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日本、俄国又要开战的消息,大家都感到有些紧张。
十一月十四日,早朝后太后告诉大家说,日俄两国要开战了,她很担心,虽然不关中国的事,但恐怕他们要在中国领土内开战,中国难免要受损失。女官们那时也不怎么在意,但是第二天太监来报告说是五十个太监逃走了。这事使得每个人都很惊骇,莫名其妙。平时太监做完了事本来可以自由出去,但必须在宫门关闭以前回宫。
次日,又有一百多个太监逃跑了,太后立刻说: “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听了我说的话,以为又要像庚子年的事一样,所以提前逃了。”
照理,太监逃走了,慈禧应立刻派人追回责罚,但是这一次慈禧说不必去追他们了。后来慈禧发现随身的太监也逃了一个,这才使太后发起怒来,她说她平时待他那么好,这就是他的谢礼吗?听了一些信息就先自己逃跑了。别人也知道太后平时对待这太监很好,但是他的逃走对别人来说倒不觉得什么,因为他是一个惯于在慈禧面前说宫妃坏话的人。
太监逃走的事情每天都有一些,最后太后才决定要搬到禁宫去住,到明年春天再回来。
为什么逃走的人这么多?太后说得不错,他们恐怕又要碰到庚子年那样的事。对于太后宠爱的太监逃走了也没有什么稀奇,事情紧急的时候,李莲英也靠不住。庚子年太后出京避难到西安,他就假装生病,要是情势不好,他随时可以准备逃走,后来总算又跟上了。
说到李莲英,他的权势极大,曾经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尤其是谁要冒犯了他或者他对谁发生恶感,他都可能很快地加害于他。据说,李莲英也吸鸦片,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罢了,他吸得很自由,谁也不敢告他,太后当然也不知道,宫里对于鸦片是禁止得很严的,谁也不能私自带进来。可见他胆大妄为到了何等程度。
从此以后每天有日俄的消息传来,宫中人人自危。一天,太后召集全宫人们集中在大殿,对大家说,日俄开战,不关我们中国的事,我们不至于被牵连在里头,叫大家不必惊慌,又说先祖会保佑我们,希望以后不要再讨论这事。然而,她还叫全体宫妃到她宫中,祷告请祖先保佑,这就可想而知太后内心也很不安。太后虽然叫别人以后不要再讨论这事,她自己却常说起。一日,太后说她希望每天能够得到一些正确的消息,德龄就向她建议,可在外国报或路透电中去找寻。太后很高兴,叫人订一份外国报,每天送到到宫中,由德龄翻译给她听。于是以后每日早朝时德龄便把各种新闻译成中文,但电报越来越多,要把它们都译成中文很觉麻烦,就建议用口译法。这毕竟快得多的,而且太后也很感兴趣,不但把战事的新闻译给她听,就是与战事没有关系的,只要是有趣的,她都译出来。太后尤其喜欢听欧洲各国元首的动态等,并且觉得外国的各种事情都很新奇。她说:
“我们这里却不同了,不但外边的人不知道我们里面的情形,就连我自己的人也不很知道,也许让他们知道一些也好,至少对我们的误会可以减少一点儿。”
她们住在禁宫的时候,密斯卡尔仍旧是天天早晨来画像,人们已给她一间非常好的房间,对于她的工作似乎很适宜,太后也叫人尽量予以方便,因为她现在已对于什么事情都感到厌烦,尽早看到给她画完的像。太后自己不常到那儿去,但一经到了那里,她就变得很好说话的样子,使人一看就以为她到这里来看画像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
十一月中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是无精打采的,因为这一个月中的忌讳很多,太后说要领身边人员到禁宫的四周去玩玩散散心,她们先到了大殿,这殿与颐和园中的稍有不同。要登二十层大理石的阶梯才能入内,石阶的两旁围有栏杆,也是用同样的原料做成的,其尽头处为二大走廊,有大木柱,漆着红漆,围绕在殿的四周,走廊四周的窗户雕刻得极精细,处处显出一个“寿”字来,地上铺着砖头,太后说,这些砖头都是“金砖”,所以虽已过了几百年还没有坏。这显示着一种很特别的黑色,一望而知是漆过的,而且很滑,极难行走,设备大致与颐和园西苑中的殿差不多,只不过宝座是用黑色的橡木制的,嵌着各式的玉石。
这殿平日不常用,只有太后万寿或元旦日才用到它,外人从来没有到过。平日的朝见,都是在宫中另一个较小的殿中举行的。
看了一会儿,她们又到皇帝的宫中去。皇帝的宫室比太后的小,但十分精致,共有三十二间,有许多房间虽是不用的,也布置得相当奢华。其次就是皇后的宫室,仍然是很小,共计二十四间,其中三间又专门划分给嫔妃们用。皇帝和皇后的宫室虽很接近,但并不相通,两处都有走廊通到太后宫中,所以实际距离却是很远。又有几间房间是准备作应候室的。
除此以外,有若干不用的房间紧锁着,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东西。如果说有,又有些什么东西,甚至慈禧自己也说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它们已经封闭多年了。通这些地方的孔道也都封闭不通,她们这次走过,前后好像很少有人来过。它们的形式也是与别处不同,显得很脏,一看就知道年代已很久了。大家都受到吩咐不要议论这些房子的事。
宫眷们的房间与太后的房间相接,也是异常狭小,几乎不能转身,冬天又极冷,仆人们的房间在她们后面,但没有出入口。所以宫女进出必须经过她们的走廊,而宫眷们又必须经过太后的走廊,这也是太后的用心周到,以便时时监视她们。
慈禧领大家进了她的宫中,对她们说: “我现在给你们看一样你们从来不知道的东西。”从太后卧室的边门经过一道约十五英尺长的过道,墙上均画着极其精美的画。慈禧对一个太监说了几句话,那太监就弯下身来,从过道两端的地下取出两杖木塞来。这些木塞是安放在墙脚下的洞里的,这时大家才悟到一直以为是墙的东西,不过是可移动的木壁而已,这些木壁移去后,就露出一个洞室,四周没有窗,屋顶上有一个天窗,室的一端有一块大石头,上面铺着黄色的褥子,旁边有一只香炉。室中各种东西,看上去都很陈旧,除了这些东西,其他的家具一无所有。这洞室的尽头,又有如上述过道也有活动的木壁,这样又通到第二室,如此一层层下去,每一过道隐藏一个秘室,而全宫的墙壁就被这许多秘密的过道,隔成许多段。慈禧说:“在明代,这些密室都是专为皇帝而备的,尤其是当皇帝要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其中有一间慈禧现在用作她的珠宝库,庚子年慈禧出走时,将一切珍宝都藏在这室内,后来回来打开一看时,均未移动,因为当时那些乘乱劫掠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的。
回到走廊里时,再看看刚才走出来的地方,只见仍是黑色的墙壁,真可谓天衣无缝,实在是个巧妙的隐匿绝招儿。慈禧所以不喜欢禁宫的原因之一,也就因为有许多地方,实在太神秘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我从不讲起这个地方,否则大家越发要觉得它们是有特别用途的了。”
在禁宫中,太后的儿子先皇帝同治的三个妃子,她们自同治死后,即久居宫中,为太后做些针凿等工作。她们都是受过高深教育的,其中一个叫瑜妃的,更为聪明绝顶,她能作诗及演奏各种乐器,在当时是认为中国妇女中教育程度最高的人。她对于西方各国和他们习俗的认识也很使人惊异,差不多什么事她都知道一些。谁要问她们,怎么以前一直没有看见她们。她们会告诉你,除非慈禧叫她们去,她们一般情况下是不向慈禧请安的,不过要是慈禧住到了禁宫里来,她们当然也得每日向太后请安,表示敬意。
一天,她们请德龄去参观她们的住所,这是与宫中别的房间完全隔绝的。一间小房子,设备也很简陋,只有少数几个太监和宫女服侍她们,她们说她们宁愿过这种平淡的日子,所以不与外人接触。瑜妃的房间里书籍很多,她给她看她自己作的诗,其中充满着哀伤的情调,也可看出她厌世的心情。她又说,希望办一个女子学校,教妇女们读书,因为现在能够在学校里学习她们本国言语的女子们实在太少了,她劝她一有机会,立刻向太后提出。但她虽然希望见到外国的新兴事业能够流传到中国,却不希望请教会里的人为讲师,因为他们往往在各种功课中借机宣扬教义,反而使中国人对这运动发生反感。
十一月底,慈禧允许直隶总督袁世凯的请求觐见,那天恰巧是假日,密斯卡尔没有来,德龄因之得跟随慈禧。太后问袁世凯对于日俄开战的意见。他说日俄开战,中国不至于卷入旋涡,但战端一开,必定不利于中国。慈禧说她也知道,因为两国要在中国的领土内开战,中国最好是保持中立。从前中日战争,她已受够了,现在应该赶紧宣布中立,表示中国并不干涉任何一方,以免将来发生纠葛。
慈禧又问他预料战争的结果如何,谁能得胜?他回答这也很难说,照他看来是日本胜的机会多。慈禧说日本胜利对于中国比较好一些,但她又说俄国是一个大国,兵力又足,结果如何实在是很难预料的。
慈禧后来又谈到中国问题,说要是中国打起战争来那可不得了,我们一点也没有准备。没有海军,没有训练过的陆军,总之没有一个方法可以使我们获胜。袁世凯担保说,现在尚不必为这事操心。慈禧这回说形势发展逼着我们自新,但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她也很希望中国能像别的国家一样在世界上占一个显要的地位。她虽然时常接到革新变法的条陈,然而一直到如今也不见什么进步。
会晤完毕后,太后即召集高级会议,她报告了刚才跟袁世凯商议的事项后,大家自然都表示要干一些事出来。他们讨论了一些国防等的问题,有一个王公说,他也很赞同维新,但竭力反对采取外国的装束,外国的习惯和剪辫子,慈禧很以为是,说放弃了中国的好样子,而去学习那些不文明的举止是不对的。跟往常一样,这会议又是讨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以后几天也只是谈论着日俄开战的事,许多中国的军事官员,被慈禧召去会谈,这是很有趣的事。因为这些武将们,对于朝廷上的礼节,大都木然无知。在慈禧面前也不知如何是好,更有许多可笑的提议。有一次会谈时,慈禧说到我们没有海军,又缺少海军人才。一个武官忽然回答说,中国的人才比任何一国多,至于说到船,我们有很多的江船、商船,战争的时候都可收来应用。太后大怒,命他退下,说中国人本来很多,只可惜都是像他一样的庸才,对于国家毫无帮助。这人退去后,大家都觉得好笑。太后叫人们不要笑,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她因为这种不明事理的人,竟也担任起军中的要职来,不觉怒火冲天。一个宫妃问,慈禧听他说起江船为什么发怒,别人告诉他,一旦战争打起来,那些船非但无济于事,反而有碍,她听了咂舌不止。
大约在十一月底,湖广总督张之洞到京,慈禧召见他,对他说道: “你也是中国的一位老将,我希望你发表一些真实的意见。关于日俄开战对于中国的影响,不要有什么顾忌,只管直说,因为我知道了什么事要发生,也好早些准备。”
他说,不论战争结果如何,看来中国对于商务开放的一点,是必须让步的。慈禧又告诉他上次会晤的情形,张之洞说我们维新的时间,长久得很,冒昧去做,必然失败,他建议必须慎密地商量过,才能见诸于事。他以为维新的事,不可趋于极端。在十年或十五年以前,他自己也是对于新政反对最力的人,但时过境迁,照今日的局势看来,有许多事的确需要改良。但中国的习俗不可废除,唯有西方国家中对我们有益的东西我们才可采用。太后对这一番言论,很觉满意,因为她自己的意见也正好与此吻合。
会谈时皇帝总出席,但他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太后照例问他的意见,他只说与太后说的一切都相同。
在所有的佛节中, “腊八”是被认为最重要的。这是在每年农历的十二月八日,照一般人说,好多世纪以前的这天,如来佛出外化缘,讨得了一些很好的米和豆,他即携回,平均分配给他的许多同道们,后人即将此举视为美德而年年纪念他,这样就成了一个独立的节日。为了纪念这件事,人们以为在这一天,若能够食用自己做的东西就能得到如来佛的恩赐,所以这天所吃的东西只是把米、谷、豆类混合在一起煮粥,不加盐或其他调味品,味道当然是不可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