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员工(1 / 1)

太后有一个永不改变的习惯,就是每当圣上驾临任何房屋建筑时,第一个走进去的必须是她;如果里面已经有人,这个人就得退出,让太后走进去后,其他的人才能趋步上前。所以,在太后上车之前,便有随从上去把车上所有的工役一起赶下车来,叫他们整整齐齐地跪在暗处,低着头,静候太后上车。

在这段时间里,这列御用火车照样升着火,车头烟囱里照样在冒着浓烟,汽锅里也照样蓄满着蒸汽。大家都为此捏把汗,因为没有一个工役在车上照料这一切。

太后在自己的车厢里坐定后,火车的司职人员们才爬起身来,赶忙回到他们自己的岗位上去。

在准备出行的二十多天里,庆善是最焦头烂额的,这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的事情在发生,他心力交瘁地在处理。

他碰到的第一个难题是,慈禧在宫中用惯了太监,坚持着要叫那些太监们去担任驾火车的任务,她恪守着不用男人来服侍的古训。那些太监们大半在宫里奴役多年,满可以胜任一般的男管家或奴婢的事务,但他们从没学过驾驶火车,连有关铁道的起码常识也没有,他们如何行车呢?还有,原来车上的那班工役怎么安排?庆善费了许多口舌,才打消了太后的成见。最后,太后还是反复地叮嘱,不准那些铁路工役走进她的视线里来。

这个问题这样就算解决了。紧接着,又冒出一些其他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最为发笑的是:太后坚持命令庆善要他把这列火车上的全体工役,不管是司机还是普通的清洁工,一律穿上朝靴,戴起朝帽,打扮成太监。

读者可以试想想,一个个肤色黧黑、整天和烟、煤打交道的火车司炉工、司机等,戴起这样一顶小洋伞似的朝帽,可不是活像一只地下冒出的磨菇吗?慈禧的命令就是法律,于是,他们头上戴起了“小洋伞”,足上穿起了黑缎的长靴,身上套着颜色鲜艳如彩虹的锦袍。他们站在煤堆旁,样子不伦不类,分不清他们是干什么的。

工役都打扮得和太监一样,倒也显得热闹。当然,在车上时,他们的地位已和朝廷中的大臣一样重要了。机头车里挤了三个司机,在平时是没有这么多的;而平时在那里驾车的,只有司机甲(事实上机头车的空间也容纳不了两个人)。他们也在皇太后出行这不平常的活动时,要求尽可能地多派几个助手。司机甲原是有一个座位的,驾驶火车时可以安安稳稳地坐着。但在慈禧的这列御用火车上,除了慈禧外什么人都不允许坐着,只能笔直地站着,这是慈禧最注意的礼节,司机也不能例外。司机甲负责开车驾驶,司机乙较省力,他只需看着前面的轨道,如果发现轨道上有什么牛羊在穿过,或其他紧急的事情,他就马上报告给司机甲。这个司机乙的职能,在平常的列车上是没有的,就是偶尔需要,也可以随便地拉张凳子,坐在司机甲的旁边。这一次他不能再坐了,一路上只能有站、蹲和跪几个动作,互相轮替。那个司机丙,任务是轮换司机甲、乙两人的工作。他们之中有人想休息的话便由他替补;而他的替补,只能替代司机乙的工作,假如需要休息的是司机甲,那么驾车的事只能是由司机乙去接替。

回过头来再讲讲司炉工的情形:他们一共是四个,也始终是戴着朝帽,套着朝靴,穿着太监的服装。司炉工甲是负责照管炉火的人。司炉工乙却无所事事地闲着,一直到司炉工甲需要休息的时候,才由他顶替上去。司炉工丙的工作,是把后面煤水车上的煤铲到前面来,使司炉工甲可以方便地取来加到炉子里去。司炉工丁站在煤水车煤堆的上面,协助司炉工丙的工作,他用一柄短短的小铲,把高高堆着的煤铲到下面来,使司炉工丙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煤输送给司炉工甲。司炉工丁所处的地位是最尴尬的:他既不能站着,又不能坐着;如果站着,因煤堆太高,车子一颠簸,就有跌下去的危险。而坐着是违反太后命令的。他只有用半坐半站的蹲式,所以他感到很难受,他的动作很慢,做事效率不高,还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安全,防备掉下车去。

车上一切的规范都依着宫中的仪式,这里似乎是流动的朝廷。实际上,在起程前,这些人肯定是受过几天特别训练的。但是那些工役都是愁眉苦脸的,很不习惯这种约束,因为在平时,他们也算是高常人一等,驾驶火车的时候是没有种种约束的。他们最感到别扭的,就是头上的朝帽和身上的锦袍;无论怎样辛苦都不准坐;还有无论碰到何种情况,绝对禁止鸣汽笛或者敲钟,怕会惊扰慈禧。所有这一切,后来也没有奏明给太后知道。

那些司闸工的工作也乱了套,他们是不准到这些黄色的车辆上来的,更不许如往常般在这些车顶上跑过。如果有这类事发生,至少就得掉脑袋。那末,当这列车到了一个车站,要停下的时候,这些人是怎么上到末一节黄色车上去使用手闸呢?这个难题事实上倒并不难了。因为这列御用火车,速度自始至终只准保持在每小时十五至二十英里,而常速是每小时十六英里,所以在要停车之前,司机先派一个人从机头车跳下去,奔到煤水车后面的半截车上去。这半截车并没有漆成黄色,是专供车上的工役休息的。见司闸工预备闸车了,司机便把车速渐渐降低。车渐渐要停了,司闸工便跳下车,奔到后面装着那座手闸机的车上去,或是站在地上,等后面的车厢到了眼前才跳上去,用手闸稳稳地把车闸住。

可这一挖空心思的程序,实际上也犯了忌。司闸工毕竟也跨上了黄色的车厢,也就是已经违犯了慈禧的命令;不过他们跳上跳下动作很快,慈禧也就没注意到。

在机头车的前面,交叉插着两面大旗,便是满清帝国的国旗。全部是杏黄色的,中间画着两条龙,龙的嘴都张得很大。在两面大旗的中间,又画了一颗大珠子,位于旗的左上角。这一幅图画显示,代表皇帝或皇太后的两条龙是永远有能力控制代表全世界的那颗珠子的。

平时,火车每经过一个车站,站上总有一个人用红色或绿色的旗在挥舞着,以示前方路途的安全与否。现在太后这一列御用火车经过时,在站上挥旗的都是地方官员,至少是一个县官。至于他们挥的旗是什么颜色,红旗或是绿旗,那是可以不管的,他们挥得对不对,也是没有人计较的。

从北京一直到奉天,在这条铁路线上,除了这列黄色的火车和一列兵车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车在行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