祀仪式还是打动了随征将士,他们见曹操真情流露,心道曹司空能够体恤将士,就该奋不顾身取得胜利。随后数日,曹军一面包围了宛城猛攻,又分兵袭击刘表的援军,一举攻下刘表属将邓济据守的湖阳城(今河南省唐河县南),生擒了邓济,隔断了刘表和张绣的联系。
宛城四面环水,城墙又建得甚是坚固,张绣与贾诩又明令属下只能固守不得出战,所以曹军猛攻数日后,因缺乏攻城的云梯及大型器具,面对城墙无可奈何。荀攸此战以军师的身份随军,他观此情景,然后衡量战场形势,向曹操建言道:“主公,如今张绣日日龟缩在宛城中,想是其城中所贮粮草甚多,他以为就可长期和我们耗下去,其心可谓恶毒。”
曹操此时也萌生退意,想想也是,一个小小的张绣确实没必要为他耗损许多心力,因问道:“公达之意,莫非要退回许都么?不错,张绣确实没有必要耗费许多心力,然其离许都最近,若不除之,实为心腹大患。”
荀攸道:“主公所虑甚是。然宛城急切难攻,刘表援军虽被隔断,他终归还能派出援军,则我军与他们在南阳相持,定成持久战不可。主公要处置的事情太多,不能被南阳之事缠住了手脚。”
“公达既这样说,还是想舍弃这里。也罢,谈谈你的主意。”
“属下以为,张绣现在兵力较弱,虽凭坚城挡住我军,难有能力东进威胁许都。且张绣与刘表结盟以后,其粮草及兵源皆需要刘表接济,若主公袭来,刘表意图以宛城成为他的北方屏障,所以会全力支持张绣;若我军撤走,他们的压力骤减,时间一长,刘表定会把日日供应张绣当成负担,他们定会翻脸,这样张绣更无力威胁许都。”
曹操闻言有些不满:“如此建言,为何不在出征之前说出?”
荀攸道:“属下当时未曾及时建言,一是因为未思虑成熟,我也是到了湖阳城下方才想得明白;二是主公当时誓言报仇,我不敢拦阻。”
曹操颔首道:“不错,若长期与张绣相持,确实有些不值。我意已决,大军这就撤围宛城!只是退军方向非是许都,而是要进军扬州。”
荀攸惊道:“进军扬州?当初奉孝献计,让袁术、吕布和刘备在徐州形成鼎足之势,以互相牵制。现在主公往攻袁术,岂非就打破了这种平衡?”
曹操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要因势而动。近来吕布在淮北屡屡挫败袁术之军,孙策取得江东之地后,闻知袁术称帝也与他翻了脸,更劫夺了袁术在广陵、江东的大片土地,袁术现在已是众叛亲离。我现在挥师东进,定能击破袁术军,我有便宜可占,为何要拘泥于鼎足之势呢?”
是日夜半之时,曹操下令撤围东进。曹军是时训练有素,进退起居纪律严明,其撤围时无声无息,宛城守军难以觉察。天亮之时,曹军大队人马已东行至五十里开外。此后数日,曹军斜向东北方向行去,目标所指为扬州蕲县(今安徽省宿州市蕲县镇)。
袁术率领自己的主力与吕布作战,两军在淮北对垒,袁军非为敌手,只好败逃到蕲县。曹操得知了这个讯息,主动脱离张绣固守的宛城,号召队伍急行军,迅速斜插向蕲县,争取在袁术不觉察的时候给予其雷霆一击。
此后的进程很顺利,曹军也是趁着夜色包围了蕲县,天亮后即开始攻打。蕲县与宛城相比,既没有护城河,城墙也不坚固仅为不太高的土围子,所以容易攻打。未及午时,曹军就三面攻破了城池,袁术看到势头不好,当即打开东城门在亲随的护卫下逃跑,一番鏖战下来,袁术身边仅剩下十余名亲随,但好歹逃出了重围。袁术不敢怠慢,拼命逃过淮水回到寿春。
经此一役,袁术的生力军被全歼,其座下大将李丰、梁纲、乐就也悉数被擒。夏侯惇见曹操替自己报了一箭之仇,又见袁术逃回了老巢,就催促曹操乘胜追击,最好能斩了袁术收了扬州。
曹操摇头不许:“袁术今后手中无军,不过苟活残喘而已,何必为他耗费精力?此次出征先是二征南阳,再东征蕲县,时日已长,该让大军回师休整了。”曹操心中所忧其实未对夏侯惇言明,周边强敌太多,朝中局势未稳,若一味在扬州痛打袁术这条落水狗,许都那里会不会重演陈宫献兖州的好戏呢?
当然,曹操也有对付袁术的后手,他令人回许都奏请汉献帝,要拜孙策为骑都尉,袭爵为乌程侯,并领会稽太守。办完这些事儿,曹操得意地对夏侯惇道:“袁术从孙坚手中夺走传国玉玺,此为旧恨;又称帝侵扰江东,此为新仇。孙策新仇旧恨在身,现在又得朝廷诏封,他岂能容下袁术?放心吧,不用我们动手,北有吕布、南有孙策,袁术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话虽这样说,夏侯惇认为若非自己亲手宰了袁术,实为最大的憾事。
大军缓缓班师,不日就行到谯县地面。曹操此时念起返家的丁夫人,遂不回谯城老宅,直奔城西的丁家营。为了不扰乡民,他仅让曹仁和曹洪带同十余名亲随跟从,自从典韦死后,许褚随同曹操鞍前马后,他当然也随行其中。
丁家营为谯县的大镇,镇上以丁姓之人为多,这些年因为战乱的缘故,镇上行人显得稀少。丁夫人的父家居住在镇东,其为当地大户人家,宅第建得还算恢宏。是时,丁夫人父母双亡,其家由其兄主持。得知曹操来访,丁夫人之兄急忙将其迎入府内。曹操询问丁夫人的近况,丁夫人之兄言说她回家后终日以泪抹面,或者躲在房中日日织布以排遣胸中郁闷。
曹操闻言道:“子脩已亡去多日,她还是难以丢下吗?唉,她执拗如此,我实无良策。”
丁夫人之兄本想曹操将丁夫人遣回家中,定是动怒不小,心中一直惊惧不定。想想也是,曹操如今贵为朝廷司空,又手握大军,若丁夫人与其翻脸,实为不祥之事。现在曹操轻车简从前来探望,令他喜出望外,当即附和道:“是啊,我也数番责骂她不懂事,奈何她不听啊。”
曹洪笑道:“丁兄,哥哥自嫂嫂走后,可是终日念着嫂嫂啊。我们此来,就是想将嫂嫂接回去,哥哥,我说得对吧?”曹操今日来探丁夫人,未对曹氏兄弟言说要接回她,不过曹洪心思灵动,猜测曹操能来探望定是不舍,就有了迎回之语。
曹操颔首道:“不错,我带你们二人前来,原本就是这样想。”
丁夫人之兄心中大喜,急忙说道:“好哇,她若能回到许都,就去除了我的一桩心事。孟德啊,她自从归家之后,我也终日愁闷,不知如何是好。”
曹洪道:“丁兄不可一味在这里说话,还是及早引我们去见嫂嫂呀。”
丁夫人之兄急忙为前导,将众人引至二门内的东厢房之前,只见房门紧闭,可以听到其中传出的机杼声。众人止步门前,丁夫人之兄向内喊道:“曼菁,孟德来看你了。”曹洪等人喊丁夫人“嫂嫂”多年,尚不知道丁夫人的小名为曼菁。
曹操推门进入房内,只听机杼声略微停顿了一下,丁夫人抬眼看了曹操一回,随后又低下头来继续织布,织机又响声如故。曹操轻轻走到丁夫人身边,在其身后默默注视良久,然后以手抚其背曰:“曼菁,和我同车回去吧。”
丁夫人又是泪如雨下,扭头斥道:“你杀了我的儿子,一点都不怀念他,我岂能与你同一屋檐下?”话刚说完,又闻机杼声如故。
曹操立在其身后良久,见丁夫人心思如铁,知道难将其劝回许都,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步向门外走去。他行到门口,扭头大声唤道:“曼菁,你真的不愿意随我回去吗?”可惜唯闻房内机杼声,未听到丁夫人答应之声。
众人看到曹操独自一人出来,又见丁夫人不理会曹操让她归家的央求,曹氏兄弟和丁夫人之兄急忙抢入房内,曹洪急道:“嫂嫂,哥哥专程前来就为接你回家啊,你不可辜负了哥哥的好意啊!”
丁夫人再停织机,反唇相讥:“他若真有好意,还我儿子来。”
丁夫人之兄有些恼火道:“曼菁,不可理喻,人死不能复生,你以为孟德心中就不伤悲吗?”
众人再劝,奈何丁夫人心硬如铁,再也不与他们对话,继续低头织布。
曹操看到他们垂头丧气走出房门,黯然道:“曼菁这是真的与我决绝啊!”他转对丁夫人之兄道,“丁兄,曼菁今后就累你多多照应了。她若能回心转意,我在许都日日盼她回归;她若不愿见我,若有合适的人家,任她改嫁亦可。”
丁夫人之兄听到“改嫁”二字,脸色大变道:“孟德怎能这样说话,曼菁为曹家人,自是从一而终,我决计不许她改嫁!”
曹操叹道:“我让她改嫁,自是为她好。我们夫妻多年,最知她的禀性,她一味刚强不知转圜,长期依兄嫂过活岂能长久?还是有夫家相依最好。唉,我儿子脩战死沙场,他若地下有知,得知其母竟然因此与我决绝,能不怪我吗?”言讫,顿时泪如雨下。
众人闻言心中伤恸,皆垂泪不已。
曹操带领大军返回许都的时候,已是深秋季节。沿途的田野上树叶凋零而落,秋粮已经收割,唯见田垄间的庄稼茬儿整齐排列,显示这个收获的季节应该收成不错。曹操因思今岁许下屯田的效果如何,回到许都的第一件事儿,即是召来枣祗和任峻询问究竟。
二人告诉曹操,今岁屯田的效果非常好,已得谷万斛。按照当时量制,每斛为十斗,每斗为十升,每升为十合,一个人每日食用三合粟米即可饱食,那么这百万斛粮食就可养活百万人。曹操闻言大喜,眼下许都所有吃粮之人不过三十万人,收获的粮食会富余许多,遂嘱咐二人要搞好粮食收储。
还在攻打袁术的时候,袁绍忽然上表一道,其中言说许都城池简陋,故要求迁都鄄城。群僚这日在司空府中坐而论事,荀彧将袁绍上表交给曹操观看,并说道:“看来袁本初终于想明白了,皇帝在许都离他太远,而鄄城与冀州相邻,若皇帝果然迁都鄄城,他许是会大兵压境抢走皇帝。”
曹操笑道:“我听说当初其谋士向本初建言,让他奉迎皇帝,惜其不听啊。他现在有了奉迎皇帝的心意,然许都粮食丰收,只怕皇帝不肯走吧。哈哈,听说其手下谋士如云,为何还要将这样蹩脚的上表送来?”
众人知道曹操这些日子因屯田丰收而心情大好,就在这里奚落袁绍,皆发出会心的微笑。
荀彧道:“袁本初上此表,想是得知主公败于南阳,因而言辞悖慢,有轻视主公之心。他们得意之下写就此表送出,可见其轻慢之态。”
司隶校尉钟繇道:“上次袁本初坚持讨封大将军,可见其轻慢曹司空之心。他现在无暇南顾,缘于公孙瓒及并州的牵制。假以时日,待他平定四州,定会南顾,曹司空应及早备之。”
曹操忧心道:“我所忧者在于关中。听说高幹经略并州效果很好,已将太原收入囊中。袁本初得了并州,若顺势侵扰关中,可谓得宜。”并州南端可直通长安,袁绍若存有拿下长安之心,可以席卷关中土地,并不困难。
毛玠插话道:“如今公孙瓒犹在,依袁本初的脾性,他短时期内难有南攻的心思。”
曹操道:“我听说高幹此人年轻气盛,他若**平并州,会不会对关中有侵扰之心呢?万一袁本初占据关中,就可西连羌胡,南诱蜀汉,如此一来,袁本初固据冀、青、并、幽四州,再以关中之地势连凉、益、荆三州,我仅以兖、豫二州与之相抗,力量太薄,断不能出现此等局面。”
荀彧见曹操能虑长远,可谓见微知著,心里就赞了一声,宽慰道:“主公勿虑,属下以为,不管是袁本初还是高幹,断无南下关中的心思。当然,我们也不可寄望于此。属下观关中形势,其中有势力的将帅约有十余个,他们各自为政莫能相一,其中势力最强者为韩遂和马腾。属下以为,若遣能吏前往关中抚以恩德,并约以联合,则关中势力就可相持并保持平静。这样虽非长久之计,保一时平安就足矣。”
曹操当即赞成:“好吧,就用文若之计。文若,你就以侍中之身,持节督关中诸军,从此安定关中土地,使我免除后顾之忧。”
荀彧笑道:“非是属下推辞,这个差使若让属下来办,只怕难遂主公心意。属下愿举荐一人,他定将此差使办得妥妥帖帖。”
曹操令他荐人。
荀彧目视钟繇道:“司隶校尉钟元常,其开达理干,又文博富赡,他若能充此任,远胜于我。”
钟繇系颍川长社(今河南省长葛市)人,历任尚书郎、黄门侍郎等职,因助汉献帝东归有功,新被授为司隶校尉,封东武亭侯。按说司隶校尉主持司隶州为朝廷重任,然司隶州现在不在曹操之手,被多人割据,钟繇又随皇帝在许都,则司隶校尉一职实为空名。
曹操素信荀彧的荐人之能,心道他既然荐钟繇主持关中事务,那是不会错的,遂说道:“钟校尉,当初董公仁和毛孝先在长安求见皇帝,多亏你向李傕、郭汜建言,使他们得以顺利完成使命。我现在说此话,是赞你有前瞻之眼界,则文若荐你,那是不会错的。你就以司隶校尉之身,持节督关中之军。临行之前,你有话要说吗?”
钟繇拱手谢道:“谢曹司空信任相托。属下此去关中,只有一事相求:许都至于长安路途遥远,难以事事请命,请司空委以属下在关中便宜行事的权力,且特使不拘科制!”
此事令曹操颇费踌躇,眼前乱世之中,是个草头王就可扯旗占地盘,钟繇若在关中坐大,万一哪天也扯了反旗,岂不是又添了一个对手?曹操脑海里快速闪念,倒是没有迟疑:“好呀,我准了,你只要能稳固关中土地,就可便宜行事!”
办完了这件事儿,众人又议下一步的主攻方向。
荀彧率先说道:“天下大乱至于今日,群雄混战之后已现端倪,今后能与主公争天下者,唯袁本初而已。然袁本初现在无心南顾,主公周边还有不少羁绊。现在袁术龟缩在寿春手中无兵,张绣也是仅限于固守宛城,刘表胸无大志固守荆州而已,则主公现在应当考虑去攻吕布。且从长远上而言,若不除了吕布,将来与袁本初为敌时只怕有碍。”
郭嘉也赞成先打吕布,说道:“不错,现在袁绍正在进击公孙瓒,主公可趁其远征迅速东取吕布。我赞同文若君之言,主公终有一日要与袁绍为敌。到了那一天,若吕布不除,肯定为袁绍之援,此为大害啊!”
曹操深为赞同二人之言,遂下令大军备战,克日东征。
刘备被授为豫州牧,曹操又给予其兵马粮草,这样就补足了刘备的相对劣势,他起初居于小沛,倒是和彭城的吕布以及蕲县的袁术成了鼎足之势。及至吕布打败了袁术,曹操又东征将袁术赶回了寿春,吕布的势力在徐州域内就最强了。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春,吕布派手下将领高顺和张辽进攻小沛,城池很快被攻破,刘备仅与张飞、关羽、赵云等人冲出重围,其家眷被吕布俘虏。当曹操东征大军进至兖州梁国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时,败退到这里的刘备拜见了曹操。
曹操第一次见到了刘备,只见他生得身高臂长,面如冠玉兼方面大耳,与自己的五短身材相比,反差甚大,就上前彼此施礼,口称道:“早闻玄德英名,今日方才谋面。遥想我们当初共诛黄巾的时候,你在广宗,我在颍川,可谓志同道合。今日我们又同朝为官,幸甚幸甚。”
刘备再躬身施礼:“刘备不敢与曹司空相比!刘备在徐州数度倾覆,是曹司空援手拯救,实在感激涕零,今日又大败出逃,辜负了曹司空的美意。惭愧惭愧。”
曹操笑道:“吕贼当初窃我兖州,此后又偷袭徐州。使玄德居无定所,实为我等共贼也。我当时无暇分身,一直由玄德与其周旋,现在好了,我们一同击破此贼,再为皇帝陛下建功。”
刘备此时身边不过数十人,虽关羽、张飞、赵云数人勇冠三军,然大军对阵时靠的不是个人的单打独斗,则刘备此时早无行军打仗的资本。曹操却对刘备有出奇的好感,口口声声说要与刘备“共同破贼”,实在给足了面子。
曹操又问道:“玄德与吕布交手颇多,此番相攻,你有计教我么?”
刘备道:“曹司空兵锋所指,吕贼定会胆寒。刘备定追随曹司空左右,为击破吕贼尽力。”
曹操见刘备颇为谦逊,心中更喜,遂邀刘备共进晚膳。曹操得知刘备与关羽、张飞情同兄弟,就令二人同食。席间,曹操见关羽身材魁梧,生得丹凤眼和卧蚕眉,一袭长髯飘飘极有风度,曹操不由得赞道:“真美髯公也。云长,此次徐州之战,还要你多建功哩。”
关羽起身施礼相谢,说道:“请曹司空放心,关羽定会冲锋陷阵,决不皱眉。今日既得曹司空看重,关羽有一事相求,不知唐突否?”
曹操爽朗笑道:“有何唐突?你尽管说吧。我若能办到,也是不皱眉头。”
关羽道:“吕布有将名为秦宜禄,此人为人无恶不作,若吕军兵败,曹司空定不会饶了秦宜禄性命。末将倾慕秦宜禄之前妻久矣,乞请曹司空将此妇人赏给末将。”
如此场合,关羽却向曹操乞归人妻,刘备急忙叱道:“云长不可胡说,曹司空面前,怎可如此不庄重?”
曹操哈哈笑道:“云长哪儿不庄重了?玄德不可苛责。夫妇为人之大伦,云长思得贼将之妻,且为前妻,并不为错。云长,我答应了,破城之后,你迎娶就是。”
吕布和陈宫得知曹操大军东行,且直奔彭城而来,二人明白,曹操隐忍多时,这一次定是志在必得。陈宫于是献计道:“曹操大军自许都东奔至此,将军宜以逸待劳主动进击,定能取得首胜,这样就可大挫曹军锐气。”
吕布不采纳陈宫之计,且自行有计:“曹军远来疲惫,若进至泗水河汊之中,其不明地理,定然裹足不前,何必主动进击?”
曹军进展神速,泗水根本没有阻挡曹军的脚步,且一下子直抵彭城城下。彭城此前被曹军数次攻下并屠城后,其城防已被破坏,此后虽有修缮,毕竟不能完好如初。曹军攻打首日,即攻破城池西南角。吕布见事态紧急,一面调派人力去堵缺口,一面打开城东门,将家眷和大部人马撤至下邳城(今江苏省睢宁县古邳镇)。
下邳城是徐州下邳国的治所,其依山势而建,南濒泗水,沂水在北然后绕城与泗水相汇。自秦汉以来,下邳城多次扩建,现在已形成内有三里,周长二十里,护城河又深又阔,城墙高耸的坚固城池。吕布首选这里,即是明白若野战断不是曹军的对手,唯有倚仗坚城与曹军周旋。
吕布刚刚进入下邳城据守,曹操大军尾随而至。曹操并未立刻攻城,而是亲手写了一道书信,令人将之射入城中,书中陈说祸福抉择,劝说吕布投降,可免厮杀之厄。
吕布观书后心思大动,他觉得曹操现在势强,不如投降后为其将领足矣。陈宫见吕布心动,劝其曰:“曹操向来诡谲,他兵临城下却不相攻,自是想相迫将军,使他免了一番手脚。将军想啊,他与张孟卓为故旧,最后竟然夷其三族,他能够真心待你吗?”
吕布心有余悸:“公台啊,我们的这点兵马,如何与他相抗呢?”
陈宫道:“将军不可妄自菲薄!曹操现在来攻徐州,其离许都甚远,且北有袁绍、张杨,南有张绣、刘表,东有袁术和将军,他如何敢长期在下邳与将军相持呢?须知久必生变啊!将军降了曹操,实为阶下囚,难道不想为一方诸侯吗?”
吕布为有勇无谋之人,陈宫的说辞又令他动心,就询问应该如何回复曹操。
陈宫断然道:“曹操远来,势不能停留过久,将军宜以步骑出屯于外,我率领剩下的队伍在内守城。若曹军攻打将军,我会引兵攻其后背,其若攻城,则将军在外援救。如此相持不及一月,曹军粮尽军心不稳,我们就可乘势破之。”
陈宫此计可谓凌厉,他以曹军粮尽为攻击点,实为万全之策。吕布予以认可,就同意让高顺和陈宫守城,自己则准备带领骑兵去切断曹军粮道。
然而陈宫当初背叛曹操的事儿引起了吕布之妻的疑虑,当吕布欲出城屯兵的前夜,吕妻哭诉道:“陈宫与高顺一向不睦,将军若出城,二人定然不会同心协力来守城,他们若生变故,将军要在哪里立脚?想当初曹操待陈宫何等恩义,他还舍弃曹操将兖州献与将军。将军想呀,你待陈宫能够超越曹操吗?万一陈宫再将下邳城献给曹操,我们夫妻还能相聚吗?”
吕布认为妻子说得有理,他自己本为薄情之人,又如何能相信陈宫的忠诚呢?于是罢出城屯兵之计。他此时又想起袁术,就派人出城前往寿春找袁术求救。
曹军陆续前来,将下邳城团团围困,下邳城就成了一座孤城。
下邳城确实建得相当坚固,曹军一开始强攻,伤亡既大,又未损城池毫毛。李典此时献计,让兵士掘挖壕沟,一来可以用壕沟将城池四面包围;二来想法穿过护城河,将壕沟掘至城墙下面,想法将城墙掘倒一面。
然壕沟掘成,对坚固的城池还是无可奈何。眼见时日越来越久,又值初冬,一场初雪下来,曹军的冬装未曾齐备,许多兵士被冻伤;且粮草也出现了短缺,士卒们又冷又饥,他们神色疲惫,并口出怨言。
曹操观察己军形势,心中郁闷,就有了退兵之意。他这日向左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料他的退兵之语甫一说出,立刻遭到众谋士的反对。
郭嘉最先说道:“昔日项籍七十余战未有败绩,然一战失势则国亡身死,缘于其恃勇无谋的缘故。现在吕布每战皆败,已然气衰力尽,内外失守。吕布的内心定力不及项籍,其困败远胜于项籍遭遇,他们皆为恃勇无谋之人,则吕布此时心间已然崩溃。主公宜乘胜攻之,若此时退兵,实为不值。”
荀攸也道:“属下赞同奉孝之言。吕布现在困守孤城,已失锐气,须知三军以主帅为核心,若主帅心衰,三军就无斗志,就算陈宫有计谋,已然迟了。奉孝说得对,眼下正是较量双方主帅心智的时候,只要主公心智如铁,就可一鼓擒之。”
郭嘉建言道:“如今城外壕沟如网,可将沂水、泗水引入壕沟,然后灌进城中。哼,若水漫入城中,现在为寒冬时节,他们能在城中撑持多久呢?”
曹操于是重拾信心,采纳郭嘉之计将泗水、沂水引向下邳。两水决堤之后,只见滔天的白水灌向城池,水先是漫过护城河,然后向城墙袭去,水势遭遇阻挡之后,就透过城门及墙缝向城内涌入。数个时辰之后,城中之水已漫过膝盖,水面还在继续抬升之中。
曹军是时早已转移至高冈处,在那里静待城中人的反应。旬日之后,城中房屋已无法居住,兵士及将领家眷移至城墙上及门楼中居住,城中百姓只好躲在屋顶等高处歇息,是时房屋墙壁皆用夯土垒就,被水浸泡日久,房屋大多坍塌,百姓落水之后遭遇严寒,许多人竟然被冻死。且粮食也日渐减少,人们面临着又饥又冻的不堪境地。
吕布实在忍不住了,这日站立在城南的白门楼上向下喊话:“我是吕布,请转达明公曹司空,就说吕布愿意自首。”
陈宫在侧,急忙止之曰:“逆贼曹操,何必称谓其为明公?将军若今日降之,若卵击石,岂能保全?”
吕布犹豫不定,只好暂时消除了投降的心思。
吕布手下将领侯成、宋宪和魏续等人早有投降之心,他们见陈宫拦阻吕布投降,心中恨之,又知陈宫背叛曹操,遂将陈宫和高顺绑起,开城就降了曹操。这三将手下兵士约占全城小半,他们开城投降后,下邳就空了半城。
曹操见吕布已然势衰,一面令人减少灌城水势,一面驾临城南白门楼,就见吕布正惆怅地呆立在上。曹操向城门上喊话道:“如今下邳城已失大半,陈宫被执,你们还是速速开城投降吧。”是时,陈宫和高顺被绑之阵前,意图瓦解吕布军心。
左右之人观察吕布的反应,他们知道吕布此前已流露出投降之意,皆热切地盼望他开口投降。然吕布此时不知如何想,脸色木然无反应。
曹操再呼道:“诸位将领,你们只要斩了吕布首级,我不问你们之罪,并有封赏。”
曹操此言一出,吕布麾下皆望着他的项上之头,好像一个诱人的猪头一般。然他们心中不忍杀了自己的主帅,就发了一声喊,一拥而上将吕布放倒并绑得结结实实,然后大开城门抬着吕布向曹操投降。城下的陈宫眼望此景,心中顿时灰暗无比。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吕布躺在曹操的马前,曹操笑道:“哈哈,你当初侵我兖州,想到有今日吗?今日不需我动手,你麾下就将你献来,却怨不得我。”
吕布仰头央求道:“明公啊,这些都怨我。只是他们绑我太紧,受不了了,请宽松一些吧。”
曹操哈哈笑道:“你号为飞将,又自诩有虎力,岂能绑得宽松?”
吕布继续央求道:“明公所患者不过为吕布,现在我服从明公,天下再无所忧。当今天下,明公的步卒队伍和吕布的马军冠绝一时,今后皆由明公统领,何患不能定天下耶!”
曹操善揽人物,想到吕布勇冠三军,自己麾下的所有将领难敌其手,心中就活泛起来。
吕布又看见侧立的一边的刘备,急忙哀求道:“玄德,你当初困顿之时,是我收留你居于小沛啊。你今日为明公座上客,我为降俘,现在绳绑我甚紧,你难道不能替我进一言吗?”
刘备脸上木讷未发一言,心道吕布实在无耻,你当初明明袭夺了我的徐州,还好意思说小沛的事儿。曹操心中有了决断,就唤人替吕布松绑,意欲收服吕布成为自己的麾下之将。曹操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对各方人才渴求甚大。
数人向前欲为吕布松绑,刘备此时越众而出阻止松绑之人,然后仰头对曹操道:“不可!明公不见吕布如何对待丁建阳、董太师乎?”丁奉和董卓皆视吕布为心腹,且吕布还称呼董卓为义父,但二人皆被吕布亲手砍下脑袋。
曹操为何等聪慧之人,他刚才因为动了惜才之心有了收服吕布之念,现在经刘备点醒,遂颔首同意,那些松绑之人也就退回原地。
吕布眼见自己的好事被刘备喝破,心中懊恼万分,遂大声呼道:“大耳儿最是无义,明公不可不防。”刘备因耳垂甚大,被人呼为大耳之人。
曹操与陈宫单独相处的时候,曹操的心情很复杂。正是因为陈宫,自己从东郡走向兖州,开启了今日掌控兖州、豫州的局面;还是因为陈宫,险些使自己全盘皆输。曹操思念至此,不无得意说道:“公台,你平常自谓智计有余,今日如何?”
陈宫脸现倨傲之色,手指远处的吕布道:“正是因为此人不听陈宫之言,以至于此。若是他肯听一半陈宫之计,也未必能被你所擒。”
曹操笑道:“哈哈,今日之势,你今后想如何呢?”
陈宫叹道:“我自行选择的道路,终无悔也,眼前之势,唯死而已!”
曹操摇摇头道:“你如此轻易死了,难道不顾念你的老母吗?”
陈宫道:“陈宫知道,若以孝治天下者,不会害人之亲,我老母亲能否存活,唯在明公一念之间。”
曹操再追问:“难道你不顾念自己的妻儿吗?”
“陈宫还知道,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我的妻儿能否存活,还在明公善念。”陈宫说到这里,不等待曹操回答,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请出就戮,以明军法。”
曹操趋后相送,脸上涕泗横流。陈宫死后,其家人由曹操供养,并为其母送终,择大家嫁其女,将其子举为孝廉。
吕布、陈宫和高顺被斩后,其人头被送至许都,所谓“传首报捷”是也,然后在许都郊外择地安葬。吕布的其他将领张辽、臧霸等人投降了曹操,继续在曹军中效力。张辽因带领吕布余部投降有功,又勇力智识超卓,曹操甚为赏识,授其为中郎将,赐爵关内侯;臧霸为泰山郡人,在青州一带战功卓著颇有影响,曹操量才使用,授其为琅琊国相以镇东方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