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族制01(1 / 1)

聚族而居,范围之大小,必视生计情势以为衡。自氏族散为家族,其势日趋于分,读《先秦史》第十二章第二节,《秦汉史》第十三章第二节,可见其概。晋、南北朝之世,社会情势,实与前无异。惟其时去古较近,各地方强宗巨家,尚有存者;又直丧乱之际,移徙者多与亲族相偕,初至异邦,与当地之人,未能融洽,或仍聚族而居;于是家族之大者,往往有之。

此就全国言之,实为特异之象;又昔时之人,狃于成见,不知社会贵化除畛域,而以亲族互相依倚为美谈,政令既加以褒扬,舆论又群相称道;史家自必勤于记录。读者不察,遂谓其时社会情形,与今迥异矣。其实以中国之大,历朝史籍所占年代之长,有此区区,正如凤毛麟角耳。大家族不见记载者,自亦有之,且其数必不少,然即具记之,在全社会中,亦必仍微不足道,则理有可信者也。

《北史·韦孝宽传》:孝宽欲筑城汾北,画地形具陈其状,宇文护谓使人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遣谁固守?”事遂不行,可见子孙百人,在当时犹以为少。《周·法尚传》:法尚为顺州刺史,司马消难作乱,遣兵攻围之,法尚弃城走,虏其母弟及家累三百人。法尚在当时,未闻为著名大族,而其家累至于三百,可见其时士大夫家口之众矣。此等家口,并不以后世所谓同姓为限。

《晋书·朱伺传》:杜曾遣说伺云:“马隽等感卿恩,尽以君家内外百口付隽,隽已尽心收视,卿可来迎。”《祖约传》:石勒诈约,并其亲属中外百余人悉灭之。《宋书·沈庆之传》:庆之有园舍在娄湖,一夜移子孙徙居之。又移亲戚中表于娄湖,列门同闬。《自序》言:沈林子赏赐重叠,皆散于亲故,家无余财,中表孤贫悉归焉。

《魏书·袁翻传》:父宣,为沈文秀府主簿,随文秀入国,刘昶每提引之,言是其外祖淑之近亲。又《高祐传》:孙谅,造亲表谱录四十余卷,自五世已下,内外曲尽,览者服其博记。盖古代亲亲,原不限于父族;如九族之制是也,详见《先秦史》。又其两姓恒交昏,而又继之以世;故夫之父母,与母之兄弟,父之姊妹同称,详见《先秦史》。故中表之情为尤亲。次则从母之子,自亦为母族中之最亲者。自此展转推之,其范围自有甚广者矣。

《魏书·卢玄传》:无盐房崇吉母傅氏,度世玄子。继外祖母兄之子妇也。兖州刺史申纂妻贾氏,崇吉之姑女也。皆亡破军途,老病憔悴。度世推计中表,致其供恤。每觐见傅氏,跪问起居。随时奉送衣被、食物。亦存振贾氏,供其服、膳。青州既陷,诸崔堕落,多所收赎。及渊、昶等,皆度世子。并循父风。远亲疏族,叙为尊行长者,莫不崇拜致敬。闺门之礼,为世所称。其一事也。

沈充之败也,亡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儒欲杀之。充曰:“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我,汝族灭矣。”儒遂杀之。充子劲,竟灭吴氏。劲固强果,然其能复仇,必得其宗族之助,则可推知。宋明帝之杀王景文也,手诏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景文门生焦度忿怒,发酒覆地,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数百人,足以一奋。”

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见念者,为我百口计。”王奂之见收也,子彪议闭门拒命,长史殷叡,奂女婿也,谏曰:“百世门户,宜思后计,孰与仰药自全?”董峦讨益州,为魏所执,并其子景曜。魏以峦为越骑校尉,景曜为员外郎。峦谋南叛,坐徙朔州。孝文南寇,召峦从军。军次鲁阳,峦单骑南走。至境首,北向哭呼景曜云:“吾百口在彼,事理须还,不得顾汝一子也。”《魏书·田益宗传》。当时亲族关系之密如此,故苟有刑诛,必致波及。

孝文之南寇也,董景曜亦被召,至洛阳,密陈其父必当南叛,及峦南走,仍锁诣魏主所,数而斩之。袁瑾之死也,并其宗族数十人。魏孝武入关,以韦子粲为南汾州,城陷不能死难,阖门百口,悉在西魏,多致诛灭。盖聚族既众,则其为力强,虑以怨毒、不自安之情,或致反侧,故其措置如此。晋、南北朝之世,刑法酷滥,实由此也。

是时之迁徙者,亦多率族而行。如黄泓率宗族归慕容廆;《晋书·艺术传》。张昌之乱,王偃、吕蕤,密将宗室奔汝南;樊毅随叔父文皎援台,文皎战死,毅将宗族子弟赴江陵皆是。魏孝庄帝徙河北,执杨侃手曰:“卿尊卑百口,若随朕行,所累处大,卿可还洛,寄之后图。”侃曰:“宁可以臣微族,顿废君臣之义?”固求陪从。及帝图尔朱荣,侃豫其谋。

尔朱兆人洛,侃时休沐,遂得潜窜,归于华阴。普泰初,天光在关西,遣侃子妇父韦义远招慰之,立盟许恕其罪。侃从兄昱,侃,播子。昱,播弟椿之子。令侃出应。“假其食言,不过一人身殁,冀全百口。”侃遂赴之,为天光所害。元颢入洛,昱出镇荥阳,见擒。又椿弟顺,顺子仲宣,兄子保,弟子遁,并在河北,为颢嫌疑。以椿家世显重,恐失人望,未及加罪。时人助其忧怖。或劝椿携家避祸。椿曰:“吾内外百口,何处逃窜?正当坐任运耳。”当时亲族、中外,互相依倚如此,此族诛之刑,所由足累其心与?

《魏书·源子恭传》云:萧衍亡人许周,自称为衍给事黄门侍郎,朝士翕然,咸共信待。子恭奏其“履历清华,名位高达,计其家累,应在不轻,今者归化,何其孤迥?设使当时匆遽,不得携将,及其来后,家赀产业,应见簿敛;尊卑口累,亦当从法;而周兄弟怡然,曾无忧虑”。以是为怪,可见当时巨家,多历显宦,有厚产矣。《晋书·文苑传》:应贞,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冕相袭,为郡盛族。此以门第显者也,《习凿齿传》云:宗族富盛,世为乡豪,此以财力雄者也。

职是故,其人在地方,多有声势。使能教养其民,原未尝不足为善。《北史·李灵传》:孙显甫,豪侠知名。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开李鱼川,方五六十里居之,显甫为其宗主。是其力足以养民也。又《李士谦传》:李氏宗党豪盛,每春秋二社,必高会极宴,无不沈醉喧乱。尝集士谦所,盛馔盈前,而先为设黍。谓群从曰:“孔子称黍为五谷之长,荀卿亦云:食先黍、稷,古人所尚,宁可违乎?”少长肃然,无敢弛惰。退而相谓曰:“既见君子,方觉吾徒之不德也。”是其力足以教民也。无如世禄之家,鲜克由礼,能善导其民者少,而恃势武断乡曲者多。如卞悛以门盛轻郤诜,相视如仇,诜后为中丞,卒奏陷卞氏,见《晋书·卞壶传》。而当风尘(左氵右项)洞之时,尤易启其轻狡之念。

张轨割据河右,晋昌张越,凉州大族、密图代之。又有贾摹者,寔之妻弟,亦凉州大姓,势倾西土。时有谣曰:“手莫头,图凉州。”其居心可想。张茂诱而杀之,于是豪右屏迹,威行凉域。此虽未成割据之业,而实有割据之心者也。薛氏之在河东,羁旅之族也,然犹同姓三千家,宋高祖不得不用为大守,虏亦不得不用为都统,见第八章第五节。此则无割据之名,而有割据之实者也。

苏峻之乱,临平人范明,率宗党五百人,合诸军讨其将张健。见《晋书·顾众传》。宋景平中,富阳孙氏,聚合门宗,谋为逆乱。见《宋书·褚叔度传》。义康之徙也,胡藩子诞世、茂世,率群从二百余人,攻破郡县谋奉之。见第八章第一节。刘弥之青州强姓,门族甚多故其宗从,能相合率以拒沈文秀。见第九章第五节。侯景之乱,沈众表梁武帝,称家世所隶义故部曲,并在吴兴,求还召募以讨贼。武帝许之。

及景围台城,众率宗族及义附五千人入援。王广攻毛兴于枹罕,兴遣卫平率其宗人千七百袭败之。后枹罕诸氐,以平年老,不可以成事业,议废之,而惮其宗强,连日不决。有啖青者,挺身而起,乃获废平而推苻登。见《晋书·苻丕载记》。郝温举义于杏城,盖鲜率宗族为虏讨之。《魏书·世祖纪》大平真君六年。独孤信东伐,赵肃率宗人为之乡道。魏孝武西迁,猗氏樊、王二姓举兵,为东魏所诛。《周书·儒林樊深传》。

此等虽顺逆不同,而其隐若敌国则一。南北疆场,一彼一此,亦多有此等豪族,参与其间,非尽恃兵力也。又有保险劫掠,行同盗贼者。

《宋书·朱龄石传》:迁武康令。丧乱之际,武康人姚系祖,招聚亡命,专为劫盗。所居险阻,郡县畏惮不能讨。龄石至县,伪与亲厚,召为参军。系祖恃其兄弟徒党强盛,谓龄石必不敢图己,乃出应召。龄石潜结腹心,知其居止途径。乃要系祖宴会,叱左右斩之。率五人驰至其家,掩其不备。悉斩系祖兄弟,杀数十人。自是一郡得平。

《魏书·李仲琁传》:为弘农大守。先是宫、牛二姓,阻险为害。仲琁示以威惠,并即归伏。

《薛辨传》:河北郡带山河路多盗贼。有韩、马两姓,各二千余家,恃强冯险,最为狡害。劫掠道路,侵暴乡闾。

《酷吏传》:灵丘罗思祖,宗门豪溢,家处险隘,多止亡命,与之为劫。显祖怒之,戮其家。思祖宗党,相率寇盗。

《北史·宋隐传》:弟子世良,拜清河大守。郡东南有曲堤,成公一姓,阻而居之,群盗多萃于此。人为之语曰:“宁度东吴会稽,不历成公曲堤。”世良施八条之制,盗奔他堤。此等皆地方之大害。梁、陈间诸割据者,亦不过此等人中之佼佼者耳,读第十三章第六、七、八节可知也。

然此等巨族,究为特异之象,以大势论之,则仍日趋于分。《晋书·刑法志》言:魏世制法,“除异子之科,使父子无异财也”。《宋书·周朗传》:朗上书言:“今士大夫之家,父母在而兄弟异计,十室而七矣;庶人父子殊产,亦八家而五矣。甚者危亡不相知,饥寒不相恤。又嫉谤谗害,不可称数。宜明其禁,以革其风。”可见时人疾恶分异之烈。然参考史事,则宗族之能同居者实少。

兄弟白首不分异,业已侈为美谈;《北史·甄琛传》:与弟僧林,誓以同居没齿。《山伟传》:伟弟少亡,伟抚家训孤,同居二十余载,恩义甚笃。《周书·崔谦传》:与弟谌特相友爱。虽复年事并高,名位各重,所有赀产,皆无私焉。《寇俊传》:兄祖训、祖礼及俊,并有志行,闺门雍睦,白首同居。观此等亦侈为美谈,知当时兄弟同居者已少。群从同居者更寡;《晋书·忠义传》:嵇绍与从子含等五人共居,抚恤如所同生。《魏书·韩麒麟传》:孙子熙,少孤,为叔显宗所抚养。及显宗卒,子伯华又幼,子熙友爱,等于同生。长犹共居,车马赀财,随其费用,未尝见于颜色。《北史·辛绍先传》:孙少雍,妻王氏,有德义。少雍与从弟怀仁,兄弟同居。怀仁等事之甚谨。闺门礼让,人无间焉。又《寇俊传》:笃于仁义。期功之中,有孤幼者,衣食丰约,并与之同。

其更广于此者,则真如凤毛麟角矣。宗族百口,累世同居者,多见诸史《孝义》《节义》等传。此外如《晋书·儒林传》:氾毓,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时人号其“儿无常父,衣无常主”。《北史·许彦传》:曾孙子恂,闺门雍睦,三世同居。《周书·辛威传》:家门友义,五世同居。

而好生分及不能相恤之事则甚多。

《南史·袁粲传》:粲幼孤,祖哀之,名之曰愍孙。伯叔并当世荣显,而愍孙饥寒不足。

《魏画·裴伯茂传》:伯茂先出后其伯仲规,与兄景融别居,景融贫窘,伯茂了无振恤,殆同行路。

此犹在平时,其在流离颠沛之中者:《李宝传》:李氏自初入魏,人位兼举,因冲宠遇,遂为当世盛门。而仁义吉凶,情义浅薄。期功之服,殆无惨容。相视窘迫,不加拯济。此犹曰李氏入魏,即蒙恩宠也。韦子粲阖门诛灭,入魏获存者,惟子粲与弟道谐二人,而粲富贵之后,遂捐弃道谐,令其异居。所得廪禄,略不相及。当时于此等事,不惟舆论群相责难,即法律亦或加以惩处。

如《魏书·岛夷传》言:萧鸾宣德大仆刘朗之,游击将军刘璩之,坐不赡给兄子,使其随母他嫁,免官禁锢是也。然究何益哉?生分之俗,南方较北方为甚。

《魏书·裴叔业传》云:叔业兄子子植,虽自州送禄奉母及赡诸弟,而各别赀财,同居异爨,一门数灶,盖亦染江南之俗也,是其证。

《晋书·隐逸传》:陶潜与子书曰:“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弟兄之义。鲍叔、敬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他人尚尔,况共父之人哉。”可见其强相维系,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矣。

《南史·蔡兴宗传》:父廓,罢豫章郡还,起二宅。先成东宅,以与兄轨。轨罢长沙郡还,送钱五十万,以裨宅直。兴宗年十一,白母曰:“一家由来,丰俭必共,今日宅直,不宜受也。”母悦而从焉。轨深有愧色。谓其子淡曰:“我年六十,行事不及十岁小儿。”此事不足见时人之能共丰俭,正足见其习于分异耳。然谓北方能不分异者,亦非其实。杨昱第六叔早丧,有一男六女。及终丧,妻元氏请别居。昱父椿,集亲姻泣谓曰:“我弟不幸早终。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别居?”不听,崔挺三世同居,门有礼让,于后频直饥年,亦卒分析。义门如此,况在恒人?

《北史·薛慎传》:保定初,出为湖州刺史。蛮族昏娶之后,父母虽在,即与别居。慎乃亲自诱导,示以孝慈。并遣守令,各喻所部。有数户蛮,别居数年,遂还侍养;及行得果膳,归奉父母。慎以其从善之速,具以状闻。有诏蠲其赋役。于是风化大行,有同华俗。

又《儒林·乐游传》:授湖州刺史。人多蛮左,未习儒风。蛮俗生子长大,多与父母异居。逊每加劝导,多革前弊。当时蛮左,实多华人,具见第十六章第二、第六节。此盖仕宦之家,亲族多互相依倚,平民之多田产者,亦能聚族而居,其贫苦者则不然,非关华夷之异也。

《隋书·食货志》言:山东承齐俗,避役惰游者十六七。四方疲人,或诈老诈小,规免租赋。高祖令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正长远配。而又开相纠之科。大功已下,兼令析籍,各为户头,以防容隐。既狃于成见而责其合,又利其赋役而迫之分,狐埋狐搰,谓之何哉?

其以敦睦称者,又或别有所为。

《晋书·儒林传》:范隆生而父亡。年四岁,又丧母。单孤无缌功之亲。疏族范广,愍而养之。迎归教书。为立祠堂。隆奉广如父。

《周书·薛憕传》:河东汾阴人也。曾祖弘敞,值赫连之乱,率宗人避地襄阳。孝昌中,杖策还洛阳。先是憕从祖真度,与族祖安都,拥徐、兖归魏。其子怀俊,见憕,甚相亲善。

《北史·独孤信传》:子罗,为高氏所囚,及信为宇文护所诛,罗始见释。寓居中山,孤贫无以自给。齐将独孤永业,以宗族故,哀之,为买田宅,遗以资畜。此等似乎甚厚。

然《宋书·王懿传》言:北土重同姓,并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营赡。若不至者,以为不义,不为乡里所容。懿闻王愉在江南,是大原人,乃往依之,愉礼之甚薄。则其相周恤,特迫于人言耳,非出本心也。

《北史·胡叟传》:卒,无子,无家人营主凶事。胡始昌迎殡之于家,葬于墓次,即令弟继之袭其爵。叟与始昌虽宗室,性气殊诡不相附。其存,往来甚简。及亡而收恤甚厚。议者以为非敦哀疏宗,或缘求利品秩也。可谓肺肝如见矣。刘昶令袁宣与其府谘议参军袁济为宗,宣时孤寒,甚相依附。及翻兄弟官显,与济子洸、演,遂各陵竞。洸等乃经公府以相排斥。以利合者,固无以善其终也。然后知社会演进之大势,终不可逆也。

语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此由古所谓忠臣者,多尽力于一人一姓,而古所谓国者,本与家同物,特大小有殊而已。至于后世,则国之与家,性质大异。尽忠于国者,非当异族冯陵之际,以国家为民族之藩卫,视君主为主权之表征;则廑己饥己溺之怀,思得政权以遂其拯民于涂炭之志。

若此者,知识既高,愿力亦大,岂仅尽心于一小抟体者之所知?不宁惟是,小抟体之利害,往往与大抟体不相容。顾虑身家之念重,尽忠君国之义自轻。赵氏翼尝讥:“江左高门大族,雍容令仆,裙屐相高。与时推迁,自保家世。朝市革易,而我之门第如故。”《廿二史劄记·江左世族无功臣》条。所以致此,虽其道多端,然家室之累,实其大者。然则即以忠君旧义论,笃于宗族者,亦未必遂可托孤寄命矣。

不宁惟是,行以中庸为贵,而流俗之所称美者,则大抵非行庸德、谨庸言之徒。吾尝见居丧尽礼,有过恒人,而性情乖戾,为乡里所患苦者矣。高宗,殷之贤王也。《记》称之曰:“继世即位,而子良于丧,当此之时,殷衰而复兴,礼废而复起。”然实杀孝己。与宠姜女而替大伯之古公,溺骊姬而杀申生之晋献正相类。此中消息,殊耐寻思。特非方内之士所敢道耳。《魏书·裴叔业传》:叔业孙谭,粗险好杀。然孝事诸叔,尽于子道,国禄岁入,每以分赡,世以此称之。古今人情,固不甚相远也。

凡大族,能历时稍久者,必自有其法度。《陈书·王玚传》云:玚兄弟三十余人,居家笃睦。每岁时馈遗,遍及近亲。敦诱诸弟,并禀其规训。《魏书·卢玄传》言:玄子度世,及孙渊、昶,并循父风。父母亡后,同居共财。自祖至孙,家内百口。在洛时有饥年,无以自赡,然尊卑怡穆,丰俭同之。亲从昆弟,常旦省谒诸父,出坐别室,至暮乃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