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统一大业 征战隗嚣1(1 / 1)

西平陇、蜀,可以说是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段争战。陇,是指当时割据天水、陇西的隗嚣政权;蜀,系指割据四川(当时的益州)的公孙述政权。

对于光武帝平定隗嚣的时间,如果从建武六年(公元30)五月光武帝诸将与隗嚣军的陇坻之战算起,到最后建武十年(公元34)十月光武帝大将来歙率诸将攻破落门,俘获隗嚣子隗嚣止,前后总共历时四年半左右。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今甘肃通渭西)人,少仕州郡,颇得新莽国师刘歆的赏识,被引置为元士。当刘歆死后,他即回归乡里。隗嚣的叔父隗崔,“素豪侠,能得众”。当闻知更始政权建立而新莽兵连遭失败的消息后,便同其兄隗义及上邵人杨广、冀人周宗聚在一起密谋谋划起兵响应。

隗嚣知道这个情况后阻止说:“夫兵,凶事也;宗族何辜?”意谓起兵打仗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宗族父老兄弟有什么罪,一定要让他们遭此祸殃呢?隗崔并不听从劝阻,遂聚众数千人,进攻平襄(今甘肃通渭东),杀新莽镇戎大尹(天水郡守)李育。隗崔、杨广等认为,“举事宜立主,以一众心”;于是大家一致推举“素有名,好经书”的隗嚣为主,号“上将军”。隗嚣开始并不同意,无奈众人心意已决,只好应允。但他提出自己的条件说:“诸父众贤不量小子,必能用嚣言者,乃敢从命。”众人齐声回答:“诺。”就这样,隗嚣成为陇右一带反莽起义军的领袖。

隗嚣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使者前往聘请了一个名叫方望的人“以为军师”。这位方望,是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在两汉之际的历史舞台上甚为活跃。他伙同安陵人弓林,在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共立原安定公刘婴为天子,聚党数千人,旋被更始丞根李松击杀之事。当然,这些都是方望的最终结局。

而这个时候的方望,正值事业的开端。方望到来以后就向隗嚣建议“宜急立高庙,称臣奉词,所谓‘神道设教’,求助人神者也”。其意是让赶快建立汉高祖的宗庙,借助于人神的力量,来号召民众。隗嚣听了以后完全照办,立高庙于邑东,皆称臣执事,祠祀汉高祖、文帝、武帝,“杀马同盟,以兴辅刘宗”。做了这些事以后就向各个郡国发布檄文,历数王莽的罪恶。并且在檄文所用年号为“汉复元年’,这是想以恢复汉室为增加其号召力;而几位首领的名号则作“上将军隗嚣,白虎将军隗崔,左将军隗义,右将军杨广,明威将军王遵,云骑将军周宗”。在王莽末年,人心思汉的形势下,这一套做法,当然非常有效果。

这样,隗嚣很快便拥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可谓旗开得胜。接着又向安定(郡治高平,今宁夏固原)进攻。该郡的大尹(太守)王向,是王莽从第平阿侯王谭之子,在郡内还是有一定的威信,所属之县没有一个叛

变的。开始,隗嚣对王向经过多次劝喻争取皆无成效,于是“进兵虏之,以徇百姓,然后行戮,安定悉降”。

这时绿林军入长安,诛灭王莽,隗嚣乘这个时机派兵占有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地,从此成为割据西北的一大军事集团。公元24年,更始帝派遣使臣征召隗嚣、隗崔、隗义等。隗嚣应征准备前往,军师方望认为更始朝廷胜败尚难预测,因此坚决劝阻。隗嚣没有听从方望的建议,方望便以书辞谢而去。

隗嚣等到长安后,更始任命隗嚣为右将军,“崔、义皆即旧号”,也就是没有重新封官,让他们仍旧用过去的将军名号。因为没有重新封官令崔、义大为失望。这年冬天,隗崔、隗义密谋准备叛逃回天水,隗嚣得知以后害怕受到牵连,于是告密,结果“崔、义诛死,更始感嚣忠,以为御史大夫”。

这样,隗嚣靠出卖亲人和朋友,不仅保全了自己,而且获得忠诚的美名,并因此而升了官。当赤眉入关之际,隗嚣听说刘秀在河北称帝,便劝更始归政于刘秀的叔父国三老刘良,遭到拒绝。在赤眉逼近长安,形势吃紧的情况下,更始政权内发生了“诸将欲劫更始东归”事件,隗嚣也参与其谋。事情被更始发觉,更始派使者召隗嚣入宫,隗嚣称病不入。这时隗嚣的宾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遂命执金吾邓晔率兵围隗嚣,“嚣闭门拒守”。

双方一直相持到黄昏时,隗嚣终于找到机会冲破包围圈,与数十骑夜斩长安平城门关,逃归天水,“复召聚其众,据故地,自称西州上将军”。及更始失败,三辅地区许多耆老士大夫都逃奔到隗嚣那里。这是因为隗嚣素有谦恭爱士的特点,凡遇士则“倾身引接为布衣交”。因为这个原因,在隗嚣的四周很快便聚集了一大批士人,这里面既有新莽的官吏,也不乏学者,还有一些能率兵打仗的人。

隗嚣对于这些人都人尽其才,针对每个人的情况予以任用,如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长安谷恭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为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杜陵、金丹之属为宾客,等等。隗“由此名震关西,闻于山东”。

建武初,刘秀手下的邓禹率军西进关中,屯驻云阳一带。邓禹的裨将冯愔这个时候引兵叛变,曾谋求西向发展,结果却遭到隗嚣的迎头痛击,“破之于高平,尽获辎重”。这样,邓禹便按照刘秀授予的权力,“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赤眉第一次离开长安,打算西进陇地,隗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

隗嚣的这些行为,在客观上讲,对刘秀显然是有利的,旧史称“有功于汉”;加上隗嚣又接受了邓禹的爵署,所以从表面上看来,隗嚣归附似乎已成定局。但刘秀心里明白,这个问题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得到解决。所以有一次,他单独和太中大夫来歙交谈,谈到这件事时感叹地说道:“今西州(指隗嚣)未附,子阳(公孙述)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其谋若何?”意谓现今隗嚣没有真正归附,公孙述又自立称帝,他们所据陇蜀之地,离中原道路既遥远又艰险,各位将军正全力经略东方,我思考对西州的方略,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来歙因自请道:“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今陛下盛德隆兴,臣愿得奉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其大意讲,臣子(来歙)与隗嚣以前曾有过交往;这个人在最开始起兵的时候,以复汉为名相号召;如今陛下功德盛隆于天下,臣愿奉皇帝的威命,到隗嚣那里向他宣达朝廷的丹青之信,让他束手投降,这样公孙述即成目亡之势,这一切就不用担忧了。

刘秀对于这个看法表示非常赞同,于建武三年(公元27)令来歙出使陇右。当时隗嚣周围的一些谋士议者很大一部分也都劝说隗嚣与刘秀通好,如此“嚣乃上书诣阙”,即表示臣服的意思。刘秀素闻隗嚣的风采,也诚心想笼络他,于是“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良厚”。后来,陈仓人吕鲔拥众数万,与公孙述连通,进犯三辅,隗嚣又派兵帮助征西大将军冯异迎击,使吕败走。

当冯异把这些情况上报给刘秀后,刘即以手书回报隗嚣道:“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而苍蝇之飞,不过数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隔于盗贼,声问不数。将军操执款款,扶倾救危,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今关东寇贼,往往屯聚,志务广远,多所不暇,未能观兵成都,与子阳角力。如令于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这显然是刘秀致隗嚣的一封感谢信。

在这封信里,刘秀首先表白了自己倾慕爱好德义,希望与隗嚣深相结纳的心情。其次,刘秀对隗嚣的多次帮助也给予极高的评价,称之为“扶倾救危”,并强调如果没有这种帮助,咸阳(喻关中地区)早就被吕鲔、公孙述占有了。刘秀一连使用了几个典故来称赞隗嚣和自喻。“文王三分,犹服事殷”,是浓缩孔子的话“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用于赞扬隗嚣。

“蒙伯乐一顾之价”典出《战国策》,是将隗嚣比作伯乐,“驽马铅刀”“苍蝇之飞”都是刘秀的自喻,为自谦之辞。在信中,刘秀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即他本人忙于关东战事,无暇西顾,如公孙述乘机进军汉中、三辅,愿借隗嚣的兵马,以阻止之。所谓“旗鼓相当”,就是使汉、蜀双方的军力相当的意思。

在信中,刘秀还委婉地表示,这是隗嚣立功建业的大好机会。最后,刘秀借用管仲的一句话,希望隗嚣做鲍叔牙式的人物,成就汉廷的事业;同时告诉隗嚣今后将用“手书”的形式与他直接联系,这些都表达出刘对隗嚣的重视和信任。史称“自是恩礼愈笃”。其后,公孙述多次出兵汉中,派遣使臣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级授隗嚣,以高位对隗嚣进行拉拢。“嚣自以与述敌国,耻为所臣,乃斩其使,出兵击之,连破述军,以故蜀兵不复北出”。应该说,这是刘秀与隗嚣关系最为亲密的一段时期。

在建武四年(公元28)年底,隗嚣遣马援为使来往公孙述与洛阳探听虚实。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今陕西咸阳西)人。马援为赵国鼎鼎有名的将军赵奢的后代,赵奢因号马服君,所以子孙以马为氏。在汉武帝时,以吏二千五自邯郸迁至茂陵。其曾祖父马通,因兄马何罗反叛罪的牵连,被诛杀,所以马援的祖父及父辈不得为显任。马援的三个哥哥马况、马余、马员,都很有才能,王莽时都是二千石级的官。

马援十二岁时双亲亡故,但他少年时期就胸怀大志,诸兄奇之。曾跟从颍川人满昌学习《齐诗》,却不墨守章句。他向任职河南太守的兄长马况辞行,表示要去边郡从事畜牧业。马况觉得弟弟将来一定是大器晚成,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刚巧就在这时,马况一命归西。马援为哥哥服丧整整一年,不离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庐舍。

后来他担任郡督邮,押送一名重罪囚徒到司命府;在押送途中他见囚徒实在可怜,便释放了此人,自己也只好亡命北地(郡治马领,今甘肃庆阳西北)。不久遇赦,结束了亡命生活,于是便留在当地牧畜,许多宾客慕其名都归附到他这里,很快就役属数百家。继而他转游陇汉间,常常对宾客说“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他因地理条件的不同,或农或牧,至有牛、马、羊数千头,粮谷数万斛。

这样马援的钱财就渐渐多了起来,他说“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意谓有了钱财之后,可贵的是能施赈穷人,否则就是守财奴。于是,马援又散尽财产给同宗的兄弟及故旧,而自己仅身穿“羊裘皮绔”。新莽末,四方兵起,王莽从弟卫将军王林广招英雄俊杰,辟署马援及同县原涉为掾属,同推荐给王莽。莽任用原涉为镇戎大尹(天水太守),马援为新城大尹(汉中太守)。及王莽失败,马援和他担任增山连率(上郡太守)的哥哥马员,为了躲避战乱都离职来到凉州。

刘秀即位后,马员先到洛阳归附,刘命他仍回原郡,后来则死于任上。马援则继续留在西州,为隗嚣所敬重,委以绥德将军,参与策筹划。当公孙述称帝后,隗嚣为了更加了解公孙述的动向,及其属地情况,特派马援赴蜀探听虚实。说起马援与公孙述,还真有点特殊关系。原来这两人是同里闾的老乡,而且相互很要好。马援满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谁知没有想到这位老乡不念旧情,反而对马援摆起皇帝的谱,但见公孙述盛陈卫士、侍从,传唤马援入见,双方交拜礼刚完毕,便把他送到驿馆;也许是嫌马援衣着寒酸,更为制都布单衣、交让冠,然后会百官于宗庙中,还特设了一个所谓的“旧交之位”;当一切安排就绪,公孙皇帝才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磐折而入;在以盛宴礼飨官属之余,公孙述表示“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

随马援同业的宾客差不多都赞成留下来接受封爵,马援则说道:“天下雄雌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大意是说,现今天下大势还没有确定,公孙述不虚心迎请有才干的人,共图关乎成败的大事,反而处处讲排场耍花架子,如同木偶人一样中看不中用,这种人怎能长久稽留天下的贤士呢?

马援辞归,对隗嚣说,“子阳(公孙述的字)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意谓公孙述是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专心结好东边的皇帝(指刘秀)。隗嚣于是就使马援奉送书信去洛阳,借机想再了解一下刘秀那边的情形。马援刚到刘秀那里,刘秀即在宣德殿南庑下引见。刘秀头戴帻巾,一身的打扮非常朴素,迎笑对马援说:“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这里的“二帝”,指公孙述和刘秀。马援前曾去公孙述那里,现在又来到刘秀这里,故谓“遨游二帝间”。

马援连忙顿首辞谢,并说道:“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意谓现今不仅是国君选择臣子,而且臣子同时也在选择国君;我和公孙述是老乡,自小相好;前不久我去蜀地,公孙述戒备森严才与我相见;如今我从远道而来,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奸人刺客,竟然这样简易随便,毫不设防呢?

刘秀听罢又笑道,“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意思是说,你不是刺客,但是说客。马援万分感慨地讲:“天下反复,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宏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意谓目前天下动**不定,僭窃位号称帝称王的数也数不清;今日见到陛下,如此恢宏大度,和高祖刘邦完全相同,我现在才知道,帝王自当有真的呀!

刘秀听了这话心里自然很高兴,“甚壮之”。其后,马援跟从刘秀南巡黎丘(今湖北襄樊东南),转至东海(郡治郯公,今山东郯城)。到了马援要回去的时候,刘秀任命他为待诏(一种备咨询顾问的官),并派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他西归陇右。

隗嚣素有谦恭爱士的特点,对于远道归来的马援更是待以殊礼,让他与自己同榻共卧,这样自然也便于深入交谈。两人共卧起,问以东方流言及京师得失,马援就对隗嚣说道:“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宴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其大意说,刘秀智勇双全,待人诚恳,心胸坦**,不拘小节,和汉高祖刘邦相比也差不多。但刘秀同时具有很高的经学造诣,无论处理政事的能力还是文辩方面的才干,都是前世无人可比拟的。

隗嚣本人也相当自负,听了马援的这一番话,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问:“卿谓何如高帝?”意思是说,你认为刘秀比刘邦怎样?马援答道:“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这个回答很巧妙,既从总体上说明了刘秀不如刘邦,又具体指出了刘秀胜过刘邦的地方。隗嚣听到这里心里更加不快,立即抢白说:“如卿言,反复胜邪?"意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刘秀又胜过了刘邦吗?尽管隗嚣心里极不痛快,但他雅信马援,所以对马援的那些话,还是能听进去一些。

隗嚣带着种种疑问,又向手下颇有学问的宾客班彪征询意见。班彪是著名史学家班固之父,字叔皮,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人,出身于官吏家庭,性沉重好古,对于历史的研究有极大的兴趣,二十多岁时,适逢更始失败,三辅大乱,遂避难于天水隗嚣那里。

隗嚣问:“往者周亡,战国并起,天下分列,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生试论之。”班彪答道:“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搔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德,已可知矣。”

隗嚣所问的意思是,今天战国时代的历史又重演,承奉天命应运而兴起的,难道只有一个人吗?其弦外之音,无非说我隗嚣也是可以承运而起的。

班彪的回答,论述了周、汉废兴具体形势的不同;说明王莽专权,是成帝以后特殊情况所造成的;在这里阐释了反莽斗争中“咸称刘氏,不谋同辞”这种人心思汉现象的实质,即汉德复兴,势不可当。

应该说,班彪的回答就像是对隗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对于这个回答,隗嚣自然极不满意,所以又问道:“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羁之,时人复知汉乎?”意思是说,你讲的周、汉仅形势不同是对的,至于从一般愚人习惯、熟悉刘氏姓号,进而引申出所谓的汉家复兴,那就差得太远了;过去秦失其鹿(喻丢掉政权),刘邦角逐而捉住它(意谓取得政权),当时的人又有谁知道汉吗?

班彪既厌恶隗嚣的看法,又伤感时事之方艰,在这种情况下于是撰成洋洋千余言的《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试图以此感悟隗嚣,这当然是对牛弹琴了。以上考察、咨询所反馈的信息,并没有让隗嚣改变原来的想法。他认为天命无常,既然你刘秀能做天子,我隗器又为何不能?所以他每每自比西伯,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演出伐纣的好戏来。

有一次,他与诸将商议,打算称王。当郑兴听闻了这件事,遂进言道:“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祖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末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大意是说,过去周文王、武王及汉高祖,在条件相当成熟的情况下,仍然谦恭行事,虽然现在你有了一定的明德和威略,但客观条件并不成熟,却打算做未可之事,只会加速招来祸患。

隗嚣听了郑兴此言,立即停止了筹划称王之事。郑兴何许人也,隗嚣对他的话竟言听计从!郑兴,字少赣,河南开封(今河南开封西南)人。少学《公羊春秋》,后喜欢《左传》,这样积精深思,通达其旨,就连同窗学友

都把他看作老师。新莽时,国师刘歆很赏识他的才华,使撰《左传》条例、章句、传诂,及校《三位统》。

更始朝,他先任丞相长史,在劝刘玄迁都长安时,刘玄看他才华出众而擢官谏议大夫,并奉使安集关西及朔方州、凉州、益州三州,还拜凉州刺史。适逢天水郡出现了反叛,攻杀郡守,郑因此免官。当时赤眉入关,东道不通,郑兴被因此滞留在西州。隗嚣素闻其名,虚心礼请,而他以屈从为耻,因此称病不起。这次他主动进言,隗嚣为了此事高兴还来不及,焉有不听之理。后来,隗嚣又按照朝廷的建制,广置各类官员的职位,以此来尊高自己。郑兴再次劝阻道:“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意谓像中郎将、太中大夫一类王者的官号,不是做人臣的所应该设置的;做这种一点儿实际好处也没有反而损害名义的事,并不符合尊上的本意。

隗嚣觉得挺为难,所以也就不做这件事了。当时刘秀的驻关中将帅,多次上书陈述可以进军蜀地的原因,刘秀就把这些书信送给隗嚣看,并乘这个机会想让隗嚣出兵讨蜀,以效其信。隗派遣长史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卢芳)在边,未宜伐蜀”。刘秀通过这件事知道隗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改变过去那种礼敬有加的态度,“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

尽管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但刘秀仍不愿意放弃争取隗嚣的机会。他觉得隗嚣与马援、来歙相善,所以便“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其实就隗嚣而言,是不想向任何人称臣的,他自己也想当皇帝,然而在当时的情势下,他也不想和刘秀关系太过恶化,从某种意义上看,与刘秀维持一定的关系显然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样,隗便采取了敷衍战术:接二连三地派遣使臣,“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万平定,退伏闾里”。

建武五年(公元29)年末,刘秀再次派来歙去西州,说隗嚣“遣子入侍”。这时,刘秀已平定了刘永、彭宠等,形势对刘秀非常有利。在此情况下,隗嚣只好让长子换恂随来歙赴洛阳,虽然名为入侍皇帝,实是作为人质。刘秀为了表达其笼络之意,拜恂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表面上看,刘秀与隗嚣的关系,此时似乎又回复到最佳状态,但实际上,这正是双方兵戎相见的前夜。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隗恂入侍,给郑兴、马援两人的东归提供了一个好机会。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隗恂准备动身时,郑兴要求同行回家乡归葬父母;隗嚣没有同意,便给郑换了一套豪华的住宅,增加了俸禄。

郑兴这个时候对隗嚣说道:“今为父母本葬,请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意谓现今因为父母没有安葬,所以乞骸骨回家乡,如果由于增加薪俸更换宅第,因为这些而改变主意,那实在是以双亲做钓饵,无礼之极,将军您怎能采用这种做法呢?隗嚣反诘道:“嚣将不足留故邪?”意谓隗嚣我将要不足以留住故人了吗?郑兴答道:“兴业为父母请,不可以已,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意思是说,我已经为父母安葬之事提出请求,怎么可以半途而废;现在我留下妻子独自一人回家乡归葬,将军你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这一回答,反使隗嚣无言以对,只好点头说了声“幸甚”。可能是碍于面子,也许是郑兴真的说通了隗嚣,总之,隗嚣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而“促为办装”“令与妻子俱东”。

马援的情况和郑兴相比似乎简单一些,史书只写了“援因将家属随恂归洛阳”十个字。马援在洛阳居数月而无职事,遂上书求得刘秀批准,率领宾客屯田上林苑中。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杜林,也在此前后东归。

杜林,字伯山,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出身官吏家庭,少好学况深,家中丰富的藏书,给他提供了良好的学习环境,而亲戚张竦父子喜文彩,对他的发展更有直接的影响。林从竦受学,博洽多闻,时称通儒。初为郡吏,王莽败亡后,他和弟弟杜成及同郡的一些人客居河西。隗嚣因为早就听说杜林的志节,深相敬待,任为待书平。后来杜因病告退,辞还俸禄。隗嚣再次请其任职,他都以病重为由推辞。隗心里虽然对他不接受任职有些怨恨,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优容的姿态,下令说“杜伯山天子所不能臣,诸侯所不能友,盖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今且从师友之位,须道开通,使顺所志”。杜林虽受到隗嚣的监控,却始终没有向隗嚣屈服。后来杜林的弟弟杜成去世,隗嚣同意杜林持丧东归。

当杜林走后,隗嚣又为同意杜林东归而感到后悔,于是派刺客杨贤,让其务必将杜遮杀于陇抵(今甘肃庄浪西六盘山山区)。杨贤很快就追上了杜林,杨贤因为看见杜林身推鹿车,载致弟丧,诚挚认真的精神令杨贤感动敬佩,乃叹道:“当今之世,谁能行义?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于是不仅没有杀杜林,自己也不愿意再为隗嚣卖命,逃亡而去。这个时候走的这些人,应该说都是隗嚣的反对派,他们离去使隗嚣的耳根子显得清净了许多。这样,那些拥护隗独立的议论自然因此占了上风。

反对言论最为激烈的则是将军王元、王捷,常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反对隗嚣内事刘秀。王元就曾劝说隗嚣道:“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见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木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

王元首先回顾了更始迁都长安后,天下响应,皆称太平,还有更始失败以后,隗嚣本人也险些遇难的历史;接着又针对目前的形势,认为不可听信马援等儒生的话,自己放弃千乘的基业,而应该充分利用天水的条件,像当年秦那样,求得发展,届时王元自请用一丸小小的泥团替大王东封函谷关(丸泥封关),以成万世的帝业;如果不能实现这个愿望的话,也应该据守等待四方的变化,这样至少还可以称霸天下。

最后王元把自己的见解总结为一句话:鱼是不可以离开深水的,神龙一旦失势,和蚯蚓也没什么不一样了。王元的这番话,可以说深得隗嚣的心。所以他虽然遣子入侍,但与此同时却加强防守险厄,图谋专制方面。隗嚣的持书御史申屠刚是一个质性方直的人。王莽当政时,他在贤良对策中竟敢直言批评朝政,因此被罢归乡里。及新朝建立,他避地河西、巴蜀一带,后被隗嚣所用。

当他发现隗嚣打算背离刘秀时,便进谏道:“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本朝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遇,尚有没身不负然若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复愚老之言!”其大意是说,刘秀的朝廷实是上天所福佑的,并不是人为的力量所能造就;现在皇帝的玺书多次下达,委以国家重任,返回朝廷的信用,表明愿与将军您共荣辱同吉凶;就算普通平民百姓相交往,还有不惜牺牲生命以不负承诺的信义,何况有万乘之尊的皇帝呢;看到这种情况我忠言进谏,希望得到采用,也诚恳愿您认真考虑我的这些话。申屠刚的一番心血算是白费力了,一心想做周文王的隗嚣,对这类谏言自然听不进去了。

建武六年(公元30)年初,刘秀基本平定了南方和东方的广大地区,而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又远据边陲,刘秀见到这种情况便对诸将说“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于是多次传书给陇右和巴蜀,“告示祸福”。隗嚣的宾客、掾史多文学生,喜欢舞文弄墨,“每所上事,当世士大夫皆讽诵之”,故刘秀“有所辞答,尤加意焉”,唯恐有失大雅。这或可算是给刀光剑影中增添了一点儿文化气息吧!

此间还发生了两件颇耐人寻味的事:其一,隗嚣派遣使者周游去洛阳朝见刘秀,周先至冯异军营,不料被仇家所杀。其二,刘秀遣尉卫铑期持珍宝缯帛赐予隗嚣,挑行至郑(今陕西华县)结果被盗,丢失了财物。刘秀常称隗嚣是长者,一心一意打算招抚他,当得知这两件事后,心中破有感慨道:“吾与隗嚣事欲不谐,使来见杀,得赐道亡”。意思是说,我与隗嚣要做的事怎么一点儿也不和谐,使者来遭到杀害,得赐予半路丢失。这似乎也是冥冥中的一种预感:刘秀与隗嚣二人注定要经过一番厮杀才能决出雄雌,而丝毫没有和谐的缘法。

同年三月,公孙述派遣田戎与将军任满出江关(今四川奉节东北),下临沮(今湖北远安西北)、夷陵(今湖北宜昌)间,招其故众,打算攻取荆州诸郡。刘秀闻听这种情况下诏让隗嚣从天水出兵讨伐公孙述,以溃其心腹。隗嚣上言称:“白水险阻,栈阁败绝;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著而攻之,此大呼响应之势也。"意谓白水关一带地理险阻,原有的栈道已败坏不可行走;公孙述生性严酷,弄得上上下下都很害怕,我们必须等他的罪恶昭显的时候再进攻,以造成大呼响应的形势。

刘秀这时明白隗嚣终不肯为己所用,乃谋划采用武力解决问题,命建威大将军耿算、虎牙大将军盖延、征虏将军祭遵、汉忠将军王常、捕虏将军马武、骁骑将军刘歆、武威将军刘尚等“师次长安”。同年四月,刘秀也来到长安,一则拜谒祖先的园陵,但更重要的还是亲自部署对隗嚣以及公孙述的军事行动。刘秀为了这件事多次召诸将议,绝大多数将领都认为“可且延嚣日月之期,益封其将帅,以消散之”;唯祭遵对这个建议不赞成,说道:“嚣挟奸久矣,今若按甲引时,则使其诈谋益深,而蜀警增备,固不如遂进。”意谓隗嚣图谋反叛之心由来已久,现今如果按兵不动延长时间,只会使他的阴谋更完善,而公孙述也会有所警觉而增强防备,所以不如立刻进兵为好。

对于祭遵的看法刘秀相当赞同,不过刘秀并不想主动攻击隗嚣,所以便打出“从陇道伐蜀”的旗号,“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喻旨”,希望对隗嚣再做最后的争取工作。当然,这里刘秀明显有试探隗嚣的意思。如果隗嚣接受旨意,同意从陇道伐蜀,那么最后的争取工作便告成功,这当然也是最佳的选择;如果隗嚣抗旨不遵,那么责任在彼,而伐蜀的大军便先行伐陇。

来歙一路上舟车劳顿终于抵天水向隗嚣宣达旨意后,隗用王元之计,“多设疑故”,对代蜀一事迟迟不做答复。来歙其人素刚毅,看不惯隗嚣的所作所为,于是愤怒质责道:“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遣伯春委质,是臣主之交信也。今反欲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叛主负子,违背忠信乎?吉凶之决在于今日。”意思是说,国家认为您知道好坏善恶,了解兴废的道理,所以才用手书尽情表达圣意;您也以忠诚相见,遣送隗恂(字伯春)入侍,君臣间建立了互信的关系;现在难道打算听信奸佞迷惑之言,干招致灭族罪的事,既叛国君又负儿子,违背忠信吗?吉和凶的选择决定,就在于今天了。

来歙越说气越大,于是冲上前去要刺死隗嚣;隗起身进入内室,呼来卫士,准备杀掉来歙。来歙以蔑视的眼光扫了一下四周,从容地登车而去。隗嚣见状愈加恼怒,王元力劝隗杀歙,派将军牛邯带兵包围了来歙一行。

这个时候,将军王遵进谏道:“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意谓来歙是皇帝的外兄,杀了他对汉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灭族之罪;过去宋国杀了楚国的使臣,于是有了析骸而爨易子而食的祸患;小国尚且不可侮辱,何况对于万乘之主,另外,还需要以隗恂的性命为重啊!来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西州士大夫都很信重他,多为其进言说情,因此最后得免而东归。

到了五月,刘秀自长安返回洛阳。也就是在这个月,隗嚣终于下定决心发兵反刘,“使王元据陇坻,伐木塞道”。刘秀诸将引兵上陇,祭遵为前行。隗嚣将军王元迎战。“遵进击,破之,追至新关”。及其他汉军到,因与嚣军战,可能是不熟悉地理的缘故,汉军大败,“各引兵下陇”。嚣军追之急迫,在这个非常紧要的关头,多亏捕虏将军马武当机立断:“选精骑还为后拒,身被甲持戟奔袭”,结果“杀数千人,嚣兵乃退”,这样汉各路大军才得以返还长安。刘秀军首战的失利,表明对隗嚣的战争,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结束的。

刘秀在洛阳得知汉军吃败仗的消息后,虽说有点意外,但也想到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刘秀根据情况的变化,立即调整军事部署:命令耿算移军漆(今陕西彬县),冯异移军恂邑(今陕西旬邑北),祭遵移军浙(今陕西陇县),吴汉等军屯驻长安。这样,就造成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