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之兵争,至宋末而形势一变。宋初,中国尚全有河南,魏大武之南伐,中国虽创巨痛深,然虏亦仅事剽掠,得地而不能守也。及明帝篡立,四境叛乱,淮北沦陷,魏人始有占据河南之心,至孝文南迁,而虏立国之性质亦一变;于是所争者西在宛、邓,中在义阳,东在淮上矣。
淮北沦没之后,宋、魏之使命仍通。后废帝元徽元年,魏孝文帝延兴三年也。
《魏书·本纪》云:十月,大上皇帝亲将南讨,诏州郡之民,十丁取一,以充行户,然其后南巡,仅至怀州而还。怀州,后魏置,治野王,今河南沁阳县。
明年,九月,《纪》又云:以刘昱内相攻战,诏将军元兰等五将三万骑,及假东阳王丕为后继伐蜀汉,而《列传》及《宋书》,皆不载其事,《通鉴》因此未书其事,见《考异》。盖兵实未出也。
及齐高帝建元元年,乃命元嘉出淮阴,大武子广阳王建闾之子,时为假梁王。《齐书·垣崇祖传》作伪梁王郁豆眷。元琛出广陵,薛虎子出寿春。代人。《北史》避唐讳作彪子。初,高帝策虏,必以送刘昶为名出兵,所攻必在寿春,徙垣崇祖为豫州刺史以防之。
明年,二月,元嘉、刘昶马步号二十万攻寿春,《通鉴》:魏将薛道标趋寿阳,上使齐郡大守刘怀慰作将军薛渊书以招之。魏人闻之,召道标还,使梁郡王嘉代之。为崇祖所破。攻钟离,又为徐州刺史崔文仲所败。虏又遣兵向司州。分兵出兖、青界,围朐山。
戍主玄元度固守。青、冀二州刺史卢绍之遣子奂往援。潮水至,虏淹溺,元度出兵奋击,大破之。虏乃遣冯熙迎嘉等还。
是岁,七月,角城戍主降魏。角城晋县,在今江苏淮阴县南。魏诏徐州刺史元嘉赴接。
十月,又命冯熙为西道都督,与桓诞出义阳。诞者,大阳蛮酋,大阳,戍名,在今湖北蕲春县西北。自云桓玄之子,以宋明帝末降魏者也。时李安民行淮、泗诸戍。
三年,魏大和五年。正月,破虏军于淮阳。冯熙向司州,冯熙,《齐书·魏虏传》作冯莎。荒人桓天生说熙云:诸蛮皆响应。熙至,蛮竟不动。熙大怒,于淮边猎而去。高帝未遑外略,既克,乃遣后军参军车僧朗北使。
先是宋使殷灵诞、苟昭先在虏。闻高帝登极,灵诞谓虏典客曰:“宋、魏通好,忧患是同,宋今灭亡,魏不相救,何用和亲?”及虏寇豫州,灵诞因请为刘昶司马,不获。
僧朗至北,虏置之灵诞下,僧朗立席言曰:“灵诞昔是宋使,今成齐民,实希魏主,以礼见处。”灵诞交言,遂相忿詈。刘昶赂客贾奉君,于会刺杀僧朗。虏即收奉君诛之。殡敛僧朗,送丧随灵诞等南归,厚加赠赙。
世祖践阼,昭先具以启闻。灵诞下狱死。灵诞既欲尽忠于宋,即宜终殁虏廷,乃复顾恋家园,随丧南返,足见外托尽忠一姓之名,而忘夷夏之大界者,必无端人正士也。
永明元年,魏大和七年。魏使李彪来,齐使刘缵报聘,使命复通。
五年,魏大和十一年。桓天生与雍、司蛮虏相扇动,据南阳故城,攻舞阴。见《齐书·陈显达传》。舞阴,汉县,后魏置郡,在今河南泌阳县西北。虏遣骑万余人助之。至比阳,亦作沘阳,汉县,在今河南泌阳县西。为戴僧静等所破。天生亦为舞阴戍主殷公愍所破。明年,天生复引虏出据隔城,在今河南桐柏县西北。遣曹虎讨拔之。
十一年,魏大和十七年。二月,雍州刺史王奂辄杀宁蛮长史刘兴祖。上怒,遣中书舍人吕文显、直(外门里合)将军曹道刚领斋仗五百人收奂,镇西司马曹虎从江陵步道会襄阳。奂第三子彪,闭门拒守。司马黄瑤起,宁蛮长史裴叔业于城内起兵攻奂,斩之。彪及弟爽、弼,女婿殷叡皆伏诛。长子融,融弟琛,于都弃市。琛弟肃、秉并奔魏。奂,景文兄子,蕴之兄也,武帝本疑之,以王晏言得解,及是诛灭焉。
是岁,七月,魏孝文借南伐为名,定迁都之计。
《齐书·魏虏传》云:北地人支酉,聚数千人,于长安城北西山起义。使告梁州刺史阴智伯。秦州人王广,起义应酉,攻获伪刺史刘藻。《魏书·藻传》藻为秦州刺史。孝文南伐,以为东道都督。秦人纷扰。诏藻还州,人情乃定。不知宋人传闻不实邪?抑魏人自讳其丧败也。
秦、雍间七州民皆响震,众至十万,各自保壁望救。宏遣弟伪河南王干、尚书卢阳乌击秦、雍义军,大败。时虏使赵郡王干督关右诸军事,卢渊为副。干,献文子。酉进至咸阳北浊谷,围伪司空长洛王缪老生,《魏书》穆亮。大破之,老生走还长安。阴智伯遣数千人应接。
酉等进向长安,所至皆靡。会世祖崩,宏闻关中危急,乃称闻丧退师。遣杨大眼等数万人攻酉。酉、广等皆见杀。案孝文此次南伐,虽云意在迁都,然其人初非无意于猾夏者,盖既欲迁都京洛,则宛、邓、义阳,皆迫圻甸,其形势,迥非立国平城时比矣。故《魏书·王肃传》,谓肃降魏,劝以大举,而其图南之志转锐也。
明年,为明帝建武元年,魏大和十八年。齐使雍州刺史曹虎诈降,以刺魏情。魏遂使薛真度出襄阳,刘昶出义阳,元衍出钟离,刘藻出南郑。孝文亦自将南伐,至县瓠。
又明年,建武二年,魏大和十九年。齐使王广之督司,萧坦之督徐,沈文季督豫以拒之。又使青、冀二州刺史张冲出兵,分其军势。魏孝文自渡淮攻钟离,为徐州刺史萧惠休所破。乃借冯诞死为名,诞,熙子,时为司徒。遣使临江,数明帝杀主自立之罪而还。刘昶与王肃围义阳,司州刺史萧诞固守。
王广之遣萧衍等间道先进,内外合击,破之。元英围南郑,英,景穆子南安惠王桢之子。刺史萧懿固守,自春至夏六十余日。懿又使氐人杨元秀还仇池,说氐起兵,断虏运道。英乃退入斜谷。斜谷,在今陕西郿县西南。
四年,魏大和二十一年。魏孝文又大举入寇。过赭阳、南阳,留兵攻之,而自南至新野。赭阳,后魏县,在今河南叶县西南。
十月,四面进攻,不克,乃筑长围守之。曹虎与南阳大守房伯玉不协,顿兵樊城不进。齐遣萧衍、张稷救雍州。
十二月,又遣崔慧景总督众军。明年,为永泰元年,魏大和二十二年。
正月,新野大守刘思忌,煮土为粥,而救兵不至。城陷。虏缚思忌问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宁为南鬼,不为北臣。”乃杀之。
于是湖阳、赭阳、舞阴、顺阳诸戍并弃城走。湖阳,汉县,在今泌阳县南。舞阴城主,即黄瑶起也。虏军追获之。王肃募人脔食其肉,亦可谓行如野番矣。
二月,房伯玉降虏。初薛真度南侵,为伯玉所破。
《齐书·魏虏传》言:魏孝文因此怒,以南阳小郡,誓取灭之,故自率军向雍州。
案孝文是役,似因先不得志于淮上而然,谓其甘心于南阳一城,似未必确,然其至南阳,使数伯玉三罪,而败薛真度居其一,则其未能忘情于丧败可知也。伯玉虽力屈而降,然虏以为龙骧将军,不肯受。高宗知其志,月给其子希哲钱五千,米二十斛。
后伯玉就虏求南边一郡,为冯翊大守,此冯翊郡当在今河南境。生子,幼便教其骑马,常欲南归。永元末,希哲入虏,伯玉大怒曰:“我力屈至此,不能死节,犹望汝在本朝,以报国恩。我若从心,亦欲间关求返。汝何为失计?”遂卒虏中。亦可哀矣。
齐又遣陈显达救雍州。崔慧景至襄阳,五郡已没,胡三省曰:五郡,谓南阳、新野、南乡、北襄城,并西汝南、北义阳二郡大守也。案南乡即顺阳郡治。北襄城治堵阳。西汝南,在今泌阳县西北。北义阳,在今河南信阳县南。乃分军助戍樊城。
三月,慧景与萧衍等五千余人进行邓城。汉邓县,晋分置邓城县,在今湖北襄阳县北。虏以大军乘之。慧景败绩。孝文帝自追之。
至樊城,曹虎固守。虏耀兵襄阳而还。先是明帝令徐州刺史裴叔业援雍州。叔业启:北人不乐远行,惟乐侵伐虏界,则雍、司之贼,自然分张。上从之。
徙叔业为豫州刺史。叔业围涡阳,后魏县,今安徽蒙城县,时为其南兖州治。分兵攻龙亢戍。在今安徽怀远县西北,虏马头郡治此。虏徐州刺史广陵王率二万人、骑五千匹至龙亢,叔业大败之。
时王肃方攻义阳,孝文帝闻之,使解围赴涡阳。叔业见兵盛,委军遁走。明日,官军奔溃。虏追之,伤杀不可胜数。叔业还保涡口。是岁,七月,明帝崩。九月,孝文称礼不伐丧,自县瓠还。
明年,为东昏侯永元元年,魏大和二十三年。陈显达督崔慧景等军四万围南乡界马圈城。在今河南邓县东北。四十日,取之。遣兵进取南乡。三月,孝文复南伐,至马圈。显达走均口。均水入汉之口。《梁书》《南史》皆作汋均口,汋当作汮,均乃后人旁注,误入正文。台军缘道奔退,死者三万人。孝文帝旋死,子宣武帝立。
明年,裴叔业降魏。魏使奚康生、杨大眼入据,又以彭城王勰领扬州刺史,与王肃勒步骑十万赴之。齐以萧懿为豫州刺史。懿屯兵小岘,使胡松、李居仕据死虎,为肃所破。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合肥,亦为魏兵所禽。陈伯之又以水军败于肥口。寿春遂入于魏,魏置兵四万以戍之。
案齐自高帝至明帝三世,皆颇有意于恢复。高帝尝敕垣崇祖曰:“卿视吾,是守江东而已邪?所少者食。卿但努力营田,自然平殄残丑。”淮北义民桓磊块,于抱犊固与虏战,大破之。抱犊山,在今山东峄县北。徐州刺史崔文仲驰启。上敕曰:“北间起义者众,深恐良会不再至,卿善奖沛中人,若能一时攘袂,当遣一佳将直人也。”事在建元三年,见《齐书·崔祖思传》。
淮阳之捷,徐州人桓摽之、兖州人徐猛子等合义众数万,砦险求援。诏李安民赴救。安民留迟,虏急攻标之等,皆没,上甚责之。周山图为兖州刺史,淮北四州起义,谓宋明帝时所失青、冀、徐、兖之地。上使自淮入清,倍道应赴。敕曰:“若不借此平四州,非丈夫也。”义众已为虏所没,山图仅拔三百家还淮阴。
又以彭、沛义民起,遣曹虎领六千人入涡,王广之出淮上。广之家在彭、沛,启求招诱乡里、部曲,北取彭城。上许之,以为徐州刺史。广之引军过淮,无所克获,坐免官。武帝尝于石头造灵车三千乘,欲自步道取彭城。见《魏虏传》。又使毛惠秀画《汉武北伐图》,置琅邪城射堂壁上,游幸辄观览焉。见《王融传》。孔稚珪表劝明帝遣使与虏言和,帝不纳。
永明中,祖冲之造《安边论》,欲开屯田,广农殖。建武中,明帝使冲之巡行四方,兴造大业可以利百姓者。会连有军事,事竟不行。
四年,徐孝嗣又以缘淮诸镇,皆取给京师,费引既殷,漕运艰涩,聚粮待敌,每若不周,表立屯田。事御见纳。时帝已寝疾,又兵事未已,亦竟不施行。盖三主御宇,仅二十年,又非闲暇之时,故虽有志而未逮也。至东昏失寿春,而形势愈恶矣。
《魏书·高闾传》:孝文攻钟离,未克,将于淮南修故城而置镇戍,以抚新附之民,赐闾玺书,具论其状。闾表曰:“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骑数十万,南临瓜步,诸郡尽降,而班师之日,兵不戍一郡,土不辟一廛。夫岂无民?以大镇未平,不可守小故也。堰水先塞其原,伐木必拔其本。寿阳、盱眙、淮阴,淮南之原本也。三者不克其一,而留兵守郡,不可自全明矣。既逼敌之大镇,隔深淮之险,少置兵不足自固,多留众粮运难充。
又欲附渠通漕,路必由于泗口;溯淮而上,须经角城;淮阴大镇,舟船素蓄,敌因先积之资,以拒始行之路,若元戎旋旆,兵士挫怯,夏雨水长,救援实难。”孝文乃止。及还,告闾,谓以彼诸将,并列州镇,至无所获。
盖时淮北虽亡,而淮南之形势,尚称完固如此。魏孝文之渡淮,兵力不为不厚,而迄未能得志,乃裴叔业一叛,举寿春拱手而授诸人,内乱之招致外侮,诚可惧也。