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诸异族之同化,为晋、南北朝之世之一大事,第一章已言之。此等异族之同化,固由汉族入山,与之杂居,亦由地方丧乱,旷土增多,诸蛮族逐渐出居平地。当政事紊乱、防务空虚之日,自不免苦其扰害,然易一端而论之,则同化之功,正因之而加速,长江流域之全辟,实深有赖于兹,史事利害,繁赜难明,固不容偏执一端也。
曷言乎斯时之开拓,深有赖于诸异族之出居平地也?大抵当九州鼎沸,群龙无首之日,海内之扰乱必甚,可谓几无一片干净土,若犹有一政府,则暴政虽曰亟行,疆场虽曰多故,较之群龙无首之世,终必有间。故后汉之末,华人相率入山者,至晋、南北朝之世,则又相率而出焉。其出也,不徒一身,必有稍已同化之蛮民,与之偕出,势也。又不徒在其附近之地,而必分播于较远之区。何哉?丧乱之后,旷土增多,迁徙者必追踪而往,一也。新居不必安靖,甫奠居者或又将转徙,二也。如是,故其为数滋繁,而所至亦颇远。
《宋书》分蛮为荆雍州蛮及豫州蛮。《齐书》则云:布荆、湘、雍、郢、司五州界。《魏书》云:在江、淮之间。依托险阻,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西通上洛,北接汝、颍,往往有焉。其地实包今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河南、陕西六省。《宋书》以荆雍州蛮为槃瓠后,豫州蛮为廪君后;《魏书》亦云:蛮之种类,盖盘瓠[1]之后。夫槃瓠、廪君,皆不过一小部落,安能散布至于如是之广?《齐书》云:蛮言语不一;又言其俗或椎髻,或翦发;即可见其种类之多。然观其一出山即可列为编户,又可见其中汉人实不少;即本为蛮族,其同化于汉,亦必已甚深。《三国·魏志·四裔传注》引《魏略·西戎传》,谓氐人多知中国语,由与中国错居故也,其自还种落间,则自氐语,《齐书》谓蛮言语不一,当亦如是,非遂不知华语也。
《宋书·荆雍州蛮传》云:结党连群,动有数百千人,州郡力弱,则起为盗贼。《豫州蛮传》云:历世为盗贼,北接淮、汝,南极江、汉,地方数千里。《齐书》云:蛮俗善弩射,皆暴悍,好寇贼。《魏书》云:魏氏之时,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自刘、石乱后,诸蛮无所忌惮,故其族类,渐得北迁;陆浑以南,满于山谷;宛、洛萧条,略为丘墟矣。观此诸语,一似华夏与诸蛮,日在争战之中者,其实不然。
《宋书·荆雍州蛮传》云:蛮民顺附者,一户输谷数斛,其余无杂调,而宋民赋役严苦,贫者不复堪命,多逃亡入蛮。蛮无徭役,彊者又不供赋税。然则蛮人之扰乱,仍是中国贫民,铤而走险耳。当两国相争之时,彼此咸借蛮以为用。平时则资其捍蔽,战时则用为前驱。又或使其扰乱敌后,阻塞道路。蛮族之桀黠者,遂得叛服于二国之间焉。
《北齐书·元景安传》言:景安除豫州刺史。管内蛮多华少,景安被以威恩,咸得宁辑。招慰生蛮,输租赋者数万户。豫州中原之地,而至于蛮多华少者?干戈数动,则民卒流亡,惟蛮人依据险阻,又质直,能耐劳苦,不虑危难,故其**析离居,转不如汉人之甚也。土满者岂曰能有其土?疆场之控扼,不能谓其无成劳矣。即内争之际,亦有引以为助者。而战败之士,亡命之徒,又或借为逋逃之薮。史所记者,本以兵事为多,遂觉杀伐之气,满于纸上矣。然其同化,实仍在平和中逐渐致之。
综观晋、南北朝之世,所谓诸蛮,大烦征讨者,不过三役:一为宋文帝、孝武世之于沔中蛮及西阳蛮。沔中蛮,亦曰缘沔蛮,即雍州蛮。元嘉七年,刘道产为雍州刺史,诸蛮悉出,缘沔而居。十九年,道产卒,群蛮大动,朱修之讨之失利,沈庆之乃讨破之。二十二年,孝武帝为雍州,庆之又随之西上,率柳元景、宗悫等,前往讨击。
汉西阳县,本在今河南光山县境,晋世为蛮所据,乃于今湖北黄冈县西立西阳郡。元嘉末,为亡命司马黑石等所诳动,自淮、汝至于江、沔,咸罹其患。孝武时为江州刺史,与沈庆之往讨之,会元凶弑逆,旋师起义,至孝建四年,庆之乃复往讨定,事见《宋书》诸人本传。二周文帝之于峡中蛮。详见《周书·蛮传》。
三魏明帝之末,三鸦蛮人,大肆扰乱,明帝至欲亲征,后卒未果,而遣临淮王彧讨之。事在孝昌元年,见《纪》。前二役诚用兵力戡定,后一役仍不过徒有其名,此外则皆州郡及理蛮之官,晋武帝于荆州置南蛮校尉,雍州置宁蛮校尉,皆治襄阳。江左省。寻置南蛮校尉,治江陵。孝武帝又置宁蛮校尉,以授鲁宗之。宋世祖罢南蛮,而宁蛮如故。事见第九章第二节。武帝又置南夷校尉,治宁州,江左改曰镇蛮校尉,见《宋书·百官志》。广州西南二江,川源深远,别置督护,专征讨之任,见《齐书·州郡志》。此等皆理蛮之官也。随宜讨伐而已。
诸蛮既与汉人习狎,抚之者自以能行德化为上。《梁书·良吏传》:孙谦擢为巴东、建平二郡大守。郡居三峡,恒以威力镇之。谦将述职,敕募千人自随。谦曰:“蛮夷不宾,盖待之失节耳,何烦兵役,以为国费。”固辞不受。至郡,布恩惠之化,蛮、獠怀之。
又《文学传》:臧严,历监义阳、武宁郡。累任皆蛮左,前郡守常选武人,以兵镇之。严独以数门生单车入境,群蛮悦服,遂绝寇盗。此皆治蛮不必用兵力之证也。然能如是者卒鲜,往往滥施讨伐;而其行军且极残酷。
《宋书·夷蛮传》曰:自元嘉将半,寇盗弥广,于是命将出师,恣行诛讨。自江、汉以北,庐江以南,搜山**谷,穷兵罄武。系颈囚俘,盖以数百万计。至于孩年、耋齿,执讯所遗,将卒申好杀之愤,干戈穷酸惨之用,虽云积怨,为报已甚。按俘虏之多,盖利其可输税租,服力役,甚且没为奴婢耳。亦有无所利而肆情诛杀者,如陈显达为益州刺史,使责大度村獠租赕,獠帅杀其使,显达分部诸将,声言出猎,夜袭之,男女无少长皆斩,此则所谓申好杀之愤者也。此实将帅之贪功徼利,谓蛮非讨伐不可,固不其然。抑虽如是,真能深入其阻者,亦卒鲜也。
当时诸蛮之出山,固有胁以兵力者;又有由于俘获,迫令迁移者;然其慕化内徙,或酋长身来归顺者,亦属不少。慕化内徙,即同齐民。酋长内附,往往设置郡县,即以其人为守令,多有仍行世袭之制者,然数世之后,终必别简人以代之,此亦无形之改土归流也。
《隋书·南蛮传》云:“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儴,曰俚,曰僚,曰?,俱无君长;既同于齐民,则无复君长耳,非本无君长也。随山洞而居,古所谓百越是也。浸以微弱,稍属于中国,皆列为郡县,同之齐人,不复详载。”可见晋、南北朝之世所谓蛮者,至隋、唐时,多已泯然无迹矣。使其言语风俗,判然与我不同,岂能泯然于一旦?可见民族早已同化,觉其不同者,特时势之不安谧,激之使然耳。然则民族之同化,实皆社会自为之,政治之所能为力者甚鲜也。
梁、益二州情形,则较荆、雍、豫州为恶。以荆、雍、豫州,汉末以来,丧乱较烈,华人之入山者较多,梁、益二州则不然;观此二州无所谓山越,史间言山僚亦甚希可知。又荆、雍、豫州,去大川及平地近,其人之出山较易,梁、益地势较险,夷人自深山而出者,仍依山并谷故也。《魏书》云:“自汉中达于邛、筰,川洞之间,所在皆有。”
僚即今所谓仡佬[2],见《秦汉史》第九章第四节。虽处山谷,其初本来自海滨,《魏书》言其“能卧水底,持刀刺鱼”。又曰:“报怨相攻击,必杀而食之。俗畏鬼神,尤尚**祀。所杀之人,美须髯者,必剥其面皮,笼之于竹,及燥,号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至有卖其昆季妻孥尽,乃自卖以供祭者。”此缘海之马来人,即古所谓越族者食人之俗也。详见《先秦史》。
因所居深阻,罕与华人交接,故其旧俗沿袭尚多,而其文明程度亦较低焉。
《魏书》云:“种类甚多,散居山谷。略无氏族之别。又无名字,所生男女,惟以长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称阿謩、阿段,妇人称阿夷、阿等之类,皆语之次第称谓也。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栏。干栏大小,随其家口之数。往往推一长者为王,亦不能远相统摄。父死则子继,若中国之贵族也。
僚王各有鼓角一双,使其子弟自吹击之。好相杀害,多不敢远行。性同禽兽,至于忿怒,父子不相避,惟手有兵刃者先杀之。若杀其父,走避,求得一狗,以谢其母,母得狗,不复嫌恨。若报怨相攻,必杀而食之。平常劫掠,卖取猪狗而已。亲戚比邻,指授相卖。被卖者号哭不服,逃窜避之。乃将买人捕逐,指若亡叛,获便缚之。但经被缚者,即服为贱隶,不敢称良矣。亡失儿女,一哭便止,不复追思。惟执盾持矛,不识弓矢。”案干栏之名,与后印度诸国同,亦可见其初居海滨也。
《魏书》云:“李势之时,诸僚始出,攻破郡县,为益州大患。桓温破蜀之后,力不能制;又蜀人东流,山险之地多空,僚遂挟山傍谷。此谓华人所居山谷之地,僚自深山迁此。
与夏人参居者,颇输租赋。在深山者,仍不为编户。萧衍梁、益二州,岁岁伐僚,以自裨润,公私颇借为利。”夏侯始迁之叛也,魏以邢峦为梁、益二州刺史,颇得僚和。后以羊祉、元恒、元子真为梁州,傅竖眼为益州。竖眼颇得物情。祉性酷虐,恒、子真并无德绩,诸僚苦之。魏以梁、益二州,统摄险远,又立巴州,以统诸僚,《魏书·地形志》:巴州郡县缺。
《隋书·地理志》:清化郡,旧置巴州,今四川巴中县。以巴酋严始欣为刺史。又立隆城镇,盖因梁之隆城郡,在今四川仪陇县北。所绾僚二十万户。隆城所统,谓之北僚,岁输租布,又与外人交通贸易。巴州生僚,并皆不顺,其诸头王,每于时节,谒见刺史而已。
孝昌初,诸僚以始欣贪暴,相率反叛,攻围巴州。时魏子建为山南行台,勉谕之,乃得散罢。始欣虑获罪谴,谋来附,而其族子恺为隆城镇将,归心于魏。魏子建启以镇为南梁州,以恺为刺史。发使执始欣,囚于南郑。遇子建见代,傅竖眼为行台,竖眼久病,其子敬绍,纳始欣重贿,使得还州,始欣乃起众攻恺屠灭之,据城南叛。梁将萧玩,率众援接,为魏梁、益二州兵所破斩。魏攻陷巴州,执始欣,然梁州未久即入梁。其后梁、益皆陷于周。
《周书》云:“每岁命随近州镇,出兵讨之,获其口以充贱隶,谓之压僚。后有商旅往来者,亦资以为货。公私逮于民庶之家,有僚口者多矣。”其虐,亦无以异于梁也。又云:“其种类滋蔓,保据岩壑,依林走险,若履平地,虽屡加兵,弗可穷讨。性又无知,殆同禽兽。诸夷之中,最难以道义招怀者也。”可见其同化,远较豫、荆、雍州蛮为后矣。
交、广、宁三州,情形较梁、益二州为尤恶。案此三州,西通缅甸,东包东京湾为内海,实为中国向南拓展之枢机,惜距中原较远,民族拓展之力,一时有所不及,而政事尤欠清明,遂至越南之地,终于分裂以去,而自云南西南出之路,亦未能尽力经营也。
中国之稍知注意于交土,似自后汉中叶以来。《晋书·地理志》云:顺帝永和九年,交趾大守周敞交趾,今越南河内。求立为州,朝议不许,即拜敞为交趾刺史。建安八年,张津为刺史,士燮为交趾大守,共表立为州,乃拜津为交州牧。
十五年,移治番禺。《三国·吴志·孙策传注》引《江表传》,谓策欲杀于吉,诸将连名陈乞,策曰:“昔南阳张津,为交州刺史,舍前圣典训,废汉家法律,常著绛帕头,鼓琴烧香,读邪俗道书,云以助化,卒为南夷所杀。此甚无益,诸君但未悟耳。”又引虞喜《志林》:喜推考桓王之薨,在建安五年四月四日,是时曹、袁相攻,未有胜负,夏侯元让与石威则书,袁绍破后也,书云:“授孙贲以长沙,业张津以零、桂。”此为桓王于前亡,张津于后死,不得相让譬言津之死意矣。裴松之案:“大康八年,广州大中正王范上《交广二州春秋》,建安六年,张津犹为交州牧,《江表传》之虚,如《志林》所云。”此云津拜交州在建安八年,又与《交广春秋》不合。案当时任疆寄者,多自刺史进为州牧,津盖本为交趾刺史,至八年乃进为牧也。桓王引津死事,以譬将吏,自为虚辞,古人轻事重言,此等处多不审谛,不足深较也。
《宋书·州郡志》云:交州刺史,本治龙编,见第七章第五节。汉献帝建安八年,改曰交州,治苍梧广信县,广信,汉县,为苍梧郡治,隋时改县曰苍梧,今广西苍梧县。十六年,徙治南海番禺县。州甫立而治所即内移,可见中朝威柄之失坠矣。观下引《薛综疏》,津或因欲与刘表争,以致无暇顾及交土也。
是时交土实权,乃入于士燮之手。《三国·吴志》:燮苍梧广信人。其先本鲁国汶阳人,汶阳,汉县,在今山东宁阳县东北。王莽之乱,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燮父赐,桓帝时为日南大守。日南,今越南乂安。燮为交趾大守。交州刺史朱符为夷贼所杀,州郡扰乱,燮乃表弟壹领合浦大守,合浦,见第十三章第三节。次弟?领九真大守,九真,今越南清华。?弟武领南海大守。
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武先病殁。朱符死后,汉遣张津为交州刺史。津后为其将区景所杀。而荆州牧刘表,遣零陵赖恭代津。零陵,见第三章第六节。是时苍梧大守史璜死,表又遣吴巨代之,与恭俱至。汉闻张津死,赐燮玺书曰:“交州绝域,南带江海,上恩不宣,下义壅隔。知逆贼刘表,又遣赖恭,窥看南土。今以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阯大守如故。”后巨与恭相失,举兵逐恭。恭走还零陵。
建安十五年,孙权遣步骘为交州刺史。建安七年,权尝表朱治为九真大守,见《治传》。骘到,燮率兄弟奉承节度。而吴巨怀异心。骘斩之。据《骘传》事在建安十六年。燮又诱导益州豪姓雍闿等,率郡人民,使遥内附。益州,汉郡,蜀汉改曰建宁,在今四川晋宁县东。权益嘉之。燮在郡四十余岁,黄武五年,魏文帝黄初七年。年九十卒。
权以交趾县远,乃分合浦以北为广州,吕岱为刺史,交趾以南为交州,戴良为刺史。又遣陈时代燮为交趾大守。岱留南海,良与时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趾大守,发宗兵拒良。时以徽领九真大守,见《吕岱传》。宗即 ,乃夷人所出赋税之名,用为种族之名,实借字耳。《三国志》多作宗。以上据《士燮传》。吕岱督兵三千人浮海,与良共讨平之。杀徽兄弟六人,见《士燮传》。于是除广州,复为交州如故。《吕岱传》。
交、广之分,交州业已还治龙编,《宋书·州郡志》。至是,则复举七郡之地,通以龙编为控制之所矣,可谓内地威柄之一振也。黄龙三年,魏明帝大和五年。以南土清定,召岱还。竹邑薛综,竹邑,后汉县,属沛郡,在今安徽宿县北。少依族人,避地交州。孙权除为合浦、交趾大守。岱之讨伐,综与俱行。
及是,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于苍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则四国之内属也,有自来矣。案汉武帝平南越,以其地为儋耳、珠崖、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九郡。昭帝时罢儋耳。元帝时又罢珠崖。孙权之分交、广,以南海、苍梧、郁林三郡为广州,交趾、日南、九真、合浦四郡为交州,见《晋书·地理志》。此云四国,指交趾、日南、九真、合浦也。
“秦赵佗起番禺,怀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孙权黄武七年,改合浦为珠官郡。汉武帝诛吕嘉,开九郡,设交阯刺史以镇监之。山川长远,习俗不齐。言语同异,重译乃通。民如禽兽,长幼无别。椎髻徒跣,贯头左衽。长吏之设,虽有若无。自斯以来,颇徙中国罪人,杂居其间。稍使学书,粗知言语。使驿往来,观见礼化。
“及后锡光为交阯,任延为九真大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为设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学校,导之经义。由此以降,四百余年,颇有似类。参看《秦汉史》第九章第六节。自臣昔客,始至之时,珠崖今广东琼山县。除州县,嫁娶皆须八月引户,人民集会之时,男女自相可适,乃为夫妻,父母不能止。
“交阯糜冷、九真都庞二县,皆在今安南境。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为俗,长吏恣听,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不以为羞。由此言之,可谓虫豸,有靦面目耳。然而土广人众,阻险毒害。易以为乱,难使从治。县官羁縻,示令威服。田户租赋,裁取供办贵致远珍,名珠、香药、象牙、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奇物,充备宝玩,不必仰其赋入,以益中国也。然在九甸之外,长吏之选,类不精核。
“汉时法宽,多自放恣,故数反违法。珠崖之废,起于长吏,睹其好发,髡取为髲。及臣所见:南海黄盖,为日南大守,下车以供设不丰,挝杀主簿,仍见驱逐。
“九真大守儋萌,为妻父周京作主人,并请大吏。酒酣作乐,功曹番歆,起舞属京,京不肯起,歆犹迫强,萌忿杖歆,亡于郡内。歆弟苗,帅众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大守士燮,遣兵致讨,卒不能克。
“又故刺史会稽朱符,多以乡人虞襃、刘彦之徒,分作长吏。侵虐百姓,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离丧亡。次得南阳张津,与荆州牧刘表为隙,兵弱敌强,岁岁兴军,诸将厌患,去留自在,津小检摄,威武不足,为所陵侮,遂至杀没。后得零陵赖恭,先辈仁谨,不晓时事。表又遣长沙吴巨为苍梧大守,巨武夫轻悍,不为恭服,所取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骘。
“是时津故将夷廖、钱博之徒尚多,骘以次锄治,纲纪适定,会仍召出。吕岱既至,有士氏之变,越军南征。平讨之日,改置长吏,章明王纲。威加万里,大小承风。由此言之,绥边抚裔,实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祸福尤甚。
“今日交州,虽名粗定,尚有高凉宿贼。高凉,见第十五章第三节。其南海、苍梧、郁林、珠官四郡界未绥,郁林,今广西贵县。依作寇盗,专为亡叛逋逃之薮。若岱不复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检摄八郡,高凉郡,汉末吴所分置,并前所言七郡为八郡。方略智计,能稍稍以治高凉者,假其威宠,借之形势,责其成效,庶几补复。如但中人,近守常法,无奇数异术者,则群恶日滋,久远成害。故国之安危,在于所任,不可不察也。”
读此疏,可略知交、广民生、吏治之情形矣。
赤乌二年,魏明帝景初三年。十月,将军蒋秘,南讨夷贼,所领都督廖式,杀临贺大守严纲等,与弟潜共攻零陵、桂阳,汉郡,今湖南郴县。及摇动交州、苍梧、郁林诸郡,众数万人。《孙权传》。吕岱时在武昌,自表辄行。孙权遣使追拜岱交州牧,及遣诸将唐咨等络绎相继。攻讨一年,破之,斩式等。《吕岱传》。
十一年,魏齐王芳正始九年。交阯、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以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务崇招纳,交域清泰。至孙休永安元年魏高贵乡公甘露三年。乃征还。《胤传》。五年,魏常道乡公景元三年。休使察战到交阯调孔雀、大猪。注:察战,吴官号。案其人姓名,似即《晋书·本纪》之邓句,《陶璜传》之邓苟,见下。
先是交阯大守孙谞,科郡上手工千余人送建业,察战至,恐复见取,郡吏吕兴等,因此扇动兵民,招诱诸夷,杀谞。使使如魏请大守及兵。《休传》。《晋书·陶璜传》云:谞贪暴,为百姓所患,会察战邓苟至,擅调孔雀三千头送秣陵,兴杀谞及苟,及郡内附。七年,八月后为孙皓元兴元年。魏常道乡公咸熙元年。吴复分交州置广州。《孙休传》。仍统南海、苍梧、郁林三郡,见《晋志》。
九月,魏以吕兴为使持节都督交州诸军事。诏曰:“孙休遣使邓句敕交趾大守锁送其民,发以为兵。吴将吕兴,因民心忿怒,又承王师平定巴蜀,即纠合豪桀,诛除句等。驱逐大守长吏,抚和吏民,以待国命。九真、日南,亦齐心响应,与兴协同。兴移书日南州郡,开示大计。兵临合浦,告以祸福。遣都尉唐谱等诣进乘县,因南中都督护军霍弋上表自陈。”案蜀以李恢为建宁大守,遥领交州刺史,晋平蜀,亦以弋遥领交州,见《晋书·地理志》。策命未至,兴为下人所杀。《魏志·本纪》。然是岁,魏所置交阯大守之郡。《孙皓传》。案《华核传》:宝鼎二年,核上疏言交州诸郡,国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没,日南孤危,存亡难保,则其时日南尚属吴。然《晋书·武帝纪》:泰始五年,五月,曲赦交趾、九真、日南三岁刑,则日南亦属晋矣。
孙皓宝鼎三年,晋武帝泰始四年。遣交州刺史刘俊、前部督修则等入击交。为晋毛炅等所破,皆死。兵散还合浦。《皓传》。《晋书·武帝纪》:泰始四年,十月,吴将顾容寇郁林,大守毛炅大破之,斩其交州刺史刘俊,将军修则。《陶璜传》:吕兴为功曹李统所杀,帝更以建宁爨谷为交阯大守。谷又死,更遣巴西马融代之。融病卒。南中监军霍弋又遣犍为杨稷代融。与将军毛炅、九真大守董元等自蜀出交阯。破吴军于古城,斩大都督修则、交州刺史刘俊。建衡元年,晋泰始五年。
十一月,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大守陶璜由荆州;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建安,见第八章第一节。皆就合浦击交阯。二年,晋泰始六年。春,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四月,勖及徐存家属皆伏诛。
三年,晋泰始七年。汜、璜破交阯,禽杀晋所置守将,九真、日南皆还属。《孙皓传》。《晋书·本纪》:四月,九真大守董元为吴将虞汜所攻,军败,死之。七月,吴将陶璜等围交趾,大守杨稷与郁林大守毛炅,及日南等三郡降于吴。案谓稷、炅降吴者,说出《汉晋春秋》。《华阳国志》则云:稷至合浦呕血死,炅不屈,为吴所杀。见《三国志·孙皓传注》。《晋书·陶璜传》兼采二说。又云:炅密谋袭璜。事觉,被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