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贪,是康熙皇帝惩治内外官员的重点内容。不过,他亲政初期,整饬官员,主要不在反贪墨,而在清除鳌拜之党的影响。康熙八年(1669)五月智除鳌拜之后,对在京三品以上部院满汉堂官及在外督抚“详加甄别”。至九月,经皇帝亲自批准,革职、降级、休致的在京满汉官共八十三人。其中包括尚书、侍郎、左都御史、内阁学士等高级官员。此外,还将十余名总督、巡抚等封疆大吏革职、降级。
其后,惩贪的具体内容也随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平定“三藩叛乱”后,整饬内外官员主要在于处理侵蚀兵饷及入官财物等重大贪污案件。其中,第一个重大案件是宜昌阿、金焦贪污逆产案。户部侍郎宜昌阿被派往广东查看尚之信家产,同广东巡抚金焦侵蚀兵饷及入官财物,收受尚之信、商人沈上达财贿,共白银八十九万余两,并财帛等物,恐沈上达事后告发,将其谋害灭口。案发后,经半年多的审理、讨论,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五月十八日结案,宜昌阿、金焦,及郎中宋俄托、员外郎卓尔图,另尚之璋、宁天祚、王瑜等拟斩,道员王永祚拟绞,“俱监候秋后处决”。奉差审理此案的刑部侍郎禅塔海,未审出谋害沈上达之事,被革职。
另一重大案件是蔡毓荣贪污逆产案。蔡毓荣为汉军正白旗人,吴三桂叛乱时,任湖广总督,后被授绥远将军总统绿营官兵,同定远平寇大将军贝子彰泰从湖广一路进入云南。攻克云南省城昆明时,蔡毓荣将吴逆应入官之家财人口侵吞归己,并大量馈送贝子及其他大臣、官员等。
康熙皇帝对蔡毓荣的贪污行为早有耳闻,曾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二月对工部官员说,“前用兵之时,蔡毓荣每于销算估计营造等事,多行浮冒侵渔入己,云南军前官员孰有不得其财者”。康熙二十五年(1686)十月,蔡毓荣被改调兵部侍郎。是年十二月,前奉差云南的侍卫纳尔泰,向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首告蔡毓荣,向他行贿白银九百余两;内务府新从云南归旗的革职知州文定国,检举蔡毓荣隐匿应入官妇女及徇纵逆党等情。康熙皇帝闻奏,命将蔡毓荣及其子蔡琳革职拿问,并谕令刑部尚书禧佛等:“如此大恶之人若不加惩创,何以使其余警戒?尔等详加严审,务将情弊尽行察出”。
但审理此案,阻力重重。因蔡毓荣行贿范围颇广,牵连甚多,包括大将军贝子彰泰以及几乎所有大臣。而蔡毓荣本人,除上述揭发的问题之外,仅共得黄金二百两、白银八千两。康熙皇帝对这一审理结果极不满意。知其距实际甚远,系“瞻徇党类”,但因证据不足,又涉及满洲大员太多,不便一概处理,所以也无法重处蔡毓荣。结果是“蔡毓荣从宽免即处斩,籍没家产,着枷号三个月,鞭一百,并分家子发往黑龙江”。刑部官员因“不秉公研讯,律拟失当,显系徇庇”,分别受到处罚。
在清理重大侵欺逆产案件的同时,康熙皇帝自康熙二十三年(1684)起,派人清察各省钱粮,着手解决和防止督抚侵欺挪用库存银两,以完作欠,蒙混销算诸弊。查出广西巡抚施天裔,将康熙二十年(1681)、康熙二十一年(1682)存储仓库银米,捏称民欠具题,照蒙隐例革职。但查核钱粮效果不甚显著,为此,康熙皇帝重申其意义和决心:“财富出于间阎,凡查核钱粮,必彻底澄清,不致以完作欠,额外科派,方于小民实有利益”。
康熙皇帝于三十六年(1697)歼灭噶尔丹叛乱之后,察吏安民重点在于反对横征科派,激变百姓。官吏贪污,必然以各种名目增加人民负担。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时,曾两次西巡,远抵宁夏,周览山陕沿边形势,咨询民间疾苦。他发现“所在兵民筑土屋以为居,耕沙碛以为业,生聚之计甚属艰难”;而官员则十分庸劣,“文则加征无艺,武则侵扣月饷,势不至于厉兵剥民不止”。山陕百姓“交纳钱粮,其火耗有加至二三钱不等者”。康熙为之震惊,质问官员:“至于山西,特一小省,闻科派竟至百万,民何以堪?"因此,早在康熙三十五年年底,趁山西巡抚温保丁忧解职之机,将内阁学士倭伦升补,并传谕“毋效温保所为,着即赴任”;康熙三十六年闰三月,又以年龄衰老,不能胜任为由,将陕西巡抚党爱、按察使纳垒解任。
康熙三十六年,山西蒲州府发生民变,百姓被迫逃入山中,康熙皇帝急派人前往招抚。与此同时,于五月十二日将山西百姓极为痛恨的原巡抚温保及布政使甘度革职,严拿至京,交与刑部议处。同月二十二日,康熙皇帝在谕令大学土等时说:“今噶尔丹已平,天下无事,惟以察吏安民为要务。然官吏之贤否,民生之休戚所关。……朕恨贪污之吏,更过于噶尔丹。此后澄清吏治,如图平噶尔丹则善矣”。至七月二十三日,又以皇帝至宁夏时,“不赴行在朝觐”为由,将甘肃巡抚郭洪革职交刑部,“问拟枷责,命发黑龙江当差”。这样,康熙皇帝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便将山西、陕西、甘肃三地巡抚及部分布政使、按察使予以撤换,以惩戒私派,安定民生。尤其是,此三地督抚藩臬全由满人充当,康熙皇帝如此大批处置满洲高级官员,表明他察吏安民的坚定决心。
继蒲州民变之后,康熙三十六(1697)、三十七年(1698)两年之间,全国各地发生民变多起。这些小规模的民变使康熙皇帝感到不安,进一步推动了他以反对私派为中心的察吏活动,不仅私派激变者要受到严惩,而且一旦发现地方官吏有问题,不待激变,即予撤换。山东饥谨,百姓乞食,巡抚李炜竟不奏闻,康熙以“不知抚恤百姓”罪,将其革职;直隶巡抚沈朝聘以老病令其休致,命原任河道总督于成龙“以总督管直隶巡抚事”;云贵总督王继文来京陛见,因未陈奏属官贤否及小民疾苦,令其休致;山西新任巡抚倭伦,包庇属下知府亏空库银仓米,降三级调用,布政使齐世武亦因事降一级调用。四川布政使卞永式征收钱粮每两加派银一钱二分,除送四川巡抚能泰等银二万零二百两外,共入己银二万七千余两,按律应拟绞刑,以病故勿议,能泰被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原任山西太原府知府赵风诏,巧立税规,勒索银两,私吞银十七万四千余两,被拟斩立决。由此可见,康熙由重视民生、民变,而对官吏要求甚为严格,不仅严惩私派勒索小民者,即不关心民间疾苦者也受到相应的处罚。康熙皇帝从严整饬吏治并不过分。
他在巡视中看到官、民生活富贫两极相差悬殊越来越大。前文说过,康熙在位期间曾多次大量蠲免钱粮、赈济灾荒,民生应当有所改善。但实际上小民很少得其实惠。康熙三十八年(1699)二月至五月,康熙皇帝在第三次南巡时,发现浙江百姓“生计大不如前”。在他看来,旧欠已尽行豁免,灾荒已普遍赈济,百姓应比过去丰足。为何反不如从前呢?经调查研究得知“皆因府、州,县官私派侵取,馈送上司”;或上司“因事借端索取更甚者。至微小易结案件,牵连多人,迟延索诈者甚多。此等情弊督抚无有不知,乃不厘剔察参,反将行贿官员荐举,廉正官员纠劾,以致民生失所”。回京次日,康熙皇帝向大学士、九卿、詹事、科道等官针对上述情况,征求解决办法,他语重心长地说:“若各省督抚俱体朕爱民至意,实力奉行,自然吏治澄清,万民乐业。科道不畏人,不徇情,能将不肖官员察访纠参,则有司亦知忌惮。今作何永革横派,严禁贿赂以察吏安民,尔等会同确议具奏”。大学士等遵旨会议,并经康熙皇帝批准,发布谕旨:督抚必须“洗心涤虑,正已率属;凡有贪污害民官员,不时查参;地方应革积弊,尽行革除。如该督抚仍照前因循,专恃虚文塞责,徇庇属员,或被科道纠参,或被受害人首告,将该督抚等一并从重治罪”。此类谕旨,以后不止一次发布。如此看来,康熙皇帝确认民变的根源在官,而不在民。
红旗人,清开国功臣何和礼四世孙。他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七月至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山西巡抚任内,即因贪婪无厌,加派私征、虐吏害民屡遭御史劾奏。康熙皇帝因其矢口否认,未加深究,错误地作被诬告处理,将御史等分别革职降调,并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七月提升噶礼为两江总督。噶礼更肆无忌惮,上任数月,即将江苏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官一律劾罢,并与新任巡抚清官张伯行发生矛盾。康熙五十一年正月,张伯行疏参噶礼,告他在康熙五十年(1711)科场案中,以银五十万两,徇私贿卖举人,不肯审明实情;“自履任后,所辖两省文武属官,逢迎趋附者,虽秽迹昭彰亦可包荒藏垢;守正不阿者,虽廉声素著难免吹毛索疵”。噶礼反而参劾张伯行七项罪行,并否认得银五十万两之事。
康熙皇帝先后指令尚书张鹏翮、总漕赫寿、尚书穆和伦、张廷枢严审,但他们偏袒噶礼,问题无法澄清,康熙皇帝对此十分不满。他看到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贪污案件,而且涉及满汉关系,必须明确表态,因而坦率地对九卿等说:“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则江南地方必受其睃削一半矣。即如陈鹏年(苏州知府)稍有声誉,噶礼久欲害之,将其虎丘诗二首,奏称内有悖谬语,朕阅其诗并无干碍。又曾参中军副将李麟骑射俱劣。李麟在口内迎驾,朕试彼骑射俱好。若令噶礼与之比武,定不能及。朕于是时已心疑噶礼矣。互参一案,初次遣官往审,为噶礼所制,不能审出,及再遣大臣往审,与前无异。尔等诸臣皆能体朕保全清官之意,使正人无所疑惧,则海宇长享升平之福矣。”然而九卿等再议时,仍不肯单独处罚噶礼,只说“噶礼、张伯行并任封疆,不思和衷集事,互相讦参,玷大臣职,均应革任”。于是,康熙皇帝不得不亲自审理此案,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一月十二日决定“命张伯行仍留原任,噶礼依议革职”。后因噶礼欲毒其母,经审实,令自尽,妻亦从死,养子“干泰发黑龙江,家产入官”。
奖廉与惩贪、扶正与抑邪相辅相成。在社会风气败坏的清王朝,贤能清廉之官,往往由于贪劣之辈的嫉妒、戒备与恐惧而备受压抑、打击乃至陷害。清官与贪官势不两立,一旦得到支持,便揭露其周围及其属下的贪劣行为,并在其职权范围内进行惩处。贪官得势又必然欺压并千方百计地除掉清廉正直的官员。惩贪,尤其惩治大贪大奸,清官才能成长并施展其才智。在康熙奖廉惩贪中,此类事例带有普遍性。蔡毓荣和赵良栋之间关系的变化即是一例。
平定吴三桂叛乱时,湖广总督蔡毓荣受命为绥远将军,总统绿营官兵进入云南,接受攻取吴三桂老巢昆明任务后,按兵不动,徒延宕时日。后赵良栋承受此任务,仅用三天时间,便破南坝,夺玉皇阁,取新桥等地,敌人震惊,发生内乱,最后投降。昆明既克,蔡毓荣等人进城,夺取子女玉帛。赵良栋则戒令属下秋毫不犯。蔡毓荣以侵吞吴三桂应入官财物向贝子、大臣行贿,投机钻营,巧夺他人军功,战后叙功,其官兵功加十三等。而赵良栋正直不阿,平日对明珠及其侄将军吴丹已有得罪,常受欺压。此次叙功,竟以他此前未能援救建昌为由,对其官兵不予议叙。当然了,赵良栋不援救建昌有一定过错,但不足以抵销战功。蔡毓荣的罪行彻底败露后,康熙二十五年四月,康熙皇帝为赵良栋正名,着复其勇略将军、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总督原衔。
康熙皇帝亲征噶尔丹时,还曾亲自召见并求教于赵良栋。赵良栋去世后,康熙皇帝仍经常称道他的节操。
康熙皇帝察吏安民,费尽苦心,取得的效果,对其一生统治事业有重要意义。亲政初期整饬吏治,消除了辅政大臣的影响,重建以皇帝为中心的从中央到地方的政治体系,不仅赢得了八年平叛战争的胜利,而且巩固了包括台湾在内的全国统一,稳定了清王朝的统治秩序。他坚持长期不懈地整饬吏治活动,掌握情况相对及时,明辨是非功过,实行奖惩,以正抑邪,使官吏受到约束和引导,防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同时,他革除一些恶吏,提拔清官,官吏队伍多少有所改善。保证了国家财政收入不断增长。使大量赈济、蠲免得以实施。由于以民生好坏作为考察官吏优劣的标准,随着察吏工作的进展,一定时期内某些地区人民生活也有所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