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治病(1 / 1)

慈禧一行人在湖上尽情地游玩,乐此不疲,一直逗留到黄昏。这期间,女侍官找到一个机会向太后询问关于“灾星”的问题。她笑着告诉了她。

“这是一种古怪的小信仰。”她说, “一个人不能太快乐,否则就会有一种看不见的小精灵来到你身边,力图使你不快乐。这就是小精灵来到世上的任务,使人们知道世界上还有悲哀和痛苦。如果你感觉非常好,这灾星就尽一切力量使你感觉不好。如果你感到很得意,他就让你情绪低落。如果一切事情都顺利和协调,那么他就要制造障碍,使事情变得矛盾重重。”

由于在奉天狐仙塔的教训,人们吓得不敢再问她是否真的相信有“灾星”这样的东西存在。但是她猜到了别人的心思,主动地做了进一步的解释。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小精灵,但是很可能是有的。有很多东西我们看不见,但是我们不能怀疑它们的存在。常有这种情况,我们正高兴的时候,突然令人吃惊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把一切都搞乱了。显然,这是灾星在作怪!"

由此可见她对小精灵的存在也是半信半疑,这种精灵既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也许不去嘲笑或怀疑小精灵的存在是对的。老佛爷说了,今天的快乐会带来什么事情,可能就在明天。

在湖上整整一天太后的情绪都非常高。太阳下山的时候,天气有一点冷,这时候太后下令回宫。大概这小小的凉意可能就是“灾星”在准备做坏事。但是,那天夜里却没有发生什么事。

可是第二天早晨,大家都记起了太后的话了。这天早晨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打碎了皇宫屋顶上的琉璃瓦,西山顶上雷声轰鸣。闪电在阴暗的天空中画出一道道亮光。朝廷上下惊恐万分。女侍官的住所与慈禧的住所只隔着昆宁湖的一个角,虽然这天不是德龄值班,但是也被慈禧紧急召见。她意识到一定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颐和园的昨天还是阳光灿烂、花香迷人像仙境一样美,今天却变得一片阴暗。雨从万寿山边的一个高大建筑物上冲刷下来,形成一个银色的瀑布。许多屋檐下面,太监们像影子一样来回移动,整个朝廷因恐惧而颤抖着。

老佛爷夜里受凉了,有些咳嗽。她一有病,脾气就很坏,而人们谁也不会忘记,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呼一吸,都决定于她的最轻微的意愿。可以说,这里所有人都把她看成是威胁自己安全的可怕的老恶魔。这是从其他女侍官,住在她附近的太监、光绪皇帝、少皇后以及其他和她非常接近的人那里获得这种印象的。但是,只有德龄有足够的自信能掌握她的心思。太后对她很有好感,并且常常给她一些别人享受不到的特权。太后喜欢和她说话,有时候还能安慰她,使她忘掉不愉快的事情。由于这样,现在她被召去,急匆匆赶到慈禧的住处,进屋后照例先叩头。她命她起来,并且发出了一条超乎寻常的命令: “把你的手掌放在我的额头上,看我是不是发烧。”

她的样子有些可怕,德龄用右手掌去触摸她的皮肤,这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德龄的手在颤抖,她认定了她有一点发烧。

“是的,太后,”她说, “是有一点烧。”

不用提咳嗽的事,因为她一直在咳嗽,这使她很烦恼。李莲英假笑着侍候在一旁,他显然非常关心太后的健康。慈禧看着他尖声地说:“传太医。”

李莲英当然早已派人去请太医了。太医一共有四人,他们的官阶极高,都是一品。他们是专门培养来为朝廷服务的。因为是一品官,他们帽子上都有珊瑚顶子和孔雀毛,当然还有非常鲜艳的朝服。

太医不一会儿就来了。慈禧坐在一个较矮的御座上,轻轻地咳嗽。虽然医生看病需要对病人各方面仔细观察,但太医不敢对她看!他们是这样看病的:在慈禧的左右两边各放一张小桌子,每张桌上都有一个软垫。慈禧坐在御座上,每条前臂搁在两张小桌上。四位太医叩完头后分别跪在慈禧的两侧。女侍官帮慈禧把手腕露出来。两个手腕上各盖一条极薄的手帕,因为任何男人的手都不准直接触到慈禧的玉体的。两位太医左右各一,用指尖触那盖着手帕的手腕。另外两位太医跪在刚才那两位太医的旁边。他们的任务是复核前两位太医的诊断。后面两位太医也没有摸脉,他们怎么能复核前两位太医的诊断呢?难道他们之间有别人不知道的心灵感应吗?别人一点也不明白,于是这四位太医来回摇晃着身子考虑,不敢看慈禧一眼。按理看病还要看看舌头,但是要看慈禧的舌头,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他们一直竭力地把头偏到一边,以免不小心看到她。

他们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他们检测病人的脉搏只要很短的时间,而这四位简直要在慈禧的手腕上睡着了。慈禧也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而且不停地咳嗽。这四位太医不时偷偷地彼此窥望。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场面:在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里,年老的太后端坐在黄色的御座上,后面是那不可缺少的鲜艳的屏风,四位穿戴豪华的太医跪在太后脚下通过薄丝手帕给太后摸脉。女侍官们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可她在微笑。她知道这些人从来没看见过这种场面。

最后四位太医一起叩完头站起来了,从太后面前退去。慈禧严肃地对德龄说: “跟他们去看看!"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不太信任他们,他们进到隔壁一间屋子里。那里有四张桌子,每人在一个小桌子前坐下,开他们各自的药方。

后来慈禧告诉她们为什么如此小心,就是怕出现哪怕是极小一点的错误。如果太医为皇室成员治病,特别是为皇帝治病而没有治好,太医们都要受处分。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制度,他们必须被杀头,或被命令自杀,尽管皇帝的死根本不是他们的错误。病人死,太医受处分的制度依然流行,不过后来变成了一种形式,除非病人的死真是由于太医的错误。

处罚的进程是这样:太医先摘下勋章,摘下帽子上的珊瑚顶子和孔雀毛,然后他们就被当成流放犯。他们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新皇帝登基。新皇帝登基后就恢复他们的官阶和特权,撤销他们的流放令,于是他们又恢复太医的职位。

所以这就不奇怪了,那四位太医为什么如此小心翼翼。

现在四位太医都把药方交给李莲英。他们并不亲自把药方送给慈禧。他们根据诊断,开出各自的药方,工作就算结束了。李莲英带着四张药方去见慈禧。这时候,慈禧已经把那位通晓中草药的太监找来了,又找来了一位朝廷笔录员,还有一位侍从给她搬来很多的医药书。慈禧拿起四张药方,在手里转来转去地看,她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对着药方沉思。

“我不喜欢这一张!”她厉声说, “这张药方没有什么价值,我知道它刺激心脏。这味药是干什么用的?"

那位熟悉中草药的太监看了一个慈禧所指的药名,立刻从书中找到了答案。

“这是清血的,太后。”他报告。“好!”她说。

“把这味药记下来!还有,这种药是什么作用?”她指着另一个药名问太监。太监又看了一下,答道: “这是清脑的,太后。”

慈禧对笔录员点头示意,笔录员又把这味药记下。四位太医每人都开了十二味药,但没有两张药方是相同的。慈禧读着每张药方,她选满了十二种药,笔录员一一给她记下,这就形成了第五张药方。这张药方完全是从其他四张药方中每张取几样拼凑而成。但是太医们要对这第五张药方负责,令人感到惊奇。

“现在,”慈禧说, “去看看那些愚蠢的太医配药。”

于是,德龄就跟着四位太医到药房去。药房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有许多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放着白底蓝花的瓷坛,上面都有盖子。每个坛上都贴有红纸条写着药名。每一只坛子里大约放十二种药。现在太医们读着第五张药方在一起商量,至于原来的四张药方早被销毁了。他们虽然与这些药坛子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但还是非常仔细地选草药,一个小天平秤称准了分量,每选好一样就用软红纸包好。全部选好后,太医们加上这个奉命监视他们的人一起回到慈禧住的庭院,那里已经架好了一个熬药的炉子。点上了火,炉子顶有一个银制的药罐,是用来熬药的。不远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玉杯,底下垫一个金碟,都是从慈禧那里拿来的。这杯子就是准备盛药的。在同一张桌子上,离玉杯远一些,还有四只白底蓝花的小瓷杯。

太医严肃地把药一包包倒入银罐里,然后加上凉水。于是,四个人一起站在旁边等候水开。水开后就把药罐拿下,稍稍冷却后再放回火上,烧开后再拿开,稍冷后再放回去,如此三次。

药煎好后,用一个银的过滤器将药液过滤到慈禧的杯子里,虽然过滤器的网眼很细,但仍不免漏过去一些渣滓,所以要反复多次过滤,直到药液完全清澈。太医把四只瓷杯都注满了药。

一切都准备好后,慈禧就令四位太医进去。捧着玉杯金碟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位太医,太医叩过头,跪在太后脚下,严肃地端着各自的瓷杯,然后像士兵执行命令一样整齐,身子挺得直直的,一起把各自杯里的药喝了。都知道药很苦,但是太医们控制得很好,没有表露出苦的表情。

太医必须在太后之前先喝药,以表明药是无害的。这是几世纪以前可能就有这样的习俗,医生要先喝药以证明药无毒。现在倒不怕药有毒,因为现在太后用的药就是以前用的老药。

太医喝药的时候,慈禧几乎是在对人微笑。

“他们喝的时候好像这药一点不苦,”她说, “但是我知道这药非常苦。"

慈禧开始喝她杯中的药。她不喜欢这药,但是因为是她召来太医给她看病,并且把药替她熬好了,她必须喝。太医们一直跪着,直到慈禧把药喝完,然后他们就退下了。可以肯定他们一定非常愿意离开这严肃的朝廷。

由于德龄缺乏关于朝廷礼仪的知识,干了一件蠢事情。类似今天这件事以前也发生过,不过那次是她单独和慈禧在一起,而那件事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那一次的事情是有人给慈禧送来一些粉红色的花卉,那花盆是交给她,由她呈给慈禧的。

当慈禧看到那盆花的时候,便说:“放在那里吧。”她指着屋里一角的一张桌子。

按她所指的地方放好了花,她也就不再注意这件事了。可是她发现,在花的后面有一块嵌板颜色与花不协调,于是她对慈禧说: “太后,我把花放在别的地方行吗?"

她有些吃惊,这是德龄后来回忆起的。

“为什么?”她问。

德龄请她注意颜色不协调的问题,可是没有注意到她一点儿也没有笑。“你愿意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吧。”

她把花挪了一个位置。太后承认现在和房间的色彩比较协调了,于是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她已经忘掉那件事了,显然慈禧也忘掉了。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这样做等于犯了罪。在这次犯了一个类似的错误后才发现这个问题的,这件事发生在四位太医用四只瓷杯喝药的那天。

就在这天的黄昏,天还下着雨,慈禧在屋里闷得发慌,咳嗽也使她烦恼,每件事她都不称心。

“我想沿着长廊散散步,快准备,并通知其他人。”

因为以前太后曾让她摸她的额头试试是不是发烧,所以这次她想虽然她没有说,但主动摸摸大概也没有关系。她发现以后有些发烧,非常关心她,也为她担心。

“太后,”她说, “您还有些发烧,您最好不要去散步了,那样会使您又受凉的。”

她显然很吃惊,她迟疑了一下,对她皱了一下眉头。最后她靠到椅子上说: “很好,那我们就玩纸牌吧。”

这一次其他女侍官都听到了这件事,当她们下班回到女侍官房里的时候,有一位在宫里待了好几年的女侍官对德龄说: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很大的罪吗?"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罪行?”

“太后要出去散步,你要她留在屋里,这就是故意违反圣旨。你知道这该当何种处分吗?”

她紧张起来了,虽然太后没有提犯罪的问题,但她会认为她有罪,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她就给她处分了。

“我不知道,”她说, “是什么处分?”“杀头!”

这下她真的害怕了。虽然老佛爷没有说什么,但她可能已经下令明晨将她斩首。

“我只是为她担心,”德龄告诉那位女侍官, “我不是想违旨。”“是啊,小心吧。现在你正得宠,可是哪一天你失宠了,她又记得这件事,那么你就要脑袋落地了。”

她对她们都很生气,她想立即知道什么厄运将会落到自己头上。红着脸走到慈禧跟前。慈禧看到她进去很吃惊,因为她没有召唤她,她应该不敢在没有召唤的情况下擅自去侍候她,双膝跪下。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问德龄。

“我来向太后请罪。”她说,并开始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劝太后不要出去散步是犯了大罪,而且将要被斩首。”

“站起来!”她说, “是谁告诉你的?哪个女侍官?”“有一个人告诉我,”她回答, “其余的人都同意她的说法。”

她立刻把女侍官们都召进来,说道: “不准再困扰德龄了。只要她是关心我的安康,就不该受到批评。如果谁再提斩首的事,我就要治她的罪!现在你们都走吧!"

“那么,我会不会被斩首?”她问。

“当然不会!”慈禧回答, “人有智慧就应当应用它。不过根据传统习惯,你确实是犯了罪,它的处分就是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