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为了做好攻打明朝的准备,不但在思想上用“七大恨”进行动员,还在军事上加紧训练,修整器械,严明军纪,并还为此颁布《兵法之书》让大家学习军事理论。努尔哈赤有一次对手下讲话很是精彩,他说:
凡安居太平,贵干守正。用兵则以不劳己、不顿兵,智巧谋略为贵焉。若我众敌寡,我兵潜伏幽邃之地,毋令敌见,少遣兵诱之:诱之而来,是中吾计也;诱而不来,即详察其城堡远近,远则尽力追击,近则直薄其城,使塞集于门而掩击之。倘敌众我寡,勿遽近前,宜预退以待大军。俟大军既集,然后求敌所在,审机宜、决进退。此遇敌野战之法也。至于城郭,当视其地之可拔,则进攻之,否则勿攻。倘攻之不克而退,反损名矣!夫不劳兵力而克敌者,乃足称为智巧谋略之良将也。若势兵力,虽胜何益?盖制敌行师之道,自居于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斯善之善者也。
努尔哈赤的军事思想和作战原则,丰富而精粹;并在夺取抚顺之役中,再次加以运用。
在计袭抚顺之前,又严厉申明军纪:“阵中所得之人,勿剥其衣,勿**其妇,勿离其夫妻;拒敌者杀之,不拒敌者勿妄杀。”同时,又诡密地进行作战准备。如命军丁伐木缮治云梯、橘车,却扬言砍伐木材,修整马厩。木材运回赫图阿拉之后,又恐修缮器械泄露机密,竟将所砍伐的木材用来修建马厩。
后金汗努尔哈赤既发布“七大恨”,又颁布《兵法之书》,修器械,严军令,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于四月十四日命将出师。努尔哈赤命军分两路:令左四旗兵攻取东州、马报单;亲率右四旗兵及八旗巴牙喇直奔抚顺。
抚顺城濒临浑河,这机关报地理位置就成为建州女真与明互市的重要场所。努尔哈赤青年时经常到抚顺贸易,他对抚顺的山川、道里、形胜、城垣了如指掌。时抚顺游击李永芳率兵驻守,此人早在六年之前,曾同努尔哈赤在抚顺所教场并马交谈。努尔哈赤这时对抚顺主用智取,辅以力攻。他先一日派人至抚顺,声言有三千女真人于明日来赴市。到十五日寅时,假冒商人的后金先遣队果然来到抚顺扣市,将抚顺商人和军民诱出城外贸易;后面接踵而来的后金军主力,遂乘机突入城内,里应外合,夹击夺城。据《明神宗实录》四月十五日记载:
先一日,奴一抚顺市口言:明日有三千达子来做大市。至日,寅时,果来叩市。诱哄商人、军民出城贸易,随乘隙突入。
王在晋在《三朝辽事实录》中,也作了类似的记载:
四月十五日,奴儿哈赤计袭抚顺,佯令部夷赴市,潜以精兵踵后,突执游击李永芳,城遂陷。
朝鲜《光海君日记》据明游击丘坦票文记载。奴酋向来与抚顺互市交易,忽于前面四月十五日,假称入市,遂袭破抚顺。
但是,《满文老档》和《满洲实录》等书却力言努尔哈赤的武功:八旗军布兵百里,旌旗蔽空,驰趋抚顺,兵到围城;旋派被捕汉人入城,送书与守将李永芳:以禄位相诱,以屠城相胁。李永芳览毕,衣冠立南城上,言纳降事,又令城上备守具。
努尔哈赤命八旗军竖梯登城,不久,兵士攀梯上城。抚顺城中军千总王命印等力战而死。游击李永芳勉强投降,穿官服乘马出城,镶黄旗固山额真阿敦引与汗见,不让下马,互相拱手示礼。但《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作永劳下马跪见,帝于马上拱手答礼;《清太祖高皇帝实录》作永芳下马匍匐谒上,上于马上以礼答之,均系溢美之文,使真相不存。
努尔哈赤战前就已设计,佯称互市,潜以精兵,外攻内应,诱陷抚顺,守将李永芳剃发降。同日,后金军左四旗兵攻占东州、马根丹。抚顺失陷败报驰至,明辽东巡抚李国翰急檄总兵官张承胤仓促赴援。张承胤急率到将颁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等领兵万余人尾追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命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统军三面环攻明军,并利用风沙大作的有利天时,全歼明军。明军主将兵马,一时俱没。八旗军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兵仗器械,不可数计。
八旗军不仅夺占抚顺、本州、马根单,而且骑兵横排百里,梳掠小堡、庄屯五百余处,虏获人畜三十余万,编为千户,毁抚顺城,还赫图阿拉。努尔哈赤命将俘获编为千户,若每户以六口计,则共六千人。看来所谓虏获人畜三十余万,多为牲畜。后金汗率军在短短几天内,掳掠数以十万计的牲畜以及粮食、财物,按军功大小进行分配,缓和了因灾荒缺粮而加剧的社会矛盾。
抚顺之取,充分体现了努尔哈赤具有卓越的军事指挥才干,不愧为智勇双全所向披靡的英明统帅。这在七个方面显示得非常清楚。
其一,目标不大。努尔哈赤在四月十三日以“七大恨”祭天誓师,大事张扬的“伐明”,为何不将目标定得更高一些,如攻开原,袭沈阳,夺取半个辽东,而只看上一个小小的抚顺千户所?
按照明朝政区军情的编制和划分,内地是省府厅州县,设有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位“封疆大吏”,辽东则废州县,设辽东都指挥使司,简称辽东都司,下辖定辽中卫、沈阳中卫等二十五卫,卫之下设所。抚顺是千户所,辖于沈阳中卫。努尔哈赤既要浩浩****地“伐明”,为何不去袭取辽东巡抚、辽东总兵官、广宁卫等四卫指挥使所在地广宁城?不去袭取仅次于广宁的辽东都指挥使、辽东巡按及定辽中卫等六卫指挥使所在的辽阳城?再往下降一点儿,为何不去进攻沈阳中卫指挥使所在地的沈阳城或北路参将所在地开原城?或者是眼光更大一些,去夺取半个辽东?这些大城,都不去,偏偏看上小小千户所的驻地抚顺城。
可见努尔哈赤虽在誓师祭天之时,激昂慷慨,豪气可上九霄,壮志敢吞日月,但具体落实在进攻目标,却慎之又慎,选中有百分之百把握的小小抚顺城,以免久攻不下,兵败于广宁、辽阳等大城总兵副将之手。
其二,选中抚顺之由。将抚顺定为“伐明”第一个目标的原因,虽然努尔哈赤本人未曾明说,明、清《实录》,明朝辽东督、抚、总兵、副将与中央兵部尚书侍郎以及论述边事的能人学士和近人著作,也未对此评论,但经过分析,还是可以了解其中奥妙的。
主要因素有两个,一是很有必要,二是又很有可能。之所以有必要,这是由于抚顺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它与建州女真地区相邻,努尔哈赤及其子皇太极一再声称为“大明看边”,明辽东巡抚张涛所言“东奴所守九百余里之边也”,就是讲抚顺在地理上的重要性。
抚顺,在今辽宁省东南部,今为抚顺县,城濒临浑河,是明朝辽东都司沈阳中卫抚顺千户所地区。明朝实行卫所制,在各省要害地方,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卫之上为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大体上一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五千五百人为卫。明代共有“都司二十一,留守司二,内外卫四百九十三”,“千户所三百五十九”。抚顺千户所属于辽东都司沈阳中卫,原来设有备御一员。抚顺千户所之城系明洪武时建,“周围三里有奇,池深一丈,阔二丈”,在沈阳城的东北,离沈阳八十里。抚顺城东三十里设有抚顺关马市,为建州女真人市贸易之处。
抚顺千户所肩负相抚、接待、震慑建州女真各部的重任,辖有新河口台、土台墩等二十二座边台及会安堡,嘉靖末年设城堡墩台障塞操守官军一千六百七十一员名,其中驻在本城的官军为一千一百八员名,兵数并不算少。但是,随着明朝军政的腐败,抚顺军力亦衰落不堪,无法应付建州吞哈达、并乌拉、图谋叶赫的蓬勃发展局面。万历四十二年(1614)九月,辽东巡按翟凤种上疏言及抚顺一带败坏情形时说:“开原东鄙一带边堡,如抚安、三岔、柴河、靖安等处,闻惧圮坏,而守道所属偏东会安、东州、謙场、孤山、一堵墙、马根单等堡,近多坍塌。”抚顺仍设备御,仅有“马步羸卒五百”,无力防范。经他奏请,抚顺才由备御改为游击,以原备御李永芳充任,并添兵六百名。
抚顺既是明朝与建州的贸易之地,又是明朝震慑、防范和进攻建州的军事要地和前沿城市,正如辽东巡抚翟凤种所指出“奴酋所最贪者清(河)抚(顺)之市,所最怕者清抚两处之捣巢”。兼之抚顺兵马单弱,有可乘之机,因此攻取抚顺,既有必要,又有可能,这就是伐明之战从抚顺开始的原因。
其三,准备充分。明朝疆域辽阔,人口上亿,大军百万,枪炮众多,区区几万女真,怎能轻易取胜!因此,努尔哈赤对伐明之举,准备工作作得非常充分。一是确立八旗制度,加强训练,组成精兵数万。二是以“七大恨”祭天誓师,激励将士奋勇冲杀。三是制定用兵之法,宣示统兵诸贝勒、大臣。他颁布的用兵之法包括作战方针、野战、攻城及军纪等几个方面。方针是“用兵之道,以我军木受损而克敌制胜为上”,“以智巧谋略,不劳已、不顿兵为贵”。野战之法:若敌众我寡,兵直潜伏低洼之地,勿令敌见,遣少许兵士诱之,使其中计。如果诱而不来,则追击敌兵于城下,俟敌拥集于门而斩杀之。
若敌兵甚多,己方只有一旗或二旗兵,则勿与接近,先退后,急请大军来会合,再行计议。攻城之法:能取则取,不能取则勿攻,以免攻之不克而后退,“反损名矣”。军纪禁令:自出征之日到班师,禁止离纛,擅离者,论死。五牛录额真及牛录额真“不以汗所颁法令宣谕于众”,罚马一匹。攻城之时,“不在争先竞进”,“先破城者,方为先进之功”。努尔哈赤此时特别强调不要虐待俘获之人,谕令:“凡阵获之人,勿剥其衣,勿**其女,勿离其夫妻。因抗拒而死,听其死,不抗拒者勿杀。”
其四,是严格保密,不让敌方发觉。在此之前,努尔哈赤一向装作忠于明帝恭顺听命的样子,麻痹了明朝,没有想到他会起兵入边掠城攻堡。这时,为了制造登城的云梯,怕被明朝发觉,他宣布要建造诸贝勒的马厩,以此为名,“遣七百人伐木”。不久,又怕明朝通事因事入使建州,被其发觉,便命令将造云梯之木,“用以盖马厩”。由于保密严格,尽管从赫图阿拉到抚顺足足有二百三四十里,军队整整走了两天,从四月十三日巳时出发,十五日晨到达,明朝边将居然没有发觉。
其五,是设计相诱。虽然抚顺城小兵少,但它西距沈阳才八公里,南距清河北距铁岭、开原也不很远,或一天途程,或两日之路,应援之兵上万,除了严格保密不使师期泄露外,必须速战速决。抚顺虽然兵马不多,但若据城死守,枪炮齐放,也很难立即攻克,固守几日,援军赶到,问题就麻烦了。努尔哈赤深知此情,故决定以计相诱,再乘机猛攻。《明神宗实录》卷五六八载述建州计袭抚顺情形说:“四月十五日,建酋奴儿哈赤诱陷抚顺城,中军千总王命印死之,李永芳降。先一日,奴于抚顺市口言,明日有三千达子来做大市。至日寅时,果来叩市,诱哄商人军民出城贸易,随乘隙突入,掳杀据住。”
王在晋的《三朝辽事实录》卷一的记载与此类同:“四月十五日,奴儿哈赤计袭抚顺(抚顺陷)。佯令部秀赴市,潜以精兵踵后,突执游击李永芳,城遂陷。永芳降奴,去须发为夷。”
明游击岳坦致票文与朝鲜义州官员说:“奴酋向来与抚顺互市交易,忽于前面四月十五日假称入市,遂袭破抚顺。"
这些记述基本上符合实际,但也有一些出入,因为马市并不在抚顺城内,建州商人不是在城内与汉商交易,而是在城外几十里处。明辽东巡按李辅编纂的《全辽志》卷一载称:“抚顺马市,城东三十里,建州诸夷人于此交易买卖。”努尔哈赤是以做“大市”相诱,使明朝边将误认为八旗军前锋不是将士,而是“夷商”,允其进入马市,努尔哈赤遂乘机快马加鞭,三十里地瞬息赶到,包围了抚顺城,遗书劝降,守城游击李永芳虽声称愿降,却“又令城上备守备”。努尔哈赤下令攻城,八旗将士奋勇攀梯,很快就“登其城”,李永芳只好“着饱服,策马出城来降”,“于是攻取抚顺和东州、马根单三城及小堡、台、屯共五百余”,获人畜三十万,编降民千户。
其六,大破援军。努尔哈赤于四月十五日攻下抚顺后,拆毁其城,押送人畜财帛,回归建州。四月二十一日,他又率兵返回距明朝二十里的建州边地。这时,明朝辽东总兵张承胤、副总兵颇廷相、参将蒲世芳领兵
一万追来,见建州兵已出明边,不敢逼近,只蹑后观视。哨卒飞报,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命令将士尽披甲胄迎至边境。努尔哈赤起初不愿交锋,遣人命令两位贝勒停兵,两位贝勒力主进攻,汗同意,遂率兵往击,大败明兵,斩张承胤、颇廷相等总兵副将参将等官五十余员,明兵“十损七八”,“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器械无算”。明兵部奏报,此次战争,阵亡总兵张承胤等将官四十九员、兵士三千一百五十八名。
其七,战果辉煌,影响巨大。下抚顺,败张承胤,紧接着又于五月连克抚安、三岔儿等十余堡,七月又攻克清河,斩守城游击邹储贤、副将张旆等。攻取城堡之多,斩杀将官士卒之众,连佩带征虏将军印的辽东总兵张承胤,颇廷相、张旆两位副总兵以及几位参将、游击,皆死于八旗军之刀下,这是女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自然大大地鼓舞了八旗将士士气,也震惊了明朝君臣。明内阁首辅方队哲、署兵部尚书薛三才、蓟辽总督汪可受纷上奏疏,各官多次集议对策,长期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也不得不连下敕旨,责令群臣提出对策,调兵遣将,加强边关防卫,并决定征调重兵,进攻建州。
明朝辽左失陷抚顺,陨将丧师,损辱国威。从此,举朝震惊,群臣神经极度紧张,如刑科结事中姚若水奏请“罢内市,慎启闭,清占役,禁穿朝”,并给宫监各发木牌,出入凭牌查验,以防努尔哈赤的奸细混入大内。
后金却恰恰相反,进攻抚顺是努尔哈赤起兵三十五年以来第一次同明军正面交锋,初战告捷。先是努尔哈赤对明朝阳示觳棘林遵命,暗里伺机倏进,未敢宏图大举。甚至于他在发兵进攻抚顺之前,仍告诫统兵贝勒、诸臣,要“咱居于不可胜,以持敌之可胜”尚有此举胜负未卜之意。但是,他袭破抚顺,碰了一下明朝这个庞然大物,竟然俘获人畜三十万,这是自兴兵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掳掠。从而刺激了努尔哈赤更大的贪欲——统兵蚕食辽东。
五月,攻取抚顺、铁岭之间的抚安堡、花豹冲、三岔儿等大小十一堡,并沿屯搜掘粮窖,“迁其积粟”。
七月,进攻清河。清河城地势险隘,为辽、沈屏障。它城周三里,四拥高山,左近沈阳,右邻叆阳,南枕辽阳,北控宽奠,有小路与抚顺相通。努尔哈赤亲统八旗军,进鸦鹘关,围清河城。守将邹储贤、张旆率兵一万,婴城固守。城上施放火器,八旗兵死伤千余人。努尔哈赤命军士头顶木板,从城下挖墙而入,城陷,邹储贤、张旆及“兵民共约万人皆陷殁”。
后金夺取清河,从其作战方式来看以力攻,又用智取。据史载,努尔哈赤破清河,先令‘驱貂、参车数十乘入城,貂、参穷而军容见。因入据城门,延入诸骑。故清河之破,视抚顺尤速”。副将贺世贤率兵往援,见城已陷,遂斩女真屯寨中妇幼一百五十一人而还。
努尔哈赤破抚顺、拔清河,胆越壮、气越粗,遂将一名被掳汉人割去双耳,令其鲜血淋漓地送信与明。这封辞令强硬的信中说:“若以我为非理,可约定战期出边,或十日,或半月,攻战决战;若以我为合理,可纳金帛,以图息事!”
努尔哈赤在上述信里吐露了自己的愿望。但是,努尔哈赤在信中表示的愿望,受到万历帝的妨碍。万历帝对努尔哈赤的回答是:“调兵遣将,犁庭扫穴。”于是,努尔哈赤与万历帝双方相互交错愿望所产生的历史事变,即萨尔浒大战。战争的后果,又出现了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一系列历史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