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快地处置了维新派,推翻了新政权之后,如何处置维新运动的主持者光绪皇帝,对慈禧集团来说实在是个很棘手的问题。这时,已预示着新的灾祸临头了!
起初,慈禧是一心想废黜光绪的。一天,她召见了荣禄,问他: “废立之事可行吗?"
这时并不同于朝堂之上、群臣之前,荣禄用不着拐弯抹角,便直率地说: “太后要行废立之事,谁敢说不行!但现在他的罪状还不充分,一旦废弃,外间难免引起混乱。所以,奴才以为这件事不可不慎重!”
荣禄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自政变之后舆论纷纭,人情危惧。 “皇帝有病,生命垂危”,甚至“要换皇帝”这类传说遍及全国,有的报纸还公开做了宣传。慈禧曾命军机处密电各省总督、巡抚,征询他们的意见,很多大员尽管不支持变法,不拥护光绪,但怕引起混乱、**,都不敢表示同意。刘坤一、岑春煊等人发电报给慈禧,反对废立。刘坤一在电报中半是忧虑,半是威胁地说: “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所可言者在此,所不可言者在此。”
对于废黜光绪,社会舆论更为强烈。慈禧的阴谋透露出来之后,候补知府经元善、志士蔡元培等人在上海联合海外侨民、商人等三千余人(实际只一千二百三十人),发电慈禧,表示抗议,要求保护光绪。慈禧恼羞成怒,立命逮捕经元善,经元善逃往澳门。
朝中,大臣的意见也很不一致,慈禧的忠实奴仆们不断出谋划策。大学士徐桐上疏,奏请立即废掉光绪, “赏”他一个“混德公”名号。御史张仲所,黄桂鋆也给慈禧上疏,说光绪得罪了祖宗,应当废掉,候补知府曾廉、
翰林院编修王龙文也呈请慈禧顺人心,体舆情,定大计,行废立之事。
但也有一些人却表示反对。一次,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孙家鼐被召见,他对慈禧说: “臣不以废帝为然,恐怕南方各省知道后要造反,务必请太后再三斟酌。”慈禧很不满意,斥责他说: “这件事不是你们汉人所应当干预的!"
朝堂内外,大臣们意见不能一致,怎么办呢?最后,还是荣禄献了一条“妙计”:
“现在皇上年龄已大,一直没有皇子,不如选择宗室近支立为大阿哥,当皇上的嗣子,兼嗣穆宗(同治帝),皇上当年接位的诏书中已经讲了这层意思,别人不能说长道短。太后可把大阿哥弄来,养在宫中,慢慢用他来取代皇上,这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吗?"
慈禧连连点头称善,经过一年多策划,最后就这样决定了。
光绪二十五年(1899)腊月二十四日,慈禧召集近支王公,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书房、上书房师傅、部院满汉尚书,齐集于仪鸾殿,宣布以光绪名义颁发的立储诏书: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隽为大阿哥。宣读了诏书,光绪就向慈禧表示: “圣母的意见,甚为妥善,正符合我的意思。”其实,不管他是否拥护,一切都安排好了。因此,他这几句多余的话,除了表明他对这个傀儡皇帝的宝座已漫不经心之外,并没有任何意义了。
慈禧毕竟没有敢公开废黜光绪。之所以如此,大臣以及国内社会舆论的压力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慈禧心头的天平上, “外国人”这块砝码的分量太重。梁启超当年曾经入木三分地指出对洋人恨之入骨,同时又畏之如虎,这是中国顽固派的通病,慈禧集团正是如此。
慈禧痛恨洋人同戊戌变法有关。变法前后,外国人出于自身的考虑,对维新运动表示了某种程度的支持。英国人赫德,李提摩太,欧格纳以及某些外国使节都曾出谋献策,外国一些报纸也载文称赞维新运动。政变之后,英国人救走了康有为,日本人保护了梁启超。对于被慈禧集团逮捕下狱的黄遵宪、张荫桓,外国人也很关注。日本首先出面与清政府交涉,说中国政府不久前刚任命黄遵宪为驻日本国公使(实是变法运动期间光绪所任命),看来是确认其具有使臣之才,现在,在没有明确宣布罪状的情况下,又突然将其逮捕,实在有碍于两国的邦交。慈禧集团经过权衡,认为洋人得罪不起,不
得不将黄遵宪释放。紧接着,英国公使出面营救张荫桓,说张荫桓曾出使过英国,为中英两国的友好关系作出过贡献。为敦睦两国邦交,不能给张荫桓处斩。慈禧无奈,改将张荫桓革职,发配新疆。此时,慈禧等人无论内心里多么反感,但行动上却又不敢不对洋人百依百顺。
对待光绪,外国人也表示出某种同情。当时,中国的外文报纸上大肆宣扬光绪遇害身死的消息,在国际上引起了很大反响。清政府派总署大员出面交涉,要求西方公使们出面,制止这种谣言。英国公使却说: “要制止这些谣言,那就请允许我们派一名医生给贵国大皇帝看病,然后在报纸上发一条新闻,谣言自然不止而息。”
总署大臣认为有道理,当即表示同意。但慈禧最害怕光绪同洋人见面,以防他们连成一气,夺了她的权柄,就坚决拒绝外国医生给光绪看病。这样一来,又引起了外国人的不满,他们责问总署: “人有了病无非是治病吃药,贵国的举动却十分离奇,骇人听闻。我们各国公使会商,决定派医生给贵国大皇帝看病,无非是让世界弄清事实真相,解除人们的疑问。我们各国政府也来电指示:尽力给贵国大皇帝看病。贵国为什么要阻拦呢?”
总署大员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总署主管大臣奕助只好再一次请示慈禧。慈禧疯狂的权力欲竟使她突然“聪明”起来,居然想起了“不涉别国内政”这条国际法,她摆出“天朝上国”元首的架子,气呼呼地说: “我国皇帝有病,外国人岂能干预?!而且,外国医生也不配给我国皇帝看病!”
奕助等人毕竟要“通达”一点,他们劝说道: “不能这样粗暴地拒绝洋人要求,以免激怒他们,引起意外的事变。”与此同时,上海道员盛宜怀来电,说英国公使曾在上海扬言:中国如果废黜皇帝,必然引起国内大乱,届时,各国绝不能袖手旁观,英国可以在一个月内从印度调三十万武装精良的军队来华。这到底是盛宜怀的道听途说,还是实有其事?但不管怎样,对洋人的重兵利器慈禧是闻之胆寒的,这种威胁实在要比文质彬彬的交涉威力大得多。慈禧把那些“不干预内政”的词句一下子忘得精光,只好点头同意外国医生给光绪看病。
九月初五,慈禧命端王载漪、庆王奕助、总署大臣、军机大臣等陪着一名法国医生,前呼后拥,去内廷给光绪看病。
法国医生给光绪做了诊断,认为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大病,并广为宣传:
“光绪血脉很正常,没有病。”于是,舆论又转而纷纷猜测光绪既没有病,何以中国政府要宣称他有病呢?一定是将要被废黜了。
实际上,这不仅仅是猜测,顽固派的废立活动已是半公开的了。慈禧集团废黜光绪的阴谋活动在紧张地进行着。为了求得外国主子支持,慈禧于光绪二十五午(1899)十一月任命李鸿章为两广总督,企图等外国公使去祝贺时,探探他们的口气。谁知英国公使没等李鸿章开口,便单刀直入地询问:“听说贵国要废掉皇帝,果真有这种事吗?”
李鸿章一时措手不及,竭力辩解,说是谣言。停了一会儿,他终于又露出了马脚: “关于我国行废立的事,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但是,假若中国真的发生这类事,也只不过是中国的内政罢了,岂有外国人干预的道理呢?"
英国公使语带威胁地说: “作为友好国家,当然没有权干涉中国的内政。但是,我们大英帝国的公使只认定‘光绪’两个字,其他什么人当皇帝,我们是否给予承认,这就要请示本国政府了。"
其他国家,如法国公使等也表示了类似的态度。李鸿章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荣禄,由荣禄转呈慈禧,慈禧对这些“洋鬼子”真是恨之入骨。
立溥隽为大阿哥之后,国内舆论大哗。慈禧、端郡王载漪等想请外国人来支撑门面,压制舆论,就分别由慈禧,载漪出面,宴请外国公使和公使夫人,指望他们在宴席间对立皇储的事表示祝贺。谁知事情又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公使们不但不祝贺,反而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慈禧等人自讨没趣,既惭愧,更增添了新的仇恨。
围绕着光绪的废立问题,慈禧对外国人的仇恨远比因失地赔款所引起的仇恨更甚。这种仇恨还在不断地增长着。
康有为被英国人救走后,先逃往日本,后隐匿香港。慈禧让李鸿章设法逮捕康有为,李鸿章悬赏十万两,但香港当局保护严密,无从下手,李鸿章就把这个情况向慈禧做了汇报。慈禧气得脸色发青,怒吼一声: “此仇必报!"当时,她正在用早膳,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把玉壶,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口中还喋喋不休地说: “这个仇恨要记牢!”
另一个戊戌要犯梁启超逃往日本,创办《清议报》,载文痛斥慈禧。慈禧自然不能容忍,就命刘学询、庆宽等人潜赴日本行刺,也没有得逞。她似乎认为梁启超攻击她是外国人支持的,对外国人更加仇恨百倍。
在这个问题上,慈禧一生中对外国人的仇恨达到了顶点。正如在她身边当过几年侍从的德龄女士所说: “太后当时正把外国人恨到了切齿咬牙的地步,不论谁能够喊一声‘打倒洋鬼子’,她心里就觉得欢喜。这固然发源于她平常的守旧心理,但最近为了策立大阿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是为了策立大阿哥的事,而实际正是为了她个人的独裁专制之权,权力一旦受到威胁,慈禧是甘愿冒着上绞刑架的危险的。她决心反对“洋鬼子”,决心报仇雪“耻”,就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