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与郑氏集团之间的和平局面一直维持到三藩之乱才被打破。
康熙皇帝撤藩令一下,康熙十二年(1673)八月,靖南王耿精忠即遣黄镛到台湾,策动郑经“速征帆同正今日疆土,仰冀会师共成万古勋业”。郑经得书大喜,立刻整顿船只,调拨各屯屯佃归伍分配。十月,郑经率舟师到澎湖伺机进军。吴三桂叛乱后,康熙皇帝停撤耿、尚两藩,耿精忠马上派黄镛至澎湖,通知郑经暂时按兵不动。
康熙十三年(1674)三月,耿精忠响应吴三桂举兵反清,又遣黄镛赴台,约请郑经统率福建沿海战舰,配合耿藩出师,从水陆两路合力进攻江浙。郑经当即部署陈永华留守台湾,命冯锡范督诸镇船只先行,随后,自己统率大队舟师进抵厦门。
同年四月,吴三桂派祝治国与刘定先送信至厦门,也请郑经“速整貔貅,大引舟师,径取金陵,或抵天津,断其粮道,绝其咽喉”,并提醒郑经这是“奇兵承虚,捷奏万全”的策略。郑经即迁副将陈文焕随同祝治国、刘定先往湖广联络吴三桂。表面上耿、吴与郑有着共同反清的目标。但是他们都以扩张自己的地盘与势力为目的,由此引发出彼此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是不可调和的。
耿精忠起兵时,担心漳、泉文武官员不服,不料起兵不到数日,而得全闽和漳、泉,这时,他很后悔约请郑经渡海。同时,赴厦门去联络郑经的定远将军刘炎的胞弟刘煜,目睹“厦门瓦烁满地,茅草盈野,船只散处停泊,寥居始创凄凉”,不由得顿生轻视郑经的意念。刘煜返回后,向耿精忠报告说:“海上兵不满二千,船不过百只,安能济事”。于是,耿精忠立刻通饬沿海边界,照前禁例,严禁船只下海,禁绝与郑经往来。
郑经见耿精忠突然变卦,速差遣礼官柯平赶到福州,面责耿精忠言而无信。耿精忠直截了当地答复柯平:“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各地分守,毋作妄想。”柯平如实回报郑经。郑经勃然大怒,急令侍卫冯锡范、左武王刘国轩等率兵攻取同安、海澄,连下泉州、漳州。耿精忠即遣冯国铨至厦门面见郑经,索地请和,将沿海岛屿让给郑经,彼此不禁往来通商贸易。郑经呵斥耿精忠墨迹未干,遂而背约。双方关系十分紧张。
与此同时,康熙正集中力量进剿吴三桂,对耿精忠采用剿抚兼施的策略,对郑经则着重于抚。八月,康熙在给新任总督郎廷相的谕旨中明确指示:“入闽之日,海寇宜用抚,耿精忠宜用剿或用间,相机便宜行事”。这样,郑经乘清军同耿、吴交战之际,从耿精忠手中夺取了漳、泉所属各县及汀州(长汀)、兴化(治所在莆田)等府,并且,收降潮州刘进忠,进而占据潮、惠两府。
康熙十五年(1676),耿精忠、尚之信先后降清。康熙皇帝即令他们随军立功赎罪。这时,郑经已成为东南地区清军的主攻对象。康熙十六年(1677),郑经连失漳、泉、惠、潮等七府之地,退遁金门、厦门,同年七月,康亲王两次遣使至厦门劝降,皇帝令郑经“让回各岛”“拥兵东归”。康亲王还许诺向清廷题请“以朝鲜事例,称臣纳贡,通商贸易”。但冯锡范等一再执意“照先藩之四府裕饷例”,要清廷“资给粮饷,各守岛屿”,方可以“罢兵息民”。因此和议未果。
之后,康熙皇帝遂以黄梧子黄芳世袭海澄公,随同福建总督郎廷相、副都统胡免等镇守漳州。提拔谙熟水务的黄蓝为都督佥事,充任总兵官驻守海澄。清军又分兵驻守寸玉洲、三乂河、福河、陈州、马州、湾腰树、壁湖、石码、江东桥等地为据点。
这时,郑经授予刘国轩为总督,吴淑为副都督,并赐刘国轩以尚方剑,令他专任征伐,自副将以下听他处决。于是一场激烈的拉锯战在清廷、郑经之间展开了。
刘国轩统兵数万,先发制人,向防守海澄各据点的清军发起进攻。郑军连下玉洲、三乂河、福河、石码,烧断江东桥,隔截了漳、泉通道,进逼海澄。海澄为漳、泉门户,康熙皇帝即命康亲王急发援师。康亲王遵旨急调遣清副都统孟安、提督段应举、宁海将军喇哈达等分别从潮州、泉州和福州来援。
随后,平南将军赖塔也率领骑兵从潮州而来。刘国轩针对清军缺乏水军的弱点,遴选健勇,驶八桨快哨,乘潮水涨落,声东击西,弄得满、汉清兵疲于应付。刘国轩从中窥测方向,捕捉战机。这时,清海澄公黄芳世率骑、步兵扎营于水头山,堵塞石码郑军。刘国轩使用奇兵之计,于黎明时,令郑兵自焚在东狱的所有军塞,后各下快哨八桨撤离。
黄芳世从水头山顶望见郑兵遁走,就懈怠下来。这时恰逢潮涨八九分,郑舟师各自扬帆乘风直抵水头山。刘国轩急令部分郑兵从正面跨岭逼战,另一部分从山背后登岭偷袭,清军大意无备,突遭郑兵夹击,阵乱四溃,尽弃辎重营栅,各自逃命,郑兵尾追。黄芳世急忙上马,马惊慌失足,亏得左右疾扶换马,黄芳奔入漳城,幸免于难。刘国轩方收兵踞水头山。而后,郑兵又击败清提督段应举于祖山头,截断了清军退向漳州的后路,清军死伤甚多,段应举走投无路,仓皇奔入海澄。郑军进踞祖山头。
海澄三面临海,通向漳州的陆路已被郑军截断。郑军挖壕筑寨,连营把守,海澄被重重围困。
漳州方面的清军,屯聚于笔架山上。山南有个小寨,悬崖如挂灯,俗名为“灯火寨”。寨下有一条大溪,顺流可通海澄。海澄总兵官黄蓝向提督段应举建议:灯火寨系海澄咽喉,宜出兵踞寨,不但可作掎角之势,且可接应漳州援师,倘为郑军所占,水路切断,内外隔绝,粮饷困乏,海澄形势不可守。段应举却认为将军、总督云集漳郡,自当来援,内外夹击,郑军必遁,所以固执已见。他只在城内筑炮台、修壕栅,一心等待外援。刘国轩则乘敌不备,命副总督吴淑于深夜抢占灯火寨,连夜构筑栅垒壕沟,扼守通向海澄的这条水道。
清将领赖塔、韩大任等率满、汉骑兵数万,齐力猛攻祖山头,被郑军打得大败。段应举几次试图突围,无奈沟渠重重,马陷兵坠,屡遭郑军阻击,突围未成,而郑军越围越紧。刘国轩又传谕各营,严密封锁,不得透露一粒粮食。从此,清军外援断绝,城内因粮匮便杀战马、罗雀掘鼠、浸皮煮纸,以致城内官兵“有饿毙者、赴水者、投顺者”“而绿营官兵又逃亡殆尽”。最后,城被攻破,清军前锋统领希佛阵亡,提督段应举和副都统穆哈林自缢,海澄陷落。一时,“民情风鹤”“处处望风投顺”,平和、长泰、漳平、同安、南安、安溪、惠安、永春、德化各县相继陷落。
郑军乘势围攻泉州。这时,康熙皇帝一面调遣江南、京口的汉兵急援福建;一面激励康亲王等将军大臣,勿以失援海澄而自沮,务必“时加鼓励,果能灭贼复疆,则前罪自释”。与此同时,他还撤换了福建总督郎廷相,巡抚杨熙也以年老原官归里。五月,擢升屡立战功的福建布政司姚启圣为福建总督,按察司吴兴祚为福建巡抚,江宁提督杨捷为福建水陆提督。
姚启圣,字熙之,一字忧庵,原为浙江会稽人,后隶汉军镶红旗。康熙二年,中举,授广东香山知县,不久因事革职。“三藩”叛乱后,投至康亲王军前,屡献奇谋,甚得康亲王器重,以功从代理知县累升至布政使。
总督姚启圣上任后曾向将军喇哈达指出:“贼兵不过三万,虑其聚而势雄。今得诸邑,必当分众把守,众分则势弱,势弱则破之易也。此兵法所谓兵多贵分,兵少贵合者”。其实,郑将刘国轩已深感兵力不足,不得不强拉当地乡勇充伍,强制遣送充伍的乡勇家口到台湾当作人质,因此,引起安土重迁的百姓怨愤,加之科敛无度,民力已竭。由此可见,郑军在占领区是站不稳脚跟的。
这时,康熙皇帝遣三路大军分别由将军喇哈达、巡抚吴兴祚与提督杨捷率军赴援泉州,并调潮州靖南王耿精忠、侍郎达都等驰赴漳州。刘国轩见满、汉骑步兵三路齐至,又得知永春、安溪、德化、惠安等县尽被清兵所占,于是急令二十八镇全师撤离泉州,退至长泰,准备同清军在漳州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康熙十七年(1678)九月,刘国轩、吴淑率大军进抵漳州。吴淑等领十一镇兵众万余扎营于松洲、埔南等处,离漳州仅十余里,联营七座。刘国轩率领十七镇一万三千余名军兵,安营龙虎山、蜈蚣岭,直逼漳州之北门,其锋甚锐。当时,聚集泉州的绿营兵有二万余名,总督姚启圣屡发调令请泉州官兵赴漳会剿,却无一呼应。他奏请康熙皇帝“若军队调动,必俟大将、王令,不免坐失时机”。康熙皇帝立即批示:嗣后,总督可一面调遣绿营官兵;一面启知王等,以免迁延误事。于是,姚启圣不待泉州援兵,就调靖南王耿精忠、将军赖塔等率满、汉官兵出漳州城,离郑营五里下营。次日黎明,分兵七股杀出。郑军安排木马、铳炮、火箭、喷筒,喊声震天,飞出迎战;另外,设伏兵于蔗林各处,伺机截击。姚启圣与耿、赖等亲自督战,自寅至午,激战不息。最后,清军方冲破木马,砍开战阵,连破郑营十六座,郑军溃败,遁逃至云英渡,因无舟可渡,溺死者万余人。清军乘胜攻取长泰、同安,连下江东桥,随即修复烧断的桥梁,沟通漳、泉道途。刘国轩率郑军败归石码。这时,漳、泉所属诸县已陆续被清军占领,只有海澄与石码尚在郑军手中。刘国轩扼踞澳头、三又口、玉洲、镇门、象鼻、狮山、石尾一带,深沟固垒,首尾连环,坚守阵地,清军一时难以攻破。
与此同时,姚启圣先后遣漳州进士张雄、泉州士绅苏志美前往厦门招抚,要郑经撤走沿海岛屿,退守台湾。郑经以海澄为厦门门户,不肯让还。
招抚不成,姚启圣取得康熙皇帝同意后,于康熙十八年(1679)正月,再行迁界。上自福宁,下至诏安,赶逐百姓,重入内地,仍筑界墙守望。或十里、或二十里,凡近水险要,添设炮台,星罗棋布,稽察防范,严密封锁,千方百计断绝郑军粮饷来源。
清廷、郑经之间,相持不下。康亲王杰书派苏埕赴厦门和谈。苏埕遵照康亲王的旨意,向郑方破例提出:“果能释甲东归,照依朝鲜事例,代为题请,永为世好,作屏藩重臣”。郑经即表示赞同说:“既亲王能照朝鲜事例,不削发,即当相从息兵安民”。但因冯锡范却从中作梗和谈又破裂了。
这时,吴三桂已死,清军席卷湖南,消灭吴氏,指日可待。于是,清廷得以集结更大的军事力量,对付郑氏。
康熙皇帝决意厚集舟师,规取厦门、金门二岛,以图澎湖、台湾。福建总督姚启圣等建议,进取厦门、金门,须发江浙巨船二百艘;增闽省兵二万,迅调荷兰舟师来会,方可大举;进剿之期,必候入秋北风起后,彼时战舰师旅一切不误,自能奏功。对此,康熙皇帝表示同意,马上着京口将军发江浙战船各百艘,在进剿期内送至福建,允许福建增兵二万,并令康亲王等请荷兰方面迅调舟师,务必如期而至。康亲王奉命遣送荷兰国人持敕谕往荷兰调遣舟师,后因使者在出洋途中为海寇所阻,无功而返。康熙皇帝感到与荷兰难以及时联系上,舟师必不能如期而至,他果断地指令规取厦门、金门,“速靖海氛,不必专候荷兰舟师”。
但要战胜“以水为家,以船为命”的郑氏,没有建立一支独立的、训练有素的水师,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已在康熙十七年(1678)清军在海澄战役的惨败中充分暴露出来了。
实际上,早在康熙十六年(1677)正月,原福建总督郎廷相已提出必须照旧设立水师提督,建立一支独立的水师劲旅。当时,康熙没有完全采纳,只令海澄总兵黄芳世兼管水师。黄芳世逝世后,康熙调江南提督杨捷充任福建全省水陆提督总兵。康熙十七年(1678),杨捷和总督姚启圣又先后提出“水陆万难兼顾”,要求“另设水师提督”“令其专练水兵,熟习惯战”“以便水陆夹攻厦门”。康熙遂皇帝于同年十一月,授福建提督杨捷为昭武将军,仍管福建陆路提督事务,调京口将军王之鼎佩定海将军印、提督福建水师。不久,因滇、黔余逆进逼川西,清廷改授王之鼎为四川提督。康熙十八年(1679),清军攻取岳州、长沙诸处以后,无烦水师,鉴于岳州水师总兵万正色“剿寇洞庭,著有劳绩”,又是闽人,稔知水性;尤其是万正色上疏条陈闽海水陆战守机宜,深得康熙皇帝认可。于是,康熙皇帝就于同年四月,加万正色太子太保,调任福建水师总兵,令率所部官兵赴闽。不久,又升万正色为福建水师提督,统辖全闽水师,以专职掌。
康熙皇帝一方面部署进攻金、厦,他批复由总督姚启圣精选的一万四千名水兵拨给万正色统领,并按照万正色的意图,增置援剿左、右、前、后四镇,任命从郑方投诚过来的林贤等为总兵,遣吏部郎中萨尔图协同巡抚吴兴祚速行修治战舰二百五十艘,又上谕江南总督阿席熙选拔熟练炮手二千名,一概送提督军前应用,不能耽误万正色出师日期。另一方面,康熙指示:“进取厦门、金门,事关重大。当日破贼,克金、厦二岛,曾用荷兰夹板船,今入海征剿,既乏坚固巨舰,荷兰舟师又不时至,战舰无多,遽以入海,恐变出万一,未能得志。”
议政王大臣等认为,前取金门、厦门既用荷兰兵船破“贼”,今亦应用荷兰国船兵合力举行,则有济大事,实为显然,请敕总督姚启圣、将军杨捷、巡抚吴兴祚、提督万正色等商议,倘若他们以为自己所备兵力能破敌人舟师,断无踪虞,真有灼见,可听从他们酌量而行“如少有疑虑,不可以前经具题,惮于更改,勉强从事”。康熙皇帝对此表示同意,于是敕令总督、巡抚、提督等会商定议奏闻。
总督姚启圣和提督杨捷主张待荷兰船到,一同进兵;巡抚吴兴祚、提督万正色力主不候荷兰船到,即行进兵,双方各执己见,反复争论。最后,巡抚吴兴祚上疏向康熙皇帝陈述了他与万正色的决意进兵的意见,他们具体地分析了双方形势,提出了作战的具体方案,表达了依靠自身力量,断可取胜的信心。康熙皇帝阅览了二人联名的奏章,满怀信心和喜悦,立即下令进兵。
康熙十九年(1680)二月初四日,万正色统率水师由定海进发,初六日抵海坛。万正色即将前锋分为六队直向前冲,自己亲率舟舰继后,并出动全部轻舟,从左右两面,并力夹攻,炮火齐发,击沉郑船十六艘,郑兵溺水而死的三千余人,郑军溃败。清师进占海坛后,随即乘胜追剿敌兵至平海屿,同巡抚吴兴祚会师,继续南下。同月二十日,郑将朱天贵、林陛率三百余艘船舰速踞崇武,同清水师激战,被清水师击沉战船二十余艘,仓促逃遁,万正色率水师进占崇武。
康亲王杰书调驻防杭州的副都统倭申巴图鲁率满洲、绿营官兵逼近厦门及为郑军屯粮之所的大定、小定诸岛后,立即率领水陆大军分进,规取玉洲。郑将刘国轩向石码、海澄逃窜,清水师紧紧尾追,刘国轩复走厦门。郑总兵苏堪开海澄西门投降,至此石码、海澄等地收复。
总督姚启圣与平南将军赖塔率水陆官兵分七路进剿,攻占陈州、马州、湾腰山、观音山等十九寨,巡抚吴兴祚同宁国将军喇哈达由同安进剿,攻占液洲、浔尾后,随即分兵三路直渡厦门,郑军溃败。二十八日,清师入厦门城。继而,攻占金门。
这时郑总兵马兴龙往来铜山、南澳等处,继续顽抗。总督姚启圣密遣总兵朱光祖招抚逃往铜山的郑将朱天贵,朱天贵乘诸镇将集议军机时,设计擒获马兴龙父子及其弟五人,将他们沉死海中。康熙十九年(1680)五月,朱天贵率领诸镇将及二万官兵和船三百余艘,向清投降。之后,郑军全部撤至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