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語新解(1 / 1)

今天我想講一些有關我所寫論語新解的事。這一部書,希以諸位都能仔細讀,能不止讀一遍。普通一個有高中程度的青年,讀我新解應亦沒有什麼困難。諸位倘使要自己受用,細心讀任何一條,皆可有所得。但若欲作深一層的研究,則亦可愈求愈深。我今天要講我自己注此書之用心用力所在。我們讀任何一書,皆應懂得著書人之用心用力處。如讀孟子、史記,即應懂得孟子、太史公用心用力在何處。各人著書用心用力有大小、高下、深淺之別,此即其書價值分別所在。

普通說,注論語,應義理、辭章、考據三者兼顧。實則注論語最應重義理,此層無須多論。

但自清代考據之學大盛以後,乃輕視宋儒,而有漢、宋之爭。「五四」以後,照理治學應轉重義理,但當時人卻重考據,主張以考據方法整理國故,因此重漢學而輕宋學。此一態度實頗不當。

乃亦有薄考據而專講義理者,起而為敵,實際仍不免是一漢、宋之爭。

訓詁乃講古今語之意義分別,實為考據之一部份。考據本意,原在發揮義理。清人說:「訓詁明而後義理明。」此語亦是。惟訓詁字義乃在求此一字之原來意義,而有甚多字卻不能據訓詁來講。如論語「仁」字,只能直接以義理求之,而阮元用考據方法來寫論語論仁篇,到底得不到結論。朱子注「仁」字,說為:「心之德,愛之理。」此乃把義理作解釋,此乃哲學,非考據。

再說到辭章之學,亦與訓詁之學有不同。訓詁、校勘皆是考據,但有若干字可有幾個義可講,此等處須從辭章來作抉擇;所謂「文從字順各識職」,此乃辭章之學。講訓詁者認為積字成句,一字一字識得其義訓,便可通得此一句。不知從辭章講,卻須通得此一句,乃始識得此一字之義訓。朱子在考據、訓詁、校勘方面,所下工夫皆甚深,有些處遠超清人。又因宋時古文甚盛,故朱子亦兼通辭章。清代惟桐城派講求古文,始知從一句來識一字之訣竅。但桐城派古文家,又多不注重考據之學。惟論語集注,乃能兼訓詁、辭章之長而來講義理,所以為不可及。

注論語講求義理,特別重要者必先講求論語原文之「本義」,亦即其「原始義」。如講「仁」字,應看在論語書中此字及有關此字之各句應如何講法。有了本義,纔始有「引申義」及「發揮義」;此皆屬於後人之新義,而非孔子之本義。如「性」字,孔子並不曾講「性善」,我們不能把孟子說法來講孔子,當然更不能把朱子說法來講孔子。孟子、朱子固是推本孔子而加以引申發揮,但孔子本人並未說及到此。此處應有一限斷,這是我寫此書最用心之處。我只解本義,不及引申、發揮義。讀者或可不贊成我此意見,但孔子本義確然是如此。

論語中任何一字一句,自古迄今,均有甚多異義、異說、異解。在此許多異解中,我們不當批評其孰是孰非、孰好孰不好,而只當看其孰者與論語原文本義相合。此處卻不論義理,只論考據。我在新解中,亦有甚多考據,但都把此種考據來考定論語原文之本義。這是以考據定義理,與辭章定義理同樣,只是考定論語原文之本義。此與專一討論義理而忘卻先考究論語原文之本義者不同。

如大學言「致知」,此「知」字自與孟子書中言「良知」不同。即在孟子書中單言「知」字,亦與言「良知」字不同。陽明言大學「致知」即是「致良知」,此說決非大學之本義。至於站在討論哲學方面,你或贊成朱子抑或贊成陽明,此乃另一問題。立場不同,說法自可不同。此處須細加分別。

我今天主要在講朱子集注與我新解所不同者何在,主要當然要講義理方面。朱子有些處,且是很重要處,卻非講的孔子論語的原義。我遇朱注此等處,未曾旁徵博引,加以辨難,只是置之不論,不再提及。此是注書體例應然。因此諸位讀我書,應與朱子集注對讀,纔可知我著此書時用心用力之所在。但此事,卻須諸位化很深工夫,不是輕易便能見得。

現試舉數處為例。如:集注卷九陽貨篇: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達也。」

朱注:

此所謂性,兼氣質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於是始相遠耳。

「性,兼氣質言。」此乃朱子自己說法,犯了清人所謂「增字詁經」之病。因當孔子時,根本無「氣質之性」與「義理之性」之分辨。朱子說:「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此處何以不用「善惡」字而改用「美惡」字?當知此非朱子隨便用。我們讀書應懂得字字留心,字字注意。朱子注論語,每下一字皆有斤兩,決不隨便下。當知朱子此注,下一「兼」字,極具深意。

下面又捨去「善」字,改用「美」字。我想朱子心中必然別有問題無法解決,故遂迫而出此。讀朱注更應注意其正注以外,圈下所引。朱注中所涵問題,皆在此正注與圈下所引語中見出。

此段朱注圈下錄程子曰:

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

程子說「非言性之本」,又說「何相近之有哉」,幾乎像是說孔子講錯了。在程子實是大膽講話。朱子正因程子此語,故正注中改「善惡」字為「美惡」字。因程子語實與孔子語大有分歧,而朱子有意在其間作調人。若使没有二程,自然出不出一個朱子來。但若宋代無朱子,二程是否能直承孔子,一貫相通,此處卻有一大問題。諸位若要在此處下工夫研討,只看朱子以前一輩講二程的,他們都講到那裏去了。但朱子又不能推翻程子,若推翻了程子亦即不成其為朱子。其間細節且不論,即如此處程子云云,孟子亦未如此講。「氣質之性」其說起於張程,朱子並非不知。但朱子仍必依此來解論語。此即朱子不曾嚴格分別「本義」與「引伸義」之故。後來明儒羅整菴極尊朱子,卻亦反對其「氣質之性」與「義理之性」之說。清代顏習齋、戴東原亦從此處反對朱子。可見此一節,從中國思想史講來,實是大有問題。

我新解中注此句只說:

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論語惟本章言及「性」字,而僅言其「相近」。性善之說始發於孟子。蓋孔子就人與人言之,孟子就人與禽獸言之也。孔子沒而道家興,專倡自然,以儒家所言人道為違天而喪真,故孟子發性善之論以抗之。然亦未必盡當於孔子之意,故旬子又發性惡之論以抗孟子。本章孔子責習不責性,乃勉人為學也。

我此章之注實亦超出了論語原書之外,但只說孔子如是說,孟、荀如是說:有敘述,無判斷,似可開人思路。或亦可說,已夾進了自己意見,但總不是把引伸義來換去了原義。

又下章: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朱注:

此承上章而言。人之氣質相近之中,又有美惡一定,而非習之所能移者。

程子曰:

人性本善,有不可移者,何也?語其性則皆善也,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所謂下愚有二焉:自暴自棄也。人茍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雖昏愚之至,皆可漸摩而進也。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謂下愚也。然其質非必昏且愚也,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商辛是也。聖人以其自絕於善,謂之下愚。然考其歸,則誠愚也。

程子此段說法,完全依據孟子。論語只講「上知下愚」,並非「自暴自棄」。朱子注未失論語本義,問題卻在所引程子語中。

新解曰:

本章承上章言。中人之性,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皆可遷移。惟上知不可使為惡下愚不可與為善,故為不可移。孟子言「人皆可以為堯舜」,惟自暴自棄者不然;此與孔子立言若有異。然孔子曰:「困而不學,民斯為下。」則下愚亦因其不學耳。故旬子又曰「人皆可以為禹」,不言堯舜而轉言禹,亦孔子勸學之旨也。

此節採用孟子與程子意,特加上「中人」兩字,又在論語中找出孔子曰「困而不學,民斯為下」一句來作證。諸位若將朱注與我書對讀,則可知我作新解用心之所在。

現再講一條較難講者。學而篇:

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朱注:

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為仁,猶曰「行仁」。與者,疑辭,謙退不敢質言也。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謂孝弟,乃是為仁之本。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

程子曰:

德有本,本立則其道充大。孝弟行於家,而後仁愛及於物,所謂親親而仁民也。故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或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謂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

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曷嘗有孝弟來?然仁主於愛,愛莫大於愛親,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程子說:「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此義恰與孔子原義相反。又說:「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曷嘗有孝弟來?」此句含極大問題,即朱子亦認為是一「險語」。孟子云: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可見仁、義、禮、智,只由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引生而來。人自有「惻隱」之心,豈可謂無「孝弟」之心?又豈可謂「性中那得有惻隱之心來」?而且,孟子也只說人心中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並非謂只有此四者之心。故荀子反對孟子亦自有其理。論語並未講性善,亦未講性中只有此仁、義、禮、智之四者。

新解此章曰;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亦始義。孔子之學所重在道,所謂道,即人道也。其本則在心。

人道必本於人心。如有孝弟之心,始可有孝弟之道。有仁心,始可有仁還。本立而道生,雖若自然可有之事,亦貴於人之能誘發而促進之,又貴於人之能護養而成全之。凡此皆賴於學,非謂有此心即可備此道。仁者,人羣相處之大道。孝弟乃仁之本,人能有孝弟之心,自能有仁心仁道,猶木之生於根也。孝弟指心,亦指道。行道而有得於心則謂之德。仁亦然,有指心言,有指道言,有指德言。內修於己為德,外措施之於人羣為道。或本無「為」字,或說以「為仁」連讀,訓為「行仁」,今不從。

釋「務」字、「本」字,襲朱子。「亦始義」三字,乃我所加。我此段不講性而只講心。「或本無為字,或說以為仁連讀,訓為行仁,今不從。」此數句中,含有極複雜之大問題。「為」字在此處應屬一虛字,猶「乃」也。二程所以必以「為仁」連讀,其中寓有學術思想史一連串演變之極複雜背景。但我在新解無法詳講。我舉此例,乃告諸位讀我新解,若從深處求,則自有許多言外問題須探究。

又集注卷六先進篇最後一章,「子路、曾哲、冉有、公西華侍坐」章,朱注:

曾點之學,蓋有以見夫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闕;故其動靜之際,從容如此。而其言志,則又不過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舍己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於言外。視三子之規規於事為之末者,其氣象不侔矣。故夫子歎息而深許之。而門人記其本末獨加詳焉,蓋亦有以識此矣。

朱注此節文章極美,其陳義則根據程子。圈外注引程子曰:

古之學者,優柔厭飲,有先後之序。如子路、冉有、公西赤言志如此,夫子許之亦以此,自是實事。後之學者好高,如人游心千里之外,然自身卻只在此。

又曰:

孔子與點,蓋與聖人之志同,便是堯舜氣象也。誠異三子者之撰,特行有不掩焉耳,此所謂狂也。子路等所見者小,子路只為不達「為國以禮」道理,是以哂之。若達卻便是這氣象也。

又曰:

三子皆欲得國而治之,故孔子不取。曾點狂者也,未必能為聖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言樂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於「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使萬物莫不遂其性。曾點知之,故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又曰:

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

此節程朱意見卻有大問題,如說曾點是「堯舜氣象」,此外三子「所見者小」。又說「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在孔門弟子中特別挑出此兩人來,此乃宋儒新意見。陸王雖反朱子,但於此意見實亦贊同,不加反對。惟黃東發獨持異議。其後顧亭林日知錄特別看重東發,屢引其書,大值注意。新解此條亦即根據黃氏意云:

與,贊同義。言吾贊同點之所言也。蓋三人皆以仕進為心,而道消世亂,所志未必能遂。曾晳乃孔門狂士,無意用世。孔子驟聞其言,有契於其平日飲水曲肱之樂,重有感於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覺慨然興歎也。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豈以忘世自樂,真欲與許巢伍哉?

然則孔子之歎,所感深矣!誠學者所當細玩。

我此一段乃全依黃東發意見作解。

現再講漆雕閉。集注卷三公冶長篇:

子使漆雕聞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此章朱注圈外注引程子曰:

漆雕開已見大意,故夫子說之。

又曰:

古人見道分明,故其言如此。

朱注:

斯,指此理而言。信,謂真知其如此,而無毫髮之疑也。開自言未能如此,未可以治人,故夫子說其篤志。

圈外注又引謝氏曰:

開之學無可考,然聖人使之仕,必其材可以仕矣。至於心術之微,則一毫不自得,不害其為未信。此聖人所不能知,而開自知之。其材可以仕,而其器不安於小成,他日所就,其可量乎!夫子所以說之也。

此段文章,諸位若非多讀唐以後禪宗之語,即看不出所重特在一「信」字與「自得」二字上。

我新解注此章:

斯,此也,緊接上仕字來。出仕將以行道。漆雕開不願遽出仕,言對此事未能自信,願於學問修養益求自進,不欲遽從政;是其志大不欲小試也。「說」字借作「悅」。孔子並不以不仕為高,然亦不願其弟子熱中利祿,汲汲求仕進;故聞漆雕閉之謙退而喜悅也。

朱注「斯」字:「指此理言」,下一「理」字極兀突。新解講法完全與朱子不同。此中取捨從違,卻有絕大義理可作深刻之探討。但新解只依論語本文作注,並未引伸討論到此。諸位若不與朱注對讀,並於此等取捨從違處仔細下過下夫,即難看出我作新解之用心。

又集注卷六先進篇「從我於陳、蔡」章,朱注:

弟子因孔子之言,記此十人。而並目其所長,分為四科。孔子教人,各因其材,於此可見。

此注無大問題。但圈外注引程子曰:

四科,乃從夫子於陳、蔡者爾。門人之賢者,固不止此。曾子傳道而不與焉。故知十哲,世俗論也。

此節卻有問題,十人中子游、子夏實未從孔子於陳、蔡,考證詳見於先秦諸子繫年。故知程子此論實未當。

新解注此章:

本章四科之分,見孔門之因材設教,始於文,達之於政事,蘊之為德行,先後有其階序,而以通才達德為成學之目標。四科首德行,非謂不長言語,不通政事,不博文學,而別有德行一目也。孔門所重,正在「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不務求祿利有表現,而遂特尊之曰德行。自德行言之,餘三科皆其分支,皆當隸於德行之下。孟子稱冉伯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此三人皆在德行之科,可見德行之兼包下三科矣。文學亦當包前三科,因前三科必由文學入門也。孔門之教,始博文,終約禮。博文,即博求之於文學也。約禮,則實施之於政事,而上企德行之科矣。後世既各騖於專門,又多重文以為學,遂若德行之與文學,均為空虛不實,而與言語、政事分道揚鑣;由此遂失孔門教育人才之精意。即孔子及身,已有「我從先進」之歎,而論語編者亦附記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進、後進兩章之後。是知孔門弟子,雖因風會之變,才性之異,不能一一上追先進弟子之所為;然於孔子教育精神大義所在,則固未忘失。後進弟子中如有子、曾子,亦庶乎德行之科,故尤為並輩及再傳弟子以下所推尊。

此句下「庶乎」二字,有分寸。此段新解須參看同書同章「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之下之注云:

此下非孔子語,乃記者因孔子言而附記及之,以見孔門學風之先後有異也。若記孔子語,則諸弟子當稱名,不稱字。四科中前三科,皆屬先進弟子。惟第四科文學子游、子夏屬後進,亦不從在陳、蔡。或疑游、夏亦在相從陳、蔡之列。以年齡計之,決知其非。或以此下另為一章,則「從我於陳、蔡」兩句,全無意義可說,今不從。

此乃特別指出程子之誤。

集注卷三雍也篇「子曰賢哉回也」章。此處有一問題,即:顏回所樂為何?有人曾以此問程子,謂其是否樂孔子之道?程子答曰:若樂孔子之道,則算不得顏回矣。後又有人問朱子,朱子卻認為可以是樂孔子之道。然程子語亦有其意義。此處若必解之為樂孔子之道,似未免有失於粗淺。今且看朱注:

顏子之貧如此,而處之泰然,不以害其樂,故夫子再言「賢哉回也」以深歎美之。

圈外注錄程子語:

顏子之樂,非樂簞瓢陋巷也,不以貧寠累其心而改其所樂也,故夫子稱其賢。

又曰:

簞瓢陋巷非可樂,蓋自有其樂爾。「其」字當玩味,自有深意。

又曰:

昔受學於周茂叔,每今尋仲尼、顏子樂處,所樂何事?

朱子按:

程子之言,引而不務,蓋欲學者深思而自得之。今亦不敢妄為之說,學者但當從事於博文約禮之誨,以至於欲罷不能而竭其才,則庶乎有以得之矣。

此段講法,我極喜愛,但新解未錄。僅云:

本章孔子再言「賢哉回也」,以深美其雖簞食、瓢飲、居陋室而能不改其樂也。孔子亦自言:「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宋儒有「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教,其意深長矣。學者其善體之。

當知此段朱注引程子語下特加一「愚按」,而又云:「不敢妄為之說」,此中甚富言外之言。諸位倘欲明白此段在無字處之精蘊,則應細讀朱子語類。我作新解不願引伸牽連太多,故并朱注此段為我所最喜愛者亦不鈔入了。

諸位當知讀書如何從深處求。我今日所舉,看似平淺,卻亦表出我作新解用心之最大處。

我寫論語新解,除今天所講,尚有甚多用心處而並不見於文字者。諸位每讀一書,能進而瞭解到著此書者之用心處,如此便是做學問一最重要之門路。由此門路進,始是真於學問能有所窺見。

(一九六四年三月六日在新亞研究所第六十三次學術演講會講,復刊載於新亞生活七卷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