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户口增减(1 / 1)

中国历代,史所记户口之数,多寡悬殊,晋、南北朝之世,则其寡少殊甚。《晋书·地理志》云:大康元年平吴,大凡户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隋书·地理志》云:大康时,户二百六十余万。此后无总数可考。桓温尝言:“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则东晋之世,民户之寡少可知。《南史·本纪》言:梁元帝时,人户著籍,不盈三万,详见第十三章第四节。其寡少尤为可骇。

《隋书·地理志》言:陈世户数,为六十万。《北史·隋本纪》:陈国平,户五十万,口二百万。《隋书·本纪》无。盖昔人好举成数,其户数,当在五十、六十万之间也。北朝以正光以前为全盛,其数倍于晋之大康。孝昌以后,耗减且将大半。《魏书·地形志》。元孝友当魏末,谓“计见管之户,应二万余族”,族二百家,是有二百万户也。

《周书·武帝纪》:关东平,得户三百三十万二千五百二十八,口二千万六千六百八十六。《隋志》载北齐户数本之,而谓隋世户数,为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四十六,口数为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云。僭伪诸国,户口之数可考者:《苻坚载记》,谓坚灭前燕,入邺官,阅其名籍,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慕容垂载记》,载翟钊所统七郡户数为三万八千,慕容永所统新旧八郡户数为七万六千八百。此外皆无所见。

案乱离分裂之世,户口之数,自当少于统一全盛之时。然据当时记载,仅山阴一县,户数即已三万;《宋书·顾觊之》及《良吏·江秉传》。其课户为二万,见《齐书·顾宪之传》。魏孝静帝迁邺,户四十万,狼狈就道;《北齐书·神武纪》。陈国虽褊小,岂有仅二十倍于山阴;魏末虽丧乱,岂有仅五倍于邺都之理?其非实数,显而易见。盖史之所记,原不过当时占著之数,非以为生齿之实也。然以考生齿之数虽不足,以考人民占籍之情形,则有可见者矣。

著籍之数,何以寡少?其原因盖有多端。《晋书·武帝纪》,载帝平吴,得户五十二万三千,吏三万三千,兵二十五万,男女口二百三十万,则吏之与兵,皆在民户之外。《慕容宝载记》:宝嗣伪位,遵垂遗令,校阅户口,罢诸军营,分属郡县。《宋书·州郡志》:南彭城蕃县、薛县,皆义旗初免军户所立。

《刘粹传》:弟道济,为益州刺史,蜀土侨旧,翕然并反,道济皇惧,免吴兵三十六营,以为平民,分立宋兴、宋宁二郡。《隋书·食货志》:周武帝建德二年,改军士为侍官,募百姓充之,除其县籍。

《高祖纪》:开皇十年,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宇县瓜分,役车岁动,未遑休息,兵士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苞桑。恒为流寓之人,竟无乡里之号。朕甚愍之。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帐籍,一与民同。”遂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新置军府。是晋、南北朝之世,有兵籍者,多在民户之外也。

《南史·郭祖深传》:祖深以为“都下佛寺,五百余所,僧尼十余万。所在郡县,不可胜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则皆畜养女,皆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亡其半”。《魏书·释老志》言:大和十年,有司奏前被敕:以勒籍之初,愚民侥幸,假称入道,以避输课,其无籍僧尼,罢遣还俗。又沙门统昙曜奏:平齐户宋明帝失淮北,虏徙青、齐民于平城,置平齐郡以居之,其民谓之平齐户,见第九章第五节。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扫洒。此等盖亦如僧尼之不贯民籍矣。

《阉宦·仇洛齐传》言:魏初禁网疏阔,民户隐匿漏脱者多。东州既平,绫罗户民乐葵,因是请采漏户,供为纶绵。自后逃户占为细茧、罗縠者非一。于是杂、营户帅,遍于天下。不属守宰,发赋轻易。民多私附。户口错乱,不可检括。洛齐奏议罢之,一属郡县。

《隋书·刑法志》言:自魏、晋相承,死罪重者,妻子皆以补兵。魏虏西凉之人,没入名为隶户。魏武入关,隶户皆在东魏。后齐因之,仍供厮役。建德六年齐平后,武帝欲施轻典于新国,乃诏凡诸杂户,悉放为百姓。事亦见《周书·本纪》。

《魏书·世祖纪》:真君五年,北部民杀衡阳公莫孤,率五千余落北走,追击于漠南,杀其渠帅,余徙居冀、定、相三州为营户。《高祖纪》:延兴元年,沃野、统万二镇敕勒叛,诏源贺追击,至枹罕,灭之,徙其遗迸于冀、定、相三州为营户。二年,连川敕勒谋叛,徙配青、徐、齐、兖四州为营户。此等亦皆不贯民籍者。

《梁书·武帝纪》:天监十七年,八月,诏以兵驺、奴婢,男年登六十,女年登五十,免为平民。《南史》作男年六十六,女年六十,免为编户。则奴婢亦在编户之外。《魏书·景穆十二王传》:京兆王子推之子遥,迁冀州刺史。以诸胡先无籍贯,悉令造籍,遂欲税之,为胡所构,则诸胡又莫非漏籍之人也。无籍及不属州县者既多,民户自见其少。然此等为数,究属有限,其大使民户减少者,则人民之漏籍,豪强之隐占也。

漏籍之弊,南北皆然。《晋书·庾冰传》:冰为扬州刺史,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陈书·文学·褚玠传》:除山阴令。县民张次的、王休达等,与诸猾吏贿赂通奸,全丁大户,类多隐没。玠乃锁次的等,具状启台。高宗手敕慰劳,并遣使助玠搜括,所出军民八百余户。《魏书·韩茂传》:显祖以五州民户殷多,编籍不实,五州,据上文观之,当为冀、定、相、青、东青。诏茂子均检括,出十余万户。足见其数之多。

诸漏籍之人,有竟不占著者,《隋书·食货志》言:“江左无贯之人,不乐州县编户者,谓之浮浪人”是也。有隐蔽于大户之中者,虞玩之谓“抱子并居,竟不编户”;《魏书·李冲传》言:旧无三长,惟立宗主督护民多隐冒,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是也。齐建元二年诏曰:“黄籍民之大纪,国之理端。自顷氓俗巧伪,为日已久。至乃窃注爵位,盗易年月,增损三状,贸袭万端。或户存而文书已绝,或人在而反托死叛。停私而云隶役,身强而称六疾。编户齐家,少不如此。”《齐书·虞玩之传》。

《魏书·昭成子孙传》:元晖上书,言“国之资储,惟藉河北。饥馑积年,户口逃散。生长奸诈,因生隐藏。出缩老小,妄注死失。收人租调,割入于己。人困于下,官损于上”。近世论户籍者,或谓“饥时散振,平时服役之书,必不足用,更须重造,可见编审之无谓”,此言实不啻自承其户籍之不实。

《魏书·高祖纪》:大和十一年,七月,诏“年谷不登,听民出关就食,遣使者造籍,分遣去留”。九月,又诏曰:“去夏以岁旱民饥,须遣就食,旧籍杂乱,难可分简,故依局割民,阅户造籍,欲令去留得实,振贷平均。乃者以来,犹有饿死衢路,无人收识。良由本部不明,籍贯未实,廪恤不周,以至于此。”是其振饥册籍,亦临时编造,而又不能善其事也。

又近世所谓编审者,初非阅实户口,只是量度一州县赋役,合取丁钱多少,摊派之于有田之家耳。所谓丁随粮行也。一条鞭之法行后,举国皆渐行此法,故其生齿虽盛,而户口不增。清圣祖诏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正窥破此中消息也。

《北史·李义深传》:弟幼廉,为瀛州长史。齐神武行经异部,总合河北六州文籍,商榷户口增损。亲自部分。多在马上,征责文簿。幼廉应机立成,恒先期会。为诸州准的。版籍苟实,何容以意增损?其所谓增损者,盖亦随赋役为盈虚耳。又编审之难,在于官不能亲历闾阎;又不能令民抱子携妻,赴公堂而听点。

而《齐书·顾宪之传》,宪之谓“比众局检校,首尾寻续,横相质累者,亦复不少。一人被摄,十人相追;一绪裁萌,千孽互起;蚕事弛而农业废,贱取庸而贵举责;应公赡私,日不暇给”。则凡近世之弊,南北朝时,已皆有之矣。《隋书·食货志》述北齐文宣时事云:旧制未娶者输半床租调,阳翟一郡,户至数万,籍多无妻。版籍不实之情形,真可发一大噱。

《晋书·食货志》:武帝泰始五年,正月,敕戒郡国计吏:豪势不得侵役寡弱,私相置名。《高阳王睦传》:武帝受禅,封中山王。咸宁三年,睦使募徙国内八县,受逋逃、私占,及变易姓名,诈冒复除者七百余户。有司奏事在赦前应原。诏不许,贬为县侯。可见豪强隐蔽,晋初其弊已甚。

东渡之际,百姓遭难流移,多芘大姓为客。时不能正,乃定给客之制。然仍有不可检实者。见《齐书·州郡志》南兖州。《隋书·食货志》云:都下人多为诸王公贵人左右、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皆无课役。客皆注家籍。案给客之数,随官爵大小为差,详见《志》。此为法之所许,然违法隐占者实多。《陈书·宣帝纪》:大建二年,诏籍有巧隐,并王公百司辄受民为程荫,解还本属,即其事也。又有擅募部曲,及逼人为左右者。参看第十二章第五节所引郭祖深之言。《陈书·始兴王叔陵传》:迁湘州刺史,潇、湘以南,皆逼为左右。廛里殆无遗者。其中脱有逃窜,辄杀其妻子。其暴横如比。

《慕容德载记》:其尚书韩(左讠右卓)上疏,言“百姓因秦、晋之弊,迭相荫冒。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避熏烧。宜隐实黎民,正其编贯”。德纳之。遣慕容镇率骑三千,缘边严防,备百姓逃窜,而以(左讠右卓)为行台尚书,巡郡县隐实。得荫户五万八千,其数亦可谓多矣。《山涛传》:涛孙遐,为余姚令。时江左初基,法禁宽弛,豪族多挟藏户口,以为私附。遐绳以峻法。到县八旬,出口万余。诸豪强莫不切齿。遂陷其罪。遐与会稽内史何充笺:“乞留百日,穷翦逋逃,退而就罪,无恨也。”充申理不能得,竟坐免官。可见整顿之不易矣。

流亡之多,亦使户籍大损。《宋书》美元嘉之治曰:“家给人足,即事虽难,转死沟渠,于时可免”,亦不过美其民不流亡而已。详见第九章第七节。《晋书·王彪之传》,称彪之为会稽内史,居郡八年,亡户归者三万余口,可见流亡者之多。《齐书·柳世隆传》:尚书符罪状沈攸之曰:“窜叛入境,辄加拥护;逋亡出界,必遣穷追。”是行暴政者既迫民使流亡,又开他境之民之流亡也。

历代开亡叛自首之途者甚多,《宋书·武帝纪》:永初元年,八月,开亡叛。赦限内首出,蠲租布二年。先有资状,黄籍犹存者,听复本注。孝武帝大明二年、五年,明帝泰始二年,皆有原赦逃亡之诏,见《纪》。梁武帝时,诏令尤烦,见第十二章第五节。然实惠未必逮下。

《魏书·韩茂传》言:魏因河外未宾,民多去就,权立东青州,为招怀之本,新附之民,咸受优复,旧人奸逃者,多往投焉,是宽政亦有流弊也。然能行宽政者究少,大抵皆严于追捕。

《晋书·王羲之传》:羲之遗谢安书曰:“自军兴以来,征役、充运,死亡、叛散,不返者众。虚耗至此,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

《宋书·羊玄保传》言:刘式之为宣城,立吏民亡叛制。一人不禽,符伍里吏,送州作部。若获者赏位二阶。

《南史·郭祖深传》言:“梁兴以来,发人征役,号为三五。及投募将客,主将无恩,存恤失理,多有物故,辄刺叛亡。或有身殒战场,而名在叛目。监符下讨,称为逋叛。录质家丁;合家又叛,则取同籍;同籍又叛,则取比伍;比伍又叛,则望村而取;一人有犯,则合村皆空。”其虐可谓甚矣。

《宋书·州郡志》曰:“《晋书》济岷郡,魏平蜀,徙蜀豪将家于济河,故立此郡,安帝义熙中土断,并济南。”此即侨郡。盖古之为治,习于属人,侨居之民,与当地之民,不易浃洽,故特立郡县以抚安之也。

五胡之乱,迁移者既多,侨州郡县遂盛,而其有害政理,亦缘之而甚焉。范宁陈其弊曰:“圣王作制,籍无黄白之别。昔中原丧乱,流寓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许其挟注本郡。自尔渐久,人安其业,丘陇坟柏,皆已成行,虽无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实。

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断人户,明考课之科,修闾伍之法。难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一朝属户,长为人隶,君子则有土风之慨,小人则怀下役之虑。斯诚并兼者之所执,而非通理者之笃论也。古者失地之君,犹臣所寓之主;列国之臣,亦有违适之礼。且今普天之人,原其氏出,皆随世迁移,何至于今,而独不可?凡荒郡之人,星居东西,远者千余,近者数百,而举召役调,皆相资须,期会差遣,辄致严坐。

今荒小郡县,皆宜并合。不满五千户,不得为郡;不满千户,不得为县。”读此而当时新徙之民,狃于自私,规避政役之情形可见矣。散居为当时侨人大弊。《齐书·州郡志》:南兖州,永明元年,刺史柳世隆奏:“尚书符下土断条格,并省侨郡县。凡诸流寓,本无定憩。十家五落,各自星处。一县之民,散在州境,西至淮畔,东届海隅。今专罢侨邦,不省荒邑,杂居舛止,与先不异,虽为区断,无革游滥。谓应同省,随界并帖。若乡屯里聚,二三百家,井甸可修,区域易分者,则别详立。”于是济阴郡六县,下邳郡四县,淮阳郡三县,东莞郡四县,以散居无实土,官无廨舍,寄止民村,及州治立见省,民户帖属。《隋书·食货志》曰:元帝寓居江左,百姓之自拔南奔者,并谓之侨人,皆取旧壤之名,侨立郡县,往往散居,无有土著。

欲图治理,自非严行土断不可。其事始于晋成帝之咸康七年。《本纪》:“实编户,王公已下皆正,土断白籍。”胡三省《通鉴注》曰:“时王公庶人,多自北来,侨寓江左,今皆以土著为断,著之白籍。白籍者,户口版籍。宋、齐以下有黄籍。”案既云土断白籍,则晋时已有黄籍矣,观范宁之言,尤为晓然。胡氏之意,盖谓晋世虽有此政,宋、齐以下,仍有黄籍也。至哀帝兴宁二年复行之,谓之庚戌制。《本纪》:“三月,庚戌朔,大阅户人,严法禁,称为庚戌制。”彭城穆王之玄孙玄,以匿五户,为桓温所表,收付廷尉,可见其行法之严。然至末造,其法复坏。

《宋书·武帝纪》:帝于义熙九年表论之曰:“在汉西京,大迁田、景之族,以实关中,即以三辅为乡闾,不复系之于齐、楚。自永嘉播越,爰托淮海,朝有匡复之算,民殷思本之心,经略之图,日不暇给,是以宁民绥治,犹有未遑。及至大司马桓温,以民无定本,伤治为深,庚戌土断,以一其业。于时财阜国丰,实由于此。自兹迄今,弥历年载,画一之制,渐用颓弛。杂居流寓,闾伍弗修。王化所以未纯,民瘼所以犹在。自非改调解张,无以济治。请准庚戌土断之科。”于是依界土断。惟徐、兖、青三州居晋陵者,不在断例。诸流寓郡县,多被并省。其后孝武帝大明元年,土断雍州诸侨郡县。

时王玄谟为雍州刺史,民不便之。柳元景弟僧景为新安大守,恃元景之势,至欲发兵以讨玄谟,赖玄谟处之以静,得以无事。亦可见恶直丑正者之实繁有徒矣。废帝元徽元年,八月,诏曰:“圣武造运,道一闳区,诒长世之规。申土断之制。而夷险相因,盈晦递袭,岁馑凋流,戎役惰敝,违乡寓境,渐至繁积。宜式遵鸿轨,以为永宪。”可见宋初之制,至是已渐隳坏矣。

《齐书·吕安国传》:建元二年,虏寇边,上遣安国出司州,安集民户。诏曰:“郢、司之间,流杂繁广,宜并加区判,定其隶属”,此亦土断之意。梁武帝天监元年,四月,土断南徐州诸侨郡县。陈文帝天嘉元年,七月,诏曰:“自顷丧乱,编户播迁,言念余黎,良可哀惕。其亡乡失土,逐食流移者,今年内随其适乐,来岁不问侨旧,悉令著籍,同土断之例。”《魏书·张普惠传》:除东豫州刺史。淮南九戍、十三郡,犹因萧衍前弊,别郡异县之民,错杂居止。普惠乃依次括比,省减郡县。上表陈状。诏许之。

综观诸文,则土断之政,终南北朝之世未息,终亦未能弊绝风清,盖以其时内乱外患,迄未宁静也。《陈书·宣帝纪》:大建十一年,三月,诏“淮北义人率户口归国者,建其本属旧名,置立郡县,即隶近州,赋给田宅,唤订一无所豫”。此与公违土断者何异?以是为宽恤之政,土断之所以难行者可知矣。

《魏书·大祖纪》:天赐元年,初限县户不满百罢之,而甄琛当世宗时,仍表言边外小县,所领不满百户,可见北朝亦有斯患。《隋书·杨尚希传》:尚希于隋初上表曰:“当今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具寮以众,资费日多,吏卒又倍,租调岁减。清干良才,百分无二,动须数万,如何可觅?”请“存要去闲,并小为大”。文帝鉴而嘉之,遂罢天下诸郡。盖侨州郡县之弊,至是始除,亦以其时海内宁一故也。

籍分黄白,而弊窦随之。《齐书·虞玩之传》:玩之承建元二年之诏,上表曰:“宋元嘉二十七年八条取人,孝建元年书籍,众巧之所始也。

元嘉中,故光禄大夫傅隆,年出七十,犹自书籍,躬加隐校。古之共治天下,惟良二千石。今欲求治取正,其在勤明令长。凡受籍县,不加检合,但封送州。州检得实,方却归县。吏贪其赂,民肆其奸。奸弥深而却弥多,赂愈厚而答愈缓。

自泰始三年至元徽四年,扬州等九郡四号黄籍,共却七万一千余户。于今十一年矣,而所正者犹未四万。神州奥区,尚或如此,江、湘诸郡,倍不可念。愚谓宜以元嘉二十七年籍为正。民惰法既久。今建元元年书籍,宜更立明科,一听自悔。迷而不反,依制必戮。使官长审自检校。必令明洗,然后上州。永以为正。若有虚昧,州县同咎。今户口多少,不减元嘉,而版籍顿缺,良亦有以。

自孝建已来,入勋者众。其中操干戈卫社稷者,三分殆无一焉。勋簿所领,而诈注辞籍,浮游世要,非官长所拘录,复为不少。寻苏峻平后,庾亮就温峤求勋簿,而峤不与,以为陶侃所上,多非实录。物之怀私,无世不有,宋末落纽,此巧尤多。又将位既众,举恤为禄,实润甚微,而人领数万。如此二条,天下合役之身,已据其大半矣。又有改注籍状,诈入仕流,昔为人役者,今反役人。又生不长发,便谓为道,填街溢巷,是处皆然。或抱子并居,竟不编户。迁徙往来,公违土断。属役无满,流亡不归。宁丧终身。疾病长卧。法令必行,自然竞反。”云云。

上省表纳之。乃别置校籍官,置令史,限人一日得数巧,以防懈怠。于是货赂因缘。籍注虽正,犹强推却,以充程限。至世祖永明八年,谪巧者戍缘淮各十年。百姓怨望。世祖乃诏:“既往之愆,不足追咎。自宋升明以前,皆听改注。其有谪役边疆,各许还本。此后有犯,严加翦治。”永明六年,唐宇之之乱,实因检籍而作,事见第十章第四节。梁武帝时,王僧孺言晋籍宜加宝爱,武帝因诏僧孺改定《百家谱》,已见上节。

案役籍既与户籍并为一谈,士人又得特邀宽典,势自不能无弊。《魏书·孙绍传》,延昌中,绍表言:“中正卖望于下里,主案舞笔于上台,使门齐身等,而泾、渭奄殊,类应同役,而苦乐悬异。”《北齐书·高隆之传》:自军国多事,冒名窃官者,不可胜数。隆之奏请检括,获五万余人。而群小喧嚣,隆之惧而止。可见南北情弊,如出一辙也。特有黄白籍之别,俾得所藉手,则其弊更甚耳。

魏初惟立宗主督护,民多隐冒,已见前。李冲创三长之制上之。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文明大后览而称善,引见公卿议之。或以为不可。或谓事属有益。惟有事之月,校比民户,民必劳怨。请过今秋,至冬闲月。冲曰:“若不因调时,百姓徒知立长校户之勤,未见均徭省赋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课调之月,令知赋税之均。”于是遂立三长。史称公私便之。盖前此隐漏虽多,利仍在于包荫者也。此事在大和十年。

先是延兴三年,九月,诏遣使者十人,循行州郡,检括户口。其有仍隐不出,州郡县户主,并论如律。此所谓户主者,盖即《李冲传》所谓宗主,督责虽勤,收效盖寡。及大和十四年,十二月,诏依准丘井之式,遣使与州郡宣行条制。隐口漏丁,即听附实。若朋附豪势,陵抑孤弱,罪有常刑。此时必责成三长,其收效当较弘。魏之户口,获倍于大康,盖在此时也。丧乱以后,隐匿遂多,一切之政复作。孝静帝武定二年,孙腾、高隆之为括户大使,凡获逃户六十余万,侨居者各勒还本属,史称租调之入有加焉。见《魏书·本纪》及《隋书·食货志》。

《北齐书·循吏传》:宋世良为殿中侍御史,诣河北括户,大获浮惰。还,孝庄劳之曰:“知卿所括,得十倍于本帐,若官人皆如此用心,便是更出一天下也”,可见其数之众矣。周行《刑书要制》,正长隐五户及十丁已上,皆至死刑,《北史·周本纪》建德六年,《隋书·食货志》。李冲所创之制,亦徒便于作茧丝耳。

著籍之少,固非必生齿之减,然谓是时户口不凋耗,则又不可得,此观于其时嫁娶者之减,自残及生子不举者之多而可知也。《晋书·五行志》云:义熙中,东阳人莫氏,生女不养,埋之数日,于土中啼,取养遂活。此犹曰:世俗重男轻女,故有生女不养之事也。然《王濬传》言:濬除巴郡大守,郡边吴境,兵士苦役,生男多不养,则亦不以女为限矣。

《范宁传》:宁上疏曰:“古之使人,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休停。至有残形、翦发,要求复除;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

《刘毅传》:毅转江州都督,表言:“江州以一隅之地,当逆顺之冲。自桓玄以来,驱蹙残败,至乃男不被养,女无匹对。”

《宋书·周朗传》:朗上书曰:“自华夷争杀,戎夏竞威,破国则积尸竟邑,屠将则覆军满野,海内遗生,盖不余半?重以急政严刑,天灾岁疫。贫者但供吏,死者弗望埋。鳏居有不愿娶。生子每不敢举。又戍淹徭久,妻老嗣绝。及**奔所孕,皆复不收。是杀人者日有数途,生人者岁无一理。不知复百年间,将尽以草木为世邪?”

《良吏传》:徐豁为始兴大守,言“郡大田武吏,年满十六,便课米六十斛;十五以下至十三,课米三十斛;一户内随丁多少,悉皆输米。且十三岁儿,未堪田作:或是单迥,无相兼通;年及应输,便自逃逸。或乃断截支体,产子不养。户口岁减,寔此之由”。

《齐书·竟陵王子良传》:子良启言:其时之民,“有畏失严期,自残躯命;亦有斩绝手足,以避徭役;生育弗起,殆为恒事”。可谓惊心动魄矣。

《晋书·列女传》:郑休妻石氏。休前妻女既幼,又休父布临终,有庶子沈生,命弃之。石氏曰:“奈何使舅之胤不存乎?”遂养沈及前妻女。力不兼举,九年之中,三不举子。

《宋书·孝义传》:郭世道,家贫无产业,庸力以养继母。妇生一男,夫妻共议曰:“勤身供养,力犹不足,若养此男,则所费者大。”乃垂泣瘗之。又:严世期,会稽山阴人也。同里张迈三人,妻各产子,时岁饥俭,虑不相存,欲弃不举。世期闻之,驰往拯救。分食解衣,以赡其乏。三子并得成长。此犹闾阎贫苦之家。

至如《颜氏家训·治家篇》云:“大公曰:养女大多,一费也。陈蕃云:盗不过五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烝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莫敢救之。”此则**佚之夫,徒以欲保财产之故,而亦忍行杀害,可谓天理所不容矣。然亦可见其时行此者之多,故习以成俗也。

《南史·刘怀肃传》言:宋武帝产而皇妣殂,孝皇帝贫薄,无由得乳人,议欲不举。帝从母生怀敬未期,乃断怀敬乳而自养帝。怀肃,武帝从母兄,怀敬,怀肃弟。乌乎!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历来弃而不举之子,安知其中无宋武帝之俦哉?“法有禁杀子之科,设早娶之令”。周朗之言。

历代政府,留意于此者亦多,早娶之令,可参看第一节。禁杀子或加惠于其父母者:如《王濬传》言:濬因巴郡生男多不养,乃严其科条;宽徭课;其产育者,皆与休复;所全活者数千人。《齐书·武帝纪》:永明七年,诏曰:“今产子不育,虽炳常禁,比闻所在,犹或有之。宜节以严威,敦以惠泽。主者寻旧制,详量附定。蠲恤之宜,务存优厚。”《南史》云:申明不举子之科,若有产子者,复其父。《齐书·明帝纪》:建武四年,正月,诏民产子者,蠲其父母调役一年,又赐米十斛,新婚蠲夫役一年。《南史·任昉传》:出为宜兴大守。时产子者不举。昉乃严其制,罪同杀人;孕者供其资费;济者千家。《北史·邢邵传》:除中书令。旧格制生两男者赏羊五口,不然则绢十匹。仆射崔暹奏绝之。邵曰:“此格不宜辄断。句践以区区之越,赏法:生三男者给乳母,况以天下之大,而绝此条?舜藏金于山,不以为乏。今藏之于民,复何所损!”诏从之。皆其事也。然此岂法令所能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