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陆象山(1 / 1)

中国思想史 钱穆 725 字 3个月前

朱子是宋学的集大成,但即在朱子同时,便有起来反对朱子的,那是陆象山。朱子讲“性即理”,象山则讲“心即理”。当时人说陆子不喜欢言性。

或问先生之学亦有所受乎?曰:

因读《孟子》而自得之于心也。(《语录》)

《孟子》是象山学脉,自得于心是象山学髓。他说:

心即理也,此心此理,不容有二。罗整庵引孟子“义理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说可见心不即是理,若谓“此心同,此理同”,便无病。(《语录》)

又曰:

尧、舜曾读何书来?若某则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语录》)

朱、陆鹅湖之会,争辨异见,未得解决。朱子教人先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象山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子以象山为太简,象山以朱子为支离。象山之学,正在“简”上着精神。他说:

今天下学者,惟有两途。一途朴实,一途议论。足以明人心之邪正,破学者窟穴矣。又说:“千虚不博一实,我生平学问无他,只是一实。”(《语录》)

学者窟穴便在议论。象山云:

人心只爱去泊着事,教他弃事时,如鹘孙失了树,更无住处。(《语录》)

议论亦是泊着事。否则是虚。他说:

读书须血脉骨髓理会,今学者读书只是解字,更不求血脉。(《语录》)

解字亦是泊着事。否则亦是虚。总之解说议论全在外皮,不关自己血脉心髓。从来读书人自有此病,但朱子教人读书、教人解字,却正是教人在血脉骨髓处理会。尧、舜以前固是无书可读,但孔孟以后,却不能教人不再读书。象山所言极见精采,但终是有偏。他又说:

为学有讲明,有践履。必一意实学,不事空言,然后可以谓之讲明。(《文集》卷十二《答赵味道》)

实则朱子也是重践履与一意实学,不能谓朱子于孔孟传统无讲明。象山又说:

老夫无所能,只是识病。(《语录》)

学者之病,随其气质,千种万态,何可胜穷。至于各能自知,能用力处,其致则一。(《语录》)

诚者自诚也,而道自道也,圣贤道一个自字煞好。(《语录》)

或问先生之学自何处入,曰:

不过切己自反,改过迁善。(《语录》)

傅子渊自象山处归其家,陈正己问曰:“陆先生教人何先?”曰:“辨志。”复问曰何辨?”对曰:“义、利之辨。”实际象山讲学宗旨,只此几句已尽。故曰:

今之论学者,只务添人底,自家只是减他底,此所以不同。(《语录》)

所以象山常教人“收拾精神”。他说:

人精神在外,至死也劳攘;须收拾作主宰。收得精神在内,当恻隐即恻隐,当羞恶即羞恶,谁欺得你?谁瞒得你?见得端的后,常涵养,是甚次第?(《语录》)

后人疑象山收拾精神与心不可泊一事之说为禅学,如陈建学蔀通辨。但象山讲义、利之辨,便知与禅学亦就有不同。象山最喜欢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一语,他说:

大纲提掇来,细细理会去,如鱼龙游于江海之中,沛然无碍。(《语录》)

象山讲学,也实在只提掇一大纲。若真要细细理会,还得去请教朱子。

象山讲学,一面能指点出人病痛,一面能激发得人志气。他说:

此理在宇宙间,何尝有所碍?是你自沉理,自蒙蔽,阴阴地在个陷阱中。(《语录》)

要当轩昂奋发,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处。(《语录》)

彘鸡终日营营,无超然之意,须是一刀两断,何故营营如此?营营底讨个什么?(《语录》)

象山讲学语,大体不过这些子。然在当时,与朱子平分江汉,后人并称为朱、陆。并谓“宋儒有朱、陆,乃千古不可合之同异,亦千古不可无之同异”。章实斋语。然朱、陆同异,要到王阳明手里,才始发挥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