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从治理国家的需要出发,重视经书,尤其重视历史。他从广义上理解,认为《尚书》《春秋》等经传即是史书,因此,《四书》尚未学完,便主动提议将《通鉴》与之参讲。后经儒臣议复,认为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过于详备,而朱熹所辑《通鉴纲目》,系从《资治通鉴》中提纲分目,摘编而成,“尤得要领”,乃决定从《通鉴纲目》中“择切要事实进讲”。康熙皇帝听讲之后,颇有收获,但兴犹未尽。于是自康熙二十四
年(1685)三月起,将《资治通鉴》《资治通鉴纲目》《纲目大全》三书,详细通读,“以朱笔亲加点定”“不但错误者悉加改正,即缺失者亦皆增补”。至次年年底,批注达一百零七则,后由翰林院编修励杜讷奏请,经礼
部、翰林院议复,决定交起居注馆记注,以备将来增入史书。康熙皇帝的这些研读心得,先在满文《通鉴纲目》中得到充分的反映。大约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底或次年年初开始,康熙皇帝决定在内廷设局,翻译《通鉴纲目》,并亲自校阅、注疏翻译文稿,三年如一日,极为勤奋认真。他在康熙三十三年三月初二所撰《序文》中写道:“朕躬亲裁定,为之疏解,务期晓畅无遗,归于至当而后止。立有程课,自元旦以至岁除,未尝有一日之间,即巡幸所至,亦必以卷帙自随。迄今三年有余,全集告俟,将镘梓颁行。……凡我臣工,其各殚心观靡,以体朕黾勉法古之意。”至康熙四十六年(1707),诸臣辑成《御批通鉴纲目》五十九卷、《通鉴纲目前编》十八卷、《外记》一卷、《通鉴纲目续编》二十七卷。其中有未得要领之处,康熙又“亲御丹毫,详加论定”。康熙五十一年(1712),又钦定《历代纪事年表》一百卷,上起唐尧,下迄元末,仿《史记·年表》《通鉴·目录》之体,编年系月,条列其大事,经纬交贯,始末兼该,足为读史之纲目。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纂修《明史》工作在康熙朝取得了重要成绩。《明史》纂修时间很长,自顺治二年(1645)开局,至乾隆四年(1739)定稿,为期九十五年,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这中间时断时续。其主要工作基本是康熙时期完成的。康熙二十一年(1682)六月,以全部四名现任满汉大学士勒德洪、明珠、李蔚、王熙及部分内阁、翰林院学士,补充为监修总裁官及总裁官,标志《明史》纂修工作已经纳入国家重要议事日程。
康熙皇帝把修《明史》视为清朝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必须修好,令后人心服。他说:“明史关系极大”,修得好环,“后有公论者”“不畏当时而畏后人,不重文章而重良心”。尤其是他觉得自己的责任尤其大,“若明史之中,稍有一不当,后人将归责于朕,不可轻忽也”。所以,他对修《明史》特殊重视,因而所定标准很高,要求极为严格。他专为《明史》写一篇文章,令大学士,晓谕九卿大臣,其中提出“《明史》不可不成,公论不可不采,是非不可不明,人心不可不服”。基于这种思想,他经常询问《明史》编写进度,亲自逐册审阅原稿,发现问题,进行商榷。经过几次增删,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形成为三百一十卷的全稿。后经雍正朝的修订,至乾隆初,便形成了后来通行的三百三十二卷(另有目录四卷)本《明史》。后人认为,《明史》虽然仍有某些不足之处,但确实是五代以来所修各史中最好的一部。
康熙皇帝在长期修史中,形成自己的治史思想。他的治史思想在修《明史》过程中得到进一步发挥。其主要之点有三个:
其一,主张据实直书,反对空言文饰。修《明史》过程中,康熙皇帝一再谕令地方官博采遗书,及时送京;告诫纂修官等,注意利用《明实录》等原始史料。他发现有人撰写时只注重辞藻修饰,忽视史料运用,便对大学士等说:“史事所关甚重,若不参看《实录》,虚实何由悉知?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宜直书实事,岂可空言文饰乎?”当然,《实录》亦有讹谬,故又提倡用时“务宜考核精详”。为防止史官挟私妄为,断章取义,他决定“明代《实录》及记载事迹诸书,皆当搜罗藏弃,异日《明史》告成之后,新史与诸书俾得并观,以俟天下后世之公论”。满族先世建州女真曾臣属明朝,《明史》予以回避,但《明实录》却有所反映,后世考证建州事,多以之为据。由此可见,并存《实录》“令后世有所考据”,实际上是康熙皇帝“直书实事”思想的补充。
其二,主张秉公论断,反对讥贬前朝。康熙皇帝鉴于“宋史成于元,元史成于明,其中是非失实者多,是以至今人心不服”的教训,强调《明史》必须使后人心服。为此,作史之人必须排除各种偏见。明末党争激烈,门户之见甚深,康熙皇帝针对这种历史现实,告诫诸臣:史书传信于后代,关系最重,必须据实秉公论断,力求正确,防止偏颇。向来后朝作史习惯于讥贬前朝。“元人讥宋,明复讥元”“今之史官或执己见者有之,或据传闻者亦有之,或用稗史者亦有之,任意妄作,此书何能尽善”,对此,康熙皇帝明确表态“朕并不似前人辄讥亡国也,惟从公论耳”。并率先垂范,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评价明朝历史。他对大学士等说:“观明史,洪武、永乐所行之事,远迈前主。我朝现行事例,因之而行者甚多。且明代无女后预政、以臣凌君等事,但其末季,坏于宦官耳”“有明二百余年,其流风善政,诚不可枚举”。这里,姑且不论他对明朝是非的认识是否恰当,仅从他对明史的态度来看是端正的。既作全面的观察,不以点代面,又具体分析,指出某时、某事值得肯定或应否定,特别是承认清朝多有因袭明朝之处,其胸怀之坦**令人折服。为了同一目的,康熙皇帝反对使用“故明”“废藩”等轻蔑的称谓,规定“以后本章,凡‘故明’‘废藩’字样,应悉除之”。除了历史的偏见而外,修史中撰稿人的认识也容易有片面性或不尽完善之处,康熙皇帝提倡“彼此虚心,互相推究”,反复修改。他举例说:“即如朕所制之文,亦常有参酌更定之处。今观翰林官所撰祭文、碑文,亦俱不乐改易。若不稍加更定,恐文章一道流于偏私矣”。
其三,正确总结历史经验,以利于后世。康熙皇帝治吏,立足现实,处处以亡明为鉴,极为注意总结明朝灭亡的真正原因。史官以清流自居,沿袭东林观点,认为明朝亡于太监。康熙皇帝也认为明末坏于太监擅权。但他经过仔细分析,感到朋党纷争对明朝的危害更不可忽视,他对修史诸臣说:“崇祯之诛锄阉党,极为善政。但谓明之亡,亡于太监,则朕殊不以为然。明末朋党纷争,在廷诸臣置封疆社稷于度外,惟以门户胜负为念,不待智者知其必亡。乃以国祚之颠覆,尽委罪于太监,谓由中官用事之故,乌得为笃论耶!……作史之道,务在秉公持平,不应谬执私见,为一偏之论。今特与诸臣言之,宜共知此意。”他总结出党争是导致明亡的原因之一,受历史经验的启发,对现实的党争极为警惕。后来他训迪大学士等说:“明时臣工不能秉公,颠倒是非,挟仇弹劾,此风不可不戒。”此外,他对明末君臣隔绝、崇祯委过臣下、臣下欺瞒皇上等事,也都念念不忘。臣下向他隐匿灾情,他联想明末的教训,对大学士等说:“朕历观前史,凡事皆坏于隐匿。”明代盗贼情形,全部隐匿不报,结果,盗贼已到门前尚然不知。旱涝之灾,民生疾苦,自古有之,上报有什么不好?所以他要求“督抚凡事皆据实奏闻,预为防备”。
康熙皇帝主持纂修当代史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康熙二十一年(1682)十月,根据臣下奏请,决定纂修《平定三逆方略》。以大学士勒德洪等为总裁官、内阁学士阿兰泰等为副总裁官、纂修官。至二十五年(1686)十一月,纂修完毕。勒德洪等以《平定三逆方略》四册进呈康熙皇帝过目。康熙皇帝从中发现“其中舛错颇多”,甚至竟援引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一事相比附,因而指出:“吴三桂等非宋功臣可比,乃唐藩镇之流耳!”类似谬误,尚有多处,一一加以签标注,令纂修官“酌改”。从修《平定三逆方略》起,他开创了新的史体——《方略》。之后每当统一国家、巩固边疆、取得新的胜利时,康熙皇帝都要下诏设馆,依据当时奏报和有关谕旨、诗文、碑文等,“纪其始末,纂辑成书”。故有《平定海寇纪略》《平定罗刹方略》《平定朔漠方略》等书流行于后世。康熙二十九年(1690)四月,康熙皇帝采纳山东道御史徐树毂的建议,决定纂修太祖、太宗、世祖《三朝国史》,正式设立“三朝国史馆”,任命大学士王熙等为监修总裁官、总裁官,要求“勿尚浮夸而乖情实,毋徇偏见而失公平,毋过质略而不周该,毋务铺张而词多繁缛。务期事归确核,文极雅驯,勤以董成,敏而竣事”。修当代史,时间近,资料全,事皆亲睹,言为可征,固然方便,但因牵涉在世的人较广,利害相关,瓜葛亦多,不能很快竣事。直到十余年后,开国功臣传的体例尚待康熙皇帝亲自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