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山阳县逐走吕布,又杀了吕布手下李封和薛兰,心情变得大好起来。闻听徐州陶谦病死,刘备成了徐州之主,又见山阳县离徐州不远,就想再复东征夺了徐州。荀彧和程昱看到曹操欲征徐州,皆吃惊不小,两人心中明镜似的,上次曹操以父仇的名义东征,现在陶谦已死,则曹操志在得了徐州,所谓报父仇不过为名义罢了。按说扩大地盘,并非坏事,然目前兖州未平,再征徐州,则时机不对,二人决定出言相劝。程昱道:“主公,刚刚逝去的志才君曾经说过,要固本以制天下。现在吕布尚在兖州,主公仅仅保有三县,则固本一说无能谈起。”
曹操目视荀彧道:“文若,仲德这样说自是反对我东征徐州了。你以为呢?”
荀彧道:“属下也持同样道理。主公新破李封、薛兰,吕布胆寒,必不敢轻举妄动。去岁至今两军相持,粮草成为制胜关键。主公可静待时日,待麦将熟,可以勒兵收熟麦,并多出疑兵以扰吕布、陈宫,使他们无暇收麦,若其粮尽,定会败走。”
曹军与吕布之军相持,最后因蝗灾而致粮草短少,曹操因事先有准备,由此占了先机,并成为己方转强的关键。现在荀彧将目光投向尚在田亩中的麦苗,曹操深以为然。
荀彧继续道:“主公现在若挥师杀向徐州,兖州又复空虚,吕布就可在兖州横行。且主公上次在徐州杀戮过重,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坚壁清野,必人自为守,必无降心,则徐州不可轻易攻破。如此一来,主公未获徐州,又失兖州根本,实下策也。”
曹操得程昱和荀彧之谏,当即去除了东征徐州的心思,然后沉下心来专力对付吕布。
袁潭这些年跟随袁绍屡立战功,现在被父亲授任为都督经略青州,他于是北排田楷,东攻孔融,很快占有了青州大半土地。
袁绍得知长子已在青州站稳脚跟,很是欣慰,就对座下的众人说道:“显思此行很快平定了青州,我确实想不到。看来愈年少愈有锐气,易建奇功啊!”
座下的逢纪和审配深知袁绍最喜三子袁尚,审配当即拱手说道:“主公诸子皆显英武之色,现在长兄为楷模,诸弟虽幼,假以时日,一样有成。”
袁绍道:“现在公孙瓒龟缩在易京(今河北省雄县西北),可谓偏处一隅,幽州的绝大多数土地,已尽入我手。”公孙瓒自龙凑败退之后逃往易京,他在这里修筑营垒,外围有十道壕沟,城内垒起许多高约六丈的土台,并在高台上建楼,他自己居住在中间高达十丈的台楼上,以铁作门,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审配当即送上谀言:“是啊,主公已然将冀州、幽州、青州连成一片,放眼天下,何人能及主公的功业?”
袁绍没理审配的茬儿,继续说道:“我这些天在想并州的事儿,并州领太原、雁门等七郡,与冀州、幽州相接,向南可直通两京,不可不图啊。现在显思在青州建功,可见年少之人最有活力,这并州的事儿,我想让元才去办,大家以为如何?”元才即是袁绍的外甥高幹。
荀谌曾与高幹一起去游说韩馥让了冀州,他对高幹的印象甚好,遂出言赞成:“元才通晓文事武略,可谓才志弘邈,主公若派他去经略并州,实属慧眼。”
袁绍于是决定派高幹领兵西去经略并州。
郭图拱手说道:“禀主公,并州为形胜之地,应当图之。然现在更有一件事儿,却比并州重要。”
袁绍想不通有何事儿比并州重要,就催郭图说下去。
“属下听说汉帝欲返雒阳,其东归之时,李傕等人反悔又来追赶,最终汉帝渡过黄河到了河内郡地面躲避。主公,河内郡与冀州相连,又与邺城相距不远,宜派人将汉帝迎入邺城。”
袁绍不以为意道:“皇帝陛下自有京城居住,将他迎入邺城?我看不必。”
沮授与郭图向来不合,然郭图今日建言迎入皇帝,沮授此前也向袁绍建言过,他于是也拱手说道:“主公须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将皇帝迎入邺城,就可号令天下。皇帝现在颠沛流离,若有人相请,定欣然来归,此天赐良机,望主公纳此言。”
袁绍尚未搭话,座右的淳于琼忍耐不住,厉言说道:“一派迂腐之言!汉帝初依何进,再依董卓,王允等人,这些人得了什么好?乱世之中,皇帝非是祥物,避之尚且唯恐不及,难道还要迎之吗?”淳于琼是当初的“西园八校尉”之一,任右校尉,后来从京城来到冀州投奔袁绍,成为袁绍手下重要的将领。
袁绍很满足自己当前的状态,上面无人管束,下面群起呼应,何必请来皇帝到自己的地面呢?要知皇帝虽无实权,毕竟是天下君主,自己就是成为四州之牧,还是皇帝的臣子,见了皇帝还要行三跪九叩之礼。袁绍想到这些,就对郭图和沮授的建言毫无兴趣,也就认可了淳于琼的话。
既而冬去春来,麦苗儿在春风的哺育下茁壮成长,是年闰四月,时辰未入五月,麦穗儿就变成金黄。曹操把握时机,先派大军围困东缗城,使吕布之兵不能出来,然后指挥兵士抢收东缗周围的麦田。其后再由远而近,逐步收割麦田,再将收获的麦粒辗转运到鄄城、东阿和范县收储。
陈宫渐渐明白了曹军的图谋,原来他们变兵为农,一边派人在东缗袭扰,一边拿出大部分兵士抢收麦田了。陈宫细思后果不禁惊惧万分,自从两军对垒,其后曹军渐渐势强,其所恃者无非手中有粮而已,现在他们又将目光盯向田中的麦穗,所谋更远!思念至此,他急声对吕布道:“事急矣!开春之后,营中粮草已青黄不接,现在周边麦田已被曹军割尽,我们若无粮草,将来必败。”
吕布道:“周边麦田被割,可以到陈留郡找孟卓供粮嘛。”
陈宫叹道:“陈留亦遭蝗灾,今岁收成能够自足实属不易,哪儿有余粮外供呢?眼前之计,或者从曹军手中抢粮,或者到麦田中割麦。”
吕布和陈宫于是带领两万人出了东缗,直奔鄄城而去。吕布此前曾数次攻打鄄城,但难以攻下,他此次意图非为取城,而是想截击曹军收粮或运粮的队伍。
曹军是时悉数出外收麦,鄄城防守之人不过千人。曹操得知吕布来攻,算定吕布不敢攻打城池,就令城中妇人守卫城池,将千人守卫调出城外二十里处埋伏。此处西有大堤,南有幽深树木,曹操令兵士藏于树木之中,又偏偏露出半幅旗帜让敌方看见。是时天色已晚,吕布心中有疑,顾谓陈宫道:“曹操多诡谲,前方树木中必然有伏,其若乘着暮色袭击我们,定然伤折不小。”吕布于是下令队伍后退十余里后扎营,待明日天光好时再通过此地。
第二日巳牌时分,吕布整顿兵马再通过此地,就见大堤上仅有千余步卒在那里结阵以待,大喜道:“曹操数战皆胜,对我有轻侮之心。他今日仅派千余人丁来堵我,莫非就忘了我是吕布么?”说罢,他就指挥自己的兵马压上去。
两军接战,曹军兵弱,眼见招架不住,只好且战且退。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向大堤退去,一拨南向树林奔逃,这样就将吕布之军吸引到大堤与树林之间。蓦地一声梆子响,就见大堤上瞬间出现了无数的马骑,南边的树林中也涌现出许多挥刀使槊的步卒。很快,这些曹军马骑已抢入敌阵,如旋风一般直进直出,其马蹄过后,地上留下一片尸首和鲜血;既而大堤后面也有步卒队伍漫了过来,渐对吕布之军形成合围之势。
吕布想不到曹操竟然在这里布置了如此厉害的伏兵,他哪儿知道,曹操昨日察觉了吕布的进攻意图后,当即通知收麦的队伍星夜向这里集中。是时,曹军将主要防守力量放在鄄城,因为鄄城西接东缗,南临定陶,吕布今春以来多在这两地活动,所以这些在外收麦的队伍皆离鄄城不远,可以招之即来。
吕布看到曹军的马骑队伍明显增多,且马上劈杀战技娴熟,心中就晃出一个想法:“人言我之马骑冠盖天下,曹操的马骑战法何以就精进如斯呢?”
这场战斗持续到午时,吕布的两万人马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再也撑持不住,就一哄而散沿着来路逃跑。吕布先是令张辽等人竭力收拢队伍,奈何兵败如山倒,吕布与陈宫等人只好顺着大溜儿被动地向南逃去。
吕布所携带的这两万兵马为其生力军,在东缗和定陶留守的多为老弱之兵。是日暮色将至,吕布带着残兵逃回定陶,他们草草吃过晚餐后,吕布检视身边,发现所余人众仅三千余人,就凄然对陈宫说道:“不料曹军如此凶猛,现在粮草未得,又折兵将尽。明日若以此残兵与曹军相抗,只怕难撑半日。”
陈宫也凄然无计,想起当初定计向吕布献兖州之时,那是何等的优势!不料半年过后,竟然形势相易,他此时想起曹操的形貌,忆起自己当初从东郡前往昌邑替曹操说项的情景,心中也晃出一个疑问:同样是献兖州,莫非这一次就错了吗?但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眼前还要设法挨过困境,他于是打叠精神,稍一凝神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南行与张孟卓会合了。我们不能等到天明,夜半就要开城南奔,否则明日曹军将城合围,就无法脱身。”
吕布以为然,于是夜半之时舍了定陶,带领残兵奔往陈留郡。然而次日过午之后,他们行到陈留己吾,这里正是曹操当日得卫兹之助募兵的地方,只见一彪人马拦路,为首之人正是夏侯渊。吕布见曹军如影随形,心中大怒,遂挺戟骑赤兔马上前邀战,夏侯渊如何是其对手,很快败下阵来。但由于曹军这样一阻,也打断了吕布南逃的路线,无法顺利地与张邈会合。陈宫又献上一计:“此去徐州最近,听说刘玄德新领徐州,此人待人谦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如直奔徐州也罢。”
吕布向来没有主意,现在困窘之时更是六神无主,当然听从陈宫的主张,他们于是全力向东逃窜,于是投奔了刘备。张邈在陈留郡觉得势单力薄,知道曹操不会饶了自己,于是带领从人南奔扬州,欲向袁术求救。然他尚未见到袁术,某日夜宿时就被从人杀掉,倒免了曹操一番手脚。
曹操于是占领兖州全境,斩杀许汜等背叛之人。他对张邈的背叛最为恼怒,张邈本人已不知尸骨在何方,其家人却还在陈留郡中,曹操就下达了最为严厉的号令:夷其三族!
兖州失而复得,令曹操感慨万千,更加感谢程昱、荀彧的忠义。程昱已被授为东平国相,曹操令他遥领东平国,继续待在自己身边参赞军机;至于荀彧,曹操新授其为兖州府别驾,让他辅助自己主持兖州政务。曹操这日在衙中与荀彧议事,忽然想起戏志才新逝,不无忧伤说道:“东征徐州,代价甚大,仅戏志才伤折一事,令我心伤不已。唉,志才逝去,令我失一臂膀啊。”
荀彧也叹道:“是啊,有才者往往寿短,想是他们多耗心力,又不顾恤自己的身体,令人伤逝。”
“嗯,文若日常注意身动,又知饮食,虽日常也耗折心力,精神堪旺,不似志才那样饮食无节又不动身体,唉,志才若似文若这样,今日定能在此对谈。罢了,不说这个话题。文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有人荐我吗?”
荀彧并不迟疑,说道:“有呀,属下有一族侄,年龄却与我相当,其名为荀攸,主公闻其名乎?”
曹操颔首道:“我为西园校尉时,他为黄门侍郎,后来好像因为谋刺董卓而下狱,他现在何处?”
“他出狱后即弃官回家,现在颍阴闲住。主公现在用人之际,我知他多谋深算,心思缜密。若主公认可属下之言,可修书一道召他前来。”
“文若所荐,断无庸才!我修书相召,你务必附书一通,令侄方可信我。”
“还有一人,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其才识、年龄甚至身体状况与志才相似,与属下为好友。他二十一岁时曾北行去见袁本初,不料仅谋一面就此离开,现在也闲住在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家中。”
曹操叹道:“唉,我不如本初啊!本初在冀州,天下英才慕之而往投之;我在兖州,唯有倚靠文若相荐。”
荀彧摇头道:“主公不可妄自菲薄。知道郭奉孝见了袁本初决计离开之时,他向属下说了什么话吗?”
曹操笑道:“一个二十一岁的后生,狂悖之气许是有的。许是本初待之不恭,因而说些气话。”
荀彧摇头道:“非也。现在追根溯源,属下当初决计离开袁本初来投奔主公,还是得益奉孝这番话。主公,人之智识发乎天成,靠后天的弥补难达高峰,奉孝此番话非是稚嫩之言。”
“嗯,他到底说些什么?”
“奉孝那日说道,智者须善于选择自己的主人,这样百举百全方能立功扬名。袁公仅仅效法周公礼贤下士的法式,却不明用人之机要,所以多端寡要,好谋无决!若想和他共济国家危难,以定霸王之业,难矣!”
曹操今日方知荀彧当初舍弃袁绍来投自己的原因,又得知这样深邃之语竟然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之口,心中滋味一时难辨。他与袁绍自幼相熟,这些年又联手颇多,对袁绍的习性可谓知之甚详。“多端寡要,好谋无决”确实是袁绍的特性之一,但曹操自忖若与袁绍仅谋一面,断难将此特性单独挑出,因为袁绍此时风头正劲,俨然天下群雄之首,将其赞为“海纳百川,英武神明”的正词儿更多。想到此处,曹操决然道:“这两个人我都要!文若,眼前事情太多,我无法前去相请,你就代我专力办好此事,不可让他们落入他人之手!”
荀彧眼观曹操的神态,显然流露了真情,遂躬身答应。曹操挥笔写书,很快援笔立就。曹操雅好诗章,妙善辞赋,日常行文书信亲力亲为,绝不使人代笔;其书法写得如金花细落、瑶若璀璨,写公文时尤善章草,字体显得雄逸绝伦。如荀彧这些颍川名士往往自视甚高,却对曹操的文章辞赋及书法风骨,绝无小觑之心,且在背后由衷赞之。
这件事刚办完,就见守卫之人前来禀报:“毛功曹回来了,现候在门外。”
毛玠为幕府功曹,曹操听说毛玠返回,一边让守卫传令毛玠入内,一边对荀彧说道:“算来孝先离开兖州已经多日,他现在回来,定是有些眉目了。”
他边说话边起身迎候毛玠。
毛玠入内当即施礼:“毛玠此去京城多日,累主公挂怀,请主公恕罪。”
曹操上前搀起毛玠,细细将他打量一回,然后关心说道:“孝先此去定是遭罪了。瞧你骨瘦如柴,又风尘满面,吃苦不少啊!说什么恕罪?你此行风险甚大,且有性命之忧,我确实挂怀,你能平安回来,我很欢喜。”
荀彧也与毛玠见礼。曹操令毛玠落座,于是三人相对而谈。毛玠又拱手说道:“属下所以在长安耽搁日久,实因使命有差。此后长安又战乱,皇帝东归,属下只好随着皇帝足迹也向东而来。”
荀彧看到毛玠虽风尘仆仆,然其神采甚好,两眼有神,因问道:“如此说来,孝先能回兖州,定是皇帝有旨了。”
毛玠道:“是啊,属下跟随皇帝入了河内郡,得董昭之助,终于替主公请下这道诏封,总算没有辜负了主公的重托。”他说完即从怀中取出一卷锦轴,然后起身欲将之交付曹操手中。
曹操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接过锦轴,然后将锦轴举过头顶,双膝着地,俯身说道:“微臣曹操,谨受皇帝之诏。”须臾拜毕,曹操展开锦轴,只见其中诏封曹操为兖州牧。
曹操大喜,当即又向西叩拜谢皇帝之恩。这些年来,曹操或为将军,或被袁绍授为东郡太守,又自领兖州牧,统统是自说自话。今日手中有了这卷小小的锦轴,这兖州牧方才做得心安,因为这是皇帝诏封的。
曹操起身笑对毛玠道:“你在京城千辛万苦,我在兖州血战不已,今日终于有了皇帝的诏封,也就不枉了这一番辛苦。好呀,我要置酒为你洗尘,要好好地庆贺一番。”
毛玠道:“主公且勿欣喜,眼前有一件事儿,却比诏封的事儿要重要百倍。皇帝虽被张杨奉入河内郡,然日日念着返回雒阳。然雒阳被董卓烧成了残垣断壁,如何能住?若主公此时将皇帝接到兖州安住,正是时机!”
“奉天子以令不臣”正是毛玠此行的目的,曹操被皇帝诏封为兖州牧,固然从法理上明确了身份,但眼前乱世之中有地盘则有地位,皇帝的诏封非是最重要的,将皇帝迎到自己的身边才是伟业。曹操非常明白这个道理,遂正色问道:“皇帝现今是在河内郡或是在雒阳?其身边有何紧要人物?”
“属下离开之时,皇帝正令人前往雒阳修复住所,许是这些日子已驾临雒阳了。若说紧要人物,张杨一直负责供给皇帝及百官膳食,最为紧要;另外杨奉和董承自出长安后就负责皇帝护卫,亦为要紧人物。”
曹操明白皇帝此时居无定所且无膳食供应,若自己表示愿意迎入皇帝供奉,汉献帝定会喜出望外。只是张杨等三人若认为得了皇帝就可奇货可居,从此不肯放手,倒是一件麻烦之事。
荀彧此时插话道:“孝先刚才说过,那名董昭之人随你到长安往返,立功不小,此人为何来历?”
毛玠就详细地介绍了董昭的来历,将他说服张杨借道、指定自己打通面圣关节等功劳详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属下与董公仁一路走来,明白他所以帮助属下,实缘于他对主公的敬仰之情。他说过,别看袁本初现在势大占据四州之地,总有一日,主公定然势强盖过袁本初。”
这句话让曹操听着很是舒服,因笑问荀彧道:“莫非董公仁此前也得郭奉孝一番话乎?”
荀彧继续问毛玠道:“董公仁既与张杨友善,他能一直心向主公吗?”
毛玠道:“皇帝入了河内郡,看到董公仁能力超卓且能协理四方,就向张杨要来董公仁留在身边,并授为议郎。如今董公仁已非张杨辖下,属下可以担保,他定会心向主公。”
荀彧颔首道:“好呀,天降此人啊。”他又面向曹操道,“主公,能否成功奉入皇帝陛下,此人才是关键。属下以为,主公可作书谢恩,先使孝先入雒阳与董公仁联络,然后主公亲身前往雒阳迎接皇帝,则大事可成。”
曹操赞同此计,决然道:“好吧,就这么办。这次逐走吕布,除了尽复兖州地面以外,连带着像豫州的一些土地也接收过来。像颍川、许县一带尽入我手,从此去雒阳路途不远。孝先呀,你可持书先行,我先到许县、颍川巡视一回,然后再入雒阳与你会合。”
曹操言讫,道案前挥毫作书,因为是向皇帝谢恩,从此今日用正书书写,其中写道——
入司兵校,出总符任。臣以累叶受恩,膺荷洪施,不敢顾命。是以将戈帅甲,顺天行诛,虽戮夷覆亡不暇。臣愧以兴隆之秩,功无所执,以伪假实,条不胜华,窃以讥请,盖以维谷。
此表名为《谢统兖州牧表》,文虽不长,从中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不忘皇恩,以致不敢顾惜性命;二是说明自己连年用兵是为了顺天行诛,属于符合皇帝意愿的正义行为;三是说愧对皇帝的恩封,有点进退两难。
荀彧与毛玠见曹操用凝练的文字表达了多层意思,深自叹服,感叹自己难写出这样的文字。
毛玠持曹操的谢恩表西行,得知汉献帝已然离开河内郡入雒阳居住,他于是带领从人直接向雒阳行去。毛玠的此次随行之人今非昔比,共有三百余人,并随带了大量的粮食和钱物。
汉献帝坚决返回雒阳,张杨和董承赞成,杨奉却不愿意。这三人内心猜忌,杨奉于是拉出队伍离开河内郡南下,先屯于坞乡(今河南省偃师市西南),此后再南移至梁县(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少了杨奉的反对,张杨和董承很顺利地将汉献帝奉入雒阳。是时,雒阳残破,事先虽修缮一番,皇帝及其皇室住入还算完整的昔日中常侍赵忠之宅,百官及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幸运了。他们披荆斩棘依于墙壁间,张杨自河内郡输来的粮食毕竟有限,尚书郎以下的官员只好出外采稆而食,一些人实在饥饿竟然饿死在残垣间,尚有气息的人被同样饥饿的兵士发现,遂被一刀斩杀,然后将之煮吃了。
汉献帝入了雒阳,少不了对有功之臣大加封赏一番,授张杨为大司马,杨奉为车骑将军、董承为大将军,只可惜皇帝太穷,诏封之后,却无物可赏。
毛玠向皇帝献上礼物,汉献帝龙颜大喜,当时又加封曹操为镇东将军,并袭爵为费亭侯。曹操接诏之后,内怀潜喜,外做谦抑,接连上三表推辞,汉献帝明白曹操的招数,也三次颁下策命,曹操三让后方才就任。自此之后,曹操每有晋迁,辄三让之,遂成惯例。
董昭见汉献帝三授曹操,面对毛玠喜道:“事成矣,皇帝陛下累向曹兖州示好,说明他不排斥与曹兖州一起。孝先,可以让曹兖州入雒阳来迎皇帝了。”
毛玠道:“张太守返回了河内郡,然杨奉屯住在梁县离此不远,董承又守在皇帝身边。若让主公来迎皇帝,这二人不会拦阻吧?”
董昭道:“董承虽在皇帝身边,然手中兵力有限,难以阻挡曹兖州入京。唯杨奉在梁县,兵力最强,他若阻挠曹兖州入京,有些麻烦。”
毛玠道:“我临行之时,主公曾说过,他已让曹洪领兵屯驻在颍川,万一有麻烦,可让曹洪领兵去办。杨奉能有多少兵力,岂能为曹洪对手?”
董昭摇头不许:“若领兵硬攻,杨奉与董承定会成为一路,就会裹挟皇帝和百官,不知又逸向何方,对曹兖州的大计有损。嗯,这样吧,杨奉虽兵强,与外方无交往,若是曹兖州向杨奉申以亲近之意,杨奉定欢喜与曹兖州结交。孝先啊,你还要到梁县走一遭。”
“我去梁县?我身无主公信物,杨奉如何能听我言语?”
董昭思索了一阵,断然道:“事情紧急,只好从权。杨奉与你熟识,知道你为曹兖州使者,我就替曹兖州代写一道书信,杨奉未曾见过曹兖州字体,他定然信以为真。”
毛玠见董昭要伪造曹操书信,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又想事态紧急,若赶回兖州,请曹操亲笔书写,眼前的机遇许是会转瞬即逝。他于是颔首同意,催促董昭速写书信。
董昭援笔立就,其中写道:“吾与将军闻名慕义,便推赤心。今将军拔万乘之艰难,反之旧都,冀佐之功,超世万畴,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宁,神器至重,事在维辅;必须众贤以清王轨,诚非一人所独建。心腹四支,实相恃赖,一物不备,则有阙焉。将军当为内主,吾为外援。今吾有粮,将军有兵,有无相通,足以相济,死生契阔,相与共之。”
董昭书中以曹操的名义恭维杨奉,“冀佐之功,超世万畴”,话儿说得甚至有些肉麻,最后表示“死生契阔,相与共之”,分明如亲兄弟一般。毛玠观之,深自叹服:“公仁此书,虽主公亲笔书写,也不过如此。拜服,拜服啊!”
董昭又道:“我见你此番入京随带甚丰,那杨奉粗人一个,最爱宝物,你可选出一些赠予,效果会更好。”
毛玠依计而行,杨奉阅罢这道伪书,脸色顿时灿烂无比,将书递给手下诸将传阅,并感慨道:“兖州诸军近在颍州、许县,曹兖州有兵有粮,国家今后就有所依仰了。”他又转向毛玠道,“你说曹兖州欲入京朝见皇帝陛下?好呀,曹兖州来到雒阳,我一定找机会会会他。”
毛玠此时深深佩服董昭能识杨奉心机,一道伪书竟成就了天大的事儿。
曹操点了曹洪、乐进和典韦三将,并带同万余人浩浩****向雒阳进发。他得知雒阳残破又少粮食,随行队伍中的一大半人着重携带粮食,当然,金玉贵重物品也是少不了的。
曹军自上东门的位置进入雒阳,只见这里的城门倒塌,凌乱的青砖堆在两侧,中间仅余一条狭窄的小路通行。曹军辎重多是由兵士和马匹携带,未用笨重的车儿,因而可以顺利通过。曹操入城后举目望去,只见路北的永安宫已成一堆废墟,前方的北宫也被烧成一片白地,遥想此前雒阳有人一百余万口,今日却凋零如此,心中就对董卓又添恨意。
曹洪在侧说道:“算来哥哥当初离开雒阳,至今已七年矣。今日再返京城,不料破败如此。”
曹操叹道:“正是因为雒阳残破,皇帝不宜居住。我们来此,正是让皇室脱此厄难。”
曹洪不明白迎候皇帝有何用处,私下与曹仁等人说话,认为将皇帝迎入自己地面,无疑又添了许多吃饭的嘴,且皇帝在侧,需要动辄请示,岂不麻烦?
曹操直奔赵忠之宅,向汉献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口称道:“雒阳残破,累皇帝陛下驻跸在此蒙难,微臣今日方至,是曹操之罪也。”
汉献帝道:“朕东归之后,多亏董承、杨奉、张杨诸卿护持,方保全至今。天下诸州中,唯卿能对朕嘘寒问暖,朕心甚慰。董卿,是否这样啊?”
董承候在汉献帝身侧,曹操冷眼旁观,见皇帝大小事皆向董承问询,就知董承此时掌控了皇帝。董承此前与杨奉、张杨颇有猜忌,只是自己手中兵力较弱,心中只好隐忍,现在曹操引兵入京,正好笼络以对付杨奉和张杨,因开口赞扬道:“曹将军心系皇帝陛下,是忠臣。微臣以为,陛下须彰扬曹将军之功。”
汉献帝笑道:“不错,应当彰扬曹卿之功。可是朕实在穷困潦倒,现在竟拿不出赏物。这样吧,曹卿既然入京,须主持朝中事务,眼下的司隶校尉还是空缺,就由曹卿领之吧,嗯,诏封之时,可使曹卿领司隶校尉兼录尚书事!”
司隶校尉为司隶州的主官,因司隶州辖有河南尹,而河南尹又辖有雒阳,实为诸州之首。所谓录尚书事,录为总领之意,即总领朝政之事。曹操取得此位,其实权已大过朝中三公了。
曹操也不推辞,当即谢恩。是时,朝中重臣多候在身侧,曹操是何等机敏的人儿,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断不可轻言挪动皇帝。
是日晚间,曹操让毛玠引路,二人前往董昭的寓所拜会。其实所谓的寓所,不过是稍微有些模样的破房子罢了。董昭见曹操亲自来访,大为感动,急忙施礼相迎,然后将曹操迎入室中。室内也简陋得很,只见一灯如豆,几张座席,一张简榻而已。
三人入内席地而坐,董昭衷心说道:“曹兖州不嫌敝处简陋,而猥自枉屈,令敝人深感荣幸,且大不安。”
曹操温言道:“孝先当初前赴长安,若无公仁君帮助,只怕会中途而返。公仁君此后又累累助我,实为曹操恩人。我来此拜望,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
董昭又俯身相谢道:“敝人昔在冀州,曾听人传言,‘夫智者审于量主’,吾非智者,却明白得遇明主的好处。曹兖州此前有雄心,屡败屡战,终有一日能够以弱胜强,脱颖而出。敝人所以帮助孝先,实为此也,并恳望曹兖州收录。”
董昭说话襟怀坦白,大合曹操的脾胃,遂上前执起董昭之手:“曹操何德何能,能得公仁君的赞扬有加?你若愿意我们一起同事,大家一同建功即是。”
毛玠在侧说道:“公仁兄,你若归了主公,我们今后就可一同共事,也就不分你我了。”
曹操又道:“‘智者审于量主’,这句话很是熟悉,似是郭奉孝所言,公仁君,你识得郭奉孝吗?”
董昭摇头不知。
两人又复坐下,曹操又问道:“我今日入雒阳,其实是想迎皇帝入兖州地面。公仁君久在皇帝身边,当知我该采取何种计策以迎皇帝呢?”
董昭道:“曹兖州若想奉皇帝入兖州地面,只怕有些难处。如杨奉、董承之流断不肯皇帝落入曹兖州之手,就是朝中百官也不肯离雒阳太远。我听说曹洪将军新近占了颍川及许县地面,这里离雒阳不远,又非兖州地面,将皇帝奉迎到这里,许是能成。”
曹操决然道:“颍川数番被黄巾军占领,其城池残破,比雒阳稍好一些,也不宜居住。倒是许县小城,其城池还算齐整,那里又有存粮,适宜居住。”
董昭颔首道:“也罢,就是许县吧。曹兖州兴义兵以诛暴乱,此次又率先入朝天子以辅翼王室,此为大功也。然朝中诸将人心各异,若使皇帝久留雒阳,恐生意外。为今之计,唯有转移天子圣驾入许县,方为稳妥。”
曹操热切地说道:“不错,我正为此而来。我今日在皇帝面前未提此事,实忧于此。”
董昭道:“其实曹兖州领兵入了雒阳,已占据不败之地。京中护卫人员太少,非为兖州兵对手,则董承与百官无话可说。至于杨奉,其兵力虽强,然缺少外援,极力想与曹兖州联手,敝人前次一道伪书有好的效果,可谓例证。曹兖州今入雒阳,可使人前往梁县馈其金宝,他定欢喜。”
曹操道:“可使孝先再去辛苦一趟,我随带金玉之物还有一些,孝先可妥为挑选。”
毛玠拱手答应。
董昭又道:“孝先前去梁县见了杨奉,可称‘京都无粮,曹兖州欲使圣驾暂幸鲁阳(今河南省鲁山县),鲁阳离许县不远,可使许县粮食转运至鲁阳,使皇帝陛下及百官无乏粮之忧’。”
鲁阳此时不在曹操控制之下,倒是与杨奉控制下的梁县距离不远。董昭教毛玠这样说辞,又不说将皇帝移往许县,纯粹想麻痹杨奉,使其不以为备。
毛玠有些疑惑:“公仁兄,若主公带领圣驾向东进发,稍微有些思虑的人儿也知圣驾要入兖州。杨奉难道不知吗?”
董昭道:“圣驾不可入兖州,也不移往鲁阳,为防百官聒噪,直入许县罢了。孝先不必为虑,我知杨奉勇而寡虑,必不见疑,你但去无妨。只是你将礼物交割完毕,就要速离梁县,否则杨奉一旦得知圣驾入了许县,定有反复。”
曹操甚是钦佩董昭的见地,他能够洞悉杨奉的弱点,然后遂其意以成自己的大事,再徐图之,分明与自己是一样的路数嘛。他于是接受董昭的主张,派毛玠去梁县馈赠杨奉,并嘱毛玠速去速回。建安元年八月庚申(公元196年10月7日),曹军的一万人马护持着皇帝车驾离开了雒阳。事先,曹操向汉献帝提出移驾至鲁阳就食的建言,汉献帝自从入京之后,目睹昔日繁华的雒阳城成为一片废墟,心中渐生凉意,又见曹操有粮有兵颇具实力,且恭顺殷勤,就答应离开雒阳。太尉杨彪等人心中不愿,但雒阳残破且无粮可用,他们一时也找不出替代法儿,且曹军环伺身边,名为护卫,强硬时以武力相挟,他们最终委委屈屈地跟随皇帝行走。
为避开杨奉的兵马,皇帝车驾没有经过梁县,而是直向东走经过轩辕(今河南省偃师市东),不奔鲁阳直接东行至许县。杨奉在梁县得知皇帝车驾未到鲁阳,而是直接东行到了曹操控制的地面上,方才如梦方醒,急忙引兵去追皇帝,此时皇帝车驾已入许县地面,杨奉没有胆子继续追击,只好收兵回营。
秦置许县,归属颍川郡。这里地势平坦,有颍河和小泥河等水流,许县城墙用夯土垒成,并引来颍河水形成护城河,城中多为青砖灰瓦砌就的房舍。这里虽经战乱,许是因为城池坚固且鄙处颍川郡东隅,城墙及城内房舍未遭破坏,模样还算齐整。
曹操奉迎皇帝车驾入了许县,当即下令自己的护驾兵马不得入城,就在城外设营驻扎,皇帝及其后宫以及百官则入城中居住。董昭此时被汉献帝新授为符节令,执掌皇帝的符玺,入许县后,曹操又令董昭负责调派众人入住事宜,只见董昭妥为安置,将事情办得有条有理。董昭更向皇帝奏道,许县因为皇帝驻跸,今后可名为许都,汉献帝当即准奏。
曹操是夕宿于城外屯营中,掌灯之时,荀彧在帐外请见,曹操唤其入帐,就见他身后随行二人。前行一人年约四十岁,个子不高而目大有神,显得丰神内敛;后行之人年约二十岁,生得瘦高身材,眉清目秀。曹操见机甚快,急忙起身相迎,边行边问道:“文若所引,莫非荀公达和郭奉孝乎?”
荀彧笑道:“主公好眼力,他们正是公达和奉孝。他们得了主公之书相召,兼程来此,我知主公求贤若渴,虽夜色已重,还是叩帐请见。”
荀攸和郭嘉并排向曹操施礼,曹操也拱手还礼,然后上前执起二人之手,大喜道:“自从文若送走书信,我日日盼望你们。今日皇帝移驾许都,二位也翩然而至,我心甚悦,实为喜事啊。”
荀攸祝贺道:“圣驾遭逢离乱,经历颠沛不堪的日子,曹兖州断然出手,使圣驾从此安宁,天下大幸啊。”
曹操令各人落座,荀彧微笑说道:“想是公达不知,皇帝陛下出雒阳之前,刚刚授主公为司隶校尉兼录尚书事,这兖州牧一职嘛,呵呵。”
郭嘉一直没吭声,这时突然接话道:“只怕到了明日,皇帝陛下还要前来诏封主公。他此前颠沛流离,手中所倚无非一些虚名的职爵,为求心安,当然要大加封赏了。”
曹操已问明了郭嘉的年龄,是年刚刚二十六岁,他见郭嘉出言犀利,认为年轻气盛,因笑道:“奉孝所言为诚恳之语,只是我非何进和董卓,断不会胁持皇帝以谋私利。”
郭嘉道:“谋私利的事儿并非邪途,人非草木,岂能无私?只要顺应大势,并不为错。譬如主公今后就要经营许都。他人眼中,主公为私,其实主公经营许都,就是顺应大势为天下人谋福祉。”
曹操觉得郭嘉的观点很合自己的心意,就追问道:“经营许都?这话题很是新鲜。依奉孝眼光,应该如何经营许都呢?”
郭嘉也不谦让,说话语速很快:“许都当下虽在主公势力范围之内,然北上有张杨的河内郡和袁绍的冀州,向西则是杨奉和南阳的张绣,东南有袁术,向东有刘备和吕布,若都城处在一圈敌意中,也就不能再称为都城;再者,皇帝陛下困窘之时投奔主公,其心中到底何思呢?那些百官又如何想呢?”
南阳的张绣系张济的侄子。当初长安动乱,李傕、郭汜和张济联合向东追击汉献帝,不想汉献帝北渡黄河往依河内郡张杨,这三人不敢渡河,于是散开各自经营。李傕和郭汜又在关中横行了一段时日,最后被各自的部下杀死。张济因为军中缺粮,就率兵到南阳掠夺,在攻打穰城(今河南省邓州市)时战死,其余部由侄子张绣率领,恰在此时,贾诩又来投奔张绣。贾诩智谋出众,张绣在他的帮助下,渐渐地在南阳郡站稳了脚跟。
郭嘉点出了许都目前面临的两大问题,即周边不靖和朝局未稳,这也正是曹操正在思虑的难题。
荀彧见郭嘉的谈锋甚健,反把荀攸放在一边,就插话道:“主公自雒阳劳顿至此,可谓千头万绪,奉孝啊,还是先行歇息,明日细谈不迟。”
曹操很赞同郭嘉之言:“奉孝很好嘛,‘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想来你未入我营,已替我筹谋今后了。文若,很好,很好,你荐人的眼光,那是不会错的。嗯,今日确实晚了,明日吧。这里虽简陋,也当置酒欢迎公达与奉孝来归。哈哈,文若,此营中存有杜康酒,可饮乎?”
荀彧知道曹操心中欢喜,也笑道:“有杜康酒可饮,主公定会赋诗了。公达、奉孝,你们仅知主公善谋能战,定不知道主公的四言诗冠绝天下哩。”
荀攸和郭嘉此前确实不知道曹操还有赋诗的能耐,二人又知荀彧口中绝不出虚言,他言语的事儿定是千真万确,他们于是变得很期待,遂拱手道:“属下有幸,希望得睹主公诗文风采。”
曹操哈哈笑道:“明日晚间,召众人与宴,以庆公达和奉孝入营。至于诗文,文若有些过誉了。你们三人皆为颍川之人,颍川名士冠绝天下,这诗文一节,我如何敢夸口?”
三人于是与曹操告辞,荀彧带领二人向住处走去。黑暗中,郭嘉感慨道:“世上传言曹兖州为人最是跋扈,为何今日见之,却似谦谦君子呢?”
荀彧笑道:“记得奉孝曾说过,‘夫智者审于量主’,你连袁本初都不放在眼中,今日见了曹兖州,莫非已为之心动了吗?”
郭嘉道:“我观人有一个习惯,即最初时的观感。曹兖州面相最善,我观之似早已熟识一样。文若君,感谢你荐我来此,曹兖州真吾主也!”
荀彧和荀攸叔侄二人听闻郭嘉说出此言,心中大为感动。郭嘉择人甚苛,他轻易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曹操令他心折。
到了第二天,汉献帝突然率领百官到城外的屯营中,一番礼数之后,黄门侍郎钟繇(字之常)展开诏书宣读,原来汉献帝授曹操为大将军,赐爵武平侯。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武平侯则为县侯,比曹操此前的袭爵“费亭侯”高了一个等级。
曹操对如此诏封当然来者不拒,但要做足了“三让”之礼,连上《上书让增武平侯》《上书让增封》数表。汉献帝也配合做戏,曹操上表让封,那么自己再下诏书相封,如此一番往来,曹操最终做了大将军。
荀攸见汉献帝次日来封曹操,就对荀彧惊叹道:“奉孝莫非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昨晚言说皇帝增封,未及十个时辰,皇帝果然来了。”荀彧也是错愕万分。
曹操是日果然设宴,盛待荀攸和郭嘉二人。曹操事后授荀攸为军师,郭嘉为军师祭酒,让二人在自己身边计划赞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